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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沉撥通了顧父的電話。
響鈴很久, 快自動挂斷的時候, 那邊接通了,顧父的聲音很冷淡:“星沉,現在正忙,有事下次再說好不好?”
陸星沉目光掠過牆上,挂在那裏的鐘時針和分針組成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半。
這是他自那天醫院後第三次打給顧父, 也是第三次聽到同樣的話。
那天陸星沉本來打算與顧父交流上面派人保護和江葵雲別有居心兩件事,因為顧父和江葵雲說完話後對他表示疲累、沒有多餘的精力繼續交談而暫時作罷。
随後顧父出院回家休養, 陸星沉三次聯系都得到了這樣的回複。
上流社會講究風度,也講究話不能說得太明白, 裏頭的意思你知我知就好,弄得太明白了彼此容易面上不好看。
陸星沉不喜歡這一套,但不妨礙他明白顧父是在委婉和他劃出界限, 保持距離。
傷心生氣嗎?
并沒有。
他稍作思考,就知道導致顧父這樣做的是江葵雲那天的話, 江葵雲說他會克顧父。
陸星沉認為存活與利己是所有生靈的天性, 而他認可這種天性。‘
假如與他接近真的會導致不好的後果,顧父因此疏遠甚至與他斷絕關系, 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
人人都有活着,更好地活着的權力,父母當然也有,在陸星沉的觀念中,只有幼崽才有權力要求父母的庇護和付出,而他不是幼崽。
但重點是并不是顧父的态度, 在陸星沉看來,重點是江葵雲和顧遐本身就值得懷疑。
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自己這種觀念有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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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慎跟陸星沉幾次相處都比較愉快,上面專門讓他負責與陸星沉接觸,替陸星沉向上級申請人員保護父母的事也是宗慎負責。
又因為陸星沉的默許,上面同時下達了關注陸星沉和顧氏夫妻的日常任務,兩方的關系變化他自然很快察覺。
宗慎顯然很明白該怎樣與陸星沉交流,比如在這件事上,他第一時間直接問陸星沉:“陸哥,需要我們幫忙向伯父伯母解釋一下嗎?”
陸星沉搖頭:“不用。”
一旦由官方組織的人出面,他為什麽與組織有交集就不好交代,神秘世界并不安全,他沒有打算讓顧氏夫妻過多牽涉其中。
宗慎今天來給陸星沉送上面安排保護顧氏夫妻的幾個人員的基礎資料,這也是組織對陸星沉某種程度上的示好,他來的時候正遇上陸星沉給顧父打電話。
被顧父婉拒三次,陸星沉皺了皺眉,倒不是生氣,只是覺得顧父對江葵雲這種過于信任的态度不是很好處理。
他打了一記直球:“我有事需要跟你說。”
顧父含糊道:“我這裏很忙——”
陸星沉打斷他的話:“電話忙的話我去別墅當面說。”
顧父一下子就沒話了。
陸星沉每回要去顧氏夫妻居住的別墅區,都會提前打個電話,這也是他為什麽沒有直接到別墅區找顧父——因為還沒有在電話裏得到別墅主人的同意。
陸星沉:“她說我命格不好,會克你?”
這個“她”他們都知道指誰。
顧父尴尬了,他轉移話題道:“沒有的事,江大師沒說過誰。”
他的确想跟這個被大師判為命格兇戾的兒子劃清界限,但被當事人就這麽直接說出來,臉上也有點不大好看,還有那麽些愧疚。命格這東西天注定,星沉這孩子也是受害者,還從小流落在外,吃盡了苦頭,也是可憐。
但愧疚可憐是愧疚可憐,顧父并沒動搖自己劃清界限的心思,普通人都從前幾天那個視頻裏發現這個世界産生了變化,上層社會只會察覺得更早。
甚至顧父就知道有個發妻生孩子後出軌,讓人産後抑郁抱着孩子跳樓了的合作商就被厲鬼糾纏,被救回來的時候已經成了個瘋子。
親眼目睹了這事件,顧父不寒而栗的同時早沒了年輕的時候嗤笑迷信的态度,現在比誰都在意這個。
陸星沉問:“你查過江葵雲嗎?确定她和她的斷言真的可信?”
顧父覺得陸星沉這接連不客氣的話是對他的疏遠有了怨念,皺眉道:“我當然查清楚了,江大師是八卦門的高人,好多人想請都請不到,你知道什麽?”
陸星沉沉吟道:“你知道她與顧遐有關系嗎?”
顧父語氣不大好:“小遐和江大師沒有關系,要有也只是江大師說小遐孝順我,和我緣分深。”
原話當然不是緣分深和孝順,而是很直白的顧遐旺他,有這個兒子可以抵禦災禍。
顧父當然不是真的沒心眼到只憑江葵雲幾句話就信了,而是想到他正式發跡确實是妻子生産,從醫院抱回顧遐的那一年。
而且這麽多年,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顧父有自知之明,要論經商能力,在朋友圈裏他只能排中下,那他又為什麽是裏頭成就最高的那幾個?因為運氣好。
投資同一個項目,他因為一點麻煩晚了別人兩個月,結果先投資的人遇上原材料突然上漲,虧了大半,而他投的時候材料價格降了回去,其他人又正好因為先前的變動在觀望,讓他占了先機先狠狠賺了一筆。
類似的事還不只一回,商場上不少人酸過顧父這運道,顧父自己也挺得意。
但這好運道在前一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失了靈,公司好幾個正在進行的項目同時出了問題,連他自己都生病倒下。
這種情況下,江葵雲說陸星沉克他,顧父覺得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
他安慰自己,反正這個兒子認回來的時候都二十三歲了,還從來跟家裏不親近,感情不深,性格又冷淡,疏遠了恐怕對方也感覺舒服很多,不用被父母管束。
陸星沉不知道顧父的想法,但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不過對于他來說這不重要,顧父怎麽想是顧父的事,他怎麽處理是自己的事。
比如這種時候,他就沒有在意顧父的遮掩和些微惱怒,說道:“江葵雲說顧遐的命格好?”
說完,沒等顧父回答,又道:“就算話語不同,但意思應該差不遠。”
這相當于直接剝開了顧父趨利避害心思的話讓他的怒火霎時高漲:“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沒有兒子管父母的事的,小遐也不用你管。”
四周安靜,手機那頭的話宗慎都能聽清楚,他關切地看了陸星沉一眼,發現陸星沉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道:“江葵雲很危險,你們不适合和她接觸過多。”
顧父不耐煩:“你說江大師危險,有什麽證據?還有先前說江大師和小遐有關系,又有什麽證據?是不是不知道從哪裏聽了江大師誇過小遐一句,才來我這裏诋毀大師和你弟弟!”
被顧父譴責的人沒有反應,宗慎先氣道:“這話真是——”
陸星沉翻閱宗慎帶來的資料的手頓住,他自然是拿不出來切實證據的。就算告知顧父江葵雲與顧遐多半是母子,拿不出DNA鑒定書,聽在顧父耳中就不過是沒有根由的污蔑。
至于自己能記得出生時候的事這件事,不說顧父未必信,縱使信,陸星沉也不會說。
這種不似人類的異常情況,除了真正信任的人,其他人他絕不會說,而不巧,陸星沉距今為止,真正信任的人大概就只有方令斐那麽一個。
大概是陸星沉好幾秒沒有出聲,顧父也覺得自己話說得似乎有些重,放緩了語氣:“爸爸也不是批評你,但這種話你還是別說了。”
陸星沉屈指敲着茶幾,順着他的話轉了話題:“我聽到風聲,最近不安全,托人找了幾個專業的保镖,你帶着,帶着安全一些。”
顧父道:“不用了,我有用慣了的保镖。”
陸星沉堅持:“你帶着,我不聯系你。”
顧父也一時估摸不出陸星沉這到底是不是想往自己身邊安人,但陸星沉直白地表示不會聯系他,順着他的意思,劃清楚聯系,他心裏一時又百味交雜,最後還是應了下來,想着大不了自己把人打發了就是了。
這通不是很愉快的電話結束後,宗慎道:“伯父多半不會讓這些人近身保護。”
陸星沉:“嗯,到時候麻煩你請他們暗中保護。”
宗慎:“行。”
他答應下來後,又沉吟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而後帶着一點不知道怎麽表達的關心道:“陸哥你別傷心,這世界上父母子女之間确實講究緣分,緣分深情分深,可要緣分淺也沒什麽,人這一生還不都得自己走,而且世界上還有那麽多人沒有父母。況且我聽老人說人生緣分有定數,父母緣淺,或許夫妻子女緣就深。”
陸星沉的确父母緣淺,但也覺得宗慎這種勸慰角度挺特別。
“一般人不會像你這樣說。”
宗慎笑道:“大喇喇地直白對不對?說出去不知道多少人得說我不孝,但見得多了,才覺得世界上的大部分事實都不好聽,這也是好幾年工作經驗所得。”
陸星沉突然好奇:“你為什麽會當警察?”
宗慎容貌俊美清貴,能替父親出席上次的鑒賞會,家世必然也不會差,大多人看到他聯想到的都是貴公子,是鮮花香槟和優雅,但這樣一個人卻選擇了做和他氣質看似很不搭的警察。
宗慎放松自己,靠在陸星沉家客廳沙發上,歪着頭想了想:“我也說不清楚,其實直到大學我都是沿着家裏人安排的路走,大學的時候還深入接觸了家族企業,為以後接任做準備。但畢業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遺憾,正式進入企業高層之前,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難過,最後瘋了一樣,對家裏說想要當警察。”
他用手支着頭,笑道:“不怕陸哥你笑話,小學剛開學的時候我看了部電影,電影主角是個警察,是正義的夥伴,我當時就覺得主角很偉大,想成為那樣的人,于是從一年級開始,就多了一個夢想——當一個跟正義相伴的警察。後來越長越大,這夢想我漸漸沒怎麽再提,連自己都以為已經忘了,但直到真正決定人生方向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從來都沒忘。”
“老頭子現在還在為這個和我生氣。其實我有時候也挺困惑,小時候我告訴爸媽這個夢想的時候,還記得他們誇了我,鼓勵了我,但長大了後卻極力反對。”
陸星沉:“但你最後仍舊堅持了。”
宗慎眉眼飛揚,笑容将氣質中的清貴沖淡,多了開朗不群:“對,我只是在想,人一生應該真正瘋一次,也該真正堅持些什麽。”
“不求名,不求利,只是想實現點夢想或者信念之類的東西。是不是聽起來挺傻的?”他不大好意思地笑道。
陸星沉唇角微彎,搖頭:“這很好。”
他将看完的資料遞還給宗慎,這些資料不能留下,宗慎需要帶回去。
“那行,陸哥我不耽誤你時間,先走了。”
陸星沉送他到門口,等肩背挺拔的年輕警官進了電梯才關門回書房處理事情。
電梯裏,顯示板的紅色數字不斷跳動,光滑的銀色電梯門映出了宗慎的臉,清貴俊逸,眉眼溫和。
“叮”電梯到一樓了。
将指尖摩挲的漂亮打火機裝回口袋,宗慎不疾不徐地離開了這棟樓,走出小區大門的時候,他突兀地停住腳步,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高檔小區。
但也只是一眼,轉回身繼續走的時候,他在心裏問:【好感度數值。】
一道冰冷的電子音響起:【25,剛剛升了5點。】
宗慎的聲音似乎帶了笑:【啧,陸星沉看起來溫和,好感度卻比冷冰冰的楚令岑還難升許多。】
至于楚令岑是誰?
唔,那是哪一個世界的主角來着?罷了,已經沒有價值的人,本來就不需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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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