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朱門酒肉

見徐少清不說話了,燕燎知道他這是打消了讓自己放他回去的念頭。

在這種情況下,兩人四目相對,居然同時聽到了對方肚子傳來幾聲“咕咕”的叫聲。徐少清頓時尴尬地移開了視線。

林二立刻請示:“世子是否先用膳再去府衙?”

燕燎嘆了口氣:“昨天中午和少濁一人吃了兩碗牛肉面,之後到現在都沒機會吃上一口熱飯。”

這都是燕羽惹出來的事兒,罪加一等,等把燕羽制住了還要再揍他一頓才行。

林二一聽這還了得,趕緊勸道:“世子還是先讓屬下找家酒樓侍奉您用膳吧,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才好辦事啊。”

“酒樓就不必了。”燕燎搖了搖頭,酒樓太浪費時間,他可惜道:“這寒冬臘月裏,路邊也沒有百姓出門擺攤了麽,一個早餐鋪子都沒有看到。”

還是路邊擺的攤鋪好,東西好吃,價格公道,速度還快。

徐少清愣愣聽着燕燎和徐少清的對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牛肉面?餓了兩頓?不去酒樓?早餐鋪子?

這…這真是一國世子嘴裏說出來的話麽?

徐少清自持身份,從來沒去過、也從來沒想過會去吃路邊上擺攤開的簡陋小店,燕燎居然會因為路面上沒碰到那種平民小店而一臉惋惜?

難不成他還要坐下來買着吃不成?漠北王室不至于這麽寒酸吧?

林二無奈,解釋道:“世子,并非因為天氣原因,是…朱郡守頒發下令,又增收了商戶的賦稅,這種小生意小買賣在冀州實在難以再做下去,沒準要交的錢比賺的還多,小本買賣的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不做了。”

燕燎眼眸暗了下去,沉聲問:“多長時間了?”

見燕燎面色不善,林二聲音低了些:“最近一次添稅,是在三個月前。”

“甚好甚好。”燕燎冷笑一聲,對徐少清說:“走,既然沒有本世子喜歡吃的了,咱們去朱庸府衙吃去。”

徐少清:“……”

感覺臉皮也比想象中厚。

不過對于朱郡守頻頻增加賦稅一事,徐少清也覺得不妥。

只是就如林二所言,百姓們敢怒不敢言。何止是百姓,有些官員也是敢怒不敢言。因為這事兒,父親更是氣的上了好幾次火。

不知道燕世子這種暴躁脾氣,會不會因為沒吃上想吃的早餐鋪子而遷怒于郡守呢?若是真的遷怒了,哪怕大罵一頓…倒也可以回去說給父親聽聽,沒準父親也能稍微消消氣。

畢竟,身份尊貴的人,就是會多上許多特權,想常人不敢想,行常人不敢行。

徐少清摸了摸腫痛的右臉,默默跟上燕燎的腳步。

——

冀州府衙,還沒登門,隔着老遠,燕燎就從那門庭高懸飛橫的四方飛檐上嗅出了濃濃的銅臭味。

連日的雪天,這四方飛檐上一點雪跡也不見,顯然是特意派人隔個多長時間就來把雪清掃幹淨,以便露出用黃金雕琢的精巧瑞獸。

燕燎揚了揚眉頭。心說幾個月沒來造訪,人家郡守大人把飛檐翹角都給換成金子的了,真是闊綽至極、顯赫至極!

随即又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這個一直想要謀反的人,無論寝宮還是身上佩戴,居然沒有一樣東西是明黃顏色的。

與從無反心忠心耿耿的大忠臣朱庸相比,實在是不夠格,他得虛心記下來,回去好好改正。

林二加快了腳步,先一步上前通報守門的家仆漠北世子大駕,讓他們郡守出來接駕。

燕燎卻一把抓住徐少清的胳膊,腳尖在雪上一點,施展輕功,直接躍到了冀州府衙的門庭上。其間又點在了一塊黃金翹角上,微微借力,沉甸甸的黃金瑞獸便從紅木上斷開,埋進了雪地裏。

林二:“……”

徐少清:“……”

衆家仆:“!!!”

燕燎穩穩落在前院,松開了徐少清,對着一幹目瞪口呆的家仆說:“要見這朱郡守,每每都得讓下人三請四奏的才能把人叫出來,這天氣嚴寒,本世子就不用他出來迎接了。”

衆人的目光依然黏在雪地裏黃燦燦的翹角上,腦袋裏微微有些空白。

燕燎笑了笑,說:“沒想到郡守府衙的飛檐這麽不結實,本世子輕輕一踩,就給壞了。林二,你說這要不要本世子負責啊?”

林二心裏憋笑,臉上還要裝的痛心疾首,畢恭畢敬回答:“回世子,這應該是修繕府衙的木匠失職。世子您沒有受驚吧?”

衆家仆:“……”

你可真敢睜着眼睛說瞎話!

燕燎點點頭:“這樣麽,那本世子心中便無愧了。”

徐少清:“……”

愧什麽愧呀!

望着燕燎面上絲毫沒有愧色、神采飛揚的得意之态,徐少清內心複雜,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只是在內心深處,慢慢浮上了一丁點的羨慕。

他也想對搜刮民脂貪得無厭的朱郡守做出如此無禮之事。

再說燕燎兀自進了冀州府衙,腳步輕快,抓住兩個丫鬟,讓她們引自己去朱庸待客的大廳。

會客的大廳看起來也是重新翻修了一遍,家具陳設嶄新,富麗堂皇,四角還燃着沁人的熏香,暖爐裏的炭火似乎從不中斷,溫暖而舒适。

燕燎将大氅解開,随手遞給一個紅着臉偷看自己的丫鬟,如同主人般吩咐道:“通知廚房,上兩份早膳,早膳的規格不用太高,同你家郡守用的一樣便可。”

“遵世子命。”丫鬟們細聲細語地應了下來,一個把大氅挂好,一個端茶奉水,一個忙颠颠跑去廚房通告。

徐少清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說原來身份尊貴,長得好看,臉皮厚都不會給人讨厭的感覺!?

“傻站着幹什麽,随便坐吧。”燕燎招呼了一聲徐少清,自己往平日裏朱庸坐着的太師椅上一坐,捧起茶盞暖起手來了。

“世子請用這個暖手吧。”一個機靈的丫鬟立刻遞上了手爐。

燕燎沖她一笑,放下茶盞接過了手爐,那丫鬟立刻兩頰飛紅,含羞帶怯地退開了。

徐少清捧着茶盞默默扭開了頭。

如燕燎所料,朱庸的速度實在是慢。等一群丫鬟魚貫而入,擺上過分豐盛的早膳,朱庸都還沒有過來。

望着一桌子遠超郡守規格的奢侈早膳,燕燎從太師椅上支起身子,漫不經心地問:“你們郡守早上就吃這些?”

侍候左右的丫鬟柔聲答:“回世子,郡守近日說腸胃不好,所以要吃的清淡些。”

山珍海味也叫清淡些,那不清淡是什麽樣子?

徐少清還沒有資格在朱庸用膳的時候觐見,哪能想到竟然堪比節日裏宴請官員還要豐盛。

燕燎狠狠地一拍桌子,寒聲道:“滿桌子民脂民膏的味道,本世子沒有胃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小商小販連賴以為生的生意都做不成,高官們還在府裏縱情享樂,大安已經腐朽惡臭到了泥土裏。

燕燎忽然動怒,把一群面紅心跳的丫鬟們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該說些什麽。

徐少清也從驚嘆中回過神,不動聲色地打量燕燎。

燕世子他…是因為朱郡守苛待百姓卻自己奢靡而生氣嗎……

一桌子早膳擺到熱氣微退,朱庸也終于腆着大腹姍姍來遲。

聽到下人說燕燎在自己的府裏耀武揚威,朱庸本就已經十分惱火,進來再見他還帶了個髒兮兮的書生,頓時心中更來氣了。

不過該行的禮節還是一樣不少,朱庸嘴角挂笑,行了禮後問:“世子這是何時來冀州的呀,怎麽大清早的就有空來下官府上,叫下官這府裏頓時就蓬荜生輝!”

燕燎正懶懶斜靠在椅上把玩手爐呢,聽完朱庸進來假惺惺的問候,把手爐往案上一扔,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說:“客套話免了,本世子今日來是有事找你的。”

朱庸心道廢話,沒事你會這麽早來擾人清夢麽,面上還要一幅不甚榮幸的樣子,欣喜道:“世子能用得上下官,是下官的福分,敢問世子有何事需要下官去辦?”

燕燎唇角往上一勾,絲毫不客氣,張口便是:“本世子要你的官印。”

聞言,朱庸的臉色頓時一黑,但立刻恢複如常,哈哈大笑兩聲道:“世子又拿下官有趣呢,下官的官印又舊又破,已經磨損的不成樣子了,世子這般金枝玉葉的貴人,怎麽會有興趣看。”

燕燎說:“本世子并非要看。”

不是要看,而是要!

徐少清更是倒吸一口涼氣,牽動了臉上的傷,一抽一抽的疼。

雖然對燕燎的了解大部分來自于父親,但經過這一早上的各種眼見,徐少清覺得…燕燎并不像是在說笑。

再一想到先前燕燎所說的“做個見證”,頓時腸子都悔青了。

怎麽就答應跟着來了呢,找朝廷命官索要官印?這是個什麽事兒啊!徐少清想都不敢想。

而且他還錯過了最佳時機行禮,現在就成了朱郡守跪在地上,他一個都尉之子還坐在客座上。無論怎麽想,都覺得事後這個仇會被朱郡守記定了。

這時候,遠處卻來了個沒有眼色的家仆,到了門口一跪,高聲喊道:“大人,又來了,怎麽趕都趕不走,說是您不見他就一直跪在雪地裏,跪到您病好了再起呢!”

朱庸額角青筋突起,暗暗罵了一句狗奴才。

燕燎來了興趣,揚聲問:“何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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