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世間何物似情濃,只一片斷魂心痛 (4)
山見伏驕男臉有怒色,口出斥責,吓得忙低着頭認罪。原來入府以來,這還是伏驕男頭一回跟金山說重話,金山吓得不輕,連連告罪。他又想剛剛伏驕男還很和氣,如今卻是這樣,可見達官貴人喜怒無常,實在不好惹。
說着,伏驕男打起車簾便從車上下來,又對金山斥道:“阿彌陀佛!你怎麽當差的?”金山見伏驕男臉有怒色,口出斥責,吓得忙低着頭認罪。原來入府以來,這還是伏驕男頭一回跟金山說重話,金山吓得不輕,連連告罪。他又想剛剛伏驕男還很和氣,如今卻是這樣,可見達官貴人喜怒無常,實在不好惹。
原來這車廂寬敞,故車駕也大,伏驕男怕與別人撞上,吩咐都揀人少的路走。這人少的路,不提防就踩到泥坑也不知道。金山又不好叫二人下車,剛剛跟随的壯漢已拉了傅幽人的行李去了太尉府,此刻只有他和車夫兩個人料理,卻也無法,鼓搗了半天滿頭大汗,沒法子了才請貴人下車。只是二人下了車來,也是于事無補。這馬車梨木挂玉、白銅烏金的,本來就比較沉,車輪又陷得深泥裏,實在難以撬動,那金山和車夫折斷了幾根木板,也撬不出這騾車,十分糾結。
那金山自然是揮汗如雨,傅幽人在一旁看着,也有些發汗。伏驕男見狀,便給傅幽人擦了擦額汗,又吩咐車夫說:“我數三聲,你再拉那騾子。”說着,伏驕男走到坑邊,雙手托住騾車轅木,數着三聲,往上一擡,整架車便托了起來,連車輪也帶出泥坑了,那騾子往前走,順勢就将騾車往前拉動了,倒是幹脆利落,像是不費一點力氣。金山和車夫見狀,也是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又贊道:“大人果然神力!”伏驕男卻沒理會,又與傅幽人重新上了車。
二人回至車廂內,那傅幽人又問道:“大人剛剛使力,可牽扯了傷口沒?”伏驕男卻說道:“沒。”傅幽人卻說:“還是讓我看看吧。”伏驕男便解了紗袍,卻見裏頭穿的玄色裏衣,看不出什麽來,傅幽人卻伸手扒開了伏驕男的裏衣,見右臂上那小傷口是無礙的,大傷口的紗布上再次沁出血來。傅幽人一樣,自然心疼得很,又對伏驕男說道:“你還說沒扯到?好不容易好些,如今又裂開了。”伏驕男卻微微一笑,說道:“我确實不覺得疼。”傅幽人倒是急了,罵道:“那就是你腦子壞掉了!”那金山又在簾外問道:“大人們還往哪兒去?前面路不好,還去那郊外原子嗎?”伏驕男卻說:“怪難得的,還是去吧。繞個路就好。”傅幽人卻吊起眼睛說道:“去個屁!回府!”
郊外園子是京中特別熱鬧的地方,景色宜人,吃喝玩樂、綠柳繁花,多的是達官貴人愛去。伏驕男卻沒得去了,只能乖乖地跟傅幽人回了太尉府。傅幽人卻又對金山說:“大人怎麽識得去?定是你在他跟前說起的!”金山忙說:“我……是大人問最近京中有什麽好玩的,小的才說起來的。且就是小的不說,大人大概也會知道這個地方。”傅幽人卻道:“那就是你說的了?”金山便低着頭說:“是。”三人已回了太尉府,又這樣逛着了,伏驕男見傅幽人這樣揪着金山,便笑道:“可不是,我也聽別人說了,那兒是好地方。”傅幽人卻道:“大人回來才多久,能聽見誰說?”伏驕男回過頭來,像是日頭太刺眼便微微眯着眼睛,說道:“沒回京前就聽說那兒很好,你常和流星去玩。”傅幽人聞言一怔,卻道:“也沒什麽好玩的,就去了幾回,我也膩了。”
那金山又拍馬屁般的跟伏驕男說:“大人的力氣怎麽這麽大呀?聽說大人的鳳尾刀可有一百斤啊。”伏驕男卻說:“倒也沒有。”金山卻笑道:“沒有也将近了。那會我看兩個雜役扛着也費勁,好難知道大人是怎麽舞得起來的。”伏驕男卻笑道:“并不難,我天生力氣比人大一些。”金山卻道:“那可不是容易嗎?”伏驕男卻道:“什麽容易?”
卻見金山笑道:“什麽都容易!我記得許多人小時候嚷着學射箭學不了,就是因為拉不開弓,像說略二爺小時候練了許久了膂力,才勉強拉滿了。想必大人沒有這個煩惱。”傅幽人聽見這話,也覺得有些悵然。伏驕男卻說:“我頭一回上騎射課也是如臨大敵,咬緊牙關竟把弓給拉斷了。”把弓拉斷了的伏驕男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他從小就容易把東西弄壞,他在家裏不得寵,好難得能有個好東西,卻被他玩沒兩下就會爛掉,他總會很難過。
想到少年往事,伏驕男也有些悵惘。伏驕男和傅幽人進了屋子,金山也拿了藥盒随之入屋伺候。傅幽人正想為伏驕男更衣,卻見金山太想将功補過,大獻殷勤,趕忙就上前為伏驕男脫了袍子,動手拆起紗布來。伏驕男坐下,又見阿大上前捧着一個錦盒,笑道:“大人這才回來,剛太皇太後着人賞賜呢。”伏驕男便點了點頭,将那盒子打開見裏頭放着一個很小巧的金累絲佛塔。傅幽人卻笑道:“這個難為匠人了,怎麽那樣巧!大人還不拿來看看?”伏驕男卻說道:“這個太小太巧,我不敢拿。”
伏驕男又對傅幽人說道:“小時候祖奶奶送了我一個嵌玉的累絲金冠,說給我長大的時候戴,不想被我一把攢在掌裏整個壓爛。為此太太也念了我好久。”事實上,太太不僅念他,還天天給他白眼。養父母都知道他是聖女在修行時淫亂所生,且這養父母沒繼承神聖伏家的美貌,卻繼承了這迷信的風氣,總覺得伏驕男是不祥之子,天生的美貌不祥,這天生的怪力更加不祥。後來伏忍惟也是這樣的大力士,大家又覺得果然聖女淫亂的報應!伏忍惟也遭到不公待遇,雖然如此,伏依依是真心疼愛伏忍惟,為他找了武狀元做師父。那武狀元也挺出名的,他在海選中成名靠的上來不扛人,先扛了個鼎。這樣的力量達人,不可能單靠後天訓練,先天也該是個大力怪。伏依依便屬意他去當伏忍惟的老師,果然他很會教導伏忍惟。伏家的人便順道讓伏驕男也跟這位武狀元習武。
想起昔日時光,伏驕男很是感慨,又慨嘆武狀元武功高強卻因為政治原因而無法一展抱負,伏忍惟也是一條铮铮鐵漢,卻死在小人之手,而他呢,明明只想做個安靜的美男子,卻把他好兄弟的兒子伏鴛鴦給斬了。
金山卻笑了,又一邊替伏驕男換藥一邊說道:“大人小時候氣力就那麽大,也是難得的。”伏驕男卻幽幽一嘆,只道:“自此我都不大敢碰那些好東西了。越好的越怕碰壞了。”傅幽人還是頭一回知道伏驕男有這樣的煩惱。雖然傅幽人知道伏驕男的力氣不小,卻也不知道他是天生怪力。原來伏驕男很少碰觸傅幽人,就是偶爾觸摸他,也是使的十二萬分的小心。
傅幽人卻不以為然,說:“這也奇怪,你如今拿筆寫字磨墨焚香都沒有不可的,哪裏就能把它拿扁了?”伏驕男小時候也不知磨斷了多少塊磨、寫折過多少枝筆,但卻笑道:“一個不小心,也是有的。”傅幽人便說:“不小心拿扁了就拿扁了,不過是件玩意兒,太皇太後還能因此打你不成?”說着,傅幽人将那小金佛塔取了出來,放到伏驕男的手上,便道:“你看,這佛塔可塌方了?”伏驕男卻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将佛塔拿開,卻握住了傅幽人的手,問道:“這樣疼嗎?”
傅幽人卻笑彎着眼睛,說:“疼什麽?你使力了嗎?”伏驕男又微微加重了一些氣力,問道:“這樣呢?”傅幽人搖頭說道:“你不要小瞧人了!”伏驕男又握緊了一些,那傅幽人卻說:“我也是習過武的,你當我是姑娘家了吧?以我說,你還可加三分力。”伏驕男思考了一下,加了兩分力,那傅幽人不自覺眉頭一動,伏驕男見之趕緊将手松開,卻見傅幽人那原本白生生的手背已是紅彤彤的了。伏驕男忙說:“對不起,可弄疼你了?”傅幽人卻笑道:“大人也小心太過了!這有什麽的?從前養貓被撓也比這個痛。”
談話間,金山已幫伏驕男換好了藥,他便又問道:“既然老爺行動不方便,要不要差人在這兒伺候?”伏驕男卻道:“沒什麽不方便了,這兒有傅郎就夠了。有事我會叫你們的。”那金山便與阿大一起離開。二人出了院門,金山又對阿大說:“今天那騾車的事好像是得罪了大人了,阿大你看我剛剛那樣子表現,有沒有挽回一點大人的好感?”阿大卻想了想,說:“應該沒有吧。”
那伏驕男卻也沒太關注金山,仍穿好衣服,和傅幽人在院子中納涼說笑。伏驕男又一邊舉扇給傅幽人扇風,一邊說道:“你喜歡竹子嗎?咱們多種幾棵竹子好不好?”傅幽人卻說:“我不喜歡竹子,大人又搞錯了。”原本喜歡竹子的是傅長兄。如蘭似麝的也是傅長兄,在山寨裏頭能和伏驕男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的也是兄長。傅幽人從不妒忌兄長,只是在當初驕男的事情上分外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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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以往自己是怎麽為了兄長和驕男而吃幹醋,傅幽人就十分感喟。卻見伏驕男不大注意,只笑道:“那你喜歡什麽樹?”傅幽人忽然一笑,說:“竹子就竹子吧,竹子也很好的。”伏驕男見狀,又問道:“你挂念傅天浪嗎?咱們可以讓他們回京。”傅幽人聞言一怔,卻道:“阿彌陀佛,我的大人,可別折騰了。”伏驕男忙笑道:“你喜歡就不算折騰。”傅幽人卻也搖着扇子,答道:“我現在只喜歡大家安靜,都不折騰。”
伏驕男聞言微微一笑,看着樹影遮住傅幽人半張臉,一邊嫩白一邊暗黑,又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撥了撥傅幽人額邊的碎發,這回傅幽人沒有驚慌也沒有失措,只是帶笑看着他。伏驕男不覺心中一暖,又伸出臂來順勢将傅幽人圈進懷裏,傅幽人也沒有躲,只是安靜地靠在伏驕男的左肩上,為的大概是避開他右臂的傷。樹傘投下的陰影蓋下,使傅幽人的青絲顯得更黑,幾乎與伏驕男的玄衣融為一色。那傅幽人也穿青衣,一身的暗色,卻赤着一雙腳,探露在樹蔭之外,顯得更為瑩白。
不過是這麽一刻的靜谧,不知道是多麽難才求得來。
傅幽人也覺得好難得,緊緊握住了伏驕男的手。伏驕男反握住他的手,卻不敢用力,只輕輕的圈住,又低頭看着傅幽人的側臉,問道:“你有什麽話想和我說沒有?”傅幽人微微擡頭,心中似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卻只答道:“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話來。”伏驕男便笑道:“那不說話也可以。你不言不語的樣子也很好。”傅幽人不覺一笑,說:“大人嫌我聒噪了。”伏驕男一邊伸手撩着傅幽人的發絲,一邊說道:“我怎麽嫌你?昨兒晚上你在那個美人靠上,喊了我一聲什麽,我多喜歡,你記不記得?”傅幽人方想起昨晚的事,心中微微有些酸又有些甜,半晌只輕輕說道:“驕男……”這兩個字像是蜜糖一樣化在伏驕男的心裏,伏驕男歡喜得很,又說:“謝謝你,天略,我已好久沒有那麽高興了。”
說着,伏驕男低下頭來,親吻了傅幽人額邊玉白色的傷疤。傅幽人只覺得伏驕男的唇是溫軟的,落到額邊有些燙,而後這吻又碎碎的落在他的鼻尖上,彼此的呼吸變得貼近,濃情漸生,嘴唇又不自覺地貼到了一起,然而那盛夏的蟬鳴又蓋過了唇舌間觸碰的聲音。夏風又漸漸地卷起來,撥得層層的綠葉沙沙作響,忽然院門叩響,是金山的聲音:“老爺、老爺!是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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