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斐垣似乎覺得,有很多人聚集在他的周圍想要對他的身體做什麽,手上的動作不停,好像是在動手術的樣子;然後又覺得有人在他的耳邊哭,每天哭每天哭,聲調都是一樣的,像錄音;有時候又覺得周圍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冷得可怕;甚至有時候還能聽到幾聲争執的聲音,好像在商量着他的歸屬問題。

他只是傻傻地躺着,說不出什麽感覺。他覺得自己是有意識的,又覺得自己什麽意識都沒有,只知道在那傻乎乎的躺着。

最後的最後,沒有人再來了,什麽人都沒有了。但也是那時候,他感到了一陣溫暖得讓人眼睛酸澀的陽光。

斐垣清醒了過來,很難受,很委屈,很痛,很冷,很痛苦,他覺得自己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幾乎要把十幾年的眼淚一口氣全部哭出來。

但是睜開眼睛,什麽也沒有。

沒有任何人。

常月笙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淺金色的眼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她的臉上,又溫暖又美好。

斐垣聽見她說:“等好了,我讓人接你回家。”

聲音略帶冷淡,但是很好聽。

斐垣看不清她的臉,但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很溫柔很好的人。

他艱難地顫抖着嗓子開口說:“謝謝您。”

斐垣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只是覺得,她的聲音中帶着善意。

大概是昏睡時的溫暖還殘留在身體裏,斐垣對這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抱着一股說不清楚的眷戀。

斐垣醒後,沒過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他不知道常月笙看着他的眼神很複雜,也不知道那即将是他噩夢的開始,更不知道那一次的沖突,本就是常月笙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斐睿安讓人安排了盜竊的罪名潑在他腦袋上,但常月笙卻不滿足于僅僅讓斐垣的名聲壞掉。

Advertisement

她想要他的命。

一刻都不想等了。

但是斐垣命很大。

林語知道這是常月笙讓人幹的,所以拼命地找最好的醫生找最好的醫院搶救斐垣。也是斐垣命大,十幾張的病危通知書一天天甚至一天好幾張地下來,誰都覺得他活不了。

但他活下來了。

雖然少了半個脾,雖然左腿的骨頭短了一截,但他活下來了。

十年回溯,斐垣和常月笙的見面提前了好幾個月,但斐垣并不意外。

他太清楚斐睿安了。

比林語更強的報複心,比常月笙更孤傲的偏執,比斐程峰更執念的金錢欲.望。

他無法忍受有人跑出來和他争奪家産,無法忍受斐垣通過他搭上了斐程峰,無法忍受自己還有個私生子“弟弟”。

他接受不了。

所以他會偏激地想要毀掉斐垣。

高考只是個開始。但一開始就失敗了,只會讓他憤怒地理智都不要了。

走極端的斐睿安會有危險,所以把斐睿安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常月笙一定不可能再坐得住。

她不會讓斐睿安有一絲半點受傷的可能,在這種可能還只是可能的時候,她會把它掐滅。

上輩子,斐睿安太過順利。

食草系的斐垣最大的反應也只會像穿山甲那麽縮起身體保護自己。偏偏,他連一身鱗片也沒有。

所以只能如他們所願地把打斷骨頭,磨掉性格,毀得一絲不剩。

只是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斐垣能下狠手,自己殺了自己,從地獄歸來,以一種格外偏激癫狂的狀态将他們一起扯入了地獄。

斐垣沒殺常月笙,他舍不得。

常月笙殺了林語和斐程峰,斐睿安又自己作死,唯一能剩下供他觀察的,只有常月笙了。

可惜的是,常月笙瘋了。

瘋子,尤其是少有理智的瘋子,對外界是沒有多少感知的。

斐垣沒了觀察的興致。

随便把她扔到療養院去,讓她自己折磨自己就好。

和常月笙近十年糾糾纏纏的過往在腦子裏閃過,但其實也就那麽一瞬間。常月笙要殺他,常月笙要他原諒,常月笙要瘋了,常月笙死了。

斐垣沒多大波動。

人才會有感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所以,應該是沒有感情的了。

“常月笙,看到我過得很凄慘,你會高興嗎?”斐垣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眼裏是毫不掩飾毫不做作的好奇,他是真的好奇。

二十一歲那年,常月笙拿刀要殺他的時候,她哭着摸着他的臉,對他說:“斐垣,你怎麽總是死不掉呢?你為什麽不死呢?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的時候,我都好生氣,好難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難過,但想來,是因為你陰魂不散地一直出現在我的身邊嗎?你去死吧,求你了,我好難受呀!”

“把你片成一片片,再也無法拼湊起來的話,你是不是就能死幹淨了?”

常月笙是外科醫生出身,哪怕那麽些年沒動過刀了,但保養得當的她,手很穩,一片又一片。

斐垣很疼,很疼。

但他沒哭,他只是很安靜的看着常月笙,很安靜。

他靜靜的看着她,不知道她為什麽一定要讓他死。他說過的,斐程峰的錢、股份、房子、車子、一切一切他都不會要,都是斐睿安的,他不會搶的。

他不搶,他不要,他不鬧,他會很乖很乖的,他會躲得遠遠的。

所以……不要殺他,可以嗎?

這樣的話,他說過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但沒有人信。

林語大概是信的,但她死都不可能讓斐垣如願。斐垣,必須要站在常月笙的對立面!

痛楚一點點侵占他的大腦,鮮紅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湧,然後在某一刻,他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斐垣覺得,自己是死了的。

但最後,斐垣也沒死。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死,好像莫名地丢掉了一段記憶,他是怎麽被人救出來,又是怎麽待在重症監護室醒來的,通通忘記了。

但從常月笙驚恐的表情中大致可以猜得到,他不是被人救了,應該是真真切切地死掉了。

人都是會變的,不管是誰。

大概是消化好了,斐垣今天的心情不算差,多和常月笙糾纏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

于是斐垣便笑了:“不管我是什麽身份,你都不會看得上我的,對嗎?”

常月笙也笑,只不過是冷笑:“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一直兩個字在他舌尖含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來。

斐垣不怨常月笙,她對他沒有任何的義務,對她來說,斐睿安是上天送給她最寶貝的禮物,而斐垣只是一個勾.引她丈夫的證明,是個污點。

尤其是這個污點還妄圖來搶她寶貝的東西。

她惡心斐垣。

對斐垣來說,常月笙也只是一個陌生人,不對她有期待,怎麽又會有絕望呢?所以,從一開始,斐垣就沒有想過從她這裏得到任何的東西。

斐垣的好心情來得快也去得快。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沒意思。

何必呢?

他問自己。

斐垣覺得常月笙很可笑,但他不也可笑得過分嗎?

“常女士,這裏是十萬塊錢,是你兒子用來買我下半輩子人生的,現在,還給你。”

常月笙警惕地看着斐垣,犀利的目光幾乎要将他刺穿。斐睿安拿十萬讓人去廢了斐垣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連掃尾工作都是她做的。不然以金老三那五個蠢貨什麽都往外吐的蠢性子,斐睿安這會兒可能都已經在局子裏坐着喝茶了。

“你在威脅我?”

“不是威脅。”斐垣輕輕地,輕輕地笑了起來,“我是在做一個了斷。”

斐睿安花了十萬塊,中間商層層剝奪,最後到動手的那幾個混混手裏,一人兩千,廢了斐垣的人生。

兩千,一萬,十萬。

人生既然可以用錢衡量的話,那就照着他們的方法來吧。

斐垣近乎冷酷地這樣想着。

“常女士,你大概誤會了一點,今天過來,我要的,不是公道,更不是像你們妥協,我是來和你說謝謝的。”

“——謝謝你,讓惡魔重現人間。”

“你以為放些狠話,我就能對你高看一眼嗎?!像你這樣窮酸又費盡心機想要往上爬的,我見得多了!”

常月笙冷冷地瞪了他好一會兒,狠狠地拿過包,像是在發.洩一樣,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戳穿七位數的鉑金包,轉身就走的身影既利落又透着一股狠厲。

“常月笙。”斐垣突然喊住了她,表情變得很奇怪,像是想要哭出來,但又是在笑的扭曲。

“想要求饒?”常月笙停下了腳步,但卻沒有轉身,高挑優雅的背影格外的冷硬。

斐垣看着她,眼裏的情緒很奇怪,話就在嘴邊,卻很難說出口。

過了好久,他才扯出了一個幾乎是破碎的微笑。

“常月笙,你願意……和我一起去死嗎?”

二十三歲的斐垣冷冷地站在她的面前,常月笙抱着他哭得沒有一絲半點的力氣:“垣垣,垣垣,我的垣垣,原諒我吧,原諒媽媽吧,我最愛你了,你是我的寶貝……”

斐垣便笑開了,他是真心覺得這件事情好笑的。

斐垣救下斐睿安的時候,常月笙沒有喜歡過他,斐垣進入斐家的時候,常月笙沒有喜歡過他,斐垣讓她破産的時候,常月笙沒有喜歡他,但一張荒唐的血緣鑒定書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常月笙說:“原諒我吧,垣垣。”

斐垣看不懂常月笙,一點也沒辦法看懂了。

你所愛的,所在意的,究竟是“斐垣”還是“兒子”的那個身份呢?僅僅只是一份鑒定書,僅僅只是一份鑒定書!你就能有這麽大的轉變嗎?!你在乎的!究竟是什麽?!

你愛我嗎?!不!你根本不愛啊!

斐垣很讨厭常月笙,讨厭到只比林語和斐程峰差一點點的程度。

他對她沒有愛,一絲半點也沒有。

——哪怕常月笙為了他可以去死。

但又有什麽用呢?

被人傷害過,一句愛你,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所有了嗎?

常月笙不愛他,愛得從來不是他,她愛的,是她的兒子,不是身為“斐垣”的這個人。

常月笙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側過身,斐垣看到的那半張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鮮明得幾乎滿溢了出來,眼裏的譏笑刺人疼痛得幾乎要扭曲。

斐垣聽到她笑着說:“就你?”

不屑一顧,又張揚肆意。

常月笙不再為斐垣停留,她覺得自己來找斐垣簡直就是一個錯誤得不能再錯誤的決定。

本以為是條狼崽子,可惜只是只腦袋空空的蠢狗。

“斐垣少爺……”林助理有些擔心,常月笙的行事果決得讓人有些不寒而栗,雖然斐垣很厲害,但怎麽樣也很難在現實中和常月笙這樣有錢有勢還有能力的人抗衡的。

斐垣靠在窗邊,看着常月笙氣勢洶洶地從茶館裏出去,他的表情很空虛,像是看到了她,又好像沒有看到他,虛無得讓林助理産生了一種斐垣很脆弱的錯覺。

脆弱?

怎麽可能呢?林助理甩頭将這種不可思議的胡思亂想扔了出去。

蒼白的手指劃過厚厚的鈔票,斐垣慢吞吞地打開上面的白紙,然後在林助理驚訝的目光中撒了出去。

“這是什麽?”輕飄飄的紙落在頭上,雖然重,但多少有點存在感,路人下意識的擡頭一看,然後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

常月笙心裏惱火得厲害,本想以最快速度離開這個讓自己心情不好的地方,但街上突然的騷亂和嘈雜讓她若有所覺地扭頭朝上看了一眼,飄飄揚揚的紅色雪花中,兩雙黑色的眼睛對上了。

常月笙怒火未消的眼睛,正巧對上斐垣似笑非笑的眼睛。

常月笙一愣,茶樓的高度不是很高,三層竹木結構的小樓清幽但和現代的高層建築有些脫節。常月笙站在樓下,斐垣坐在窗邊,兩人的視線對上,如出一轍的黑眼睛裏都映着對方的模樣。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浮上了心頭,常月笙心頭的怒氣似乎都消散了絲絲點點。

但下一刻,她又怒火朝天地在心裏将斐垣大卸八塊。

“讓讓——”

粗魯的男人推了一把,也不管豪車不豪車,手在車頂上一撸,好些百元大鈔就被他攬到了懷裏。

常月笙被推倒在車上,司機慌張的驚呼讓她有一種刺痛的恥.辱。

紅通通的百元大鈔洋洋灑灑地飄落了下來,一千張的紅色鈔票飛了一陣,斐垣靠在窗邊笑得很痛快。

“送你的,祝您心情愉悅!”蒼白的手指松開,在風的吹拂下,輕飄飄的紙張滾呀滾滾呀滾,飄得到處都是。

林助理心疼地看着被斐垣灑出去的錢,心髒一抽一抽得疼,十萬塊呀,十萬塊就這麽沒了!

豪門雖然甩手一百萬起,一千萬聽着好像也不是很多,一個億的生意似乎遍地都是,但放到現實裏,十萬塊是大部分人一年也不一定能掙到的工資了。

“該死的小雜種!”常月笙低低地咬着牙罵了一聲,大喘了幾口氣,眼裏的恨意和惱怒幾乎掩蓋不住。

常月笙用力地甩上車門,豪車沉穩的發動機聲也沉重了一兩分鐘。

街上了人和瘋了一樣,語言和肢體沖突也有升級的趨勢,吵吵鬧鬧得讓人心煩,但向來說要安靜的斐垣卻看不出一絲半點的不悅,靠着窗戶笑得豔麗又張揚。

“喂,你叫什麽?”斐垣突然看向林助理,蒼白的臉上挂着笑,眼睛明亮,和平時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差別很大。

但林助理卻不知為何,湧起了一股濃重的違和感。

已經學會了該如何收斂自己氣息的斐垣不再給人制冰機的錯覺,但林助理卻沒有半點的寬慰。

見識過那樣殘暴不講理的斐垣,再看這樣的他,林助理只覺得荒謬和可怕。

是的,可怕。

“我叫——”林助理已經不止一次地說過自己的名字,但他也不指望斐垣真的能把他記住,或者說,不被斐垣記住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才是幸運的吧?

“反正也記不住,不用說了。”斐垣打斷了他,視線在常月笙離去的那個方向停留了很久。

斐垣也不是沒有想過,想過什麽呢?如果林語沒把他和斐睿安調換,他是不是就不會這麽辛苦,是不是就能無憂無慮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被斐垣掐掉了。

沒有意義。

是經歷和記憶決定一個人,還是靈魂決定了一個人呢?

如果沒有調換,他還是現在的他嗎?

就如那些人罵他的一樣,斐垣也覺得自己是個瘋子。瘋子之所以被叫做瘋子,是因為腦回路和常人不同。

斐垣已經認命了,他就是瘋子,所以也不去想那些可能讓他瘋得更厲害的問題。

或者說,他不知道是這些瘋問題讓他瘋了,還是因為他瘋了,所以才去想那些瘋問題。

沒有意義。

很多事情,都不會有意義。

就像人的惡意,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追究下去有什麽用呢?

反正不可能找得到答案的,反正沒有結果和對錯的。

可悲嗎?斐垣覺得自己真是可悲死了。

但人不就是一種可悲又可憐的生物嗎?

十萬塊,也不算買斷了他的人生,但是從十萬塊開始,他的人生,就不再是他的了。

高傲的人,總喜歡用點什麽東西,來為別人的人生和價值定個價,好像有了這個價格,自己就能高高在上地俯視所有人一樣。

斐垣挺讨厭這樣的。

比錢的話,斐睿安怎麽可能贏得過他呢?明明一分錢都沒賺過。

“媽,你的寶貝哭出來的話,你會很難受吧?”斐垣試着想象力一下,林語得知斐睿安的手上多了一道疤時,臉上會有什麽樣的表情呢?

但可惜的是,他的想象力比較匮乏,不管是哭還是痛苦,都差了那麽幾分意思。

因為太久沒看到林語了,所以也忘記了她痛苦的模樣了嗎?

黑紅色的三根線有出現在他的手上,只是斐垣還沒來及得對這三根線做點什麽,藍制服的警察叔叔,就把他帶走了。

“小同志,就只是做個筆錄,能說一下你的這些錢是哪裏來的嗎?”審問室裏的女民.警看斐垣瘦弱的樣子心有不忍,給他的是一杯奶茶。

“打工掙來的。”斐垣沒有什麽反抗的意思,相反他十分配合,他們問什麽他答什麽。

“那你為什麽要灑錢呢?”

“因為我高興呀。”斐垣語氣溫柔,雖然回答的讓人有些無語,但他臉上的笑容真切又明豔,看得對面的小姐姐臉一紅,趕緊低下頭去。

從系統那裏兌換來的錢絕對的合法合規,民警們問了幾個問題,确定斐垣不是被人騙不是惡作劇,便讓他簽個字就能走了。

“還有個問題,唉,也不算是問題吧。小弟弟,你成績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麽不去高考呢?”

看到斐垣臉上一瞬間的茫然,警察小姐姐說:“六號晚上堵你的五個小混混還記得嗎?他們犯了事兒被抓進來了,有交代過你的事情,前幾天我們和你的家長聯系過了。人生總會遇到一些挫折的,但只要咬牙熬過去,後面會更精彩的。”

金老三幾個交代得稀裏糊塗,還牽扯進一個剛成年的孩子,他們實在有點放心不下,斐垣的家裏回訪過,從斐垣的母親林語哪裏了解了不少情況,對斐垣這個孩子也是憐惜得多一點的。

“你的成績那麽好,再複讀一年,更好的人生還等着你呢,不要在這裏就停下了。”民警小姐姐大概是剛工作沒多久,說着,她自己的眼眶先紅了。

斐垣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嘴角的笑容淡去,陰沉刻薄的陰郁籠上了眉心,但很快,他又浮出一抹流于表面的笑容:“人生啊,我早就沒有了。”斐垣不知道林語為了擺脫警察的詢問都編了什麽謊話,但他既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也不需要林語誤打誤撞的掩護。

小姐姐一愣,看到斐垣馬上就走,馬上拉住了他:“街上人比較多,這裏是撿回來的一萬多塊,後續我們會想辦法試着看能不能再找回一些,斐垣,你別拗了,你母親很擔心你,和她和好吧。”

透明密封袋子裏紅彤彤的百元大鈔皺皺巴巴,不知道中間被多少人争搶過,也不知道民警們是費了多少工夫才從那麽多人手裏要回來的。

但斐垣看也不看,刻薄陰冷的話語再也無法克制:“你覺得自己很善良很熱心很高尚嗎?”

斐垣平靜地看着她:“不過就是自我感動罷了?”

小姐姐一愣,正想說什麽,斐垣的背影卻已經走遠了。

“你等一下啊!”她氣得大喊,“外面馬上下雨了,你拿把傘再走啊!”

“這孩子怎麽這麽犟啊!”旁邊的同事嘆了一口氣,放下已經涼掉的濃茶,起身,“我去送送他吧,這個年紀的孩子啊……”

“這錢怎麽辦?”

“上次回訪的時候不是記了他母親的手機號碼嗎?讓她母親來領好了,順便把斐垣平安的消息跟她說一聲,讓她也安安心。”

“我可憐嗎?”斐垣問。

林助理一愣,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巴,但求生欲讓他馬上又閉上了嘴,不敢多說哪怕一個字。

我可憐我自己。

斐垣想,也只有自己,才能真的可憐自己。

別人的可憐,都是假的。

別人的喜歡,也全部都是假的。

可能連我,也是假的。

斐垣知道,那個小姐姐,還有警局裏的其他人,都是出于好心和善意。

是因為同情他。

是因為他很可憐。

單親家庭,高考失利,人生挫折,鑽牛角尖。

也是因為不想看他進行堕.落下去。斐垣是個好孩子,他不該這樣。咬牙挺過去的話,更好的人生還在等着他。

——不會有的。

我的人生,早就沒有了。

越是掙紮越是深陷。

所以,掙紮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兩千塊錢,兩千塊錢,兩千塊錢……

金老三想得沒錯,他們不做,也會有別的人為了這兩千塊錢來找斐垣。

所以,只要兩千塊錢,斐垣的人生,就能被折斷。

恨嗎?恨啊,當然恨啊,我恨死了,痛苦死了。

所以,兩千塊錢,也買斷你們的人生吧。

人生啊……不就是兩千塊錢就能随意買斷的東西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凄厲的尖叫聲從看守所裏傳了出來,痛苦的呻.吟聲和哐哐哐的碰撞聲讓人聽得一陣牙酸。

“能不能安靜一點啊!每天都來這一套,你們煩不煩?!”隔壁的混子在鐵門上踹了幾腳,不耐煩地喊了幾聲。

但金老三五個卻沒有任何安靜下來的意思。

“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沒有了沒有了我沒有了,真的沒有了!不要再磨了,骨頭已經被磨光了,我一滴骨髓都沒有了啊——”

“好痛啊好痛啊——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求你了啊啊啊啊~~~~~~~”

“好煩人啊!警官警官快來啊,他們又開始裝瘋啦!”

“嚎什麽嚎什麽嚎什麽?!毛巾呢?怎麽又把他們解開了?!把他腦袋包上毛巾,腦袋再撞頭蓋骨都要看見了!又要碰瓷是不是?!”

金老三五個混子進來後,每天都要鬧這麽一出,一開始還抱着或是獵奇或是害怕或是擔憂的心态,但當周圍的人都習慣了的時候,也就只能被當成茶餘飯後嚼了又嚼的殘渣。

連警.察都不會慌張地次次趕過來,只會每天按時給他們綁上繩子,收走尖銳的東西,恨不得在所有地方都鋪上厚厚的毯子。

精神病人不用擔刑.事責任,好多人想用這個法子來逃脫法律的束縛,只是像金老三五個這麽狠每天又是撞牆又是摳自己眼珠又是嚼自己舌頭的,還真是挺少見的。

警.察們快煩死他們了,只是在他們身上還沒能東西審幹淨,沒經過法.院那到程序,想送到監.獄裏還得有段時間。

金老三對面的綁票三人組昨天才進來,錯過了昨天的嚼舌頭好戲,今天看他們跟着地龍似的把腦袋往鐵柱上怼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這是瘋了呀?”八人也算是熟識了,都在一個地盤混着,都是滾刀肉,是一起喝酒溜冰玩女人的酒肉朋友了,第一次見他們這麽折騰自己,橫肉的臉上大大的疑惑。

“就裝瘋天,剛進來那會兒成天喊有個叫斐垣的人把他們分屍再縫起來了,要求警察去抓人,現在不喊了,成天就哭自己斷手斷腳,還真別說,演技還挺好,我第一次聽他們鬼吼鬼叫,晚上都沒敢睡,現在聽多了,也就那麽一回事吧。這幾個兄弟出去後是個能成大事的,當個演員不得紅透半邊天吶!”

旁邊的混子說得輕松,但綁票三人卻聽得冷汗連連。

“斐垣”兩個字突然術士的咒術一般,死死地将他們釘在了原地。

邪門兒,太邪門兒了,他們仨加起來快五百斤,一照面啥都沒幹能就被斐垣扔地上去了,偏偏他們連斐垣的動作都沒看清。

現在想想,在那個房間裏的每一秒鐘都透着詭異,讓人心裏止不住地發寒。

再聯系到金老三幾人的反常,一股寒氣直沖腦門,沖得他們頭暈眼花,兩腳發軟,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好幾步,然後一屁.股坐到地上。

冷,很冷。

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牙齒打顫,身體發抖,活像是被凍進了冰塊,他們不懂什麽叫細胞壞死,但真的有一種他們已經是死人的錯覺了。

身體冰冷僵硬得可怕。

一直到太陽升起,警.察們開始工作,他們才覺得身體有些回暖。

“大哥,我們要不要……”脖子上青龍紋身的混子小聲地嘀咕了什麽,話到一半,三人對視一眼,什麽都不用多說。

斐垣讓他們來自首,他們就來了。

但作為一個合格的滾刀肉,規則裏的彎彎繞繞可能比一些年輕的警察都要懂,屁.股一坐,喊了句來自首的,然後再随便說些胡話,關上一天兩天地再出去,他們覺得就能糊弄過去了。

但今天金老三五個混子的不對勁讓他們又開始惶恐起來。

“沒事的沒事的,他又沒鎖讓我們自首什麽,我們确實是自首了啊,偷自行車不也是一項罪名嗎?!”

三人還穿着用來“掩人耳目”的酒店清潔工制服,耐髒的藍色制服緊緊地繃住他們的身上,怎麽看怎麽不想清潔工,但他們無所謂。

“沒事的,沒事的,金老三這人我還不知道嗎?他這就是演演——”

“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老三突然暴起的怒吼聲讓綁票三人組吓得渾身一抖,瞪得碩大的眼睛驚恐地看着金老三發狂似的掙脫了棉布充當的繩子,粗糙的手指往往眼睛裏一摳——

“啊啊啊啊啊啊啊——”本來只是看熱鬧的圍觀混子們吓傻了,鮮紅的血液噴濺出來,破碎的眼球噠一聲落到了地上。

金老三嘿嘿笑得直樂:“好看,真好看嘿~”

對面的綁票三人組卻叫不出來。似曾相識的場景讓他們想起了半年前和金老三一起溜冰時的場面。

金老三吸嗨了,幻覺上頭把陪酒的公主挖了眼睛,那個陪酒的公主倒在一邊痛苦叫得厲害,但金老三也就是這樣的,嘿嘿傻了,嘴裏只嘀咕着“好看”。

神态、動作、呢喃……本該遺忘的記憶,和現在又重合了起來。

只是——金老三挖的,是自己的眼睛。

從監控裏發現不對勁的警察已經跑過來了,開了鎖就準備把金老三綁着送去急救,剩下還有四個,也不敢只用棉布綁着了,手铐铐上,繩子幫上,口塞塞着,怎麽都不能再出意外了!雖然有監控,但人出事了,他們也得負責任。

鮮血、尖叫、痛哭……看守室裏一片混亂,但直面血.腥的綁.票三人組,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斐垣平靜地讓他們自首的表情又出現在了他們的腦海中。

冷漠,平靜,又無端地讓人打寒顫。

“警、警.察叔叔,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關門準備出去的“警.察叔叔”:“……”老子今年二十六,還是一朵花!比你們還小呢!我們最近一直有大男人喊他警察叔叔啊喂!

“我們自首我們自首!我們綁架未遂,我們殺了人!我們還強.奸輪.奸!我們還搶劫!我們還吸.獨.販.獨!警.察叔叔,把我們關起來吧!把我們送到監獄裏去吧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混子三天兩頭地串供悔供滿嘴跑火車已經是常事了,“警.察叔叔”以為又是例行的口花花,但一聽三人喊的內容,就這麽也顧不了了。

“來人,這裏來幾個人!”

斐垣從局子出來後,直接回了酒店。

手中固定的三根黑紅色絲線變成八根,斐垣撥弄了一陣,神情愉悅地掐斷了其中的一根。

“……”

系統已經不提醒了,因為他發現自己連扣除積分都沒辦法做到了。

別的玩家使用技能,實際上只是給開放了一個窗口,讓他們可以以系統為中轉站,以積分作為交換使用技能,本質上那些技能不是他們的,而是系統放出,但從玩家的視角看去,那就是玩家自己弄出來的。

搶了方婷婷煞氣的斐垣運用得不熟練,雖然鑽了空子越過了系統對現實的壓制的掌控調動了一些,但未能完全脫離系統的掌控。

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斐垣不僅消化了童話城,還把現實的煞氣也給搶了好些來,他已經徹徹底底地越過系統,自己使用上自己的力量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