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世間何物似情濃,只一片斷魂心痛 (2)

的味道。伏驕男一時怔住了,卻見傅幽人慢慢地解下紗袍,及見露出裏頭着的羅衣,雖他身形瘦削,但羅衣輕薄,在習習晚風中頗能勾勒出他的身形。那傅幽人見伏驕男不說話,便道:“大人真的不穿衣服嗎?”伏驕男這才回過神來,只幹咳了兩聲,又将紗袍穿上,方默然離去。

其實也不是必要半夜的進宮,只是伏驕男覺得自己應當一回來就拜見母親。伏驕男從小爹不疼娘不親的,內心缺乏母愛,那鳳後又是多年來母愛泛濫卻無從宣洩,二人倒是一拍即合,漸漸的感情也深厚起來了。伏驕男半夜入宮,原本鳳後已經睡下了,聽說驕男回來了,喜得忙從床上起來,也顧不上整理儀容,匆忙的就讓人把驕男迎進來。伏驕男又拜見了太皇太後。鳳後打量一下這孩子,頭發長出來了,又穿得錦衣,更有先帝的樣子,她自欣喜不已,又握住伏驕男的手,笑道:“好孩兒,讓我看看你。”伏驕男端看鳳後,見鳳後的面容實在是如傳說中的回春了,伏驕男見了倒覺得很可怕。他不自覺露出的駭然自然逃不過鳳後的眼睛,鳳後也預料到這個反應,便淡淡笑道:“你有什麽話要問的?”

伏驕男猶豫了半天,方說道:“大概很疼吧?”鳳後聞言一愣,心中卻是一暖,又說:“我聽說你從大火中被迦藍救回來,如今看來,你也受過這個疼吧?”伏驕男卻又說道:“我是土匪強盜,怎麽比得娘娘的嬌貴?”鳳後卻笑着拉伏驕男坐下,一邊剝着臺上的果子,一邊笑着寬慰說道:“我孩子都生過了,還怕什麽疼?”伏驕男卻問道:“娘娘是不是真的發了時疾?”鳳後點頭只說:“原來你在外,我不好說。如今也沒什麽不好坦誠的,我這病下來,因皮疹弄得面目全非,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現在成了這樣,倒是意外之喜。”這時疫也是常見的傳染病,除了發熱外,還會導致病人發疹、起膿疱等等,比較容易留疤。伏驕男想鳳後大概年紀大了,平時又不注重保養,身體比較弱,皮疹發得比較厲害,愈後留下許多瘢痕,才采取了黑醫學換皮,沒想到換了之後效果那麽好。這伏驕男也不意外,伏驕男原本也是皮糙肉厚的,換皮之後那叫一個膚如凝脂,只是他勤練武功,手掌又長回了刀繭。由此他真怕鳳後以後沒病也換一換。

伏驕男又說:“那醫生倒是妙手,娘娘怎麽犒賞他都不過分的。”太皇太後一聽便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又不賞他官職,只是讓他鑽研他的醫術,這也是功德的事。”伏驕男點了點頭,卻說:“平息疫症是大功一件,怕不獎賞柳祁也說不過去。”鳳後卻冷笑道:“你這麽跑了一圈,都沒看出他的馬腳來?”伏驕男便道:“看是看出了,就看娘娘覺得要不要留他的命。”鳳後淡然一笑,說道:“你不是不想柳家倒掉嗎?”伏驕男卻不想鳳後如此寬宥,只道:“娘娘的意思是……?”鳳後卻道:“他既然救了我的命,我也不好恩将仇報。這平息疫症的大功,也不好不管!”伏驕男卻不信鳳後因這麽一個緣故不殺柳祁,要知道,這鳳後對待敵人那恩将仇報、笑裏藏刀是絕對不會手軟的。鳳後似看出了伏驕男的疑惑,便道:“我也看了你的巡報了,大概知道一二,你是親自去看的人,咱們現在是什麽情況,你很了解。”伏驕男苦笑道:“是。”鳳後又帶着伏驕男走到書房裏,只拿取了櫃子上一份折子,說道:“咱們大概快要恢複和親了。”伏驕男卻道:“難道要封賜宗室女兒嫁去嗎?”鳳後卻道:“偏偏是那個虞邦。”

聞說這個虞邦,伏驕男印象最深刻還是他們封建迷信的程度。他們各種拜神,又有活人上刑獻祭的風俗。當初傅天略的母親險些就被拉去獻祭了。鳳後淡淡說道:“這個虞邦很是兇殘,又野蠻,咱們一般不跟他計較,面子上能過去就好。如今他們祭司推算,說柳祁家的女兒八字很難得,又是貴族出生,必然要她。咱們也商議選定她年齡到了就嫁過去。驕男你說,我怎麽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滅柳家的門呢?”

其實鳳後和伏驕男都覺得蹊跷,夫人怎麽難産得那樣合時,這女兒的時辰又怎生得那樣可巧,而遠在千裏之外的虞邦竟會知道柳祁家女孩兒的八字?不難看出柳祁動的手腳。但如今竟也拿他沒轍了。且鳳後還有黑醫生那邊的顧忌,不想貿然取柳祁狗命。

伏驕男見鳳後頗為憂愁,便打趣說:“可巧他們家是龍鳳胎,兄妹的八字是一樣的,若女兒沒養好,還能讓他兒子嫁過去。”鳳後聞言果然笑了,只她笑沒兩秒鐘,那目光卻不巧落在下頭櫃子上,那櫃子随意敞開,擺着所有伏驕男寄送的、卻沒有送到給傅幽人的書信。與此同時,伏驕男也注意到了這個櫃子。

伏驕男一看到,心裏也是非常驚訝,卻也明白過來了為何傅幽人總不給回信。他原以為傅幽人只是害羞,卻不想鳳後還有這個功夫攔截他的信件。說起來,這些書信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內容,不過是伏驕男信手寫就,講講他途中見聞,順便問傅幽人好不好,內容也很含蓄。然而偏偏就是他寫的內容都太過瑣碎,似沒一字緊要,卻和給旁人的那些言簡意赅的信件都不同,絮絮叨叨,婆婆媽媽,拖泥帶水,散發着一股戀愛的酸臭味。鳳後是個心思細膩的女人,讀出了這字裏行間的暧昧,便氣得不輕。又見裏頭不過都是些閑話,沒有什麽要緊的正事,鳳後便索性将這些信擋住,不給傅幽人看。

念及此,伏驕男也是十分不愉快。鳳後倒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順手将櫃子的門關上,又回過頭對伏驕男說道:“咱們可管別人的婚嫁,卻不想想自己的。說起來,你都快而立了,居然還沒娶親,也太不成樣子。”伏驕男一時氣惱,還想反駁,你都快知天命了,怎麽還成天整容玩男人?當然身為兒子是說不出這種話來的,再生氣也只能不說話,擺一副臉色給媽媽看。

鳳後知道他不願将此事輕輕放過,便正面說道:“這些都是你從驿站傳來的,屬于軍報,慣例本宮是可以拆封的,難道你不知道嗎?”伏驕男一時被她堵住了,半晌只悶悶地說:“知道了,只是拆閱過後卻不放行,是要留着細細回味嗎?”鳳後不悅道:“我可沒敢細看。只是覺得這些內容不合适,就扣下來了。”伏驕男只在坐榻上坐下,卻說:“聽說那天娘娘召見了幽人,回來他就生病了,可不是發生什麽了?”鳳後聞言一笑,又在伏驕男身邊坐下,說道:“你的消息可真是靈通!可不是嗎?他吓得都沒魂兒的,誰知道他這樣中看不中用!依我看,他的命太薄了,受不起這樣的隆恩。你如果是為他的好,就該明白。不然他死了都是因為你。”鳳後這話字字如刀,都割在伏驕男的皮肉上。

伏驕男臉上便現難受的顏色,看得鳳後也是心疼,便握住他的手,又說:“好孩子,別這樣。我就是怕你難過,不然他早死一百回了。”原本鳳後就想殺了傅幽人,但不想傅幽人身上帶着半截官牙牌。

伏驕男截斷了牙牌,交于傅幽人。這牙牌上卻镌刻着清晰可見的銘文,可查驗出乃是伏驕男的護國公官牌。受勳者損毀牙牌不報并私相授受,罪名可大可小,輕則削爵,重則斬首。伏驕男以此物相贈,示意把命都給你了。這可見伏驕男視傅幽人非同一般,鳳後又驚又氣,最終都轉為無奈。

鳳後又從櫃子裏取出一個錦盒,将那錦盒打開,裏頭赫然一枚做得半舊的護國公牙牌。伏驕男望見了便暗悔,知道自己私截牙牌的事讓鳳後知曉了。還好鳳後是他親媽,不然他可吃不完兜着走。伏驕男便接過了牙牌,臉上愠色稍退,又露出些愧色來。鳳後便嗔怪道:“你想死嗎?”伏驕男卻摸摸鼻子說道:“不小心磕碎了也是有的。”鳳後卻道:“盡管如此,你也該及時上報,這樣隐而不報、還私相授受,你當是玩兒的?”伏驕男卻道:“我即便不報,娘娘也會說我報過了,只是一時忘了而已。”鳳後聽了,也是無奈得很,這孩子這是恃寵生嬌了。

事實上,伏驕男此舉是有深慮。傅幽人入宮本來就帶着一層欺君之罪,一旦有什麽變化,他的身份敗露在鳳後眼前,鳳後必然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退一步說,盡管傅幽人能夠繼續瞞天過海,但他肚子裏東西太多,一旦有一點差錯,惹得鳳後有一刻的不痛快,那就是死期到了。伏驕男的恐懼由此而來,才鬥膽将牙牌截斷,給傅幽人做護身符。不想傅幽人一直都沒開過這顆熏球,并不知道內裏乾坤,還好誤打誤撞的,還是保住了性命。

鳳後素來百般狠毒,偏對伏驕男千般心軟。鳳後只緩緩說道:“這道令牌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你若太過任性,我也不會一再縱容。”伏驕男可見鳳後确實有些惱怒。鳳後又道:“你該娶妻娶妻,該生子生子,其他的事,本宮可以不知道。”伏驕男聞言一笑,便道:“我早料到娘娘會這麽說的。”鳳後又柔下聲線來,似是哄孩子一般的說:“女子是有女子的好處,男子是比不上的。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伏驕男卻道:“我少時是世家公子,其後又落草為寇,有什麽沒試過?”鳳後倒是被他一句話噎着了。

傅幽人既沒有看到銀球裏的牌子,也沒看見雲中寄來的錦書,可見伏驕男真正是媚眼抛給了瞎子看。伏驕男見傅幽人沒什麽動靜,回來的時候又見流星一副不清不楚的樣子,自然是怒從心頭起。伏驕男又問流星:“你拿着這個熏球做什麽?”那流星看出伏驕男生氣,忙推說:“這是傅郎送我的。”伏驕男聞言感到難以置信:“這是傅郎送你的?”流星忙不疊點頭,說道:“就是傅郎送我的!”伏驕男又加重了語氣問了一次:“是傅郎送你的?”流星倒有些心虛了,仍說道:“是的!看他把玩這個有趣,問他要了,他說可以拿去。”伏驕男卻說:“這兒是傅郎的房間,他都不在,怎麽偏你在?”流星聽了這個發問,卻似想明白了什麽,又說:“我都住進來好多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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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剛說完這話,便看到伏驕男雪白的額頭上冒起了幾條青筋。流星仿佛并不怕他,道:“大人難道不準我和傅郎在一起嗎?”伏驕男分明感覺到了什麽,便答道:“我沒有不準你和傅郎一起讀書、游戲。”流星卻說道:“大人所言,流星自當服從,只是大人還要管我們交不交朋友?”伏驕男答道:“我不管你。”流星聞言,微微一怔,說:“大人都這麽說了,我是沒辦法的。”說着,流星便将那枚熏球交給伏驕男,伏驕男并不接過,只立在原地,半晌說:“你服氣嗎?”流星只覺沒意思,答道:“大人都發話了,流星怎麽不服氣?”伏驕男聽得他話音就冷笑,說道:“咱們先回太尉府。你選一個兵器罷。”流星一時愣住了,那伏驕男又重申道:“選一個趁手的。免得你口服心不服。”

倒是傅幽人不明真相,很奇怪怎麽那熏球到了流星手裏、又回到伏驕男腰間,而那流星怎麽就撒謊了。心中到底是放不下,他便出了門去要找流星問清楚。他又滿宅子的瞎逛,又問人:“可見着流星了?”仆人們便說:“大抵是回了太尉府了。”傅幽人便回了太尉府那兒去,又問阿大:“星兒回了沒?”阿大聽了,皺起一張臉,說道:“快別說了!他正在屋裏躺着呢!”傅幽人卻問道:“倒不像他,這麽早就睡下了?”

阿大又說:“流星是黃昏時分和太尉一起回來的。太尉說要看看他是怎麽進益了。”傅幽人卻不以為然,只道:“是問他功課了?”阿大卻道:“那就罷了,只帶了流星到了校場。”傅幽人又問道:“那是看他的武功了?那不很好嘛?他也只怕問書吧,武功應該不怕。”阿大卻搖頭擺手說:“還不怕?我都快吓死了!”傅幽人一愣,忽然想起太尉說了那句“他滿口扯謊,打死也不冤的”,本以為是随口一說,現在回想起來,傅幽人倒是心中一驚,卻道:“可沒認真動手吧?”阿大答道:“動什麽手?直接抄家夥了!”

流星斷估論刀法是贏不了伏驕男的,便選了他自小就學習的流星錘,也是因為他善使流星錘,才得了流星這個名字,原來他沒名字,只随家裏排行叫三三。他用的是較為小巧的流星錘,刺錘只有鴨蛋大小,尖刺密布,一邊系着鐵鏈子,甩動起來十分靈動自如,但攻擊力卻也頗為駭人。阿大一看就吃驚不少,說道:“不用這樣吧?”伏驕男見了,也微微蹙眉,只道:“換一個吧。”流星這習武人的氣性發作,只覺得說好了武鬥就必須撐到底,故說道:“大人不是叫我選個趁手的嗎?我最趁手就是這了。”伏驕男不知道他善使流星錘,因為流星在軍中也跟大家一樣舞刀弄槍,并不在人前玩這些暗器。

伏驕男見此,便說:“你不要後悔。”流星卻是一副小驕傲的樣子,不肯服軟。伏驕男只好從兵庫裏挑出了丈八長、五十斤重的黑鐵雙流星,阿大看見了,吓得腿軟,只說:“你們是不是瘋了?”伏驕男也很無奈,道:“我只會這個。”伏驕男慣用重兵器,原來他和伏忍惟師從同一位武狀元,都是天生大力怪。作為力量型的選手,輕兵器暗器這些都不是他的強項,倒是流星體量輕,力氣小,能使繩索暗器。從小流星總愛比武,且一旦比武了,好勝心就特別強,勢必要壓過對方。這也是他在邵郡經常得罪人的原因之一。反觀伏驕男不愛比武,一動手,都是要見血的。

阿大在旁邊看着,見伏驕男揮舞着那黑魆魆的大鐵球,似不費一點力氣,但那帶起來的風讓阿大站在場邊都感到陣陣涼意。伏驕男也知道,自己若一擊砸到流星身上,流星就廢了,總多有留情,只讓鐵錘在身邊飛舞,警告性地掠過流星的身側。

雖然他倆使的都是流星錘,但重量體量都相差太遠,根本不公平。單是這大鐵鏈不住拉扯,就能給伏驕男劃出一丈有餘的安全範圍,這個區域讓流星進都不敢進,而伏驕男則可在那安全區域的中心随意舞動,像是嬉鬧一般讓鐵牙劃過流星的皮肉,不過數十回合,流星手上臉上都添了幾道不深不淺的血痕。這原是伏驕男告誡之意,不想流星這少年在比武上特別好鬥,氣性上頭,卻以為輕侮。

他在這邊狼狽四突,那伏驕男一襲白衣卻似個仙子一樣流風回雪,那伏驕男越是從容,流星就越是氣惱。這血氣方剛的小年輕血氣上湧,那身體往前一探,硬往那錘子劃出的禁區突進,伏驕男不知這流星吃錯了什麽藥,就這麽冒險探進。大概流星仗着自己身法比旁人都靈,便铤而走險,若這不是流星,伏驕男手指一勾就砸破他的腦花了,只是又是流星,伏驕男無奈之下只将那牙錘拉開,給流星露了破綻,流星哪裏肯放過,立即突入,手腕翻動,那小流星錘便一把勾纏住了伏驕男的鐵鏈,困住伏驕男一刻,就在這一刻,流星忽從袖裏甩出另一道更小巧的軟索流星錘,往伏驕男的身上打去。

伏驕男一時不提防,右臂上一陣刺痛,已然見血,洇得白色的袖一片紅。阿大吓得大叫:“夭壽了!發什麽病啊!”伏驕男悶哼一聲,臉上忽現薄怒之色,明知重錘劃下的守勢已被破,手臂又受了傷,便索性将手上那五六十斤的負重丢開,将無傷的左手往前一伸,電光火石間抓住了流星的小巧軟索,那繩索只有水蔥粗細,也不是鐵做的,是絲繩織就,十分輕便。伏驕男抓緊此索,以手掌卷住,往後用力一拉,扯得流星順勢已跌了過來。流星還未及看清局勢,一時伏驕男身上的熏香盈滿他的鼻頭,咽喉早被伏驕男的手掌扼住。只是伏驕男仍然手下留情,并沒十分用力扼他氣管。可是伏驕男越是放水,流星就越是惱怒,又趁機拉動鐵錘砸那伏驕男。伏驕男這次已經有了防備心,立即松開了流星,往後退去躲避。如今流星又爬起來,手裏仍揮着那鐵鏈單流星,伏驕男手裏卻只有流星袖中甩出的那枚極輕盈的軟索單錘,對于伏驕男來說,這過輕的暗器是不趁手之中的不趁手。

阿大卻說:“星兒,你吃火藥了?大人是殺了你爸媽?還是搶了你老婆?”流星卻置若罔聞,對伏驕男說道:“大人真的要我服氣?”伏驕男淡笑道:“你悠着點兒。”流星原來知道這輕量之物不是伏驕男擅長的,在靈巧方面還是流星更有優勢。他又揮出了流星錘,伏驕男卻不以手中的輕錘對壘,只又伸手硬抓住了揮來的鐵鏈,全然不管那鴨卵大的刺錘又劃傷他肩頭一道。流星才知道伏驕男的策略,這伏驕男的巧是巧不過流星去,但那天生的怪力倒很欺負人,伏驕男又是把鐵鏈往後一拖,如此故技重施,流星竟也再一次因此栽倒,這次伏驕男并不扼他的喉了,擡手一拳便擊中流星的腹部。流星登時疼得倒地不起,五髒六腑都似被打碎了一般。伏驕男又半蹲下來,看着流星流滿冷汗的臉摻着頰邊傷口流出的血水,問道:“服了沒?”

流星卻忍痛猛然跳起,又和伏驕男厮打起來。此刻二人都沒了兵器,單純的肉搏,阿大覺得流星簡直是瘋了,流星體重和力量都遠不如伏驕男,肉搏起來不是自尋死路嗎?那流星卻往伏驕男身上猛揍,伏驕男并不還擊,只伸出右臂來擋,流星不想一拳揍到伏驕男右臂的傷上,又聽得伏驕男一聲吃痛的悶響,驕男熾熱的血滴到了流星的臉龐上來,似有一盆涼水兜頭淋了下來,澆滅了流星腦裏那股無名火。

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忿和怒氣平息下來,流星立馬似被抽空了力氣一樣,趴到在了校場冰冷的地上。伏驕男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推了推流星,問道:“還打不打?”流星的臉貼着地,聲音悶悶地出來:“不打了。”伏驕男一笑,道:“為什麽不打了?”流星悶悶答道:“疼。”說着擡起頭來,眼眶紅紅的,臉上滿是灰塵、汗水、血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阿大這才上前來,說道:“我的爺,到底怎麽了?”伏驕男卻道:“我出門這些日子,他不好好用功也就罷了,鎮日裏頭不學無術,飛鷹走馬,還鬧忤逆,可見頑劣,不教訓教訓他,以後就要造反了。”阿大聞言便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我也說他,太尉一離京,他就似脫了缰一樣,早該管管。”流星便對伏驕男說:“我知錯了。我服氣了。”伏驕男又問:“果然知錯了?”流星便道:“果然知錯了。”伏驕男便說:“那我打你,你冤不冤?”流星乖巧地說:“不冤的。”伏驕男聞言一笑,下手就捶了他四五拳。頓時流星的痛嚎響徹雲霄。此時白日已暮,伏驕男命人照顧流星,才去梳洗,包好了傷口,把染血的白衣換成玄色衣裳,才又回到了傅宅去看傅幽人。

流星的傷倒是不少,但都是輕傷,只是自尊受傷比較重。他躺在床榻上,情兒給他包好了傷,又跟他說:“你怎麽鬧得一身傷了?”流星嘆了口氣,說道:“你先回家吧,若晚了,你家人又要問你。”情兒卻含情說道:“我看着你睡了再回去。”流星卻笑道:“那還是別了,只怕我這一晚上都睡不着。”情兒卻說:“是疼的麽?”那流星卻柔然說道:“你在這兒,我的心就一直怦怦亂跳,還怎麽睡?”情兒聞言,臉上一紅,又囑咐了兩句,方戀戀不舍地要走,卻忽然就聽見外頭的腳步及敲門聲,連忙躲進了屏風背後。

流星卻揚聲道:“阿大嗎?我不吃那苦藥!你回去罷!”卻見那人推門進來,原是傅幽人,傅幽人笑道:“你不吃藥,怎麽能好?”流星現在見到傅幽人就覺得難過,只別過臉去說道:“傅郎怎的來了?”傅幽人見流星一臉別扭的,也有些疑惑,只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下,又說:“聽說你忤逆大人,來看看你有沒有被賜死。”流星窘迫不已,只背過身去,說道:“大人宅心仁厚,沒有賜死。倒是我不知好歹,還把大人給傷着了。”傅幽人聞言一愣,卻道:“大人傷了?”流星嘆了口氣,說道:“是的。”傅幽人卻道:“我倒沒看出來。”流星便道:“我若不是臉上傷了,也能裝得傅郎看不出來。好容易的,只看能不能忍那個痛。”傅幽人聞言,又說:“你臉上傷了?我看看?”流星卻一下鑽進被窩裏,不肯露臉。傅幽人只覺得好笑,見他這樣,便哄着他說道:“你別惱了,那是太尉大人的不是,說好的打人不打臉。”流星卻說:“不、不、不,是我不對,他打得好。我現在也沒臉見你了,你快走吧!”傅幽人也不知道流星鬧的什麽別扭,且他現在也挂心着伏驕男受傷的事,只點頭說道:“那你好好歇着。”說完,傅幽人便走了。那情兒方從屏風後轉出,又見流星已經掀開了被子,臉上卻是一片醺紅,大概是在被窩裏悶出來的。情兒又道:“你和傅郎不是很好?怎麽就沒臉見他了?”流星十分不好意思,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喜歡上伏驕男了。

流星垂涎傅幽人的時候,傅幽人是糊裏糊塗的,而流星此刻莫名其妙的移情,傅幽人更不知道。傅幽人現在就一心懸在伏驕男的身上。月上中天,黑雲的邊緣也微微染上點月色的皎然,似畫一樣,傅幽人倚在亭臺下的美人靠上,身上披着件玄色的紗袍,眉目低垂,十分有倦意,卻撐着不睡。

伏驕男從皇宮回來,似有很多心事,壓得他的劍眉緊繃,及至他回到府中閣樓,見這一幅景象,那眉頭方舒展開來,又走近了傅幽人,低聲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麽?”傅幽人似睡着了一般,擡起了眼皮,卻仍是惺忪了,忽見這月下美人,恍惚在那夢中,脫口便喚道:“驕男?”伏驕男聽了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心中的郁悶似淡雲消散,笑道:“可不是我。”傅幽人才似醒來了一般,臉上有些發熱,慌忙道:“大、大人……”伏驕男聞言,不說什麽話,半晌才說:“怎麽不進屋?”傅幽人卻說:“大人未歸,我不敢貿然進去。”伏驕男卻說:“何必理這些虛禮。”說着,伏驕男又領了傅幽人進屋。

既入了屋,伏驕男又點了燈,拉了椅子請傅幽人坐下。傅幽人有些別扭地坐下,見伏驕男又給他斟茶,更不自在,只說:“不必了。”伏驕男卻說:“也是,這茶水都涼了。你在外面吹了多久風了?冷不冷?我給你煮個熱茶吧。”那傅幽人忙說:“大可不必,這暑熱天氣,怎麽就冷死我了?”伏驕男方又坐下來,笑道:“這麽晚找我有什麽事?”傅幽人又道:“我原本是來找星兒的。”伏驕男愣了愣,卻聽得傅幽人繼續說道:“原本想問他怎麽扯謊、怎麽忤逆太尉,卻聽他說您受傷了,我也忘了問,只來看看大人傷得怎麽樣了。”伏驕男聞言方笑道:“比起他受的,我這只能算是擦傷。”傅幽人便道:“這孩子果然是無法無天了!也怪得大人老是縱容他,把他縱得連大人都敢傷了!”伏驕男卻不以為忤,只笑道:“這都是小事,刀劍無眼,若上了校場還想着尊卑長幼,那豈不是太不痛快了。”

傅幽人見伏驕男也很是爽快,似乎心情大好,只又道:“我說的可是對了?這也是小事,還有什麽是大事?這星兒也是的,怎麽想到扯這個謊?說那熏球是我送的?”伏驕男便道:“大抵當時我臉色不好,他就怕了,只想推給你,因為他知道我不會罰你。”傅幽人只拿着那枚熏球,放在手心,卻說:“這裏頭到底是什麽?我竟沒看過。”伏驕男聞言一笑,說:“我原以為你是個滑頭小鬼,沒想到是個榆木腦袋。”傅幽人聽見“小鬼”兩個字,卻又說:“大人倒是好久不曾叫我‘小鬼’了。卻跟旁人一般也總叫我‘傅郎’。”伏驕男聞言,音調低沉地說道:“大抵是原本這個‘傅’字我總很忌諱。”傅幽人聽了這話,一顆心在腔子裏也怦怦亂跳起來,半晌擡起頭,卻對上伏驕男那雙映滿燈光的眼睛,伏驕男又說道:“如今也就好了,橫豎你确實是姓傅的。”傅幽人倒被這話噎住,心神一時大亂,竟是無話可說。

伏驕男見傅幽人不肯說話,便也不十分相逼,徑自解開了衣帶,脫起了衣服來。傅幽人吓了一跳,便道:“大人做什麽?”伏驕男眨了眨眼,說道:“你不是要看傷口?”傅幽人方悔自己剛剛那一驚一乍的表現,又說:“可不是,大人怎麽了,讓我看看。”

伏驕男很是順從地将外袍解下,傅幽人做慣了伺候人的工作,習慣性地拿過了伏驕男脫下的袍子,放在一旁的搭架上,回過頭來,卻驚見伏驕男上身已經精赤了,這身極為雪白的皮肉,多少宮妃都比不過來,右臂上捆了兩截紗布,纏着兩個傷口。傅幽人見到紗布微微滲着紅色,便也十分心焦,沒得去想別的了,伏驕男又說:“解開吧,我也得換藥了。”傅幽人便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兩個傷口上的紗布,一個小點的傷口,是流星故意打的那個,伏驕男知道要手下留情,流星當時又何嘗沒有留力?因此這個傷口較淺,另一個是伏驕男以身扛了一記飛錘,雖說那錘子不大,也并無正面擊中,但刺錘傷人也不是玩兒的,拆開紗布,已可見皮肉翻出,很是駭人。

那傅幽人見了,也跟着痛起來,又說道:“到底你是罰他、還是罰自己?”伏驕男見傅幽人這副模樣,又笑道:“倒像是順帶着連你一起罰了。”傅幽人卻默然不語,只拿過伏驕男放在桌邊的刀尖藥,凝起神來,只細細地、慢慢地、輕輕地給那傷口敷上,唯恐又傷着了他,又痛着了他,只是新添的傷口敷藥怎麽可能不疼,卻是看着傅幽人這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緊張态度,伏驕男卻不覺得痛了。既然換了藥,傅幽人又用新鮮紗布給伏驕男将創口纏了起來,卻說道:“你罰他,何必自己也拉進去?讓誰給他杖責、鞭笞,難道不可以?”伏驕男卻笑道:“你這話倒像是都不心疼星兒了。這杖責、鞭笞,按照軍法進行,他可得許久下不來床。”傅幽人聞言一怔,說道:“你若都這樣罰人,多少罰得過來?”伏驕男又說:“他是年少叛逆,還是要他心悅誠服,以後才好管束。”傅幽人卻道:“我倒沒看出來他多叛逆,還是頗為乖巧的。且我也沒聽過這樣子能讓人心悅誠服?”伏驕男便笑道:“這句話,簡單說就是把他給揍服氣。不一定是對誰都有效的,只是我看對星兒就不錯。”只是伏驕男未曾料想到流星是心悅誠服到了什麽方向上。

伏驕男這套從實踐中得出的管理理論對于傅幽人來說是十分難以理解的,傅幽人卻笑道:“難怪您說不罰我,我是受不住的。果然是真的。”伏驕男聞言一笑,卻道:“我怎麽會揍你?這是想也沒想過的。”傅幽人聞言,無話可答,便取了旁邊搭着的衣服,說道:“大人快把衣服穿回去吧。”伏驕男便又說:“大熱天的,這裏一層外一層的包着,對創口不好。”傅幽人便作罷,又将衣服拿去搭架上擺好,卻聽見伏驕男說道:“難道說傅郎覺得我這樣不雅觀?那我倒可以穿回去。”傅幽人原本只想着伏驕男的傷,聞言方留意起伏驕男裸露的肌膚來,這比他們相識時白了不少,也沒了以前打架鬥毆留下的疤痕,大約是黑醫術的後遺症,渾身一片雪白,沒有半點色斑,這和傅幽人是一樣的,也不稀奇。只是那肩上似刻的一般兩道橫行的鎖骨,從此往下那一身壯而不碩的肌理,都很怡人,肩部輪廓闊,至腰間一直收窄,似有無形的腰帶給他束住了一般,只是那有形的腰帶卻是在的,仍系着那绫羅做的褲子,遮住下半身的一切風景。

傅幽人只愣在原地,盯着伏驕男袒露的皮肉,确實是十分失禮。那伏驕男卻不以為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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