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上

“所以,”麥克布雷德一邊說,一邊打量着桌對面的多米尼克,“你有賭瘾。”

“強迫性賭瘾。”他局促道。

“好的。”她吸了口電子煙。“那你之前是覺得這個信息不重要,所以沒提?”

“我沒有義務公開自己的心理健康史。”

“沒錯。但這兒可是維加斯,魯索。你從來沒想過這會出問題嗎?可別跟我說你做賞金獵人那會兒沒碰到過這樣的狀況。”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從前追蹤任務目标,要是有轉入賭博領域的苗頭,他會把這單子交給別人來做。他早該料到在這兒還照老樣子來,是不可能不被說的。做賞金獵人,他獨來獨往;而這是家大公司,十幾個偵探跟他一起工作。麥克布雷德的确沒有權利獲知他的賭瘾,但不管怎樣,他也不可能隐瞞多久。

“你要是想開除我,請現在直接跟我說。”他說道。

“開除你?”她嗤之以鼻,哼到一半引出了一聲幹咳。“就因為心理健康問題?不必了。我可不想惹官司,另外,對人做出這種事我心裏也不會好受。”她偏了偏頭,又說:“奧布裏說你在恢複期?”

“沒錯,有兩年了,我控制得很好。今早剛去參加了——”

麥克布雷德擡起一只手。“細節就不用跟我說了。你在做什麽,繼續做下去就行,只要确保不會影響到你在這兒的工作。”

“不會的。”多米尼克暈乎乎地松口氣道。

“會不會要留待觀察。”她靠着椅背,深吸一口電子音,吐出一縷波旁酒味的煙汽。“現在,來說說羅茲這樁案子——”

沒等她說完,他連忙插嘴道:“其實,我自個兒做了點進展出來。”他深知要讨回麥克布雷德和奧布裏的信任,就必須證明自己是個有用之人。除去參加戒賭互助會,他整個早上都在憑感覺埋頭苦幹。“羅茲不是在搞婚外戀。”

麥克布雷德挑了挑眉,說:“奧布裏看見他帶着晚宴上遇到的一個女人離開賭場,他們乘電梯到酒店樓上去了。”

她不可能在不暴露僞裝的情況下繼續跟着那兩人,而且從攝像頭拍攝到的情況看,他倆之間沒有任何過度的身體接觸。所以,盡管看着板上釘釘,卻算不上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鐵證。

“我不是說他沒出軌,我是說他那個不算婚外戀。”他拿出手機,邊說邊用手指在屏幕上輕擊。“羅茲太太跟我們講,她懷疑老公在外頭有了段固定感情,情婦或者女朋友什麽的,随你怎麽講吧。但他昨晚的表現——私藏了一臺手機,發短信沒停下過,還把結婚戒指摘了去公共場合見一群陌生人……這讓我有了一個想法。”他把手機遞給麥克布雷德。“這些是羅茲在Whim、Blendr和Pure上的賬號,名字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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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什麽?”她一邊問一邊用拇指滑動多米尼克打開的應用界面。

“這都是些約炮軟件,用戶在上面找一夜情對象。在維加斯挺常用的,尤其是長街那片,因為那兒多得是來了又走的游客。”

多米尼克這番話是經驗之談。和利維約會之前,他一直在用Grindr。

“所以,和他老婆懷疑的不一樣,羅茲不是有了婚外戀,而是和一堆幾乎不認識的女人亂搞?”

“呃,這也不是鐵板釘釘的證據——不過,基本沒錯。有時候,這些軟件的用戶為了保險起見,會先很多人一起碰頭。”

麥克布雷德發出一聲嘶啞大笑。“這狡猾的小王八蛋。怪不得他老婆抓不住把柄——她查的方向錯了,連我們也被忽悠了。”她把手機抛給多米尼克。“幹得不錯啊,魯索。”

“謝謝。奧布裏會同意我的看法嗎?”

“讓她自己來判斷,但我覺得你行的。”

十分鐘後,多米尼克坐到利維的車駕駛座上。他的實習算是保住了,心情卻沒有好轉。對賭博的急切渴求雖然已漸漸退去,但強烈的羞愧與恥辱感卻随之而來。他在同事面前出了醜,更糟的是,利維瞧見了他如此可悲又失控的樣子。利維,他所認識的最堅強的人。現在利維還怎麽看得起他呢?

他單手抹了把臉。這個想法十分荒謬,但他怎麽也甩不掉。這……這是他最大的弱點,是最讓他羞恥的地方。這最醜陋的一面,他從沒打算讓利維看到,但太遲了。

此刻,他正面臨着強迫性賭瘾患者最具威脅性的對手:空閑。等到晚上去“魔鬼魚”當酒保之前,他有好幾個小時都不知該去哪兒。他認識的人大多都在工作,而他的腦子亂成一團,他也沒那個信心去接賞金任務來做。是可以去靶場,但心情這麽糟糕的時候去打槍,他可不覺得是什麽好主意。

只有一個地方能萬無一失驅走壓力。他啓動了車,朝羅蘭多健身房開去。

* * *

“你認真的嗎?”利維對着電話生氣地說。他給萊拉·拉什得打電話說了阿德裏安娜的證詞,希望她能撤下對黛安娜·科斯塔斯的指控。事實證明,沒那麽順。

“排除了搶劫的動機也不代表她沒殺人。”拉什得聽起來很冷靜,好像還覺得無聊。“我們早讨論過這個了。她有可能把現場布置得像搶劫,以此洗脫自己的嫌疑。”

“你不會真的相信科斯塔斯殺了人吧?!”

“我相信什麽不重要,”她這會兒的語氣帶了些惱怒,“重要的是陪審團相信什麽。聽着,艾布拉姆斯,我明白警察的工作很依賴直覺和本能,但法庭并不會采納你的第六感當證據。”

“我——”

“在你找到指向另一個嫌疑人的切實證據之前,我不能撤銷對科斯塔斯的指控。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辯護律師一開始就會提出她是兇手的可能性,從而觸發合理懷疑。大家都愛妖魔化性工作者,都不愛動用批判性思維和推理能力。所以,除非你有确鑿的證據證明科斯塔斯是清白的,兇手另有其人,而且是幼稚園小孩都能看明白的那種;否則你等于是要我去指望陪審團成員都有腦子的成年人,而不是十二個瞎選的腦殘。我可不會冒那個險。”

聽完她的長篇大論,利維坐在那裏睜大了眼睛,嘴巴半張開。瑪汀在桌子對面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行吧。”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事實上,他并沒有不認同她的邏輯。“我會把你要的證據找到的。”

“很好。”說完她便挂了電話。

他把聽筒放了回去,盯着看了會兒,又搖了搖頭。

瑪汀笑了一聲。“是吧,她跟你的社交技巧有得一比。”

利維朝她丢了支筆過去,被她半空截住了。“深入調查之前,有個重要的問題我們必須要解答。”

她點了點頭,說道:“誰才是首要目标——漢斯萊還是科斯塔斯?”

“是這樣。要麽罪犯的目的是殺害漢斯萊,而科斯塔斯剛好成了替罪羊;要麽就是有人想給科斯塔斯安上謀殺罪名,然後順帶殺了漢斯萊。”

“我覺得,要不是從她家水槽下發現了羅樂眠,第一種解釋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我們就來聽聽她對此是個什麽說法。”利維說。

科斯塔斯已經被保釋了;瑪汀直接打電話确認了她在家後,便和利維驅車前往亨德森。一待瑪汀解釋稱他們來是想幫她洗清罪名,科斯塔斯便高高興興地接待了他們。她請他們去裏面的廚房坐着,又把桌面清出一塊——那桌子擺得滿滿當當,有一臺筆電、好些課本和一大堆打了高亮的筆記。

“亂糟糟的,見笑了。”她邊說邊把這些東西推到一旁去。“我在攻讀我的學士學位。”

她倒了三杯咖啡,三人在桌邊坐好。利維能聽到梅森在客廳裏和科斯塔斯的朋友朱莉玩。

“你們真覺得我是無辜的?”她問。

“是的,”利維說,“不過地檢署并不買賬。漢斯萊被殺害前,你就在犯罪現場,而且還從你的住處搜出了導致他死亡的那種藥。”

“我根本不知道家裏有那東西!我自己從沒用過羅樂眠,也從來沒讓別人吃過。光想想放在水槽底下多容易被梅森找到就……”她打了個顫。

“那麽,關于這些羅樂眠可能是誰的,你有什麽想法嗎?”瑪汀邊說邊準備記筆記。

“我一直在想這個。”科斯塔斯用指尖叩了叩馬克杯。“梅森的父親——特拉維斯——跟我直到幾個月前都是分分合合的關系,好些年了。他從沒正式和我們一起住過,但他會在沒地方住的時候來借住一段時間。”

“特拉維斯姓什麽呢?”

“梅羅。他就是那種典型的魅力型渣男,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我一次又一次被他那套僞裝迷惑,每次他都說會改,我都信了。”她盯着咖啡看,自嫌情緒在臉上一覽無餘。“我可真傻。”

為将話題引回正軌,利維開口道:“你說‘一直到幾個月前’。你和他徹底分手了?”

她點了點頭。“他兇了梅森,還拼命搖晃他。之前他都不是會動手的人,對我們娘兒倆是沒有,但男人只要越線一次,就會再越第二次。我跟他說不要再來了。那之後他就沒再來過——甚至從沒想來看看他兒子。”她掃了客廳一眼,喃喃道:“我猜他一開始就沒有很想當父親。”

“有什麽特別的原因讓你懷疑到他嗎?”

她又朝着敞開的門向外看了眼,梅森的尖笑聲傳了過來。“他是個毒販,”她壓低了聲音,“小藥頭,不搞大單子,但他能拿到羅樂眠,再說他就是那種會把藥藏在女朋友家裏的混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羅樂眠忘在了那裏,要麽就是他還沒機會回來拿走,但一定是他的。”

“那朱莉呢?”瑪汀說。“她可以自由出入你家每間屋子,不是嗎?”

“朱莉?!”科斯塔斯猛地挑眉。“不可能。我是說,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但她拿羅樂眠幹嘛呢?她既不嗑藥,也——呃,她也為‘罪惡秘密’工作。要是她傷害了客戶,也會像我一樣要承擔損失。甚至損失更多,畢竟她那個人渣男友無時無刻不在吸她的血。”

瑪汀的眼神銳利了起來。“男友?”

“凱爾·吉爾莫。他和特拉維斯是一類人——事實上,他們是朋友。也不是說他這人很危險,就……是個瘾君子,懂我意思嗎?鬼鬼祟祟的,又很會使心機。我勸朱莉把他甩了勸了無數次,但人要是沒那個心理準備,你可沒法讓他們看清真相。”

是時候講清他們的主要來意了。利維開口道:“科斯塔斯女士,你的生活中有誰想要對你不利嗎?“

“對我不利?我不知道你……”她漸漸收了聲,視線在他倆之間游走,等串起了邏輯,她的眼中露出了了然之色。“你覺得有人殺了漢斯萊醫生并把羅樂眠藏在這裏,就為了構陷我謀殺?”

“這是我們在考慮的可能性之一。”他知道這聽起來挺牽強,但最起碼得排除掉這種可能。”

科斯塔斯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不可能,完全不可能。特拉維斯是唯一一個跟我有過節的人,但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做到那種程度。再說了,我還真沒覺得他那腦子能把這事玩得轉。”

他們就這種可能性又問了幾分鐘。一般人被問及是否有對頭時,大都會馬上否認,但在細想之後便會改口。然而科斯塔斯堅定己見,認為自己認識的人裏不存在既恨她恨到想構陷她謀殺,同時還有那個智商做到的。

利維和瑪汀向她表示,要是想起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就給他們打電話,而後他倆啓程回分局。

“我覺得她是對的,”瑪汀說着,轉彎駛入湖甸林蔭道,“是她那個不幹人事兒的前男友把那些羅樂眠留在她家裏,然後她就中了‘最背時機獎’。”

利維表示贊同。無論怎樣,漢斯萊是首要目标的可能性始終更高。“我們必須證實了這一點,省得拉什得揪着她不放。搞法律的并不喜歡巧合。”

“我也不喜歡。這還是很可疑啊。但我們會去把梅羅帶過來問話,聽他給自己怎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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