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多米尼克把網球扔向鐵欄圍住的另一邊,球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反骨妹興奮地追在後頭,将小草踢得陣陣飛揚。球落地沒幾秒,她就一口撿起球,蹦蹦跳跳地跑回他身邊。狗子沒有把球扔到他腳邊,而是坐下來等他伸手來取。
“好姑娘,”他拿着球前後擺手,“你想要這個?”
反骨妹豎起耳朵,目光如炬地專注于每一個微小的動作。她全身繃緊,半伏着,每一塊肌肉都蓄力準備一躍而上。
他做了好幾次假動作,但她實在太聰明了,壓根兒不上當。等他終于把球扔出,她嗖地一下急速蹿了出去。
他笑着看她跑開。天氣偏冷的時日,他會帶着她一起長跑,但盛夏時分可不能這麽幹。他自己還是會在清晨或晚上在外面跑,就算是那種時候,他也不敢帶她同行,擔心她會過熱。在公寓附近的公園裏玩,倒是個很安全的替代方案。
暮色降臨,與反骨妹的玩耍該結束了——他計劃好一小時後與奧布裏見面,好繼續監視羅茲。他将狗鏈別上反骨妹的頸圈,帶上她優哉游哉地走回皮卡,然後他在車邊拿出折疊狗盆,往裏面倒了點水。
反骨妹咕嘟咕嘟喝到一半,身子忽然一僵,擡起頭來,水沿着嘴巴滴落。她緊緊盯着停車場另一頭,耳朵向前支起。
她的肢體沒有表現出攻擊性,只是好奇,因此多米尼克也沒有太緊張。他看向同一方向,想搞明白引起她注意的是個啥。有人在跟自己的孩子和狗玩耍,也有人無懼酷暑在跑步,還有一群滑滑板的青少年——就這樣一個社區公園的周四傍晚而言,沒什麽特別的。
不過反骨妹沒有放松下來;她站得跟座雕像似的,只有眼睛還打着轉。多米尼克從沒見過她表現得這樣。她可是訓練有素的私人護衛犬,要是他遇上危險,她會對他發出明确警示的。現在,她沒有發出任何警告的信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他一點兒也沒察覺到危險。但他心裏開始有點發毛了。
反骨妹突然呼了口氣,回去喝她的水,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多米尼克最後一次審視四周,接着彎腰拿起碗,說道:“好啦,我們回家去。”
他把車開進公寓樓外的停車場,看見鄰居穆尼奧斯太太正一邊跟她家那三個脫缰的小家夥們周旋,一邊還要從後備箱取出幾大袋新買的雜貨,搞得手忙腳亂。他把反骨妹的狗鏈在手腕上纏了幾圈,跳出皮卡,快步趕過去。狗子緊跟在多米尼克身後,孩子們朝她圍來,她也樂得被他們熱情寵愛。
“我來幫你拿。”他說。
“哦,親愛的[1],謝謝你。”穆尼奧斯太太把購物袋遞給他,放松地長籲一口氣。“多好的小夥啊。”
她用力拍了拍掌,把孩子們往跟鐵網圍欄連在一起的公寓大門裏轟。多米尼克剛擡腳跟上,又馬上停住了——反骨妹猛地轉身,盯着街對面,像剛才在公園裏一樣,姿勢僵硬,全神貫注。
跟之前一樣,多米尼克搞不清她到底在盯什麽,這次,他心裏更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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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反骨妹?”他問。
她從喉嚨裏發出低聲的嗚咽,退了幾步,又向前幾步。她擡頭看看多米尼克,猶豫地搖了搖尾巴,又朝着街對面看過去,那副表情只能用“困惑”來形容。
“怎麽了?”門邊的穆尼奧斯太太喊道。
“沒啥,”多米尼克說,“準是誰家來了條新狗還啥的。”
他咂咂嘴,輕輕扯了扯反骨妹的狗鏈。要是她察覺到真正的威脅,除非他表示發覺,否則她是不會罷休的。但這會兒她轉過身,跟在他身邊小跑着進了大樓,途中只回頭看了一眼。
他提着穆尼奧斯太太的購物袋上了樓,送到她公寓,又回到自己屋裏給反骨妹喂了晚飯,自個兒則草草吃了頓,可心裏卻一直放不下。要是今晚能把反骨妹帶在身邊就好了;當賞金獵人那會兒,他總是習慣有反骨妹伴在左右,而且鑒于她反常的表現,他一點兒不願把她單獨落下。但他不能跟奧布裏這麽解釋,她可能會不歡迎反骨妹,覺得她是一種幹擾。
前兩個晚上,多米尼克在“魔鬼魚”當酒保,由奧布裏繼續監視羅茲,但羅茲下班後就直接回了家。不過今晚他又跟老婆說要加班,多米尼克和奧布裏在羅茲工作地點外面的停車場接頭,剛好看到他進了自己車裏。
“他是不是把壞事存着等你來了再做啊。”奧布裏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笑道。
“我運氣好呗。”多米尼克說。
他們跟着羅茲來到市中區一家嘈雜的本地小酒吧。裏面人挺多,令他們即使湊近點觀察也問題不大,于是他們便在角落裏選了一桌坐下,點了兩杯飲料裝裝樣子。羅茲在吧臺邊溜達了幾分鐘,時不時用手機打字,然後在招呼上一個棕色頭發的漂亮姑娘後,才找了個桌位坐下。
“有時候我在想,羅茲是不是懷疑到他老婆找人在跟蹤他了。”奧布裏說。他倆盯着羅茲,看他跟那名女子不溫不火地調了好一會兒情。“我是說,我覺得他沒發現咱們,但奇怪的是,他一直注意着沒跟這些女人在公共場合做出越界的事。”
多米尼克聳了聳肩。“大概吧。也可能是怕撞上他和他老婆都認識的人。又不是只有私家偵探才會用手機拍出軌照。”
多米尼克在椅子上轉來轉去,打量着酒吧,他這個動作一晚上不知做了有多少次了。對于他來說,密切關注周圍的環境,标記出口的位置,腦繪逃跑路線,時刻提防着不尋常的活動或動作或其他任何不對勁的可見情況,已成為他的第二天性。但今晚,後頸一股毛毛的感覺,令他更是加倍小心地審視周圍。最糟糕的是,他沒法确定這是自己的潛意識裏注意到了啥,還是之前反骨妹的反常表現讓他産生不必要的多疑。
“你在緊張,”奧布裏眯了眯眼,“你,呃……又有問題了?”
“啊?”他把注意力猛地收回到她身上。“沒,跟那個沒啥關系。我就是觀察觀察。”
這時,一名美豔驚人的年輕女人走進酒吧,她是那種典型的金發大美女,身着一襲迷人的連衣裙,一瞬間便引來全場的側目。不過她對這些渴慕的眼神一概不理,眼神掠過人群,象是特地來尋人的。她看到了羅茲,目标鎖定,徑直走向他桌前。他看起來很驚訝,但她的靠近一點兒沒讓他顯得不快。
“你說他是不小心同時約了兩個妹子嗎?”多米尼克問。
“有可能,或者他想玩玩3P,”奧布裏促狹地笑了笑,“真這樣的話,我看他怕是玩不起來。”
還真是。在羅茲向那位棕發美人引薦了她的對手以後,她立刻火冒三丈。多米尼克和奧布裏津津有味地觀賞起這出“争奪羅茲關注之戰”——兩個女人互甩眼刀,搔首弄姿,發出艱難的假笑。羅茲是唯一樂在其中的人,看來還沒意識到這兩位女士已是千鈞一發,随時準備好跳過桌子撕爛對方。
“這比動物星球頻道有意思啊。”奧布裏說。
棕發美人戰鬥力不差,不過到了最後,還是金發女郎靠猛獻殷勤占取了上風。棕發美人在落敗後悻悻離去,金發女郎便屈身坐上羅茲的大腿,把玩他的領帶并對他附耳低語,令他的抗議不了了之。
多米尼克皺皺眉,說:“這女人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羅茲是長得挺好看,但也沒好看到值得人家這麽拼吧?”
“是啊,我懂你的意思。這裏有的是型男,但看她之前的架勢,象是特地來找羅茲的。”
“而且似乎她的出現在他意料之外。”
沒幾分鐘,金發女郎從羅茲腿上跳下,哄着他站起來,又引他去門口。他在她身後踉踉跄跄地走着,那副迷迷瞪瞪、色迷心竅的表情令多米尼克頗有共鳴。他可以确定,在利維面前,他有一半時間都是這副樣子。
那兩人經過他們時,他和奧布裏背過身來,不過倒也不必擔心——羅茲的眼裏只有那女郎了。他們跟着這對兒出了門,不遠不近地走在後面,等羅茲和女郎叫了輛優步,他們就追随來到幾英裏外的一家汽車旅館。
“地方選得真有?品。”奧布裏說,她挑了個不錯的角度停車,得以看清旅館正門的情況。“準備好了嗎?”
多米尼克點點頭,舉起相機,降下了副駕這側的車窗。女郎和羅茲牽着手從優步車上下來,一路上又是歡聲笑語又是親親我我地去了一樓的某間房,多米尼克趁此期間連拍了一串照片。
“沒有辦理入住,”奧布裏說,“他們中有個人已經有鑰匙了?”
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只見金發女郎從手包裏拿出房卡, 逗弄似的在羅茲面前晃晃;羅茲說了什麽,但太遠了,他們聽不見。她回以一笑,把他推到房間外的牆上,用力親了下去。
多米尼克繼續拍照,奧布裏則在一旁悄悄發出勝利的歡呼。羅茲和女郎分開了一會兒,好讓後者打開房門,沒等門在身後關好,他們又親上了。
多米尼克放下相機,側過身子好跟奧布裏一起查看他剛拍下的照片。他負責回放,照片清晰又利落地捕捉到羅茲那不忠貞的手在一個女人身上摸來摸去,而那女人明顯不是他妻子。周圍環境明了地揭示了他的意圖。再加上奧布裏在酒吧裏用手提包裏的隐藏相機拍下的照片,這劈腿的王八蛋算是完球了。
“關鍵一幕拍到咯。”奧布裏心滿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我們現在只管等着了,拍幾張他事後容光滿面的照片,好讓我們的客戶可以在這場離婚官司裏穩穩地占上風。”
估摸着要有一兩個小時沒事幹,他倆放松下來,奧布裏開始講她在馬拉喀什飛葉子飛得頭腦發昏結果迷了路的故事。結果不到十分鐘,羅茲的房門突然開了,把他倆吓了一跳。
金發女郎急急跑了出來,同時把什麽東西往她那小手包裏塞,扣子都快扣不上了。經過停車場時,她東張西望,于是多米尼克和奧布裏本能地緊貼椅背。旅館房間的門還半開着,她已跑步離開了。
“我勒個去,她玩仙人跳!”多米尼克說着,抓起相機,迅速按了幾下快門。
“還不好下結論。”
他指了指停車場另一頭,只見金發女郎對一輛黑色轎車解鎖,令車燈一閃。多米尼克說:“難不成她是出來買安全套的?”
金發女郎蹬着細高跟,動作敏捷得不可思議,她鑽進車裏,發動車子,随着輪胎擦出刺耳的聲音,她迅速駛離開了停車場。多米尼克伸手開車門,但奧布裏抓住了他手臂。
“你要幹嘛?”她問。“會暴露身份的。”
“認真的嗎?她可能給他下了藥,捅了他——他現在可能要死了。”
“我們的首要負責對象是客戶。”
他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抱歉,但我的首要負責對象是人類同胞。”
不顧她的反對,他從車裏出來并沖向那房間。那扇沉重的門正要緩緩合上,多米尼克在它快撞上門框的最後一秒截住。他用身體搡開門,貓着腰,瞥了眼裏面。
羅茲四肢大張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鞋子脫掉了,襯衫半開。屋子看起來沒有別人,但多米尼克還是掏出槍四處搜索,以防金發女郎有同夥躲起來等着。确認沒人藏在衛生間、衣櫃或床底後,他走到了羅茲身旁。
羅茲呼吸正常,脈搏平穩,但多米尼克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叫醒他。電視機旁放着一對紅色的一次性塑料杯,還有裝伏特加和橙汁的瓶子。不難推斷出這裏發生了什麽。
“老天。”多米尼克喃喃道。他把羅茲翻到左側朝下躺的姿勢,有助于恢複,然後掏出自己的手機。
有人敲了敲門。他從貓眼裏觑了眼,把奧布裏放了進來。
“我以為你對救人不感興趣。”他說。
“我是來确定一下你有沒有做傻事。”她沖他手中的手機點點頭。“打911之類的。”
“他被下藥——”
“魯索,有沒有搞錯啊,你就不能用腦子想上個把分鐘嗎?麥克布雷德向客戶保證會絕對隐秘。要是警察來的時候我們還在這兒的話,我們的名字就會被記錄在案。我們得提供口供。羅茲會發現我們的身份,甚至還可能被媒體曝光。這會破壞公司在業界的名聲。”
多米尼克猶豫了,他回頭看了羅茲一眼。不叫人來幫忙也不行。他們可以匿名撥打911,在警察來之前離開——但把一個被下了藥、毫無保護的人獨自留下,令多米尼克打心底感到厭惡。而且這也意味着,那個犯下罪行的金發女郎多半就此逃脫法網了。必須要有個方案才行。
“各退一步怎麽樣?”他說。“我男朋友是維加斯警局的警探。我給他打電話,他在處理好的同時也會設法不把我們的名字和公司牽扯進來。”
“你覺得他願意這樣做?”奧布裏懷疑地問。
“為了我,他願意。”多米尼克說。
* * *
急救醫護人員将載着羅茲的擔架床推出房間,利維低聲與他們說話,多米尼克在一旁看着。沒有警笛,沒有警燈;利維自己叫了救護車,來現場時也沒帶巡邏警員。住在這家汽車旅館的大部分人,永遠不會知道這晚上有什麽大事發生過。
大部分時候,利維在人前都穿着剪裁得體的西服,但現在這麽晚,他就穿得休閑多了——牛仔褲,多米尼克就只見他穿過一兩次。平時都插在肩帶槍套裏的槍,這次也被他插在胯套裏。
多米尼克對牛仔布緊裹着利維圓潤的臀部和結實的大腿的景象看入了迷,直到救護車開走,利維又走到他和奧布裏這邊來時,才打斷了他的遐想。
“羅茲多半會沒事的,”利維說,“等你們一走我就叫巡邏警來的。官方收到說辭會是,我接到了匿名線索,覺得有假,就先親自來現場看看,然後才請求的支援。我在受害人身旁找到了一張相機存儲卡,但沒法得知是誰留下的。”
“謝謝。”多米尼克說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奧布裏也表達了謝意。
“舉手之勞。我能看看犯案女子的照片嗎?”
多米尼克将相機遞給他。幾秒種後,利維張大了嘴巴。
“你們這是逗我吧。”他驚得聲音都變虛了。
“咋了?”多米尼克問。
利維擡起頭,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我認識她。”
[1]?原文為西班牙語“mi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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