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逐出師門他說,氣死了氣死了

每當沈顧容覺得他已經夠丢人的時候, 總會發生讓他更丢人的事,打得他猝不及防。

尴尬。

整個飛廬前所未有的尴尬,連平時最歡脫的虞星河大氣都不敢出。

三水還在恭敬地道:“弟子前幾日接到掌教之令,順路從閑雲城帶來師叔研制好的靈藥,路上因追查洞庭水鬼耽誤了一日, 望師尊責罰。”

沈顧容說你滾。

牧谪垂眸看了他一眼, 沒吭聲。

沈顧容腳邊還有他剛剛叼着掉下來的糯米糕點,因他方才一直在撲騰,臉頰上的絨毛裏夾了一顆芝麻, 模樣憨态可掬, 和衆人所知曉的清冷聖君完全不同。

他滿臉生無可戀,只想跳窗投湖,一死了事。

誅邪衆人最先反應過來,忙上前扶住身體搖搖欲墜的溫流冰:“大人,大人啊, 那只是一只靈寵, 您認錯了!咱們還是先下船吧。”

溫流冰頭重腳輕, 思維已經轉不動了。

他現在一門心思只想随師尊一起下船, 順便找個地方好好把胃清一清,根本沒有閑餘的腦子去思考其他問題。

比如,他師尊為什麽變成了一只鳳凰。

“不重要。”溫流冰渾渾噩噩地想, “師尊無論做什麽都有他的道理,我作為弟子不該擅自置喙。”

他拂開誅邪的攙扶,微微擡頭對着沈顧容道:“師尊?”

語氣十分疑惑, 似乎在奇怪師尊為何不說話。

沈顧容幾乎咬碎了一口鋼牙,心中恨不得把他逐出師門,但表面上卻裝作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歪歪頭乖巧地“啾”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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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真的就像是一只未開靈智的靈寵。

能應對如今這個尴尬局面的,唯有裝傻,給他們一種“高嶺之花沈奉雪怎會如此做派”的錯覺,以此來脫困。

誅邪再勸:“大人啊,您真的是糊塗了……”

溫流冰突然一回身,眸子淩厲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就算再糊塗,也不至于将師尊都認錯。”

那誅邪一怔,偏頭和同伴對視一眼。

也是,誅邪自建立起只過了短短二十年,溫流冰就從當年微不足道的金丹期修士,一路靠着鐵血手段成了統領九州三界無數誅邪的統領。

這些年來,他所做的決斷從未有過失誤,更何況是這種認錯師尊的糊塗事了。

衆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那歪頭啄食、滿臉懵懂的小鳳凰,痛苦地掙紮許久,還是沒辦法把這只啄食都能啄得羽毛滿是芝麻的小肥鳥和高冷尊貴的沈聖君聯想在一起。

但見溫流冰滿臉正色,沒有半分玩笑之意,他們一咬牙,猶豫半天也跟着行禮。

“見、見過聖君。”

沈顧容:“……”

滾啊你們!!!

沈顧容原先以為能混過去,現在可倒好,更多人信了。

離索和虞星河駭然地張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神色比見了鬼還要可怕。

離索蒼白的唇輕輕哆嗦:“這……聖君?不、不可能……”

他本能否認,但又飛快回神,對溫流冰的一味信任讓他幾乎不再思考,飛快地朝着沈顧容行了一禮。

沈顧容:“……”

場面幾乎收不住了。

整個飛廬一陣死寂,所有人心思各異,內心波濤洶湧,臉上卻沒露分毫。

沈顧容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信步閑庭蹦到了窗棂上。

“啾!”

「我先死一步!」

牧谪:“……”

他直接撲扇着一只翅膀縱身往湖裏蹦去,牧谪連忙去扶他。

但是沈顧容剛蹦起來,畫舫突然靠岸,那二樓的窗戶掃過岸邊的樹枝,“砰”的一聲關上。

沈顧容一頭撞在了窗棂上,身體猛地彈回來,在地上彈了兩下,落到牧谪手邊。

不動了。

牧谪:“……”

所有人:“……”

沈顧容心中的崩潰宛如洪水決堤,索性閉眼裝死。

「天道不公啊!不公!誰來一刀殺了我吧?!來個雷直接劈死我也成啊啊啊!」

「那只水鬼呢?快來,快來吃我!」

「沈奉雪,你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牧谪:“……”

誅邪衆人吓了一跳,本來已經堅定的“此鳥正是聖君”的信念再次潰散。

溫流冰快步上前,狠狠一拍桌子,因力道之大,桌子上躺着裝死的沈顧容都被他震得彈了一下。

溫流冰厲聲道:“放肆!是誰暗算我師尊?!”

沈顧容:“……”

滾這個字我已經說倦了。

大概是見沈顧容太過悲涼凄慘,一直沒吭聲的牧谪終于看不下去了。

他無聲嘆了一口氣,将沈顧容輕輕捧在掌心,對着溫流冰道:“大師兄,您認錯了,這并不是師尊。”

溫流冰一怔,低頭冷冷看他:“你敢質疑師兄?”

沈顧容無聲尖叫:「你他娘的還敢冒犯師尊呢!」

“牧谪不敢,只是實話實說。”牧谪不卑不亢,“我随離索師兄下山前師尊便已閉關,離人峰衆人皆知。”

溫流冰一怔,看向離索。

離索不知看出了什麽,也知道就算這只靈獸真是沈聖君,也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宣揚此事,離人峰這近十年來順風順水,同半步成聖沈聖君息息相關。

若是被人知曉沈聖君是這副模樣,不知道會出什麽大亂子。

“正是。”離索道,“這只靈獸牧谪也養了許久,不應當是聖君。”

溫流冰這下才有些疑惑了,他擡手再次幻化出一只靈蝶似的弟子契,這次還是準确無誤地落在那只小鳳凰身上。

溫流冰思緒緩慢停住,怔了半天不知如何反應。

沈顧容:“……”

希望突然降臨,沈顧容受寵若驚。

看到誅邪等人眸中的疑惑,牧谪又道:“這只靈獸是師尊閉關前送我的,應該是怕我修為低,以防萬一讓它護我。”

一個誅邪小聲道:“難道這只小鳥是沈聖君的本命靈獸?”

所以弟子契才會尋到他。

離索終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釋,忙道:“正是。”

沈顧容心想,你們可真能編啊。

不過我很喜歡。

沈顧容本來尴尬得手腳冰涼,渾身冷汗往下冒,眼見牧谪三言兩語就為沈奉雪挽回了形象,他看着牧谪的視線都帶着點光芒。

不愧是小主角。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誅邪本來也沒多信,聞言也全都放下疑慮。

溫流冰還是不死心,走至桌案前單膝點地,看着小鳳凰:“師尊是你嗎是你嗎?”

沈顧容掙紮着起身,氣得一翅膀扇在他臉上。

「看看你師弟,再看看你!」

誅邪見狀忙上前把溫流冰扯起來。

“大人,大人我們還是先下畫舫吧。”

溫流冰臉色如金紙,腳下一陣發飄,被人連拖帶拽扶了下去。

離索忙一手抱着一個團子,跟着下了畫舫。

在回客棧的路上,虞星河看着牧谪鼓起一小塊的衣襟,怯怯道:“這只靈獸真的是師尊嗎?”

牧谪瞥他一眼:“只是師尊的本命靈獸,身上有師尊靈力罷了。”

離索也道:“正是,這種話不要再說了星河。”

星河委屈地癟癟嘴,趴在離索頸窩不敢再說了。

因為雪夜河的水鬼鬧了一通,花朝節被迫終止,官道上喧鬧的人群已經散去,只留地上一片殘花狼藉。

離索抱着牧谪和虞星河到了客棧,溫流冰也已定好了房間,正巧就在隔壁。

離索和誅邪幾人客客氣氣寒暄幾句,帶着兩人回了房間。

沈顧容渾身疲累,仿佛經歷過一場生死劫難,蔫蔫地窩在牧谪懷裏睡着了。

一到了房間,離索将房門關死,想了想又布了一道結界。

他轉身正色看着牧谪和虞星河,叮囑道:“今日之事,不能像旁人洩露半個字,記住了嗎?”

虞星河乖巧地點頭。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颔首:“是。”

離索知道他們兩個一向聽話,悄無聲息松了一口氣,他摸了摸兩人的小腦袋,誇贊道:“真乖。”

離索又陪了他們一會,片刻後外面傳來敲門聲,他才起身,對牧谪道:“牧谪,你懷裏的靈獸能借師兄一下嗎?”

牧谪本能地護住懷裏的沈顧容,但這種本能也只是一瞬,理智瞬間回籠。

他茫然地看着離索,這才想起來,他懷裏的小鳳凰并不是什麽都不懂的靈獸,而是那個他一向避之如蛇蠍的師尊。

無論是靈獸,還是師尊,全都不屬于他。

牧谪手指微微發抖,強迫自己将沈顧容從懷裏捧出來,沉默地交到離索掌心。

離索朝他溫柔笑道:“真乖,明日師兄帶你們吃糖葫蘆。”

牧谪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虞星河原本正在喂雪滿妝,見狀連忙捧着雪滿妝過來,踮着腳尖遞給離索,眼眸亮晶晶地道:“師兄,我的靈獸也能借師兄!”

離索失笑,見他滿臉期待,索性也把雪滿妝接了過來。

“早些休息。”離索叮囑了他們一番,一手一個紅團子回了隔壁的房間。

房間中,溫流冰已經等候多時,看到離索回來立刻上前,準确無誤地把沈顧容接了過來。

他下了船又是一條好漢,打坐調息了片刻便恢複過來,在畫舫上渾渾噩噩的神智也瞬間清醒了。

溫流冰從儲物袋中翻出了個絲綢軟墊,恭恭敬敬将沈顧容放到上面。

沈顧容睡得正熟,被來回折騰都沒醒,他靠在軟墊上軟軟啾了一下,埋着頭繼續沉睡。

溫流冰單膝點地看了他半天,才回頭看向離索,蹙眉嫌棄道:“你手裏的那是什麽醜東西?”

離索:“……”

離索看了看雪滿妝,又看了看和他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沈顧容,心道難道你師尊不醜嗎?

“八成……是将聖君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我也不怎麽确定。”

離索捧着滿臉懵懂的雪滿妝走過去,遲疑着道:“前幾日妖族少主雪滿妝前來尋聖君切磋交手,被聖君擊退後便沒了蹤影。随後聖君閉關,牧谪撿到這只靈獸,我們下山後就遇到了被花鳥閣賤賣的小鳳凰。”

他一五一十地把這幾日的事同溫流冰說了。

溫流冰冷冷盯着雪滿妝:“他就是妖族的雪滿妝,前些年我見過他的本相,眉心正有一道白痕。”

雖然已有預測,但離索還是被吓了一跳,他盯着掌心的雪滿妝,捧也不是丢也不是,總覺得掌心好像放了一塊燙手山芋。

溫流冰走上前,十分不客氣地拎着雪滿妝的一只翅膀晃了晃。

雪滿妝被晃得身子不穩,察覺到面前的男人對他的殺意,吓得啾啾直叫。

溫流冰随意探了探,蹙眉道:“他應當是被自己的鳳凰火反噬,短暫回了幼崽期。”

離索似懂非懂,視線放在軟墊上四仰八叉的沈顧容,眸光閃爍:“那……聖君……”

之前奚孤行問過他有沒有見過一只紅色小鳥時,離索就大概猜到了什麽,但是卻沒怎麽細想——畢竟堂堂離人峰聖君被妖族同化成妖相這種事,哪怕是三界最大逆不道的話本都不敢這般寫。

回想起這兩日小肥鳥的行為舉止,若只是普通的靈獸這般舉動離索會覺得憨态可掬惹人憐愛,但若放到沈奉雪身上……

離索突然打了個寒戰,唇角卻不争氣地勾了起來。

“不行,不能笑。”離索死死握住掌心,用盡最後的抑制力遏制住自己上揚的唇角,“雪滿妝被打回幼崽期,聖君被同化定也是沒有神智的,一切只怪雪滿妝,聖君并未……”

噗嗤。

溫流冰沒在意離索的異樣,還在道:“師尊體內有鳳凰靈力,被妖族同化成妖相。現在雪滿妝根本不會用靈力,無法把靈力抽出,只能回離人峰找五師伯,看他有沒有辦法?”

離索強行忍住笑意,問:“五師叔?他不是在閉關?”

“冬眠罷了。”溫流冰嫌棄地把雪滿妝随手抛給離索,随口道,“現在已經開春,他該醒了。”

離索一把接住了雪滿妝,雪滿妝委屈得直叫,眼淚汪汪地蹭着離索的掌心。

離索又是一顫,一邊毛骨悚然一邊膽戰心驚地撫摸着雪滿妝的頭。

能撫摸到妖族少主的尊貴鳥頭,這是離索一輩子想都沒想過的事,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離索撸得更起勁了。

溫流冰不像離索這般大逆不道,哪怕沈顧容變成這副柔軟可欺的模樣他依然尊敬,心中沒有半分不敬和嘲笑。

雪滿妝被摸得有些煩了,掙紮着從離索掌心飛出去,怯怯地落在了沈顧容旁邊。

溫流冰正坐在床榻邊等沈顧容醒,冷冷看了他一眼,雙眼寫滿了四個字——“紅燒鳳凰”。

小鳳凰吓得發抖,本能尋求安全感地緊緊挨着沈顧容。

“啾啾!”

「奉雪!美人!救命!」

雪滿妝叫得太過尖利凄慘,竟然把雷打不動的沈顧容給吵醒了。

他還沒睜開眼睛,迷迷瞪瞪間直接一擡翅膀,一下把雪滿妝掃了下去。

雪滿妝“叽” 了一聲,直接滾到了一旁。

溫流冰看都沒看他,見沈顧容醒了,颔首道:“師尊。”

沈顧容伸着翅膀扒拉了一下眼睛,聽到這句茫然地擡頭看去。

溫流冰那張放大數倍的俊臉直接怼到他眼前,把沈顧容吓得差點炸毛。

他一翅膀撲過去,溫流冰只好後退了半步,恭敬颔首:“三水知錯。”

沈顧容直接蹦了起來,沖他啾啾啾。

「別喚我師尊,你被逐出師門了!」

溫流冰自顧自理解師尊意思:“師尊是說‘并無大礙’,是嗎?”

沈顧容:“……”

這個大徒弟,腦子八成不太好使。

沈顧容蹦跶了一會,這才意識到溫流冰好像真的認定這只小肥鳥就是沈奉雪了。

想到這裏,沈顧容立刻栽地裝死。

好在現在房間裏只剩下離索溫流冰兩人,要是像剛才那樣的大場面,沈顧容大概要羞憤欲死了。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厚臉皮竟然派不上用場,幾道視線就給打通了。

溫流冰又問了幾句,見沈顧容一直不回答,只好住了口。

離索在一旁道:“聖君應該是累了。”

溫流冰點頭,毫不客氣地把軟墊捧起來,道:“嗯,我帶他回我住處休息。”

離索愣了一下,忙叫住他:“三水師兄。”

溫流冰回頭:“嗯?”

離索道:“聖君現在名義上還是牧谪師弟的靈獸,你……”

溫流冰皺眉:“洞庭水鬼還未收服,師尊這番模樣極易遇到危險,就那小子的修為能幹成什麽事?”

離索有些為難。

溫流冰随手抛給離索一個儲物袋,道:“把這個給牧谪,裏面東西随他挑。”

說罷,帶着沈顧容揚長而去。

離索:“……”

沈顧容被溫流冰帶走,本來還在罵罵咧咧,但一到了溫流冰的住處他立刻不吭聲了。

溫流冰為誅邪統領,財大氣粗得不行,竟然用靈石在客棧的桌案上築成了個小巧的聚靈陣,恭敬地将沈顧容放了進去。

沈顧容自從穿到沈奉雪這具殼子後,一直覺得靈脈中好像幹涸如旱井,渾身不自在,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同波濤汪洋似的靈力。

無數靈力如同甘霖般将他幹涸的靈脈一點點填滿,那緩慢流動的靈力轉瞬被帶動,快速地順着元丹運轉起來。

這種感覺,竟然比吸收鳳凰靈力時更加酣暢。

沈顧容立刻拜服在聚靈陣下,舒舒服服地趴在軟墊上翻了個身,享受靈力在體內沖刷的淋漓之感。

溫流冰坐在床邊打坐,眉心一枚符咒緩緩亮着。

更深夜靜。

沈顧容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再有意識時身體正在微微晃動着,腳不落實處,仿佛漂浮在水面上似的。

他疑惑地睜開了眼睛,四處看了看。

不知為什麽,他現在身處在雪夜河的一葉扁舟之上,周圍一片茫茫白霧,只能隐約瞧見不遠處那密密麻麻鱗次栉比的船只。

沈顧容歪了歪頭,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現在正是人身。

“我是在做夢?”

一邊這樣想,沈顧容一邊掐了自己一下。

嗯,不疼,果然是在做夢。

但是在夢中,他意識能這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嗎?

沈顧容還在疑惑,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慘叫聲。

萬籁寂靜,那慘叫聲極其刺耳,仿佛黃泉路上的凄厲嘶吼,讓沈顧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那聲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聲落水的聲響,波紋蕩漾,将沈顧容所在的船只蕩得微微發晃。

沈顧容思維極其豐富,只是兩個聲音他便自動幻想出來了一篇殺人抛屍的話本,自己把自己吓得夠嗆。

他本能地想要撐船離開尋岸,不過很快,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做夢。

一切都是假的,逃不逃也沒什麽意義,反正總會醒的。

沈顧容盤腿坐在船頭等夢醒,但是越等他就越覺得不太對勁。

起先第一聲慘叫聲離他好像比較遠,波紋都是在落水聲好一會才波到他這邊,但是不到片刻,第二聲慘叫聲便傳了過來。

接着便是第三聲,第四聲。

且那聲音離他越來越近,而且落水聲和波紋蕩漾到沈顧容船只的間隔也越來越短。

就好像……有人在逐漸逼近他一樣。

沈顧容這下管不了什麽夢不夢的了,他本能地就要逃,但是找遍了整個船只都找不到船槳,他只好将一只手伸出去自己拼命劃。

奮力劃了半天,船只一步未動。

沈顧容:“……”

沈顧容倦了,累了,放棄了。

正在這時,又是一聲來自近處的慘叫聲。

但是這次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因為那聲落水聲之後,一個陰沉的聲音突然幽幽說話了。

“一雙眼睛。”

“我只是想要一雙眼睛。”

“哪裏都找不到……”

沈顧容:“……”

沈顧容若現在還是鳳凰模樣,肯定連絨毛都要一起炸起來。

他聽出來了,這個聲音正是白日裏他在水中看到的倒影水鬼!

沈顧容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掙紮着剛想要跳水逃生,但理智在千鈞一發之際回籠一瞬。

水鬼……

難道在水中不是更容易被逮到?

又是一聲近在咫尺的慘叫聲傳來,水鬼幽幽道:“這雙眼我也不能用。”

沈顧容:“……”

這水鬼捉了這麽多人,難道是在挨個把那些人的眼睛挖出來看看能不能為自己所用嗎?

沈顧容突然毛骨悚然,越想越覺得心中發寒。

他僵在原地,正在絕望之際,他的船微微一沉,水灌進來緩慢浸濕沈顧容的腳踝。

——好像有人扒住了船沿。

沈顧容差點蹦起來,猛地回頭就看到了一個人正站在他船尾。

是牧谪。

沈顧容:“???”

牧谪不知道是從哪裏出現的,他滿臉茫然地站在那,似乎沒弄清楚這裏是哪裏。

牧谪迷茫地看了看他,大概是還對他心存畏懼,本能後退一步。

沈顧容瞳孔一縮,快步上前一把拉住牧谪纖細的手腕,将他整個人拉到了懷裏。

牧谪雙眸張大,駭然看他。

沈顧容深吸一口氣,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牧谪會出現在這裏,但有熟悉的人在身邊,起碼讓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惶恐了。

沈顧容故作鎮定,道:“當心。”

牧谪渾身一僵,含糊地點頭。

那水鬼依然在挖眼,聲音越來越近。

牧谪十分聰明,也從聲音和水鬼的話得知他們即将要遭遇什麽。

他渾身發抖,滿心惶恐,正要靠近沈顧容身邊尋求安全感,就聽到沈顧容識海中的聲音。

「啊啊啊!娘親!我想回家!」

「別殺了別殺了!我只是個瞎子,你就算挖了我的眼睛安自己眼上也瞧不見東西!」

「害怕害怕害怕害怕」

牧谪:“……”

牧谪突然就不害怕了。

在這種生死未蔔的詭異環境下,牧谪竟然想要笑出聲。

餘光掃見師尊袖中的手都在微微發顫,但臉上還是一副清冷矜貴的模樣,牧谪抿抿唇,緩慢擡起小手,輕柔地抓住了沈顧容冰涼冒汗的掌心。

沈顧容一驚,低頭看了牧谪一眼,見他小臉蒼白,彎腰輕聲道:“害怕?”

牧谪心道,明明是你更害怕。

沈顧容回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邊,安慰他:“別害怕,有師尊在。”

牧谪微微仰頭,還是第一次看到明明自己吓得嘴唇都發白卻還是強撐着安慰別人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之前牧谪對沈奉雪的所有怨恨芥蒂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兩只手抱住沈顧容的手臂,點頭,道:“嗯。”

沈顧容感覺到手臂上那微軟的觸感,突然就來了精神。

「慫什麽!你可是沈聖君,三界第一人!若是連個孩子都護不住,這種稱號不要也罷。」沈顧容胡思亂想,「三界第一美人這個稱號倒是不錯。」

牧谪:“……”

牧谪頭一回覺得自家師尊外表冷豔孤高、內心卻慫噠噠的模樣十分招人疼,他也終于知道了為什麽離人峰的師伯全都對他師尊這般照顧了。

就在兩人抱團發抖時,茫茫白霧內緩緩飄來一艘破舊的木船。

那木船大概是經年未修,船身腐朽破爛,仿佛一陣小浪吹拂而來就能吹散了似的。

一個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船身,海藻似的長發鋪滿整個船尾,垂曳到了水面,緩緩劃開一道道波紋。

沈顧容瞳孔一縮,一把将牧谪擁在懷裏,擡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牧谪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恍惚中想起來小鳳凰在他掌心的觸感。

水鬼雙眸泛白,和沈顧容一樣是個瞎子,他撐着船篙緩慢地破霧而來,雙手全是淋漓的鮮血,緩慢地順着船篙往下滴。

沈顧容緊閉着唇,唯恐一張嘴他又要魂離西天。

和之前小打小鬧的疫鬼不同,這是真正的鬼。

水鬼撐船而來,行至近處時,他微微偏頭,蹙眉道:“你是那個會移魂之術的鳳凰?”

他說着,又自顧自否定:“不,你是人類修士。”

沈顧容端着沈奉雪的冷面冷心,淡淡道:“是又如何?”

水鬼沒回答,又問:“你是沈奉雪嗎?”

沈顧容瞳孔一縮。

水鬼長相詭異,氣勢陰鸷,但意外得好講話:“我不願與人類修士為敵,你若不是沈奉雪,我便放你走。”

沈顧容:“……”

沈奉雪竟然和這人有仇?

這麽倒黴的嗎?

沈顧容故作鎮定:“我若是沈奉雪,又如何?”

水鬼微微皺眉:“你們人類說話是不是都這般陰陽怪氣?問你什麽便答什麽,為什麽總是喜歡反問回來?”

沈顧容:“……”

沈顧容還是頭一回被人說陰陽怪氣,氣了個夠嗆。

「看不出來我是在裝高深嗎?!沒有眼力勁的鬼東西。」

牧谪抿了抿唇,趴在沈顧容懷裏,沒忍住唇角勾了勾。

水鬼大概是被溫流冰打出陰影來了,不敢貿然對人類修士出手,他道:“我被困洞庭三十年,淪落到現在這番人人喊打的地步全都是拜沈奉雪所賜,你說我如果抓到了他,會如何待他?”

沈顧容:“……”

原來如此。

沈顧容淡淡道:“那可真不巧,我雖然姓沈,但名喚顧容。”

總而言之,你繼續找沈奉雪,我沈顧容就先告辭了!

牧谪:“……”

牧谪悶笑出聲。

水鬼:“沈顧容,顧愆優容,好名字。”

沈顧容寡廉鮮恥地點頭:“正是。”

牧谪:“……”

怎麽還聊起來了?

水鬼說到做到,擡起船篙朝着沈顧容所在的小舟上敲打了一下。

就在這時,沈顧容的船只又是一沉,一個火紅的人憑空出現在船上。

是已成人形的雪滿妝。

沈顧容:“……”

水鬼:“……”

就連水鬼都不知道為什麽和他對視的只有沈顧容一人,但這艘船卻憑空多出來兩個人來。

這小舟最多只能乘坐兩個人,動作稍微大一些都能翻,更何談再加一個成年人。

衆人滿臉懵然。

雪滿妝哪怕變成了人也是一副稚子模樣,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圍,最後視線緊緊地粘在了沈顧容身上,眼睛一亮。

沈顧容:“……”

沈顧容突然滿臉驚恐,一股不詳的預感湧入腦海。

雪滿妝,你……不會的吧?

下一瞬,雪滿妝歡天喜地地叫出他的名字:“奉雪!美人!喜歡!”

沈顧容:“……”

水鬼:“……”

沈顧容在第一時間就要去捂住雪滿妝的嘴,但還是遲了一步,眼睜睜地看着雪滿妝滿臉喜色地喚出他的名字。

沈顧容滿臉吾命休矣,試探着看向水鬼。

應該是水鬼方才用船篙敲了他們的船沿,周圍的霧氣正在緩慢消散,連水鬼的面容和船只都看得不太清楚了。

只能聽到他陰嗖嗖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來。

“沈奉雪,你竟然騙我。”

“沒關系,沈聖君,我這三十年來的痛苦,遲早有一日會一一還給你。”

“你等着我。”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沈奉雪——”

沈顧容猛地驚醒,凄厲地“啾”了一聲,險些從聚靈陣裏摔下來。

溫流冰聽到聲音,立刻翻身快步上前,他單膝點地:“師尊,有何事?”

沈顧容被吓得夠嗆,本來還以為是一場噩夢,但低頭一看,他的小爪子上竟然無故濕了一塊,那水漬的味道和夢中河的氣息一模一樣。

沈顧容再也顧不得其他了,忙撲扇着翅膀看向這個看起來修為強悍的徒弟。

“啾啾啾!”

他胡亂比劃着,掙紮着想要讓溫流冰懂他的意思。

溫流冰嘗試着理解了一下:“師尊說畫舫的大船,你明日還想坐?”

沈顧容:“……”

“啾——”

「逐出師門啊你!」

大概是沈顧容叫聲太凄厲,隔壁的離索皺着眉敲開溫流冰的門。

“師兄,聖君發生何事了?”

溫流冰:“聽不懂。”

離索走過來,沈顧容又朝他比劃了半天。

反正離索和溫流冰都覺得他現在被雪滿妝同化成鳳凰,神智也不怎麽高,索性直接放飛自我,況且現在命都要沒了,還管什麽面子。

在噩夢醒來時水鬼那仿佛在耳畔低吟的話語仿佛一道道催命符,沈顧容唯恐再被拖到水鬼的世界中去。

按照水鬼和沈奉雪的血海深仇,到時候平白背鍋的沈顧容還不知道要遭受怎樣的虐待。

離索努力地辨認了半天,恍然大悟“啊”了一聲。

沈顧容眼懷期待。

離索說:“完全聽不懂。”

沈顧容:“……”

「你也被逐出師門了!我替掌教師兄逐!」

沈顧容累得夠嗆都沒能将自己要說的告知他們,氣得都在吐舌頭了。

就在這時,外面又傳來一陣敲門聲。

離索前去打開,就看到牧谪穿戴整齊地站在外面,微微仰着頭,神色有些複雜。

離索柔聲說:“怎麽了?這麽晚還不睡?”

牧谪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師兄,我那只靈獸……”

離索愣了一下,才更輕地說:“抱歉啊牧谪,能再借師兄一晚嗎?回離人峰我便将它還你可好?”

牧谪抿抿唇,遲疑再三,才道:“可是我聽到他一直在喚我,所以便來瞧瞧。”

離索一怔,詫異道:“你能聽懂他在講什麽?”

牧谪點頭。

離索一聽,立刻把他拉了進來。

離索滿懷期待,對牧谪道:“你聽聽看,他現在在說什麽?”

溫流冰眉頭一皺,覺得這個孩子莫不是在嘩衆取寵,哪裏會有人類修士能聽懂妖修本相的話的?除非他也是妖修。

沈顧容罵罵咧咧,都有些蔫了,此時正栽在軟墊上啾啾罵人。

牧谪一愣,一言難盡地看着離索。

離索鼓勵他:“沒事,說出來就是,錯了不要緊。”

牧谪輕輕吸了一口氣,才小聲開口。

“他說,‘我要把溫流冰逐出師門,離索也一樣,一個都別想跑’。”牧谪盡職盡責地轉達沈顧容的話,“還說‘我都要被水鬼拖進水裏吃了,你竟然還想讓我坐大船?’‘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溫流冰:“……”

離索:“……”

終于回過神的沈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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