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世間何物似情濃,只一片斷魂心痛 (3)
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完美而猛吸小腹吸得有些憋氣,便微笑着說:“傅郎在看什麽?”這一記發問好似一記棒槌打碎了傅幽人那亂七八糟的神思,又打得傅幽人雙頰通紅,極其羞澀,只道:“就、就這麽說吧……大人這麽穿,太雅觀了。”伏驕男卻笑道:“那我以後就這麽穿出去吧。”傅幽人聞言大驚,忙說:“這不好吧?”伏驕男卻玩笑道:“哎呀,我正嫌自己太白了,趁着大太陽的天氣曬曬也好。”傅幽人卻說道:“那是白費功夫,根本曬不黑的。”傅幽人自己知道,那石藥大師也給解釋過,曬不黑,就是曬不黑。伏驕男也試驗過了,自然知道,他卻對傅幽人笑說:“你怎麽知道曬不黑?”傅幽人愣了愣,卻道:“嗯,我看您麗質天成,肯定曬不黑。”
伏驕男聞言覺得好笑,只點了點頭,說道:“好。你愛怎麽樣怎麽樣。”傅幽人聽了這句話,口中似含了個苦橄榄,吞不下去吐不出來,悶在口腔裏全是澀味。過了半晌,傅幽人才說:“既然大人無事,那我先回去了。”伏驕男聞言道:“你回哪兒去?”傅幽人便道:“回我宅子去。”伏驕男卻說道:“那兒不是魏略家?我分明看到上頭的匾牌就寫着‘魏宅’。”傅幽人愣了愣,卻道:“原本是傅宅,後來他無家可歸又囊中羞澀,我便暫給他住。他也是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也不問我一聲就動工修繕,越性連牌匾都換了。”伏驕男聞言,卻道:“他這樣也是迫不得已,若為了以後繼,他自然該有個像樣的宅子迎來送往,不如這樣吧,我做主,把這宅子給他了。”
“啊?”傅幽人聞言都愣住了。伏驕男卻說道:“我懂你的意思,不會白占你便宜的,該給的錢還從我這兒給你。”傅幽人卻慌道:“大人不懂我的意思吧?那兒是我家,這不輪到我無家可歸了嗎?”伏驕男卻一笑,說:“你剛把宅子借給他的時候,你是住哪兒的?”這話明知故問,當時傅幽人自然是住着太尉府的。傅幽人卻說道:“這太尉府門楣太高了,我在這兒真是進退失據。”伏驕男卻說:“那你且暫住這兒吧,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也不晚的。橫豎咱們這兒多的是空房子、空院子。你看星兒都大大方方住下來,跟個少爺一樣了。你反而束手束腳的,卻是為什麽?”
傅幽人卻道:“星兒在大人那兒是有職位的,我卻是個蹭住的,外頭的人也不知怎麽議論。”伏驕男卻道:“那麽多的眼珠子盯着咱們,這事情無論你怎麽做、做得怎麽樣,總是會有人議論的。你若真心介意旁人的議論,也活不到今日,且我看你自己也不怕惹是非的。前些天還有人說你跟魏略又抱成一團給柳祁難堪,鬧得人盡皆知了。”傅幽人方想起那日香料鋪的鬧劇,也是心塞,卻不想伏驕男才剛回京師,怎麽就知道了,更是難堪,只分辯道:“我也沒那個意思,原是柳祁自己挑起來的。況且我看我的名聲已經狼藉,再加一點也沒所謂。倒是太尉是清白人,卻不好玷污了。”伏驕男聞言,卻是一嘆,卻道:“這名聲是最愛惜不得的,多少人死在這上面。這也是愛惜不過來的。卻不想你先替我憐惜其羽毛來。”傅幽人卻說道:“這可不是,我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君子要愛惜羽毛。”伏驕男卻招呼傅幽人先坐下來,又給他倒了一杯茶,說道:“是的,可你看我是君子嗎?”傅幽人聞言一怔。伏驕男卻說道:“孔雀愛羽,虎豹愛爪。你看我是孔雀嗎?”
傅幽人一時怔住了,也答不上來。伏驕男看他這樣,便說:“天晚了,你先去睡吧。別回那宅邸的,太晚了,你回去也不方便。”傅幽人卻道:“可不是太晚了,又要驚動衆人來給我收拾房間嗎?”伏驕男卻說:“不用收拾了,你就在紗櫥那兒躺一晚吧。”傅幽人頗為愕然,只道:“這不好吧?”伏驕男卻說:“不行的話你睡我床,我睡紗櫥也可以。”傅幽人連忙答道:“那我還是睡紗櫥吧。”
伏驕男掀開隔簾,往裏間走去,傅幽人也随之入裏,見裏頭也很是素雅,一張寬闊的床榻,只有被褥,別無裝飾,床榻對面則是以透雕木槅隔開的一個紗櫥,垂着缥紗幔帳。伏驕男大大方方在那榻上躺下,蓋一張薄衾。傅幽人倒是閃閃縮縮的,只蝸牛一般地挪進了紗櫥內,見裏頭一張小床,床邊也有個小小的五鬥櫃,櫃子上放着一個琉璃花插,裏頭養着一株袅袅婷婷的綠春蘭。傅幽人見之不覺心魂一蕩。
原來當初在塞外山上,傅天略曾吵嚷着這山寨又臭又爛,害他晚上無法安眠。他以往在王府裏都是聞着蘭花的香氣入睡的。那些土匪都覺得這個男孩有病,這荒山野林的哪兒給他弄來什麽破蘭花,如果不是長得好看被大當家看上就打死他了。卻不想當晚,這大當家還真的給傅天略弄來了幽綠的半開的春蘭,只是他也拿不出什麽琉璃花插供着,只砸碎了半個粗瓷酒壺,倒點清水養着罷了。偏偏傅天略當初總以為伏驕男喜歡哥哥,又聽說伏驕男也給傅長兄花了,這也罷了,還聽得說長兄清雅如蘭,傅天略便認為這花本就是給哥哥的,只是順道也給了他一株。當時的傅天略自然是脾氣很大的,便将那瓷壺砸碎,将那嬌弱的蘭花踐在腳下。伏驕男問他怎麽不高興了,他又死也不肯說真話,就說那個蘭花香得不雅只惹蒼蠅。
伏驕男從來沒有跟這麽作的人談過戀愛,完全摸不着頭腦。但他也習慣了傅天略動不動就使性子,只又下山給他弄了更好的蘭花。傅天略見了又砸爛,伏驕男又為他挑了一擔蘭花回來,請他挑選,傅天略方覺得奇怪,一問才知道原來伏驕男是為了他失眠才大費周章,此時傅天略方覺得很懊悔,卻又不肯道歉,只說:“其實也不用那麽麻煩,我覺得那個春蘭就很好了。”此後便都伴着春蘭睡眠。
那二當家、三當家更是大老粗,完全理解不了。他們頭一頓吃飯就見傅天略吃個蛋羹還諸多規矩已經很想舉起大刀,但他們的大刀和伏驕男的一比都是小刀,只能啞忍。只是他們仍都勸伏驕男說:“那男孩長得好是很好,但腦子真的有點問題啊,大當家,您要不三思吧?我看他哥哥就好很多啊!”伏驕男卻笑道:“你以為我不後悔?偏偏我都跟他說了,要押他在這兒當一百年的壓寨夫人,英雄好漢,不能食言而肥。”二當家卻說:“那壓寨夫人,總得壓一下吧?壓都沒得壓,就被他牽着鼻子走!大當家,兄弟我、我就覺得,你……你傻逼呀!”伏驕男卻又說:“強扭的瓜不甜。”二當家、三當家都很心疼縱橫塞外的大當家忽然被下了戀愛降頭,苦勸他:“先扭一下再說呗!”結果後來伏驕男他們發現這些都是王府的人,便再也不提此話了。再後來,伏驕男将他們送回塞內,由始至終都是秋毫無犯。
看見這瓶吐露着幽香的花卉,傅幽人不覺拿出了那枚熏球,細看起來,又将那熏球揭開,見裏頭竟又多了一枚小牙牌。傅幽人将那小牙牌取出,牙牌正面雕琢一對璧人在園中依偎,如此小小一枚牌卻将景致刻畫得細膩動人,可見不是凡品。原來傅天略是掌教坊的,什麽文學典故猶可不認得,這個裝扮景致,他一看便知是杜麗娘和柳夢梅。傅幽人見之一震,又将牙牌翻到背後,只見刻着《牡丹亭》題記中的幾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
這牙牌原是伏驕男出門在外聽曲兒的時候戲班班主所贈的。這伏驕男原本不想收別人的禮,但看了這枚牌,卻覺得大有意趣,便收了下來,一直帶着,也是想送給傅幽人的意思。今晚伏驕男見這熏球內牙牌已去,便另換了這一枚放入。
原本傅幽人不愛聽昆曲,如今握着這枚牙牌,腦中忽然又回蕩起教坊裏經常響起的那些尖細的字句,當初都聽得不明不白,如今卻竟真切起來,似那句“不颦不笑,哀哉年少”,狠戳他的心,又那句“骨冷怕成秋夢,世間何物似情濃”,問倒他的神。待記起那句“人間舊恨驚鴉去,天上新恩喜鵲來”,心思又靜靜地蕩漾了起來。
傅幽人就這樣頭靠着軟枕,身披着薄被,手裏還握着那一枚象牙白的牌子,一時情思悠悠,卻也漸漸眯着睡了。他在那半夢半醒間,卻忽然見着一個少年跪在地上,他渾身穿着熱烈的紅,腕上肩上挂的是燦爛的金,手裏舉着油燈,傅幽人心裏咯噔一聲,喊道:“傅天略!”那人果然回頭,正是傅天略無異。傅天略卻是臉如死灰,只将油燈一丢,頓時間就火光漫天,這道紅彤彤的燒得漆黑的夜空也變得紅彤彤的,傅幽人心中焦急至極,只往那火焰最猛烈的地方奔去。那火光最密布之處,濃煙四起,忽見一道雷光,劈得夜空幾乎撕裂,那冷冽的寒光竟似能掩蓋這漫天的火光,忽然眼前卻現出伏驕男的樣子來,這好好的伏驕男渾身燒了起來,皮肉都已開始焦爛,傅幽人見之整個心都似刀刮過一樣,痛得幾乎背過氣去,只是這麽一痛,他就猛然醒了過來了。
他忽然驚醒,卻見窗紗已透進熹微的晨光,透雕的窗影投在他的臉上,更顯得他一張臉蒼白得過分。他的臉上布滿細汗,眼眸睜得大大的,似一條從水裏被撈起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卻又顯得那樣的徒勞和狼狽。就這樣深呼吸了好久,他紊亂的心跳才漸漸平緩下來,好像剛剛真的經歷了一次死別一般。沉靜過來後,他才發現自己手裏仍握着那枚牙牌,只看着上頭的字句,似是悟了一般又似是十分懊悔,只閉着眼睛拿手摸自己冰冷的額頭,想着那句“骨冷怕成秋夢,世間何物似情濃,只一片斷魂心痛”。既已斷了魂,痛了心,卻竟也能死而複生,豈不是戲裏演的為情絲不斷、幽契重生?他轉頭去看床頭櫃上的蘭花,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如以前一樣,總将驕男的心意往地上踩。而驕男則還是一樣的,沉默着一遍又一遍地捧着新鮮的蘭花走到他的面前。
伏驕男醒得早,起床的時候卻怕驚醒傅幽人,只往西邊廂房裏洗漱,又在後院練了晨功,方回那房間裏。卻拿不準傅幽人醒了沒,只放輕着手腳,悄無聲息地移步到紗櫥簾外,做賊般地伸出一根手指勾開垂簾,從縫隙間窺見簾內的人仍睡着,氣息頗為沉穩。原來破曉時分傅幽人從噩夢驚醒,随後平伏了心神,便又慢慢睡了回去。他之前都睡不好,如今寧靜下來,便貪眠得很,一時睡得極沉。
現在陽光已經很好了,只是那層昂貴的窗紗将猛烈的日光過濾成軟和的光線,落在傅幽人的臉上,浮起一層柔光。鼻子、下颔、脖子到鎖骨都是精巧的弧線,鎖骨處因為清瘦而微微凹陷,似滿載着透進來的日光,因此那片肌膚泛着動人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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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驕男可以對天發誓,原本只是想看看傅幽人起床了沒有,如今卻停在這兒一動不動地貪看傅幽人的睡相。這天越發亮了,氣溫也越發熱了,傅幽人在睡夢中還怕熱,一腳将被子踢開。那被子便掉地上了。伏驕男可以對天發誓,他只是想去撿那個被子給傅幽人蓋回去。他便慢慢地走進了紗櫥內,這方寸之間都是春蘭淡淡的香氣。伏驕男原本要撿被子,卻發現傅幽人居然……沒穿褲子。傅幽人可以對天發誓,他是有穿褲子的——難道底褲就不算褲子嗎?這是夏天,有病的人才穿長褲睡覺!
因他穿着的羅衫太長,所以看着跟沒褲子一樣。那雙腿細細的,白生生的,全然展露出來,只有腿根處堪堪被薄衫遮住。傅幽人的頸項臉容尚且如此白皙,那常年不見天日的腿腳更是白得沒有一點顏色了,那雙腳瘦得有些病态,白也白得病态,淋上和煦的日光,卻又好看得很,腳趾卻連着一道細線,在陽光下那倒細線似一道光。伏驕男可以對天發誓,他只是想要探究這道絲線是什麽才會湊過去的。他仔細打量,才看見原來傅幽人的腳趾甲裂開了一點,勾住了薄被上的絲。
傅幽人是在一片蟬鳴聲中醒來的,當時他還是迷迷糊糊的,然而他擡起眼看,看到伏驕男坐在床角,馬上就吓得全然清醒過來了。他忙支起身子,卻發現自己一條腿搭在了伏驕男的膝上,而伏驕男正低着頭,拿着矬刀仔仔細細地給傅幽人打磨腳甲。傅幽人看見這個情景,自然吃驚,不自覺地縮腳,只是他的腳掌控在伏驕男的手裏,這點掙動還是逃不過去的。倒是伏驕男看見他醒了,才擡眼跟他笑道:“把你弄醒了?”傅幽人臉都紅了,只說:“大人在做什麽?”伏驕男卻說:“你腳趾甲缺了個小口,把被子都勾絲了。”傅幽人反是無話可答。
伏驕男又笑道:“宮人少坐,不想傅郎這雙腳也不怎麽結繭子。倒比我的手還滑嫩。”像是為了證明這句話一樣,伏驕男以掌中刀繭輕輕磨磋幽人的足底,确實傳來些粗糙的觸感,只是又有些微妙的瘙癢。傅幽人也是臉紅心跳的,只說:“那……那原是哀帝知道我膝蓋不好,總是分外優待。”傅幽人膝蓋上有舊傷,是行軍時被流矢所傷遺下的,當時柳祁對此很上心,還給他特效秘藥。傅幽人卻與他怄氣,不肯使用,如今想來都很懊悔,總不能因為讨厭柳祁讓自己受折磨吧?只是他當時也不曾想會落下病根,其後入宮為奴,總須站立、走動,又經常跪倒,更是雪上加霜,如今怕是好不了了。
柳祁對此也很在意,看傅幽人已成了哀帝的近侍後,便偶爾與哀帝提起傅幽人的膝傷,哀帝便對傅幽人特別優待。但此話提起,傅幽人卻一點也不記挂柳祁,只想到哀帝的好,也是傷心不已。伏驕男見傅幽人感嘆,便知道他想起哀帝了,又說道:“哀帝對你是很好的。他也不希望你為他難過。”傅幽人卻憂傷地說:“如果連我都不為他難過,這世上就再沒有一個人為他難過了。”伏驕男卻苦笑道:“可是你一難過,世上又有一個人為你難過了。”
傅幽人聞言,只覺得心神搖蕩,不言語了。大概是聯想到了京中關于傅幽人的流言,伏驕男又說:“我知道外頭很多人說胡話,但我也知道你是什麽人。這倒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的是你自己知道你自己是什麽人。這些話聽不盡也說不盡,咱們不要理他,只管自己的就是了。”傅幽人先從軍後入宮,當了好些年的閹人,經歷離奇,又先後和好幾個風雲人物鬧緋聞,簡直就是茶餘飯後八卦造謠的最佳話題。傅幽人自然也知道的,他只看着伏驕男,默默了半晌,淡然一笑說:“我知道。”
伏驕男方将傅幽人的腳丫子捧起來,吹了吹,笑道:“好了。”傅幽人被他這麽一吹氣,只覺得整個腳心都在發熱,忙将這腳縮了回來,又說:“大人今天不上朝?”伏驕男很幹脆地回答:“不上!”部隊還沒回京,金迦藍名義上就還沒回京,能躲懶就躲懶。
忽然聽見外頭問午飯怎麽吃,伏驕男卻和傅幽人說道:“難得我不用上朝,又不用去那內閣應卯,咱們索性出去逛逛。”傅幽人也覺得這個主意甚好,等部隊回歸了,伏驕男肯定又有得忙了。伏驕男便走了出門,跟阿大說:“我今天午飯、晚飯都不在家裏用。你不用費心了。”阿大答應了,又問:“爺還有吩咐沒?”伏驕男便又說:“你叫幾個人去魏宅把傅郎的東西搬回來。”阿大答道:“好的,那咱馬上讓人收拾好傅郎原來的房間。”伏驕男卻道:“這個倒不急。傅郎的東西先放在我院子裏就行了。”阿大點了點頭,便去辦事了。
伏驕男吩咐完了,便折回院子裏。伏驕男不喜歡別人伺候,他的院子很大,如今卻只有他和幽人兩個。故他在院子裏的那口井打了水,倒入銅盆裏,又送了入屋,給傅幽人洗漱用。
卻見傅幽人已經整理過了衣裝,那松松的衣帶已經系好,光溜溜的雙腿上也罩上了長褲,連衣領也攏得緊緊的,莫說是鎖骨,幾乎要把喉嚨都遮住了。伏驕男倒覺得很可惜,然而他轉念想到待會兒就要出門,那傅幽人倒是穿得越密實越好了。
傅幽人見伏驕男親自打水進屋,也是吓了一跳,忙說:“叫誰打不了水?”伏驕男卻笑道:“可不是?叫誰不是,偏我不行?”傅幽人卻道:“我自然沒這個意思。偌大的院子怎麽都沒個人伺候?”伏驕男答道:“我不喜歡別人靠得太近。以前只有一個院子住着沒辦法,如今都有個府邸了,自然能夠任性些了。”傅幽人微笑答道:“大人不喜歡別人靠得近,我聽明白了,那我也該走了。”伏驕男說道:“你這麽說,就是沒聽明白。”
說着,伏驕男又從櫃子裏取出洗臉的香膏,傅幽人卻道:“別開了,這兒不是還有嗎?”原來臉盆架子旁隔着一個紫檀香盒,盒裏還剩一小截的洗臉香膏。伏驕男卻笑道:“你不是不喜歡用別人剩下的東西?”傅幽人微微一笑,說道:“我可沒有這可惡的性子,您是記成別人了吧?”那有着可惡性子的自然是作天作地的傅天略。傅幽人想,傅天略在山寨裏住的那些日子,伏驕男可沒少受氣,傅天略的規矩多得數之不盡,這個不愛那個不要,多一點要惱少一點又嫌,坑得那塞外頭號的響馬盜賊苦不堪言。
傅幽人拿手指沾了香膏,就着銅盆裏的清水洗了臉,剛從臉盆上擡起頭,伏驕男就把輕絹的帕子遞過來了。傅幽人用帕子抹臉,方覺這是天香絹,乃是他當年指定要用來擦臉的絹。正在傅幽人驚訝之際,伏驕男又給了他另一條雪白色熟絲絹帕擦手,亦是天略從前的習慣。當年傅天略一來确實嬌慣,二來卻也是為了刁難,才弄那麽多條條框框,卻不想到現在伏驕男還一字不錯地記得這每一條規矩。
那傅幽人卻只覺得很是揪心,又扭過臉去,說:“我說了,我沒這些可惡的性子,也沒這麽多講究。”伏驕男輕輕說道:“我知道,你不可惡,還很可愛、可親。可我就是想你可惡一點。”傅幽人卻說:“那你是自讨苦吃。”伏驕男微笑道:“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是苦是甜?”傅幽人聞言一怔,又在鏡臺邊坐下,取了木梳來梳頭。伏驕男卻說:“玉梳在匣子內。”專門的玉梳要放在專門的梳匣內,這也是老規矩了。傅幽人卻是莞爾一笑,道:“我就是要用這個。”
這木梳今日才被伏驕男拿來梳過頭,現在還纏着幾條伏驕男烏青的發絲。傅幽人只覺得以此梳子梳頭,使他們二人的發絲也因此交纏在一起了,更結分外的纏綿情絲。傅幽人便這樣坐着端看着鏡中的自己,而伏驕男則坐在一旁凝睇着鏡子外的他。窗外還是響徹着夏日的蟬鳴,室內倒是沒有一點聲響。只有傅幽人放下梳子時,木柄敲在木桌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傅幽人把頭發梳好,轉過頭來,見伏驕男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覺有些尴尬,只咳了兩聲,說道:“大人,我們去哪兒?”伏驕男笑笑,說:“去哪兒也可以,哪兒也不去也可以。”傅幽人卻笑道:“哪兒也不去?難道我們就在這屋子裏幹坐着一整天嗎?”伏驕男笑道:“也可以。”傅幽人卻搖頭說道:“大人可以,我不可以,這不悶死人了。”伏驕男卻說:“悶不死的,總能找到事情做的。”傅幽人想了想,卻說:“咱們先回傅宅吧?”伏驕男更正道:“魏宅。”傅幽人無奈一笑,說道:“大人只知道讨略兒的好,二話不說就把我的房子送給他做人情!”伏驕男但笑不語。
二人既然要出門,阿大自然問要不要備轎。伏驕男卻問傅幽人道:“你想坐轎還是騎馬?”傅幽人還沒想到有騎馬這個選項,知道了這個選項,倒是十分心動,卻笑道:“在城裏騎馬也太張揚了。太尉大人可以,我怎麽敢?”伏驕男卻說:“咱們也不是鬧市騎馬,沒什麽不可以的!”傅幽人卻又想起伏驕男的臂傷,又說:“日頭那麽毒辣,還是坐轎子好。”伏驕男想想也覺得是,但又嫌轎子不夠闊朗,怕二人同乘坐過于局促,便讓人備了騾車,帶了金山和幾個奴人,和傅幽人一同坐着去魏宅。
魏宅算不上高門大戶,原本是傅幽人做了太監後置的宅子,故裝潢也不敢奢侈,經魏略整修過後更為低調雅致。魏略聽見伏驕男來了,忙整裝束發、倒履相迎。天氣午熱,三人便在後院池邊涼亭用飯。附近栽種着茂盛的梧桐樹倒很能遮陽,使人頓生涼意。席間,魏略倒是十分殷勤,斟茶倒水,又說:“我們這些讀書人,在京中都聽聞太尉巡兵天下的威風,又說四海之內無不稱頌。若他們知道我能請得這名滿天下的太尉做客,也不知該何等羨慕!”伏驕男卻說:“你們太學生是國之棟梁,又青春年少的,我也很羨慕。”魏略卻笑道:“若個書生萬戶侯?百無一用是書生!莫說我們,就是滿朝的大臣都不敢在太尉面前稱‘威風’兩個字吧?”
這話聽得傅幽人都覺得肉麻,卻又想起自己入宮為奴的時候對着那些個主子多少更肉麻更自貶千百倍的話都說過無數,便十分理解了。又想到如今魏略胸懷抱負,但尚未入士就已被柳祁設計,清流之人不會與他為伍,太後一黨也看不上他,基本上他的仕途就堵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這位金太尉。
伏驕男來這兒原本也沒什麽想法,主要就是為了讓傅幽人收拾東西回去太尉府,和魏略吃飯聊天也是順道的事。然而伏驕男看他這個态度,聯想起日前的事情,立即就明白了魏略的意圖,又笑道:“怎麽?你們國子監的人還議論我?我原以為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才能夠好用功的。”魏略聽了這話一愣,方又笑道:“真正的讀書人都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的,兩耳不聞的那些不是呆子就是聾子。”伏驕男聞言一笑,答道:“看來這些日子來,你進益不少,越來越有主意了。”
這邊金山卻上前,說道:“大人,已備好車馬了。”魏略微微吃驚,問道:“這麽快就走了嗎?”伏驕男笑道:“不是,車馬是用來運傅郎的東西的。”傅幽人聞言也吃驚,說道:“怎麽都拉了車馬都不跟我說一句?”伏驕男聽了這話,忙指着金山說:“對啊,你怎麽不跟傅郎說一聲?”金山心想“還不是你不讓說”,但嘴上卻說:“該死,該死。小人該死。”伏驕男又對傅幽人說:“不過既然都拉來了,也別再費神,你索性就去看看要收拾什麽、怎麽收拾。若車馬、人手不夠,我再叫人來。”傅幽人卻道:“也沒那麽多東西。”主要傅幽人還是懸心他放在床底的那個小黃箱。
午飯已畢,傅幽人便和金山及幾個負責搬運的工人去收拾東西。那伏驕男則和魏略仍坐在亭邊吃茶。魏略早準備了滿腹文章,打算有機會見到伏驕男了就來剖白,如今則是一股腦的全說出來,都是些針砭時弊、分析局勢的話語。伏驕男一邊吃着茶一邊不鹹不淡地應兩句,魏略也不知道伏驕男心裏是什麽想法,但也只能盡力就是了。魏略這樣搜索枯腸的用盡了腦汁,卻見伏驕男這邊仍是紋絲不動,又想道:“這人平日果然似個老僧,只不知道他和傅天略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那魏略說得也是有些唇幹舌燥,便斟茶喝了一杯,又想繼續發言,那伏驕男看着遠處,見傅幽人的身影出現在梧桐的樹影間,便擡起手來,攔住魏略要出口的話,只笑道:“你說得很好。我都明白了。”說完,伏驕男便站起身來,去迎那傅幽人。
傅幽人見伏驕男來迎,也頗不自在,又看着魏略一臉便秘的樣子,更覺得怪異,卻也不好說。伏驕男又和傅幽人一起出門,魏略便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們到門邊,伏驕男只對魏略說道:“你好好讀書便可。”魏略心中明白,便作揖答應。伏驕男只和傅幽人一同上了荔枝黃拉的翠綠紗圍騾車。那傅幽人坐了進這騾車內,心裏想着剛剛的情景,又撩起了窗簾,回頭看見騾車已走出了一段路了,魏略仍恭恭敬敬地立在門邊垂頭作揖。傅幽人心中一動,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總是這樣在貴人的轎辇後頭吃着塵土作揖,有時還得跪地,直到車駕遠去。看着那魏略頂着張和傅天略一模一樣的臉做着這樣的動作,傅幽人心中頗為感慨。
伏驕男卻問道:“看什麽呢?都看住了?”傅幽人卻說:“魏略倒很恭謹謙卑。我還沒見過他這樣子,有些不習慣。”伏驕男卻忽然握住了傅幽人的手,說道:“你以為我看得慣你恭謹謙卑的樣子?”傅幽人聞言一怔,卻只覺伏驕男的手心傳來極暖的溫度,使傅幽人的雙頰都發燙起來。半天,傅幽人才聲如蚊蚋地答道:“我也改不回去了,你就習慣一下?”伏驕男聞言,先是十分吃驚,而後卻是忍俊不禁,又滿心歡喜地說:“可以,可以,很可以。”傅幽人微微擡起頭,看着伏驕男,卻見伏驕男也微微笑着看着自己,那個樣子真的比一切人物畫的美人都更勝百倍。傅幽人又想:“若這些年來,我有一步走偏,就會粉身碎骨,自此殒命,便也再看不見他了。”想到這個,又是哀嘆,又是慶幸。
伏驕男何嘗不感嘆世事之艱難,但他現在卻沒在感嘆這個,他只在感嘆還好傅幽人的眼睛還是和以往一樣的烏靈靈,又懊悔自己為什麽不早些認出來。如果他早些認得天略,很多事情他的做法大概都會改變,也能讓天略早些過得舒心一些。
二人正是執手相看之時,卻忽然的一陣颠簸,那騾車突然往一側傾斜,傅幽人一個不防跌向了伏驕男,伏驕男也是背貼着了轎壁,卻順手抱住了懷裏的幽人。幽人之前也曾因失足跌入過流星懷裏,卻無什麽感覺,如今落入伏驕男懷內,只覺滿鼻子都是微微幽香,一寸一縷的,都纏繞着他的心神。傅幽人原想避開,卻被伏驕男抱住,只想着這樣的懷抱,這樣的溫暖,真是死也甘心,便索性靠在這肩膀上,但亂跳的脈搏還是讓他手心發熱,這發燙的手不自覺地揪着伏驕男身上的紗袍,在那上等衣紗上攢出深深的皺褶。
伏驕男卻揚聲問道:“怎麽了?”金山回答道:“回爺的話,這邊車輪陷溝裏了!爺莫要急,馬上就好!”伏驕男便笑道:“我不急,你也別急,慢慢來。”
傅幽人的頭仍靠在伏驕男肩上,卻問道:“我可沒壓到大人傷口吧?大人的手疼不疼?”伏驕男笑着答道:“不疼。你剛剛可有驚着了?”傅幽人便一笑,說:“哪有這麽小的膽子?騾子驚着了,我都還沒驚着。”伏驕男卻輕撫着傅幽人薄削的背脊,笑道:“那為什麽你的心跳得這樣厲害?”聽了這句話,傅幽人的心跳得更厲害了。伏驕男低頭看傅幽人,但因那傅幽人也低着頭,伏驕男看不清傅幽人的表情,卻也看得見傅幽人烏黑的鬓發襯着紅透了的耳尖。
伏驕男又說道:“你別羞,你聽聽我的,我的心也跳得厲害。”傅幽人聞言,心中一動,便把耳朵貼着伏驕男的胸腔,果然聽見那原該沉穩的心跳聲十分急促地彈動着,好像快要從腔子裏蹦出來了一般。傅幽人一時心旌飄動,似止不住一般的蕩開了。伏驕男卻低着頭,在他的耳邊輕聲呢喃:“天略……”這兩個字說得那樣的輕,撞進傅幽人的耳裏,卻是那樣的重。傅幽人一時大驚,險些要跳開,卻又被伏驕男的手臂控着,竟是動彈不得。那伏驕男又小心翼翼地說:“我求你了……你別躲開,好麽?”這話的話音裏極為哀切,說着話的他和那潇灑的伏驕男判若兩人。傅幽人不覺一陣心痛,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金山在外頭喊道:“哎哎呀!不行啊!小的該死,小的鬥膽請兩位爺先下個車。”傅幽人忙坐起來,說道:“那我們下去吧。”
說着,伏驕男打起車簾便從車上下來,又對金山斥道:“阿彌陀佛!你怎麽當差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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