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從校園到社會
05
許游一下子就沒聲了, 連她的腦子都覺得很亂,“轟轟”的響,更不要說當事人齊羽臻了。
桌前沉默了許久, 安靜的可怕。
等服務員給許游端上咖啡,許游喝了幾口, 見齊羽臻一根煙都快抽完了,她這才打破僵局:“羽臻姐, 你是不是想……”
只是“拿掉”二字,許游說不出口。
齊羽臻将煙尾戳進煙灰缸,說:“我很亂, 還沒決定。”
但其實就算不說,她們心裏也都清楚。
女人和男人生理構造的差異,就決定了女人注定要多一個生育的煩惱。而生育一定會和工作起沖突, 不管是自由職業, 還是職場打拼, 說到“兼顧”,那也是付出更多的努力硬扛過來。
一旦确定要這個孩子, 根據政策要求, 就得先結婚, 不然他們也沒門路弄來準生證,上不了戶口。
而生育,按照正常的養護過程, 像是咖啡、酒、煙這些東西都要戒掉。
當然,藝術圈裏也有不少彪悍的女人,又煙又酒又熬夜又吃冰,還挺着六個月的肚子和老公開車玩轉了半個美國,活蹦亂跳, 生下的孩子也一切正常。
可對專攻油畫的美術生來說,煙、酒、咖啡這些都不是首要擔心的。
最致命的,是油彩,是丙烯顏料。
已經風幹的油畫,一般沒有什麽殺傷力,但美術生是要參與整個繪畫過程的,不可能只接觸風幹的油畫。
油彩和丙烯顏料本身就是化學物,散發出來的氣味對懷孕十分不利,甚至可能造成胎兒畸形。
不只是懷孕期間不能碰這些東西,哺乳期也不可以,嬰幼兒更不能接觸,也就是說起碼在未來三年內,齊羽臻必須要戒掉這些她曾經視為生命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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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正是齊羽臻剛熬出頭,在業內闖出一點名氣,正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
這時候突然剎車,代價實在太大了。
許游到底明白齊羽臻,自然也看得出來,如果齊羽臻決定了不要孩子,她就不會坐在這裏發愁,早就自己解決了。
但現在……
齊羽臻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好幾次,她設置了靜音,每一次都是謝超來電,但她一個都沒接。
許游看了好幾眼,終于忍不住,說:“你們商量過了麽?”
齊羽臻點頭:“他說結婚,把孩子生下來。如果我不要,他陪我去醫院,然後分手。”
這話落地,齊羽臻就站起身,說:“走吧,先陪我去趟醫院。”
許游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咖啡館斜對面就是一家醫院。
許游不知道該說什麽,卻又不能不陪着齊羽臻,她真怕齊羽臻自己跑過去,就只好跟着她。
***
婦産科人不少,挂完號,齊羽臻和許游坐在走廊裏,兩人周身氣壓低沉。
再看旁邊,很多都是大腹便便的女人,有的在和老公講電話,有的在和朋友聊閑天。
這裏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就是很少有丈夫或是男朋友陪着孕婦一起過來,要麽就是孕婦一個人,要麽就是朋友或是家人陪伴。
許游觀察了一會兒,收回目光,又一次看向齊羽臻。
齊羽臻已經一動不動許久了。
許游輕聲問她:“羽臻姐,你真想好了麽?”
齊羽臻一怔,看她:“什麽?”
許游又追了一句:“我怕你後悔。”
“後悔”兩個字似乎戳到了齊羽臻,她先是皺眉,随即錯開目光望着遠處,恍惚了一陣,而後飛快的起身。
許游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齊羽臻說:“我先去打個電話。”
齊羽臻轉身就走。
這一走,将近十分鐘。
***
齊羽臻回來時,眉頭皺的比剛才還要深,似乎正在思考什麽,走路也有點心不在焉。
許游迎上去,眼見她快要和一個人撞上了,連忙拉了她一把。
齊羽臻醒過神,被許游拉回到原處坐下。
許游還以為,她是去給謝超打電話了,可能還因為私自跑來醫院的事吵了一架。
可齊羽臻卻說:“我剛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許游一怔。
齊羽臻母親,許游是有印象的,齊羽臻講過很多她母親的故事,很深刻,很潇灑。
那是一個經歷過三次婚姻的潇灑女人,沒有道德包袱,從不活在條條框框裏。
許游問:“那阿姨怎麽說?”
齊羽臻:“我一直以為,我媽原本是想拿掉我的,但是因為身體不允許,才沒做。我是沒辦法才生下來的。但剛才在電話裏,我又問了她一次。她說,一開始是因為她有點炎症,不能拿,後來炎症好了,也可以做了,但她又沒去醫院,因為她忽然想通了,怕自己将來會後悔,而且隐隐也有些期待孩子的出生,無論是男是女,都是她的骨血……”
說到這,齊羽臻嘆了口氣:“然後我媽就問我,是不是懷孕了。我說是,問她怎麽辦,怎麽選。”
齊羽臻邊說邊要去摸兜裏的煙。
但手伸到一半,又頓住。
齊羽臻看向許游,說:“我媽說,她不會幹涉我,讓我自己想清楚了,而且要問自己,選哪一邊一定不會後悔。”
“後悔”,又是這兩個字。
許游輕聲問:“你怕拿掉它,你會後悔?”
齊羽臻:“生下它,我會失去很多,但我想,我有本事把那些失去的再拿回來。可是拿掉它,我要是有一天後悔了,我又該怎麽把它拿回來呢?如果當初我媽一念之差,沒有要我,那現在也就不會有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忽然覺得,我和肚子裏這個小生命的命運是一樣的。”
許游很久沒有說話,她只是看着齊羽臻。
***
幾分鐘後,許游和齊羽臻走出了醫院。
齊羽臻餓了,就在附近的快餐店裏買了一個套餐,一口氣都吃掉了。
期間,她給謝超回了一個電話,把定位發給他。
吃完了不一會兒,齊羽臻又跑去洗手間吐了出來。
許游扶着她回來時,齊羽臻整個臉色都是白的,她虛弱的坐在位子上,許游給她叫了杯熱水。
齊羽臻喝了水,順過了氣,這才撐着頭,有氣無力的說:“我手上還有兩個活兒,要先交給你了,我找時間,要讓謝超陪我去做産檢,如果各項都合格,那就是我和它有緣,那這以後的事我就得一件件安排好。我手裏的客戶資源,我會拿出兩個最靠譜的給你,其餘的我會給同學。然後,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考慮,要不要結婚。”
聽到這裏,許游愣了:“我還以為,如果你要這個孩子,會先和學長結婚。”
齊羽臻搖了搖頭:“我說不好,我和謝超還沒到那步,我對他也沒有走進婚姻的沖動。孩子是孩子,丈夫是丈夫。如果不結婚,我到時候會想辦法去外面生,不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邊走邊看吧……”
許游問:“那生活來源呢,養孩子要花不少錢,還有你自己的身體,也需要人照顧。”
齊羽臻:“我就算不畫畫,也可以做美術指導,剛好有兩家影視公司找過我,我可以去試試水。至于生活,我會先搬去和我媽住,她那裏有阿姨,她現在嫁的那個男人也很喜歡小孩子,可惜不能生育。我把孩子交給他們,我也踏實。你放心,我這次離開,最多一年半,我一定要調整回狀态,再殺回來,我會把現在放棄的東西一件件撿起來,我一定可以做到!”
話雖如此,但齊羽臻和許游都知道,放下的東西想要再拿起來,并不是那麽容易的,市場和客戶忘性都很大。
一年半,可能齊羽臻這個名字就被淡忘了。
但這一刻,許游卻由衷的佩服齊羽臻的果斷和勇氣,她不是一時沖動做的決定,她知道未來不會盡如人意,可她還是衡量了自身的條件,安排好未來一年半的路。
而在這些安排中,她甚至都沒想過要依靠謝超。
那意味着,不管有沒有謝超,她都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奇妙,可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為了一件事糾結,想不開,想不透,想不通,自己把自己卡在一個死胡同,別人拽也拽不動,自己更不知道如何出來。
可是一轉眼,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突然就沖破了。
再回頭一看,覺得過去的糾結根本不值得一提。
或許連齊羽臻自己都想不到,她會在一家快餐店裏,只用幾分鐘時間,就把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給定了。
***
謝超趕來快餐店接齊羽臻時,齊羽臻的情緒已經恢複如常,非常淡定的喝着第二杯熱水,又叫了一點吃的,細嚼慢咽的吃了幾口。
直到齊羽臻被謝超接走,許游又在位子上坐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來許久之前,齊羽臻曾經跟她說過的一番話。
齊羽臻說,女人這輩子得好好愛一次,不問将來,不看過去,不問天,不問地,也沒那麽多操蛋的顧忌,和傷春悲秋的顧影自憐,就找一個取悅自己,自己也想去取悅對方的人,一拍即合就好了。
當然,除非這個女人根本無所謂談戀愛,或者根本是個無性戀者,那麽能做到一生不愛,也是一件挺酷的事。
不過在那之前,要先學會愛自己。
許游知道,在齊羽臻心裏,謝超并不是那個令她無所顧忌、一拍即合的男人,否則她不會在制定計劃的時候都沒把謝超算進來。
甚至連謝超說,如果拿掉孩子就分手這樣的話,齊羽臻都沒當一回事。
受孕,或許需要男人。
但生育的過程,是她一個人在承受,那個提供染色體的男人替代不了她。
那麽,她就更沒必要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改變自己的決定。
當然話說回來,要是齊羽臻沒有母親作為後盾,她會不會也就妥協了,将就着先和謝超把婚結了呢?
許游也說不好。
她唯一清楚的是,如果今天的事落在她頭上,她做不到齊羽臻這麽決絕。
她沒有後盾,她還沒有做這種決定的底氣。
可她正在朝可以自己決定命運,并為自己的選擇買單的目标努力。
希望有一天,她考慮生育或是其他人生重大選擇的時候,也能像齊羽臻這樣,先問自己,不将就,不妥協,哪怕知道會很辛苦,也有底氣扛過來。
***
離開快餐店,許游沒有立刻回學校,轉而去了攝影棚。
剛好褚昭正在棚裏拍攝。
場內有幾個助手在幫忙,許游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沒說話,轉身就進了休息室。
這裏已經被收拾出來,弄成小型畫室,但角落的床還留着。
許游躺下閉了會兒眼,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一個小時,可能兩個小時,等到褚昭進來時,她已經昏昏沉沉的做了兩個夢。
褚昭坐在床邊,側身挨着她。
許游眯開眼睛,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她轉了個身,把臉埋進他懷裏。
褚昭說:“下午謝超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我,問我你是不是和齊羽臻在一起,說你倆都不接電話。怎麽搞的?”
許游說:“羽臻姐懷孕了,謝超怕她把孩子拿了吧。我下午陪她去了一趟醫院,但孩子沒拿,她決定生。”
褚昭一怔,有些詫異:“這個決定有點草率。”
許游明白他的意思,任誰一聽都會吓一跳,畢竟齊羽臻正在上升期,這時候懷孕,就等于半路退出賽場,連拿名次的資格都沒有。
許游半晌沒說話,只是半合着眼,忽然想到,如果今天的事換做是她呢,褚昭的評價會是什麽?
上次她以為自己懷孕的時候,褚昭說,如果她想要,就要,她擔心的事,他們可以一件件解決、面對,不用害怕。
話雖如此,怎麽可能真的不怕呢?
這個過程裏要割舍、犧牲掉多少東西,還要面臨那麽多難題。
只是許游想着這些,卻沒有和褚昭說。
直到褚昭的手落下來,撥開她鬓邊的發,低聲問:“是不是被今天的事吓着了?”
許游掀起眼皮,老實說:“有一點,不敢細想。”
褚昭又問:“怕懷孕?”
許游:“專業還不紮實,事業還沒抓住,如果這時候有了孩子,所有事情都要停止。當女人真麻煩……”
褚昭說:“我倒是覺得,幸好你是女人。”
許游擡頭看他:“哦,那我要是男人呢?”
褚昭揚了揚眉:“那就換我當女人,怎麽樣?”
許游噗嗤笑出聲,一想到那個畫面就忍不住:“那太辣眼了。”
褚昭動作一頓,随即雙手用力,帶着她翻了個身。
他整個人躺在小床上,而她就疊在他身上。
褚昭翹着腿,将她勾進懷裏:“現在嫌我辣眼了?”
許游忍俊不禁,雙手捏着他的俊臉,俯下頭輕咬着他的上唇。
親着,咬着,不會兒,兩人就動起真格的。
但休息室這裏沒準備套,半路剎了車。
褚昭摟着許游躺了一會兒。
等到天黑了,休息室裏也沒有開燈。
黑暗中只有嘴上的煙上,燃起一個紅點。
褚昭低聲問許游,待會兒想吃什麽,要不要是回學校還是他那裏。
許游無力的歪在他懷裏,打着哈欠,什麽都懶得想。
褚昭抽完煙,附耳低語,逗了她兩句,随即要起來修片。
許游一陣笑。
這時,休息室的門就被人敲響了。
門外是褚昭那個男徒弟的聲音:“老師,外面有人找。”
這個時間,一般不會是褚昭的客戶,就算是着急要拍照的,也都是日常的證件照,一般都是男徒弟和助手在料理。
褚昭問:“誰?”
男徒弟說:“聽那意思,好像是您家裏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留言猜孩子是褚昭的人,你們是魔鬼嗎!
另外,本卷要講褚昭的故事,為什麽這麽多人說害怕,我還以為你們會期待呢,女人啊!
而且男三也要在本卷出來了,“見異思遷”的你們,難道不好奇麽?
→_→不過,就算害怕我也會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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