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習得音者枉輕狂

習音端着湯碗,将菜葉和肉混合着放入碗中,又舀了一湯匙的湯汁,将飯敲得爛爛的,才往喬汝寧的嘴巴裏送,喬汝寧張開口來,嘴角潰爛傳來了刺痛感,她剛開口嘗了幾下,就搖了搖頭:“不行,一吃到這些,我就想吐。”

習音執着地要将飯菜送到喬汝寧的嘴裏,她說:“越是吃不下就越是要吃,夫人,您難道真的打算殉了故國?”

“習音,你做什麽,現在是你在這裏說故國的時候麽!”

喬汝寧聽到習音如今已将故國這兩個字說的這般順嘴,手在不停地顫抖。

“夫人,您若是生氣,盡管打我就是,只是不要氣壞了身子,奴婢不懂得其他,但是這個時候,奴婢就只有您一個人了。”

習音強忍着哭腔,她雖然憔悴,但是穿戴都算整潔,這個小丫頭在府破之後,是如何輾轉到自己的面前的呢。

“我不生氣,我就是嘆息,荊國給的輝煌好像還在昨天,可為什麽,自己如今連一死,都得不到成全了呢。”

喬汝寧指了指習音手中的湯碗,說道:“喂我吃下吧。”

習音高興得将飯菜送了一湯匙到喬汝寧的嘴邊,喬汝寧眉頭緊鎖地說:“老夫人對自己太剛強,對我,卻存了柔軟的心。”

習音手中的動作緩慢了下來,而後才小心地說:“老夫人就是這樣,面慈心善,即便是到了最危急的時候,也還是為您打算周全。”

喬汝寧嘆息道:“我倒是希望能像她一樣,端着一府的榮耀,選擇功成身死,我對慕容祯再癡心一片,也有可能被人送出慕容府,成了王者手心的一枚棋子。”

“小姐,這種話您怎麽能随便說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您還年輕,又有傾國傾城的美貌,沒道理白白地葬送自己。”

“好了,你不要和我說了,我自有打算。”

主仆之間說了一些掏心窩的話之後,倒是将習音手中的這一份飯食給吃下了,習音将碗筷放到一邊,繞到喬汝寧的身後,說:“小姐,您如此烏黑的發,被戰火弄污濁了,豈不是不好了?”

“音兒,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喬汝寧微微地閉上眼睛,這一路上,她什麽事情沒有看到過,愣是這背叛的景象,他都看了不只千遍,音兒是不是被派來勸自己的,喬汝寧一眼就可以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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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請原諒音兒知情不報,老夫人,她昨天夜裏,就走了!”

音兒哭啼啼地拜倒在地上,周遭突然間就安靜下來,混合着窗外瑟瑟的秋風,好像自己當年嫁到慕容府的景致。

“什麽?”

喬汝寧睜大了眼,口中似有鹹腥的味道在流轉,她去扶了習音的肩膀,習音忙挪動膝蓋,趔趄地來到喬汝寧的面前。

“老夫人是昨天夜裏沒的,她一心歸了故府,一心歸了故國,不僅僅是為了周全自己的名聲,更重要的是為了讓您不留後患啊。”

“婆婆好狠的心,如今我就只有她一個了,她走的幹脆清白,讓我怎麽辦呢。”

說着,喬汝寧眼角的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下。

“小姐,不要說傻話了,改朝換代的事情,不是我們能左右的,這裏有老夫人給您留下的一封手信,請您看吧。”

喬汝寧看着音兒手中攥着的那張軟塌塌的紙,搖了搖頭:“我現在不想看,老夫人所說的,不過是讓我徒留着憤怒活下去,我不想看。”

“小姐,那您就好好休息,這件事情只有您自己想明白了,老夫人的性命才不算是白白送了啊。”

音兒說着,從床尾拿來一件綢布的衣服,慕容府被攻破之後,所有的金絲綢緞都被洗劫一空,唯有這件不起眼的綢布衣服,被留了下來。

“去吧。”

喬汝寧擺了擺手,手指頭已輕飄飄地搭在太陽穴上,這就是個晦氣的地方,自己就是個晦氣的人吧,連秋季這最後一刻的榮光,都不曾在窗前駐足。

正想着,聽見屋外像有小童在嬉笑,聲音稚嫩,是個女童。

喬汝寧悄悄地将窗戶推開,有一束光射到眼眸中,是個看起來不足十歲的女童,蹲在地上玩石。

她一邊投着石,一邊唱着前朝的童謠,喬汝寧的心像是被觸動了一樣,手指頭多伸出去幾分,将窗戶更推開一些。

“小孩。”喬汝寧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喚這麽一句。

小孩兒擡起眼來,看到倚着春光的喬汝寧,問道:“你叫我麽?”

“你為何在這裏玩鬧,你的家人呢。”

喬汝寧說到家人兩個字的時候,心都是痛的。

“我母親在宮中做灑掃的侍婢,娘娘,你要來與我玩麽。”

小孩倒是聰慧,知道叫自己娘娘,只是哪裏有自己這樣形容枯槁的娘娘呢?

喬汝寧正出着神,就看到女童無所顧忌地移到窗前,喬汝寧看到小童踮着腳的樣子,和自己當年偷偷踮着腳,偷看姨娘繡花的情态并無二致。

喬汝寧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娘娘,您是有什麽傷心事麽,眉頭總是皺皺的化不開,這樣對身體也不會好的。”

女童的話語絲絲入耳,喬汝寧的淚水早就止不住了,滴滴答答砸到自己的手背上。

“乖,你快去找你的母親吧,不要在我這裏,我是個晦氣的人。”

女童似懂非懂地說:“我的母親每日費心灑掃,都要到很晚的時候才能将我帶回家,從前這裏是沒有人的,如果娘娘覺得我吵,我走就是了。”

喬汝寧笑道:“好孩子,我怎麽會覺得你吵呢,只是這宮裏終究不是太平的所在,你的母親将你這樣帶在身邊,也是身不由己吧。”

說完,喬汝寧情不自禁地将手觸到小孩軟塌塌的發絲上,這麽綿密,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娘娘,我不和您說了,我先走了。”

小孩說着,一個閃身,已經順着西邊的角門走去,喬汝寧嘆了口氣,轉身将窗戶更加嚴實地關上。

喬汝寧不知道,在宮苑的北邊,一縷純白色的衣袍曳地而去,空氣中,徒留了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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