9

薛椋讓他兩句話撩撥的找不着北,迷迷瞪瞪地愣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是說這個。”

雁翀:“那你想說什麽?”

“我……”他語塞片刻,卻不知該從何解釋,最後自暴自棄道,“算了。”

“好了,等明天酒醒了再慢慢說,你說我聽着,行不行?”雁翀說,“別不開心了。困了就睡一會,到家我叫你。”

酒意與困勁一起湧上,薛椋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在一個溫柔悱恻的夢裏,長街像是永無止境,他可以保守秘密,和雁翀一直走到世界盡頭。

然而情感可以自我欺瞞,理智卻不肯甘心就縛。他越是不舍,就越是清楚地知道分別近在眼前。

雁翀熟門熟路地将車開進薛椋住的小區,在單元門前停下,按着他的肩膀搖了搖:“醒醒,到家了。”

薛椋慢慢睜開眼,一手摸索着去解安全帶,不料觸感竟然是溫熱的,他遲鈍地愣了,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摸到了雁翀的手。

雁翀沒有躲,反而擡了擡食指,在他手心輕輕撓了一下,戲谑道:“還不松手,吃我豆腐沒夠?”

薛椋二話不說,抓過他的手,作勢就要啃一口。

“怎麽急眼了還叨人,怕了你了。”雁翀笑起來,順勢從他手中掙脫:“行了,上樓吧,需要我送你嗎?”

薛椋搖搖頭,說了聲“不用”,自己低頭解開安全帶,扳住把手正欲開門時,從車窗上看見了雁翀的倒影。不知觸到了他心裏的哪一處,薛椋突然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湊到雁翀面前,“啾”地親了他一下,随即打開車門,踉踉跄跄地跑進樓道裏。

雁翀:“!!!”

他如同被人點了穴,在座位上僵成了一塊大理石板,全身失去知覺,唯有心髒狂跳,熱血翻湧,仿佛冰封長河無法抗拒初春勃勃的生命力,終于在第一只飛鳥降落時,自內而外裂開一條破冰的縫隙。

而夾岸桃花盛開,芳草接天,落英缤紛。

另一頭,黑暗寂靜的樓道裏,落荒而逃的薛椋背靠白牆,一手按着胸口劇烈喘息,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次日一早,辦公大樓內。

“小薛來啦,早。”茶水間裏,小姑娘朝薛椋打招呼,“你昨晚沒睡好嗎?臉色不太好。”

“嗯,是有點,”薛椋說,“還有咖啡嗎?來一杯。”

話音未落,門外有人立刻道:“不許喝咖啡,給他接杯熱水得了。”

姑娘驚悚地轉頭,發現雁總西裝革履,人模狗樣地站在茶水間門口,盯着薛椋教訓道:“昨天剛喝完酒,你那胃不打算要了?快喝,喝完來我辦公室一趟。”

薛椋:“……哦。”

小姑娘憐憫地遞給他一杯熱水,薛椋勉強朝她擠出一個微笑,說:“謝謝,我先過去了。”

公司的環境和福利都很好,小姑娘們對他也很熱情,如果他真的是個助理,說不定畢業後會考慮來這裏求職。

可惜……

薛椋推開門走進總裁辦公室,雁翀坐在辦公桌後面,一指沙發:“坐着說。”

薛椋拘謹地坐下,雁翀将他今天的反常看在眼裏,卻只當他是表白後的緊張,放緩了聲音問:“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麽?”

薛椋攥緊了手指又松開,沉默許久,終于鼓起全部勇氣,開口說:“雁總。”

雁翀手心出了點冷汗,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

“我确實有話要跟你說,”薛椋說,“我想辭職。”

雁翀的表情霎時凝固在臉上。

“你、說、什、麽?”

薛椋:“我馬上要開學了,時間不夠,所以不能再繼續做這份實習工作,希望您見諒。”

雁翀松了口氣:“這樣……”

薛椋打斷了他的話:“不僅是如此,還因為我從一開始就誤會了這份工作的性質,前幾天才得知真相。這個真相……對我們雙方都很重要。”

雁翀終于意識到這場談話的主題并非如他所想。薛椋深吸一口氣,從六月那場面試講起,再到與韓柏文對質的過程,将事情始末完整地串聯起來,堪稱條分縷析地把石錘一樁一樁砸到了雁翀臉上。

太荒謬了。

某個瞬間,雁翀覺得自己忽然理解了那些被“滿清皇族後人”忽悠的傾家蕩産的倒黴蛋,事到眼前,不管是文盲還是X大畢業生,智商都像被黑洞吸走了,那麽多漏洞破綻明晃晃地擺在眼前,偏他就能像瞎了一樣視而不見。

薛椋也十分能理解他此刻的無言,起身道:“這事說到底是我的錯誤,我明天辦離職,這個月工資就不要了。對不住了。”

說完他轉身要出去,雁翀的手機卻在此時響起,鈴聲猶如一枚紮在神經上的小針,驀地刺醒了雁翀。

“你幹嘛去?站住!”雁翀抄起手機,含怒道:“給我坐回去!不準動。”

薛椋一副聽憑發落的死魚樣,依言坐下。

那邊雁翀面色不善地接電話,“嗯嗯”兩聲,最後說:“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他撂下手機,抓起衣架上的外套,大步走到薛椋面前,低頭說:“有急事,我要出去一趟,大概兩個小時之後回來。這事沒完,我回來之前不準走,你要敢踏出這裏一步,我就——”

撲面而來的霸總氣息險些把薛椋沖個跟頭,他仰着臉,眨巴眨巴眼,不合時宜地好奇道:“你就怎麽樣?”

雁翀惡狠狠地說:“我就把你拔毛一鍋炖了。”

薛椋:“……”

雁翀心中有火,走路帶風,“砰”地摔上門走了。此時薛椋提在胸中的一口氣才徹底洩了,他癱進沙發裏,回想起雁翀方才的表情,不由啞然失笑,笑完又不由得一陣悵然。

人是好人,大部分時候是個像模像樣的青年才俊,小部分時間比他還像個說相聲的,挺可愛的。可惜鬧了這麽一出,以後恐怕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兩個半小時之後。

周文斌戰戰兢兢地開車,崔圖坐在副駕上,不住往後座偷瞥,雁翀一張臉拉的老長,看着窗外生悶氣。

崔助理忠心耿耿,試圖背鍋:“這事是我考慮欠妥,我應該提前把照片和身份信息發給您……”

“行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雁翀雖然生氣,但心裏還是明白的,“這件事以後不要外傳。”

崔圖點頭如搗蒜。

雁翀嘆了口長氣,捏了捏鼻梁。他原本忐忑又雀躍地等着今天的到來,想把這只小鹩哥牢牢地握在手中,卻沒想到薛椋竟然給了他臨門一錘,鏡花水月,萬千旖旎,轟然破碎為一地難以收拾的尴尬。

假作真時真亦假,颠倒錯亂之中,握得住的是他,握不住的也是他。

“咔噠”一聲輕響,辦公室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薛椋擡眼起身,正對上雁翀望過來的視線,兩人雙雙一怔。

少頃,還是薛椋先開口,問:“忙完了?”

雁翀點點頭,回手關門,走到沙發前,示意他坐。薛椋卻說:“不用了,幾句話的工夫,說完就走。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雁翀暗自磨牙,想怼他一句,又忍住了,強行心平氣和地說:“行啊,可以。說吧,你什麽訴求。”

薛椋:“您別多想,我只需要離職,其他什麽都不要。”

“你這是打算跟我撇的幹幹淨淨啊,薛椋。”雁翀道,“但話不是這麽說的,帳也不是這麽算的。”

“這個誤會的源頭是你走錯了門,自以為是實習,實際上是被我包養了三個月。而我頭一次幹這種事,遇見了你,這一點上咱們倆都有錯,算是扯平了。

“然後說合同實際的履行。雖然名義上‘包養’,但我自問沒對你做過任何出格舉動,你幹的也都是助理的活。不過我借你名頭擋過桃花,對你的聲譽有所損傷,所以給你的工資比普通助理高,這是你應得的,不用不好意思拿。”

“現在誤會說開了,既然這個合同開始于錯誤,那麽現在中止對你我而言都是最合适的時機,這點你主動提出,我也沒有異議。一會兒我可以讓人事給你辦離職手續。你看還有什麽問題麽?”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薛椋搖頭:“沒有了。”

“很好,”雁翀說,“那接下來,我們探讨一下我的問題。”他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唇:“昨晚這一下,你打算怎麽解釋呢?”

薛椋後背一涼,心道不妙。

昨晚他實在是太難過了,心灰意冷之下铤而走險,辦了件糊塗事,原以為今天雁翀會專注真相忘記這些細枝末節,誰能想到他快刀斬亂麻地處理完正事,現在居然開始斤斤計較了!

“我記得簽合同的時候,說過賣藝不賣身。”雁翀向前一步,“你這超出合同約定的範圍了。”

薛椋後退一步:“合同說的是不賣我的身,你不要扭曲事實。”

雁翀繼續向前:“你的清白是清白,我清白就不是清白了?世上沒有這個道理吧。”

薛椋繼續後退:“那你想怎麽辦?”

雁翀步步緊逼:“按照剛才的規則,你占了我的便宜,我應該原模原樣地占回來,這樣我們就兩清了。”

薛椋節節敗退:“雁總,注意素質,別碰瓷。”

雁翀“呵”地冷笑一聲:“薛椋,你才是翻臉不認人。這個問題上沒有誰高誰低之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算完了這筆賬,我馬上放你走,怎麽樣?”

薛椋一退再退,後背已貼上了書櫃,他被雁翀堵在書櫃與牆壁之間的夾角裏,終于忍無可忍道:“雁翀,別玩了。”

雁翀看他急眼了,便稍稍松了一些,挑眉問:“我玩什麽了?”

薛椋擰着眉頭,轉過臉去不看他,放軟了口氣,認慫道:“昨晚是我鬼迷心竅,你非要追究也沒意思……”

“誰說沒意思?”雁翀突然打斷他,“我以為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薛椋一臉茫然:“什——”

話音未落,他就被人按在牆角,吻住了。

比起他那做賊心虛的觸碰,這個吻才稱得上貨真價實,是他從未想像過的溫柔醇厚,只有一點點急迫的力度,像個不痛不癢的小教訓——罰他的不解風情與口是心非。

薛椋不是傻的,他再遲鈍,也知道這不是個“讨債”的親法。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終于後知後覺地被春風催開了。

一吻方畢,雁翀留戀地親了親他的唇角,兩人額頭碰額頭,呼吸相聞,薛椋只聽得他略微沙啞的嗓音貼着自己耳畔,低聲說:

“意思是,我也喜歡你。”

=完=

《番外》

某一天,不知道為什麽得了重感冒的鹩哥奄奄一息,聲音嘶啞,趴在床上起不來。

雁翀讓他把體溫計夾到腋下,數落道:“讓你胡鬧,這下老實了吧。”

薛椋一邊哼哼,一邊嬌弱地咳了兩聲:“啊~杜鵑啼血。”

雁翀瞅着他,表情微妙,“我看你像被穿在荊棘上的荊棘鳥……”

薛椋垂死病中驚坐起,喃喃道:“你是不是開黃腔了?你還是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遼!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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