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山澗伏兵
燕燎把火折子塞到吳亥手裏,邊往石床那兒走,邊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先去百草堂。”
吳亥:“……”
拗不過燕燎,只好又離開山洞。
兩人同騎,外加一匹雪白兇狼,穿梭于夜色中的山澗小道。
風雪暫歇,天地間非常安靜,只剩下馬蹄踏雪的沙沙聲。
燕燎攏了攏大氅把吳亥罩成一團,兩人貼在一起,不讓寒氣湊進來。
燕燎這次沒和吳亥争馬缰,直接吩咐吳亥先去百草堂,而後他再去冀州。
只是兩人還沒來得及走太遠,一狼當先的有害忽然停下,對着前方繃緊身子擺出了進攻姿态。
吳亥立時拉馬靜靜看向前方。
隔着鬼影般的重重樹影,兩排忽明忽暗的火光,猶如鬼火飄閃不定。
“旦律的人?”燕燎眉頭一揚,心道還好做決定離開了山洞,不然萬一被這些人找了進去,血跡把小洞天弄髒了可不好收拾。
吳亥眼神飄忽了一瞬,小聲說:“應該是,就是不知道他們是來找我們的,還是來找旦森那隊人的。”
燕燎右手握向腰刀的刀柄:“管他們找誰,只能殺過去了。”
吳亥不贊同:“旦律彪悍,性子實則粗中有細,世子尚不知他與燕羽聯合到哪種程度,若是貿然出手殺了這些人,旦律見不到他們及時返回複命,一定會起疑,到時候旦律直接帶鐵騎沖到東陽關……”
若是真趕上燕羽帶軍攻去王城,東陽關怕是會淪陷。燕燎明白吳亥未說完的話是什麽意思。
何況…雖然尚未清楚燕羽是為何反叛,卻能确定燕羽絕不會真心實意跟納瑪族聯合。
燕羽身上流着漠北王室的血,其父數十年如一日地督建着長城,燕羽怎麽可能和納瑪分享漠北?
頂多是做了一場交易,所以這場臨時的反叛,他不會告訴旦律。
吳亥輕斂眉目,小聲道:“燕羽此人刻板固守,我想,他以割讓城池為誘餌,先讓旦律助他拿下漠北,事成之後他再反手甕中捉鼈拿下旦律。畢竟,世子在城中布置的所有城防,燕羽都一清二楚。”
燕燎看了一眼吳亥,心說這真是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吳亥繼續冷靜分析當前情況:“眼前只有一個辦法,便是我與世子分頭行動,世子去冀州府衙,我來引開他們,見機行事。”
燕燎心裏一突:“你還中着毒。”
吳亥一派平靜:“我中着毒,不是一樣從鹹安回到漠北了。”
燕燎竟然無言以對。
吳亥當真是個狠人,非能當尋常人般看待。
吳亥望着燕燎眉眼間的糾結,緩緩一勾唇角,道:“我不是平白為世子賣命的,等世子率兵回援漠北,我要世子答應我一件事。”
燕燎問他:“什麽事?”
吳亥又神秘起來:“到那時再禀告世子。”
燕燎盯了吳亥半晌,心中醞釀良久,不得不承認吳亥提出的辦法是目前最合适的。
無論是吳亥在這裏引開那些人逃脫,還是被抓回到旦律那裏,至少都能成功拖延時間。
樹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地越發靠近,有害背上的毛發已經完全豎起,獠牙龇着,随時準備撲上去。
“好吧。”燕燎微微瞌上雙眸,再睜開時恢複了堅定,他對吳亥說:“我把有害留給你,狼王畢竟不是徒有虛名,你再不濟,騎着它逃跑就是。”
吳亥差點咳出了聲。
也就只有燕燎,越在緊張的時候越能說這種玩笑話。他雖然還沒成年人健碩,可也沒法騎得了一頭狼了好麽。
吳亥下了馬,幾步上前摸了摸有害銀亮的皮毛,将它豎起的毛發都給縷服帖了,正要轉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毒發時燕燎的臉,還有在那聲“十二”中猝不及防的……
吳亥頓時身子一僵,盯着有害斷掉的那截獠牙,勾起一絲冷然的笑,幽幽說出一句:“世子,我想騎的,可不是狼啊……”
燕燎沒有多想,他略有些煩躁地盯着吳亥單薄的背脊,手一揚,将赤紅大氅給他披在了身上。
“記住了,你這輩子只能死在我的手上。”話音一落,燕燎往赤兔肚子上一夾,赤兔便同離弦之箭猛然奔馳出去。
“什麽動靜!”
樹影之後,搜查的兵士們聽到聲音,迅速撥動樹枝,迎着枝頭落雪,整齊劃一地往動靜方向跑來。
吳亥還站在原地,閑适摸着有害的頭顱,安撫着它的不安。等看到燕燎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點淹沒在夜色中,他才把目光轉向來到身前滿臉戒備的一衆兵士。
沖出來的兵士們秩序井然,快速地圍成一個圈将吳亥圈在其中。
吳亥借着這些人手中舉起的火把,淡定在他們臉上掃過。
與先前遇到的那一小隊納瑪人不一樣,這兩隊的人一看就是久經征戰的老兵,各個臉上沒有多餘表情,眼神冷漠肅殺,正等待隊長的命令。
這時有一個身形威武高大的男人撥開人群,緩緩步入包圍圈內。他身上穿着納瑪族特征的虎皮軍裝,肩上毫不費力扛着一把打了三個鋼圈的巨型鋼刀,正是隊長。
吳亥只能擡頭看着眼前的隊長。
隊長左臉上有三道褐色的刀疤,見吳亥擡頭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冷獠牙,臉上的刀疤也随之上下浮動,顯得尤其猙獰。
緊接着,隊長把鋼刀往雪地裏一插,單膝跪在了吳亥身前。
“怎麽敢讓主上擡頭看着海俏,主上要看海俏,叫海俏跪下便是。”對着吳亥冰冷的目光,海俏額上刷一下流下一層冷汗,急忙跪下來。
吳亥有一拍沒一拍的揉扯着有害的三角狼耳,無甚表情地問他:“怎麽來的這麽早。”
海俏收起笑意,面露不解之色:“昨日主上來信吩咐屬下,不是說預計明日一早才會離開方山澗嗎?怎麽子時就動身了?還好屬下想早些迎接主上,早幾個時辰就巡邏在方山澗裏了。”
吳亥眼神一片幽深,不經意地往燕燎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出了些小變故…記你一功,回去再賞。”
說着話鋒一改,問:“我不在的四個月裏,旦律沒有起什麽幺蛾子吧?”
海俏又換上一幅佩服的表情,雙手一擡:“一切都在主上預料之中。”
吳亥淡淡嗯了一聲,将已經退了餘溫的赤色大氅披在背上。
“去納瑪。”
“是。”海俏站起身,略有些困惑地指着吳亥手裏警惕卻溫順的白狼,“主上,這頭狼怎麽辦?”
吳亥頭都沒回,淡淡說道:“殺了便是。”
海俏食指與中指并在一起,對着兩名兵士一揮,兩人便舉刀霍霍向着白狼去了。
可狼王畢竟是狼王,兇殘是他骨子裏的天性,感受到空氣中的殺氣,它一躍而起先發制人,還未走近的兩個兵士軟軟癱在了地上,而後頭一搖,甩下獠牙上的熱血。
海俏猙獰地笑起來,“主上,屬下親手剁了這畜牲。”說着掄起肩上的鋼刀。
只是在白狼的角度,海俏掄起鋼刀,刀鋒正正好就對着吳亥的後頸,頓時狼瞳緊縮,嗷嗚一聲躍起,在衆兵士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一道白影“嗖”一聲竄起。
海俏右手手腕一痛,直直對上了兇狼的眼神。當下,海俏一腳踹起,對着白狼的肚子,将其慣到了雪地裏。
白狼兇狠,抽搐着四肢,站起身來,還要再撲。
吳亥此刻回過頭來,看到雪地裏淡淡的血跡,還有倔強桀骜的白狼,說:“回山洞去吧,等你主子回來接你。”
吳亥一發話,剛才還兇駭的白狼居然換成端坐姿态,一動不動坐在雪地裏,對着吳亥歪頭嗚咽了兩聲。
白狼的耳朵豎着,身旁還有兩具尚溫的屍體,它卻在吳亥的目光下乖巧又無辜地坐着,咧着嘴,似乎在說:“看,我來救你了,快誇誇我。”
吳亥:“……”
狼又不是人,即便再有靈性,終究不會讀懂人心,只相信眼面上看到的,只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
而它現在的本能,就是救自己。
一個畜生,被燕燎抓回來馴養、故意起名“有害”侮辱自己的畜生,卻在這個關頭不離不棄起來。
當真諷刺啊……
吳亥鳳目幽暗深邃,俯視盯了會兒白狼,轉過身繼續帶着其他人往路上走。
白狼見這群氣息陌生的人依舊要把吳亥帶走,頓時幽綠狼瞳中殺意更甚,狼嘯一聲接着又撲上去。
海俏捂着兩個血窟窿的手腕,面目兇惡和白狼有的一拼,他大罵一聲:“畜生!”
然而這次沒等到海俏動作,吳亥立時轉身斥道:“白狼!”
白狼撲上去的爪子一劃,急急在半空撤回,又跌回了雪地裏。
吳亥和海俏離得近,吳亥那麽一邁,它怕誤傷到他。
白狼能察覺到吳亥在生氣,但它不能讀懂這種心情,它不明白吳亥因何生氣。困惑費解,只好又嗚咽着歪頭看吳亥。
海俏殘酷一笑,請示吳亥道:“主上,讓屬下剁了這畜生吧?當年它傷了您,被您敲斷了右獠牙,畜生就是畜生,依然不知悔改,今日,就讓屬下幫您斬草除根吧!”
吳亥眼角一掃海俏,溫和地勾起了唇,沒有答話。
海俏心裏一涼,不敢再多言。
吳亥見白狼不動了,面無表情盯了它幾眼,轉身又欲離開。
誰知只要吳亥一轉身要走,白狼就會立刻撲上來,堅定異常。
海俏都煩了:“這…?”
不過一頭畜生,妨礙的話,宰了便是。他不懂主上為什麽忽然改變主意不準備殺它了。
吳亥轉過頭來吩咐海俏:“你留下來陪它玩玩,玩夠了再回來。”
海俏:“……主上???”
玩?哪種意思的玩?
吳亥又朝海俏換用左手扛起的鋼刀瞧。
海俏頭皮一麻,垂下頭低聲發問:“主上是認真的?”
吳亥不說話。
“屬下知道了。”海俏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無奈地把鋼刀扔給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兵士。
望着自己依然淌血不止的右手,海俏又沉默了:“……”
所以,我到底為什麽因為高興主上快回來,而選擇提前過來?
背後傳來有害憤怒的長嚎聲,吳亥神情淡漠,理了理領口,帶着一幹人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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