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還好是夢
世子受了重傷?!
不僅是受傷,還特意加了個“重”字, 頓時滿堂嘈雜戛然而止, 衆人一時間都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你說什麽?重傷?”
只有王遠立刻抽出來兜揣在身前的手, 拂袖大步來到傳官的面前。
傳官額頭流下冷汗, 臉都快要貼到地上, 吶吶道:“已經派禦醫過去了。”
群臣從驚愣中回神,一下子又都炸開了鍋。
王遠頭痛欲裂,猛然斥喊出聲:“都別吵了!”
丞相一嗓子怒吼,剛剛炸起的群臣才不情不願地肅靜下來。
王遠清了清嗓子, 發火道:“想回家睡覺的都回去睡覺, 想等着的都在這等着,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說完揮袖就要往殿外走。
劉禦史見狀忙問:“王丞相可是要去看望世子?不如大家一塊兒去?”
王遠哪不知道他是什麽心思,腳步一頓, 回頭對衆大臣說:“世子受了重傷沒有聽到嗎, 一群人一起去像什麽樣子,禦醫還要不要給世子治傷了?”
“可是王城…”
“老夫會問燕将軍一事的!”撂下這句話,王遠不再理一幹巴巴想要跟上來的人,腳步沉重板着臉出了大殿。
殿內那些大臣面面相觑,又小聲議論起來。
“世子本事那麽大,肯定不會有事的。”
“附議。”
“王上尚未歸來, 若是世子倒下了,朝中大小事務如何是好?”
……
于王城城樓下,燕燎獨自一人站在猩紅雪地。他的腳旁盡是殘屍,火燕刀不知什麽時候插在了身前一尺處。
“燕燎。”
聽到上方城樓傳來人聲叫自己的名字, 燕燎想應聲擡頭。誰知,渾身沉重得如負千斤,連簡單擡一下頭都無法做到。
正在想這是怎麽一回事,上方的聲音又響起了:
“你身邊從來沒有過真正敬仰你的人,也從來沒有過真正為你效忠的人,有的只是用心籌劃,等待一個機會把你這個怪物送到怪物該待的地獄裏的人。”
聞言燕燎渾身一震,透過眼前的刀,死死盯着緊閉的城門。
只聽城門吱呀發出悶響,緩緩向外推開。
腳下所站地面搖晃不安,身後殺氣沖天,萬馬千軍從燕燎身側馳過,帶起陣陣狂風,搖旗吶喊着奔進漠北王城。
燕燎的眼睛倏地瞪大,後背一瞬間寒毛豎起,渾身血液沖上腦門。
他想要張口說話,可喉嚨很痛,無論怎麽喊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他想要挪動腳步、想要伸手去夠到眼前的刀,可身體不聽使喚,半點都動不了。
那些突然而至的軍馬肆無忌憚沖進王城裏面,燕燎眼前所視所見的一切,漸漸都被黑煙吞噬。
怎麽回事?動起來啊!快點動起來!
冷汗如同雨下,燕燎咬着牙拼命想要讓自己動起來。可身體毫無反應,反而王城裏凄厲地哭嘯叫喊透過重重火光,一聲比一聲刺耳地紮進耳朵。
燕燎心如火焚,恨不得立刻沖進王城,他想大聲對燕羽喊叫,有什麽新仇舊怨沖自己一個人來!
忽然,天地間又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叫嚣和哭喊都在剎那停了下來。
城內兵士們屠殺火燒的動作被無限放慢,燕燎看見父王從滾滾黑煙中走了出來。這讓燕燎既驚又喜,可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父王的身體就化成了飛沙,揚向空中……
“便是重活一世,你依然什麽也保護不了。你會和上輩子一樣,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死在沙場上,甚至連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回來,到最後,只剩下你一人,踩着無以計數的白骨,什麽也做不了。”
清冷熟悉的聲音貼在耳邊,鬼魅般念着,燕燎心口劇烈一痛。
但是突然能動了!燕燎低下頭,看到從自己的心口處插出來一支箭矢……
再擡頭,吳亥已經出現到了身前。
“燕燎,醒來,我們的仇怨還沒結完。”吳亥一邊陰冷冷地低語着,一邊伸手握住尖銳的箭鋒,狠狠往外一拔——
痛徹心扉間,燕燎猛然睜開了眼睛。
見世子終于醒過來了,禦醫一邊幫世子身上的傷口抹藥一邊長長舒出一口氣:“世子,您總算醒了!”
燕燎頭一低,呆呆盯着自己的心口看,看了半天,喃喃道:“原來是夢。”而後擡起還有些綿軟的胳臂拭去額上虛汗。
原來是噩夢。
還好是噩夢。
“世子做噩夢了吧?稍後臣再給您開副安神的藥。”
禦醫指尖微微顫抖,世子這一身的傷,看得他都跟着肉跳。
世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新傷舊疤,無一例外都是血流不止,直換了三盆熱水才把血跡都擦幹淨好上藥。
真是不知道這麽多舊疤,有的連顏色都快徹底淡下去了,到底是怎麽裂開的。
把試圖亂動的世子按倒,禦醫繼續包紮燕燎心口處的傷,一邊包紮一邊唏噓:“世子,這處新傷從您心口一路往下,得虧劃得不深…”剩下的話沒敢說出口。
燕燎揉着額角,心情郁悶地一塌糊塗。
禦醫說的這處傷它壓根就不是新傷,這是多少年前吳亥在他身上留下的手筆!
好像是吳亥剛到漠北的第二、三年吧,小崽子當時力氣還沒那麽大,紮進來狠狠一劃,雖然老長一道,但卻不深,哪能想這次裂開後就跟新劃傷了似的。
而且還疼,疼得撕心裂肺,硬生生把自己從噩夢裏疼醒了。
再一想到吳亥今日的所作所為,燕燎失血到慘白的臉一黑,吩咐道:“藥上快點,還有一堆事等着呢。”
“什麽事比世子您的身體更重要?”
剛進寝宮就聽得世子在催促禦醫,王遠不由沉着臉走近世子床邊,走近後見世子上半身被纏的可謂滴水不漏,頓時又心疼上了。
“都說了您多少回了,要愛惜自己,不要凡事都沖在最前面。”
燕燎不想聽說教,皺眉問:“那群大臣呢?”
“都在大殿上站着。”
“咱們走吧。”燕燎聽了,推開禦醫就要起身下床,只是化勁散的藥效尚未過去,腿上還有些使不上勁,直接又倒回了床上。
禦醫在一邊膽戰心驚,生怕世子身上的傷口再迸開,但他也不敢多勸,怕說得多了被暴脾氣的世子責罵,只能求助地望着王丞相,無聲表達最好別讓世子動彈的意思。
王遠愠怒道:“一群老匹夫,想站就站去吧,您的貴體才是最重要的。”
說起來王遠對世子也是沒辦法。
在朝為官幾十載,王遠是出了名的嚴格,上敢手持相玺以死相逼王上理政,下能把一群不懂事的王公貴子收拾的服服帖帖,但等燕世子橫空出世,這嚴相嚴着嚴着就變味了。
變到現在,居然嘴裏都能說出讓大臣們等着的話來……
世子他…
真要讓王遠說起世子,他竟然只能說出四個字——
一言難盡。
普天之下,哪裏出現過一歲寫字兩歲登殿的奇才?
雖然,寫的字是“圈兵自立”,登殿講的話是“不服就幹”。
這些先放在一邊不說,總之這是天縱奇才。王遠老淚縱橫,心說活了一世,有幸可識天才,這種天才好好引導,将來一定大有作為,定能銘記史冊流芳千古。
但後來王遠發現,世子他壓根就不是能聽得進教育的主!
世子一路奉行着“不服就幹”原則,從國防到外境四方,身先士卒親力親為,就好像被什麽東西追着趕着一樣,拼命地加強國力。
世子有為國操勞的心是好事,可壞就壞在世子太過沖動,倔強又好強,凡事總要自己沖在前面。有時候滿朝文武還在讨論哪個族最近又不安分了,世子就已經披着一身血回朝,輕描淡寫說是修個長城的功夫順手就把人給收拾了……
朝臣們習慣了世子狠厲的手腕,一個個擔心世子嗜血暴戾,卻無人看到世子身上大大小小多少處傷。
王遠看着世子慢慢長大,看過世子頑劣調皮,看過世子愛民親民,一直看着世子從稚嫩變得鋒利,就是從未看到世子眼中的銳光柔和下去過。
那時王遠就知道,漠北國圈不住世子,世子他總有一天會出去,去到更遼闊的地方。
但是真要有那一天,誰又願意跟随着世子呢?
世子太強大了,強大到人們已經習慣了安樂。
“王丞相,怎麽還發起呆了?”
王遠發愣走神的空檔,在燕燎眼神的威逼下,禦醫已經幫着世子把衣服都穿好了。
燕燎喚來門外兩個禁衛,胳膊搭上禁衛借了個扶持,叫上王遠就要出寝宮往大殿去。
王遠鼻頭一酸,上前把燕燎攔住:“世子,您先睡上一覺,有什麽事情明日從長計較。”
燕燎皺眉:“八百裏加急的事,從長不了。”
王遠最終也拗不過世子,只好又跟着世子往大殿去。
到了殿前,長長漢白臺階上,燕燎讓禁衛松開自己,試了試腿腳,感覺自己的力氣逐漸恢複到能自己走了,便揮退禁衛,一人走過長階,氣勢威嚴地進了大殿。
一衆朝臣便看到世子沒事人般地沉着臉走到王座下的專座,屈膝靠坐了上去。
不等誰率先帶頭開口,燕燎一上來就下了道命令:
“李潮、劉客、陳至,你們三人派人去捉拿吳亥,一同行動,漠北各關口城門,無論是通往中原的還是外境的,一處也不要放過。抓到了直接帶進宮見本世子,若是反抗,直接動手,留口氣帶回來就行。”
被點到名的三人都怔了怔,不明所以。
既不知道吳亥公子犯了什麽事竟然竄逃出漠北,也不清楚一個質子何須興師動衆到需要三個人去辦這事。
燕燎冷冷道:“現在就去。”
經歷過燕羽和吳亥這鬧心事後,燕燎掃視滿朝文武,已經不敢再以先前的印象看待他們。
更不知道吳亥在朝中還聯合了哪些人,以至于燕燎同時派了三位平日裏往來甚少的大臣一同督辦此事。
緊接着燕燎又下令:“兵部禮部處理王城兵變一事,務必安撫百姓,至于燕羽,先給本世子關到地牢去。”
世子一來連下兩條命令,卻一點要解釋的意思也沒有,沉不住氣的劉禦史舉着笏板發問:“世子,燕将軍為何要帶兵闖進王城?還有既然吳亥出現在了漠北,那麽王上是否也快歸來了?”
燕燎抿了抿唇,看着一衆人說:“父王不會歸來了,父王他已經命喪鹹安。”
一句話驚起千層浪,群臣皆驚,如被雷劈。
半晌,王遠剛欲打破這僵局說上兩句,言官龔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燕燎擰起眉頭。這個龔定平日裏沒少向父王進言自己的一些行為,也不知道這次他又要說出點什麽話來。
只見龔定聲音極響地磕了一個頭,而後才捧着笏板道:“罪臣不敬,敢問可是因為世子近年來行事越發出格,使天子對漠北起了疑心,王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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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