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怪人

北域的生活單調而枯燥,至少對于楚尋真而言如此。

他沒有修為,如果不是那名救了他的女修給了他傍身的靈器,恐怕會直接凍死在這冰寒的雪原裏。而且就算有靈器護佑,大部分時間他也只能待在樂修樓閣裏:這是女修命令禁止的。

他依舊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模樣是有多麽引人注目,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女修當初因為他的模樣而動了善念而憐憫收留了他。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這女修一樣心中有善,在這個實力為尊,道德淺薄的修真世界裏,弱小者寸步難行。

不過……

這天楚尋真實在是忍不住了,除了吹笛給主樂師伴奏的時間,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樂修樓閣二層以上的廂房裏,女修甚至叮囑他不能擅自踏足一樓。

雖然樓閣中有諸多的閑書雜記解乏,但楚尋真還是無所事事,百無聊賴。

他趁着女修和主樂師受重風城城主之邀去城主府演奏之時,偷偷游說了料理閣中修者雜事的小厮,含蓄地央求了對方帶他出去轉轉,在樓閣裏憋了這麽些時日,楚尋真覺得自己都要發黴了。

那小厮本有些為難,但最後還是敗在了楚尋真故作委屈的可憐模樣下,大着膽子,帶着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露面目的楚尋真溜了出去。

楚尋真有些興奮。

像是初出茅廬的菜鳥,帶着股純潔的天真無邪,他好奇地張望着所見的一切事物,明明都是頭一回見到,但他總覺得那些東西都有着離奇的熟悉感。

想來自己是真的忘了很多東西了。

他忍不住又想起之前初吹笛子時的淚流滿面來,但又在心底細細思量了一番,還是作罷。

去者不追,楚尋真覺得自己得向前看。

也許,那個人也是這麽希望的?

楚尋真有些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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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小攤位時,楚尋真忽然眼前一亮,拉了拉正在跟販賣靈獸的修者讨價還價的小厮,他伸出手來,跟小厮攤了攤。

“嗯……楚公子有什麽事嗎?”和修者争執得有些血氣上湧的小厮有些焦躁地問着。

楚尋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能不能借我點靈石啊,我想買點東西……回頭我讓月娘還給你!我在閣裏吹了這麽久的笛子,也能拿點額外的酬勞吧……”

小厮倒也實誠,樂修樓閣的掌閣女修對楚尋真青眼有加,把他當半個幹兒子的事算是樓中皆知,便也光棍,直截了當地從儲物袋裏勻出一塊下品靈石來。

楚尋真趕緊擺手,讓小厮換了塊體積更小的靈石,這才喜滋滋地跑到了他剛才路過的那處攤位旁。

在攤位旁,擺着數本雜游筆記。

樓閣中的閑書不多,他無聊時看得也快,早就看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怎麽都看不盡的書來。現在偶然看到新書,他忍不住想買回去一些,以減緩之後樓閣生活的窮極無聊——雖說,他不是很清楚,對有些人來說,無聊和平淡才是最珍貴的。

忽然,在将手伸向一本雜記時,有人動作比他更快,在他前面搶過了那本書。

楚尋真有些可惜,畢竟從名字上來說,他對那本書倒挺有興趣,不過君子不奪人所好,攤位上的閑書頗多,這本沒了還有下本。這麽想着,楚尋真又把目标轉向了另一本。

唰。

那只作惡的手又搶在了他之前。

楚尋真锲而不舍。

那只手不依不饒。

楚尋真怒了:“你這人是誠心和我作對吧!”

他有些氣惱地側頭,順着那只手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年輕修者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對方長得倒是風流倜傥,只是一張臉上挂着些許不懷好意的試探,讓楚尋真有些心中不愉。

“哎,先到先得嘛。”年輕修者恬不知恥。

楚尋真哼了一聲,故作姿态,伸向又一本書,只是趁着年輕修者奪過那本書的空檔,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反倒把另一本自己盯上的雜記給拾起,并抱在懷中,這才帶着股扳回一城的洋洋自得呿了一聲。

那年輕修者見他這般,有些傻愣,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驚豔之色。

楚尋真臉上戴着鬥笠,遮住了面目,但剛才輕笑的時候偶然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下巴,在配上那雙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漂亮手掌,有種欲拒還迎,半遮半掩的迷之惑性。

上下吞咽了一下喉結,年輕修者哂笑道:“我當是什麽人搶了在和少爺我争書呢,沒想到是個藏頭藏尾的小老鼠。”

楚尋真不與他計較,自顧自地在攤位上挑揀着自己感興趣的書籍,完全把那年輕修者當空氣。

年輕修者一愣,他可是重風城城主的嫡子,雖然平素不喜在重風城中招搖過市,沒能讓城中人認識他,但也是個嚣張跋扈的主,這會兒見楚尋真就這麽明晃晃地無視他,心中頓時不喜。

不過是個凡人。

他在心底有些不屑,重風城中凡人極少,畢竟就連煉氣期修者都在這裏寸步難行,更遑論沒有修為的凡人?除非是有人刻意保護着,而值得那些強大修者留心庇佑,又長得可能有些風姿的……

“把鬥笠摘了!”年輕修者沉下氣,運轉靈力,喚來疾風,就欲摘下楚尋真的鬥笠。

攤主和聽聞動靜趕了過來的小厮都是大驚,但他們只是煉氣期,這城主嫡子雖然狂妄,但也是築基期修為,根本不是兩人能阻止得了的。

眼看着,靈風就要禁锢住楚尋真,摘下他的鬥笠時,忽然——

啪!

“草!”

伴随着一聲擊打到什麽東西的悶響,那年輕修者頓時臉色一白,捂着頭慘叫起來。

周圍的修者們面面相觑,隐隐也有些害怕,他們大多只是煉氣期修者,現在見這個築基期哀嚎地如此慘烈,心中難免驚懼不已。

楚尋真有些疑惑。

眨了眨眼,他試探性地遁着聲音望了過去,便看見不遠處的長街上正站着名身材高大的修士。

對方沉默不語,氣質冷冽,像是不化寒冰,見他望了過來,那修士微愣,癡癡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待楚尋真有些不自在地扭頭後,才苦澀地嘆了口氣。

等楚尋真重新轉頭去看時,卻發現那似乎是出手替他解圍了的古怪修士已不見了蹤影。

年輕修者還躺在地上,這會兒他已經疼得抱頭哭喊了。那修士凝氣為刃,擊碎了他的半截靈根,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厮心中惶恐,只能趕緊拉着去望楚尋真,想要先把他帶回樂修樓閣,避一避風頭。

只是他吓了一跳。

楚尋真也不見了蹤影。

…………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叫苦連天的年輕修者吸引的片刻,楚尋真也沒顧得上拿書,只留下靈石,抱着他之前從年輕修者眼皮子底下耍小聰明奪來的那本,匆忙忙地在街上奔跑着。

中途,他甚至因為跑得太快而撞到了不少人。

跑着跑着,楚尋真忽然面色微變,他好像被什麽東西絆到了腳。只是他沒摔倒在冰冷積雪的地面上,反倒落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裏。

“沒事吧?”對方緊張地問詢着。

楚尋真感覺到一股微熱的氣息在自己的身上淌過,似乎是那人正在運用靈氣給他檢查身體。

修者體內溫養過的靈氣十分舒服,比供暖用的靈器暖和多了,讓楚尋真下意識地在對方懷中蹭了一下。那人身體一僵,呼吸也為之滞了一下。

“多謝。”

楚尋真禮貌性地感謝了一下,擡起頭,他對上一張英俊的面孔。

這人劍眉星目,長得極為俊朗,但隐隐約約有股狂氣,是個倨傲的長相。

有點眼熟,楚尋真暗想。

忽然,覺察到自己還被對方抱在懷中,楚尋真有些不好意思。

他讪讪地推開接住他的人。

來者似乎有些失落,朝楚尋真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身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孤寂。楚尋真皺着眉,凝視着對方離去的身影,心中忽然有了點想法。他抱着書,低頭在街道上繼續跑動着,如果預感不錯的話……

楚尋真故意崴了下腳。

又是有點微硬的肉墊。

正式着再一次接住他的人,楚尋真有些謹慎地開口:“這位……道友,不知道你一直跟着不才是想做什麽,不才身上應該沒有什麽道友看得上眼,想橫刀奪愛的東西吧?”

那人被他不怎麽好的語氣吓了一跳,沉默了片刻後,才幹澀地擠出來幾個字。

“沒什麽……我只是……路過。”

誰信啊!楚尋真有些沒好氣,這莫名其妙的家夥連說謊也不會,也虧他有一身不知幾何的高深修為。

不過看在對方沒什麽惡意的份上,加之自覺自己也沒有什麽稀世之物,楚尋真也沒再計較,又一些謝過了那修士,便繼續自顧自地悶頭向前走。

可那修士忽然叫住了他:“等等……能不能,請你摘了鬥笠,叫一聲我的名字?”

“好吧,這位道友,敢問尊姓大名?”

修士又沉默了,待楚尋真有些不耐煩後,才低聲道:“……鄭奪鋒,這是我的名字。”

怪人。

楚尋真倒也大方,把鬥笠取下,露出那張清隽的臉。

他平仄地開口:“鄭奪鋒。”

眨了眨眼,楚尋真有些詫異地看着那修士匆忙轉身,落荒而逃。

困惑地伸手捏了捏臉頰,楚尋真有些摸不清頭腦,自己應該不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恐怖長相吧?思考無解,他聳聳肩,重新把鬥笠戴了回去,不再理會那莫名其妙的修士。

反正只是個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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