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故人歸來

龔定話還沒完全問出口,燕燎便把手一支, 斜睨他道:“鹹安那狗皇帝也死了。”

龔定的話立刻就卡在了嗓子眼, 窒了窒:“…什麽?”

一衆大臣:“……”

本來世子說王上薨逝, 群臣就處于錯愕狀态, 現在世子又說連聖上也駕崩了!?

這是個什麽事呀?

有人出聲:“王上和聖上同時…這其中莫非有什麽聯系?”

燕燎盯着這人看, 說:“陷害。”

大臣們有的還想具體了解下,但被世子的視線掃過,就又不敢問了,紛紛看向王丞相和劉禦史, 指望着這兩位頂梁肱骨老臣發問。

王遠知道內情, 自然不會問;而劉禦史也明白這事可能牽扯忌諱,也不敢在大殿上直接問,裝了個瞎, 打算私下和王遠一塊去找世子磨出來。

于是群臣小聲的議論又叽叽喳喳在大殿上響起。

龔定緩過神來, 忐忑問:“世子,各州郡各諸侯國知道這兩件事嗎?”

燕燎默了默,他得到這一消息是來自于吳亥。自打知道了,燕燎就一直處在奔波中,哪會知道其他地方知不知道。但若憑借上輩子的經驗,各地方大概也還尚未得知。

鹹安城裏勢力錯綜複雜, 加之各方諸侯也不知道有沒有歸去,怕正如吳亥所言,內幕勢力處于動蕩中。

王遠愁容滿面,既然世子已經把消息放出來了, 他現在只在意一件事:“王上薨逝在帝都,遺體該如何請回家國?”

聞言,燕燎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郁色。

垂下眼皮擺弄座椅的手柄,燕燎淡淡說:“鹹安城裏的那群人可不會有這份好心。”

上輩子也不是沒想過要把父王的屍骨帶回家,可根本沒有這個機會。

哪還有什麽屍骨?被胡亂安上個謀逆弑君之罪,落在那群豺狼惡徒手裏,下場可想而知。

王遠隐隐明白了什麽,嘆氣道:“老臣會與禮部安排國喪事宜,世子保重身體,節哀。”

那些群臣一聽王丞相這話說的,大有“無其他事就可此散了吧”的架勢,當下心裏就又惶急起來,他們可還有很多想法想要抒發啊。

劉禦史緊追着問:“世子,既然天子駕崩,那您可知是哪位皇子繼承大統了?”

燕燎:“若不出意外,該是司馬承樂。”

劉禦史小心翼翼打量世子臉色,暗暗道世子既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有什麽想法應該就直說了才對呀。怎麽這回天都半塌了的大事,世子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反而比尋常來得寧靜些?

是喪父之痛?還是風雨欲來的平靜?劉禦史兀自揣測着,當然不會知道燕燎只是疲憊,加之傷重和藥效未過,不想過多廢話罷了。

不過寧靜是個好兆頭,劉禦史趁世子現在看起來好說話,一鼓作氣,直接提議道:

“既然如此,世子應當親自前往鹹安帝都一趟,一來接回王上,二來,還可觐見聖上,盡快把繼承王位的日期定下來才是。”

事情畢竟發生了,無論是意外,還是如龔定所言那般,總要趕緊解決才行。

劉禦史現在只希望世子可以為了漠北顧全大局,去即将登基的天子腳下服個軟表個忠心。

這番話音剛落,群臣便紛紛附和。

有的已經開始讨論世子去鹹安要帶些什麽:“按慣例,國喪期間拜見聖上,進貢可減三成。”

有的在說:“哎,國不能一日無君,是該早做打算。”

還有的在說:“畢竟新皇還沒登基,咱們也不能太早表現,就算心虛,也該委婉着點來。”

燕燎就坐在上面冷冷看着一群人造作,放眼望去,單純為父王逝世這件事傷悲的臉孔,竟然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

燕燎努力平複着心情,勾唇一笑,出聲道:“不錯,本世子确實得去趟鹹安。”

世子聲線清昂,衆大臣聽了這話,都有些不可思議地擡頭望了上去。

世子剛剛是說要去鹹安?莫非這次世子竟然和大家想到一塊兒了?

群臣感動,深覺這是老天開眼了。

劉禦史更是因為世子難得把自己的話給聽進去了,一時間欣慰到熱淚盈眶,心中念着:王上雖然薨了,可若是世子因此成熟起來,倒也是美事一樁。

寬慰完自己,劉禦史舒了一口氣,拍拍胸脯激動道:“世子盡管放心,此事就交于臣和戶部商議吧!”

“這事兒用不到你。”燕燎搖了搖頭,淡淡下令:“拟一道征兵令下去,年後本世子要擴充軍營至少三千人。”

不過征兵之事該交給誰辦才好?

燕燎望下去,見群臣又都驚愕起來了,這一張張迷惑不解又畏懼的臉,看得燕燎心生煩躁。

劉禦史:“世子可是因為今日之事,才想要補充兵力?但年後就征兵三千,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不如世子先去鹹安,等回來再議征兵一事?”

燕燎勾起一絲笑:“不征兵,如何去鹹安?本世子要去鹹安,當然是要打進去!”

劉禦史:“???”

群臣:“!!!”

你世子還是你世子,寧靜什麽的都是假的,這根本就是風雨欲來!

一幹人戰戰兢兢,這時才無比感懷王上還在時的好了。如今王上薨逝,世子繼承王位,若是拉着所有人舉國造反,這可如何使得?

知道這群人定又要滔滔不絕說些堂皇冠冕之言,燕燎不想每每都和他們在這種事上多費口舌,一揮手:“都有什麽做什麽去,除非抓到吳亥一事,三日內不得有任何人來煩本世子。”

說完按着座椅扶手起身,等起身會兒的目眩過去了,直接走人。

一衆大臣望着世子如此桀骜,一時間危機感都懸在腦皮頂子上,唉聲嘆着氣。

劉禦史是敢怒不敢言,挪到王遠身邊,搗了搗王遠,小聲說:“王丞相,怎麽說?這勸誡世子一事,可還是得由你來才行。”

說完自然是被王遠狠狠白了一眼。

王遠一直都在愁神,身體也有些吃不太消,遣散完了一衆大臣,各自回府。

夜色漸深,天上黑雲壓地之勢,又降下暴雪。

此時正好無風,雪花大片大片,飄落到燕燎的一頭墨發上,又蹦着蹭上眼睫,燕燎走在厚雪裏,伸手摸了把眼睫上的冷雪,将淡淡的濕拭去。

——

三日後,雪蓋王都,行人就連出行都開始困難起來。

燕燎在書房窗邊一軟榻上靠牆坐着,他穿着一身素白衣裳,手裏捏着一份折子,是李潮幾個派人遞來的。

大抵是搜查吳亥未果、雪路越發難行,是否再加派些人手在城內也展開搜索雲雲……

把折子往桌上一扔,燕燎揉了揉眉心。

一群人都是幹什麽吃的,找個人三天都找不到。

這三天,燕燎除了和王遠談了談朝中內鬼一事,大部分時間都在靜養。

真的是靜養,靜到燕燎皮肉未好全,骨頭又快不舒服了。

他找宮人要酒,結果沒要到,宮人說是王丞相下了死命令,絕不許世子碰一滴酒;他翻讀幾本先前未看完的異志怪錄吧,又看不進去。

好不容易吳亥的事傳來折子,又是這種內容,惹得燕燎都恨不得自己親自出去抓人去。

書房外禁衛來報:“世子…”

燕燎眉頭一挑,不等聽完直接揚聲道:“不見。”

這些個大臣,平時裝聾作啞、裝腔作勢十分拿手,說了不要來煩自己,還是一個個跟聽不見似的,奪命連環似的一個接一個來煩人。

過了會兒,禁衛又道:“世子,王公子說,您再不見他,他就要把好東西給扔了。”

王公子?哪個王公子?

敢跑到宮裏找自己的王公子,燕燎腦海裏只有一個人選,可那個人不應該在漠北才是。

正想着,門外扣扣兩聲,有人調笑道:“世子,您也太不近人情了吧,連是誰都沒問,就直接選擇不見?”

還真是這小子!

燕燎心情稍稍好了些,自己下榻開門把人放了進來。

門剛一開,挂着個欠揍笑容的臉就擠了進來,王信白笑說:“不錯,是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燕燎唇角也往上一勾,說:“意外是挺意外,但不驚喜,直說吧,你這次為什麽回來的。”

王信白把拎在手裏的東西往書桌上一放,攤手道:“辭官了,不幹了,可不就回來了。”說着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起燕燎來,驚訝問:“世子?您這是…?”

王信白極少見到世子穿白衣。

世子本就長相俊朗,奈何平日裏總是氣勢淩人,突然這麽換上一襲白衣,身上的鋒芒稍稍被削弱了些,潇逸外又添了些許雅痞氣。

王信白調笑他問:“怎麽着,開始注意起穿着打扮了?是看上哪家小姐了?”

燕燎微訝:“你…什麽都不知道?”

王信白:“不知道什麽?”

燕燎:“服喪。”

穿白衣是服喪?

能讓世子穿白衣服喪的…王信白吓了一跳,不敢再嬉皮笑臉了,連忙跪下來說:“臣不知情,請世子責罰!”

“起來吧。”燕燎又坐回榻上,問他:“你什麽都不知道?那你來幹什麽?”

打小一起長大的王公貴子們,也就只有相府的王信白敢沒大沒小和自己笑鬧,從兒時到現在一直未變過,以至于燕燎以為王信白是特意來看望自己的。

王信白有些忐忑:“我不是擅自從江陵辭官了麽,還沒和老爺子說,這不是怕回家挨揍或者罰抄,想着先潛進你這尋個庇佑來,咱倆可是一起罰抄長大的交情,你肯定不會不管我。”

誰知來的真不是時候。

“你辭官了?”燕燎問,“那你現在豈不是無事一身輕?”

甚好,可以用的人自己送過來了。

王信白感覺背上一涼,連忙伸手擋住燕燎的眼睛:“別看我,我很忙的,江陵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這次回來,我已經決定好了,以後要醉心山水間,再不會當官做事了!”

燕燎直接當成沒聽見,看向王信白帶給他的東西。只是這麽一看,燕燎的瞳孔瞬間一縮:“白雲邊,這是你從哪搞來的!”

王信白見世子指着他放走桌上的一壺酒,臉色還突然黑了下來,怔了怔才說:“你知道這酒的名字?”

白雲邊,青鳥坊。

這纏着水藍絲帶的酒壇,是只有青鳥坊酒樓裏才有的。且這種酒并不會賣給普通客人。

林水焉當日和吳亥一起離開,冀州那邊的酒樓也是人去樓空,現在卻有白雲邊出現在剛從外地回來的王信白手上?

燕燎寒聲問:“誰賣給你的?在哪裏?”一邊把酒壺拿到手上,倒了壺裏的酒,走到火爐邊把酒壺往裏面一扔。

王信白:“???”

火爐裏炭火噼啪炸開,燕燎盯着褐色的酒壺,果然,在炭火的焚燒下,上面已經漸漸浮出了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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