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份産業:

謝介如今全心全意的只能聽見各種叫賣美食的聲音。

作為一個大吃貨國,哪怕是中元節這種鬼節,也有應景的食物。好比讓人口齒生津的奶糕食餅,細而不膩的肉脯,以及應季的香甜瓜果。江左這邊還流行吃咬餅(類似于春卷)……不過對于生在北方、長在北方的謝介來說,一切節日都要吃角子(餃子)。

雍畿流行吃水晶角兒和煎角子,江左則有市羅角兒和諸色角。

剛巧,南高峰的廟會上,就有一家賣市羅角兒的。

“一定很好吃!”謝介只掀開紗簾看了看,就如此斷定。

錢甲不解,沒嘗過怎麽知道?謝介甚至連味道

都還沒聞到呢。總不能謝世子在吃喝玩樂方面的造詣,已經到了能隔空斷美食的地步吧?

“因為排隊的人那麽多!”謝介用扇子指了指窗外。

還沒到午飯的時間,那家角兒攤已經人滿為患,排起了曲折的長龍,間或還能在隊伍裏看到一兩個僧服身影,一看就是山上天寧萬壽的大和尚。

錢甲:“……”好吧,世子說也算是有點道理。

“咱們也來幾碗?”跳脫的謝小四湊上前問,他這話問的很有技巧——幾碗。因為他也想吃了。

“恩。”謝介點點頭,笑着答應了請所有人吃角子。這份大方與他如今賺不賺錢沒關系,他一直都是那種哪怕兜裏只有一文錢,也樂意和所有人一起花的類型。

謝小四憑借着矯健的身手,風騷的走位,帶着幾個公主府的親衛,越過人群,徑直就走到了攤前,不管後面排着多長的隊伍,他們家世子要吃,那就必須馬上吃到!

排隊的大部分都是來趕廟會的百姓,一看謝府親衛的穿着與佩刀,哪怕不知道那代表着的是哪位大人家,也都直接就敢怒不敢言的忍了。

但有人能忍,自然也有人不能忍。

不能忍的這位剛巧也是一個替自家大人買角子的下仆,名字叫六郎,穿着褐色的短打,從始至終一直在遵守紀律的排隊,十分低調。眼見着就要排到他了,卻遇上這麽一出,自然是不服氣的,他可不管對方是哪家大人,他們家也是一位大人!

“你幹嘛呢?”六郎一開口,就是雍畿官話,再标準不過。這在如今的大環境下,是很能顯身份的。

謝小四樂了,也回了句官話:“插隊,沒看到?”

這話的挑釁意味就很弄了。

六郎瞠目,大概是沒見過做壞事都能做的如此理直氣壯的,口中你你我我了個半天,卻憋不出一句完整的京罵,一看就不是個善于吵架的。最後也只是漲紅着臉說了句:“你這樣不對,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謝小四一臉真誠,他知道,但就是不改,“所以,今天我們謝府的世子請所有人吃角子。”

最後一句話,謝小四是直接拔高了音量說的,保證了所有排隊的人都能聽到。

本來在大太陽底下、還稍顯浮躁的隊伍,一下子就沸騰了。開心的。

大衆的心理就是這樣,先給個難以接受的,再補償一下,反而會人人稱道。跟在謝介身邊久了,做這種事情謝小四早已經做成了熟手,既能滿足謝介,又能讓謝介不被怨聲載道。

“我才不稀罕呢!你侮辱誰呢?”六郎畢竟年輕,抹不開面子,當下就不幹了。

謝小四歪頭,帶着一臉壞笑,看着梗起脖子裝強勢的六郎,忽的就往後退了一步,擺開手,彎腰鞠躬,依舊是一張笑臉:“那您先請呗。”

六郎:“……”

謝介對此本來是一無所知的,直至謝大郎來報。聽後表示十分無語。謝小四這明顯就是在調戲人家啊。

是的,調戲。謝小四是個帶把兒的,卻也喜歡摟着個帶把兒的睡覺。這事謝小四從沒藏着掖着,謝介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唯一不對的,大概就是謝小四看到個好看的,就想撩人家一下,還撩的特別不地道。

“那小孩很好看吧?”謝介跑偏的問道。

謝大郎明顯是被他那個傻逼弟弟氣到了,打一個娘胎裏前後腳沒差多一會兒出生的親兄弟,做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他回話的聲音有點悶:“嗯。”

“行了,行了,你去收拾吧。這麽鬧也不像個樣子,你和小四說,喜歡就老老實實喜歡,別特麽整這些個幺蛾子,到底會不會追人?看看那到底是誰家的,道歉,賠錢,不行還可以找其他的方式補償。”就像是謝介插隊要請所有人一樣,他也負責給下人出事後收拾爛攤子,雖然他是個纨绔,但也要做一個有格調的纨绔。——他是這麽對他表哥保證的。

但不等謝大郎去,那邊的六郎已經哭着回來找自家大人做主了,隊伍也不排了,角子也不買了,十足的孩子氣。

巧的是,那位大人的馬車就在謝家的牛車旁邊。

寶馬雕車,暗香浮動,看上去比謝介都不知道什麽叫低調。

哪怕隔着簾子,謝介都能聽那邊的六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在告狀,還有另外一個稍微沉穩一點的聲音在責備他,諸如“就不該帶着他出來,淨給阿郎丢臉,吵架都吵不贏”之類的話。

謝介聽了之後就笑了,因為他也是這麽想的。

責備六郎的人大概也是個忠仆,責備完了還問他;“你就這樣回來了,你讓阿郎吃什麽?懂不懂什麽叫小不忍則亂大謀?你不會在買完之後,再報仇?”

謝介頻頻點頭,心想着,這還是個有文化有腦子,能忍辱負重的下人。

那位真正的阿郎,卻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因為很顯然的,謝介能聽到隔壁的動靜,隔壁自然也能聽到謝介這邊的。從始至終,他們彼此掌握的信息量都是一樣的,不管是謝大郎責備弟弟的話,還是謝介所說的要賠償的話。那邊聽到了,卻沒有給出個态度,這本身就已經代表了一種态度。

讓謝介拉下臉主動開口,那是不存在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那邊先開了口:“算了。”

這話既像是為沒有買到角子的六郎解圍,也像是對管教不嚴的謝介所言。

懂的都懂,無需多言。

但謝介的關注點卻有點偏,他整個身心都陷入到了那聲音裏。該怎麽形容呢?如玉石碰撞,如飛瀑而下?礙于他學識有限,實在是想不到什麽合适的辭藻,他最後只能說,這特麽的好聽啊。

那聲音就像是從謝介的想象裏誕生的,理智,強大,冷靜中又不失一絲感性,反正就是哪兒哪兒都是那麽的符合謝介的審美。

謝介是真的很喜歡,喜歡到了甚至會覺得……

……這聲音怎麽就不屬于我呢?

是的,他的喜歡不屬于那種找對象的喜歡,而是想要自己擁有的喜歡。

等謝介撩開簾子,想去看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時,對方的下人已經驅動馬車,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揚長而去,潇灑又利落。連那份爽利勁兒,都讓謝介想要問一句,這怎麽不是發生在我身上呢?

襯的着急忙慌捧着熱氣騰騰的角子回來想給六郎賠罪的謝小四,從頭到腳的都在冒着傻氣。

謝介不肯承認他有些遺憾沒能看到聲音的主人,只能專注打趣謝小四,笑的幸災樂禍:“你傻了吧?人跑了。讓你不好好說人話,該!”

謝小四連委屈都不敢,只能重新回去給謝介拿他想要的市羅角兒,順便感嘆愛情來的快,去的也快,他注定命途多舛。

等角子上來了,謝介就一邊吃着角子,一邊仰頭看着南高峰。

南高峰只有七十餘丈高,和長江以北的多座名山比起來,就像是一個小土包,但在放眼望去幾乎都是平原甚至是盆地的長江以南來說,南高峰已經很巍峨了。

從山腳下就能看到山頂上寶塔的那種……巍峨。

江南多才子,才子會拽詞。又恰好北高峰上也有一座寺,文帝賜名景德靈隐,因此山頂上也建了一座寶塔,南北兩座山和塔正好遙遙相對,便有人把倆湊在一起,起了個名字叫“雙塔淩雲”。

會當淩絕頂的淩雲,聽聽,是不是很霸氣?

沒真正見到“雙塔淩雲”前,謝介很是被唬了一陣子,對此心心念念,憧憬異常。連做夢的內容都是有天架個梯子,爬上塔頂去摘星,順便拽一片雲彩來給他娘做一件真正的羅雲裙。

很顯然,有着這個浪(幼)漫(稚)想法的謝介,當年還是個孩子。謝小介半蒙半猜的看完了他爹生前寫下的游志,當晚便在心中種下了種子。等後來表哥終于答應帶他回老家圓夢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謝介至今看見南高峰的九層寶塔,都有一種本來想買珍珠結果買回來一個鹌鹑蛋的憂傷。

在這鹌鹑蛋之上,不對,是在南高峰之上,就是江左的名寺天寧萬壽了。

天石砸到謝介頭的前後那段日子,正趕上天寧萬壽主持召開這一屆的全國佛理研讨大會,俗稱和尚開會。平時指不定貓在哪個犄角旮旯、找都找不到的得道高僧,全都雲游于此,吃齋念佛,順便交流新晉一年的創收渠道。是的,大啓的和尚不僅不嫌棄銅錢世俗,還很會賺錢,合法經營,皇帝看了都眼饞。

結果,這幫大和尚會還沒開完呢,就被鎮國大長公主帶着黑漆漆的天石找上了門。

那表情可怕的活像要尋仇。

幸好不是。

鎮國大長公主一看這一大殿的禿瓢就樂了,挺好,不用她天南海北的找人了。她爽利直言,大家既然都在,就先別走了,都來給我兒子看看這天石。不白看,她管飯,還發俸。真能解決了,她還可以替他們去和皇帝商量一下封個國寺什麽的。

高僧們也就真的不走了,或者說是走不成了,就大長公主那副模樣,不給這石頭祛除了邪性,誰也別想好。

這哪裏是帝姬?根本就是活脫脫的土匪!

但你敢和土匪講道理嗎?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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