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上

“怪不得漢斯萊會被殺,”第二天早上,瑪汀說着,從她那堆資料裏擡起頭來,“我都有點想穿越回去親手幹掉他。”

“附議。”利維喃喃道。過去兩個小時裏,他們埋首于漢斯萊過去六個多月電子郵件與短信來往記錄的打印稿,光是讀這些東西,他就忍不住想去沖個澡了。

克拉麗莎·諾絲裏奇介紹說她丈夫有多可憎的時候,用詞還是太保守了。她用了“粗俗”和“不好相處”來形容,而利維更想說“殘暴、心狠的王八蛋”。上至同事、學生,下至家人,漢斯萊對他認識的所有人都用惡意滿滿的激烈語氣說話,其間還穿插了惡毒的謾罵與攻擊性的侮辱,完全算得上是赤裸裸的口頭虐待了。雖然他和他夫人的線上交流不多,但僅存的這一小點已是相當無禮了,利維簡直不敢相信她沒提過離婚。漢斯萊的兒子更是可憐,估計餘生都離不開心理治療了。

利維靠到椅背上,說:“這些對分析動機毫無幫助。要是說有一夥人聚在一起合謀殺死了他,我也一點不驚訝。”

“唔。那你看到這個了嗎?他對卡普爾醫生說話的方式?”

瑪汀推給他一沓資料。他草草翻閱了一下,然後搖搖頭,瞥了瑪汀一眼向她求解。

“跟別人比起來,漢斯萊對她講話沒那麽沖。”她用手指敲了敲最上面那頁。“沒啥粗口,也從沒侮辱她的智商或能力,要知道,埋汰人可是他畢生的處世之道啊。”

利維又看了看這些打印件。瑪汀說到點上了——漢斯萊發給卡普爾的短信和郵件還是很讨人厭,換成利維的話,可是完全不能忍的,但他倆的對話确實和他跟其他人的有明顯不同。

“他們是研究搭檔。對她态度惡劣可能會損害他的利益。”他看出了瑪汀的臉色,接着說:“你覺得他們上床了?”

“為啥不呢?”

“因為……”利維絞盡腦汁想要解釋為什麽他對這說法反感得不行,“漢斯萊對她可能沒那麽恐怖,但這仍然不是對人應該的禮貌。我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和這樣一個男的睡,除非他給錢。”

“喜歡一個人可是沒道理的。”瑪汀聳聳肩。“卡普爾醫生結婚了嗎?”

利維合上眼,回想在審訊室裏那次短暫的會見。卡普爾戴了一枚結婚戒指,造型簡單的鉑金指環,沒有寶石點綴。他回道:“結了。”

“那動機就多了去了。要麽她受夠了漢斯萊老和應召女郎鬼混,想了結這一切。要麽她想一刀兩斷,結果漢斯萊威脅她說要告訴她丈夫。要麽漢斯萊想了斷,而她不買賬。”

“一般說來,我會同意你的看法,”利維說,“但我覺得不是她。目前有充分不在場證明的人不多,她是其中之一——她當時就在賭場那幾層,一直到淩晨三點,監控拍得很全。也就是說,在漢斯萊的推定死亡時間內,她都在賭場;但要是她計劃構陷一名兩小時前離開的女性,此時此地身在此處就不是特別明智。而且溜出賭場去殺漢斯萊要花那麽長時間,不可能在監控裏看不出來。”

瑪汀癟起了嘴。“有可能是這樣。不過,你再見到她的時候,問問也沒啥。這可能是個突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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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爾庫,艾布拉姆斯!”

利維和瑪汀擡頭看去,他們的直系上司——詹姆斯·溫警長正從他的辦公室出來,闊步走向大辦公室。溫警長曾在海軍陸戰隊服過役,他一身軍人儀态,無論白天黑夜,總是穿着得體、胡子剃得幹幹淨淨。

“有新案子交給你們。”他說着,在他們鄰近的工位邊停下。“銅冠社區某住戶發生兇殺案。”

利維和瑪汀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按輪班的話,這次不該他們,也就是說——

“可能和漢斯萊命案有關。”

“怎講,長官?”瑪汀問道。

“這次的受害人是漢斯萊被害的那晚,在米拉奇酒店前臺當值的。”溫警長說。

犯罪現場位于長街西北方向的某郊外住宅區,是一幢挺好看的西南風美式平房。和瑪汀一起走上前時,利維留意到私家車道上停着一輛奔馳,他默默記在心裏。

漢娜·奧斯特洛夫斯基是接應他們的警員,她在前門與他們會面。“受害者叫艾倫·沃爾希,”她在他們換防護設備時介紹說,“二十四歲。是他女朋友在今早發現他的——他一整晚都沒回短信,所以她想過來當面對峙。懷疑他劈腿了呢。”

“是啊,最近流行出軌啊。”利維輕聲說。

奧斯特洛夫斯基眨了眨眼,但未置一詞。她領他們往房子裏面走去,說:“驗屍官還沒有到,但死因非常明顯了。”

沃爾希姿勢扭曲地倒在客廳的桌邊,一邊手臂甩開。他是位身材矮小、微胖的白人男性——眼下是真的“白”了,因為他死于大量失血。連可見的屍斑都沒有。

“我認得這個人,”瑪汀說,“周日那天,就是我去詢問在漢斯萊命案當晚上班的那批酒店工作人員那會兒,跟他講過話。”她繞着屍體轉了一圈,噓了聲口哨。“一刀直接刺穿頸動脈。從濺血和屍體落地方式來看,是站在後面下的手。要麽兇手運氣好,要麽就是兇手知道如何一刀斃命。”

“像是醫生的手筆?”利維郁郁地說。

兇手沒有想過掩藏作案工具——一把牛排餐刀,有着雕刻精美的錫镴刀柄。刀被丢在沃爾希屍體邊的地板上,其上仍有凝結的血跡。沃爾希的前額有道劃痕,但既沒出血也沒有瘀青——這道痕必定是他中刀後造成的。屍體已經完全僵硬,因此除非有複雜的幹擾因素,那麽他死了至少有十二個小時了。

利維注意到了沃爾希腕上的蕭邦表,他皺了皺眉。“你确定他女友沒有和他同居?”他問奧斯特洛夫斯基。

“很确定。他獨居。”

“這房子挺不錯。”利維朝揮手比劃了一下整個房間。“家具很奢華,電子設備是頂級的,門前有一輛奔馳……一個酒店前臺能掙多少呢?

“反正過這種日子是不夠的,”瑪汀說,“家裏的錢?”

“警官,我這兒有點發現。”一名犯罪現場調查科的人說道。她蹲在離他們幾尺遠的地方,手中高舉着一臺便攜式勘查取證燈。利維和瑪汀也來到她身邊蹲下後,她指了指地毯上的一塊熒光斑。“近期嘔吐的痕跡。有人想處理掉,但沒清理幹淨。應該夠做DNA檢測了。”

瑪汀面露苦色,向後退去。利維見過她赤手幫一名槍擊受害者捂腸子,但光是聽人提起嘔吐,她都受不了。

“肯定是兇手吐的,”利維說,“這是唯一說得通的解釋。”

“我不反對,但兇手為什麽會吐?”

利維走到房間另一邊,将整個房間收攬于眼中,在心中勾畫事情的前因後果:沃爾希站在桌前——看着桌上的某物,或者正在用電腦——這時兇手從背後襲擊了他,将刀猛地插進頸動脈并馬上拔出,往後一退。

沃爾希會本能地捂住喉嚨,不過沒什麽用。他可能勉強站了幾秒,但很快跪了下去,前額撞上桌沿,向後癱倒,交疊的雙腿還墊在身下。他死得很快。

然後……呢?兇手扔下刀,向後跌撞幾步,吐了出來。

“兇手對殺人的感覺沒有心理準備,”利維說,“如果此人就是殺死漢斯萊的那位……下藥和捅人完全不一樣。用刀殺人是最有親身體驗、最發自肺腑的手段。兇手被惡心到了。”

“這可絕不是平常那種一時沖動刺下去的手法,這是鐵了心要人命的。”瑪汀湊近去仔細查看屍體。“就一道傷,沒別的切口,也沒別的重傷。選這個兇器肯定不是因為個人喜好,是出于某種必要。不過,原因呢?沃爾希和漢斯萊絕對有緊密的聯系,不光是當晚都在米拉奇那麽簡單,但會是什麽聯系呢?”

二人都答不上來,于是他們分頭行動。利維翻找桌子,瑪汀則去卧室搜尋——兩處都可能是沃爾希藏匿秘密的絕佳地點。利維先檢查桌面上散亂的紙張,小心避免挪身時碰到屍體,但那只是些賬單和垃圾信件。看到沃爾希的萬事達卡賬單時,他驚訝的合不攏嘴。如果不是有別的收入來源的話,沃爾希早就該因為這些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大肆揮霍而深陷債務了。

電腦很安靜,顯示器黑着屏,利維以為它關機了。不過當他蹲下來去搜查下層抽屜時,主機上微弱的橙光映入眼簾。它只是處于休眠模式。

他站起身來,用帶着手套的指尖輕推鼠标。電腦被激活了,他小小祈禱了一下,但願不需要密碼。

這一次,幸運站在了他這邊。電腦直接返回到桌面先前正進行着的活動。有一個文件夾窗口正開着,裏面密密麻麻全是以數字串命名的子文件夾,這些數字沒有明顯的命名模式。

他打開了第一個子文件夾,盡可能少地使用鼠标。裏面有一些JPEG文件,略縮圖是空白的,仍是以數字命名。他點下了幻燈片放映鍵。

第一張圖在屏幕上跳了出來,他倒抽了一口氣。

盡管光線很昏暗,他還是憑裝潢風格認出那是米拉奇酒店的走廊。一名年長女性被一位英俊男子圈在懷裏,女人穿着考究、滿身貴重珠寶,而男人不會超過二十歲,她正激情地親吻他。幻燈片繼續播放,展示的一系列照片記錄了他們從走廊到最後進客房,一路上摸來撩去、堪稱不雅的舉止。

利維返回最初的文件夾,對第二個子文件夾重複了一遍操作。這一回,照片是在米拉奇的某間休息室裏拍到的。一名男子身着迷人的巴黎世家西裝,正謹慎地從另一名男子手中接過一個裝着小藥丸的小塑封袋,同時将一疊折起的鈔票遞給對方。

“我嘞個去,”利維說着,然後又大喊起來,“瑪汀!”

她從卧室走出來,單臂夾着一個帶鎖的小盒子。“看我從沃爾希的床底裏找到了什麽——哇!那是啥?”

“當前臺可能掙不了幾個錢,但勒索絕對大有油水。”他把第一個文件夾給她看。“沃爾希一直在監視米拉奇的有錢客人,利用他們的失檢行為勒索錢財;這就是供他揮霍的搖錢樹。這兒有些文件夾是兩年前建的。我打賭,等我們檢查他的財務情況時,能在對應時間點發現可疑的存入記錄。”

她睜大了眼說:“他知道誰殺了漢斯萊。”

“還試圖利用情報坐地起價。咱們想一塊兒去了。”

“要有多缺心眼兒才會去勒索一個已經用行動證明自己不怕殺人的人?傻缺。”瑪汀看着沃爾希的屍體,皺了皺臉,動手畫了個十字。“啊,沒有冒犯的意思。”

“沃爾希被殺的時候,正站在桌前,電腦上這個文件夾當時是開着的。沒有強行入室和打鬥的痕跡;是他主動請兇手進來的。”

“對,給兇手看他手頭都有些什麽證據,”她說,“換我也會這麽做的——要求親眼看看,這樣等沃爾希一死,我就可以把證據都處理掉。”

“就算我們要的文件夾被删了——這可能性挺大的——卡門大概也可以把它們恢複出來。”利維指着瑪汀帶來的盒子,問:“你拿的什麽?”

“不知道。咱們來看看吧。”

斷線鉗利落地一剪,上鎖的盒子便打開了。裏面只有一樣東西——一個移動硬盤。

利維和瑪汀對上彼此的視線,不約而同發出勝利的哼聲。“咱們往好處想想,但願沃爾希還有那個心眼兒,在把兇手放進屋裏之前備份了文件。”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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