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下

在開放式辦公室,利維聽到了分局前門的騷動,給正護送諾絲裏奇的瑪汀投去擔憂的一視,然後離開了他們,向騷動之源趕去。

黛安娜·科斯塔斯站在開放式辦公室中央,正勃然大怒,與她的“前”朋友對峙。朱莉半躲在一位制服警官身後,這位警官就是必須将她送返克拉克郡拘留所的警官。

“你個死叛徒、臭婊子!”科斯塔斯大罵,“你怎麽能對我做這種事?”

朱莉淚眼漣漣道着歉,在滔滔不絕的譴責中幾不可聞了。房間裏別的人都停下手頭在做的事,入了迷地旁觀着,似乎沒人準備插手。利維很驚訝,蕾拉·拉什得就站在一旁,抱着胸,看起來興致缺缺。

“我很抱歉,黛安娜。”朱莉說着,擡起她待了手铐的手,做出安撫的姿勢,“請相信我,我從來不是故意要傷害——”

“但你站在一邊可開心了,我被拘留的時候,你嘴還閉得緊緊的,我是因為謀殺被拘留啊!”

“這他媽怎麽了?”利維低聲問拉什得。

“這可能是我的錯。”她說道,但聽起來一點兒歉意都沒有,“我打電話給科斯塔斯說撤銷指控,我一跟她講了原因,她就破口大罵,還把我給挂了。我就知道她會來這兒。”

“你怎麽知道?”

她笑了,說:“還我就會這麽做。”

“你準備袖手旁觀多久?”科斯塔斯說。她兩手叉腰,面色漲紅,大大的黑眼睛裏有抑制不住的憤怒與受傷。“這案子要是走到審判那一步,你會說一句話嗎?我進監獄了呢,會說嗎?”

朱莉突然啜泣了起來,說:“那永遠不可能發生!我知道你沒有殺了那個人,一切都會好的!”

“哦,你可真是個蠢貨——”

利維轉頭去看,瑪汀和諾絲裏奇走進了開放式辦公室。卡普爾和華納随後跟上,不過他們看見這場決戰,都停下了腳步。

“我讓你進我家裏。”科斯塔斯喘着粗氣,說,“我放心把兒子交給你了。而你卻為了保護你自己和你人渣男友,準備把我推下水。“

“不準這麽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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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斯塔斯皺起了臉,手往後一擺。利維開始動了,但拉什得更快——她向前沖去,抓住科斯塔斯的手臂,就在這時,那位制服警官也把朱莉拽到她夠不着的地方。

“你在警察局。”拉什得說,她的聲音略帶惱怒,“不要犯傻。”

科斯塔斯沒有動,她擡起的前臂仍被拉什得鉗制着。她怒目瞪視朱莉,情緒難以克制,胸膛上上下下起伏着。

旁觀者都好像摒住了呼吸。利維很确定,換在任何別的地方,這裏的人有一半會拿出手機,錄下每一刻。

接着科斯塔斯肩膀松懈了,她點點頭。拉什得放開了她的手臂,但沒有走開。朱莉和她的護送者都警惕地看着科斯塔斯。

“我希望你在監獄裏蹲很久。”科斯塔斯聲音顫抖,“出來以後不要再靠近我和我的兒子了。”

她轉過身,昂首闊步離去,留下朱莉在她身後失聲痛哭。她在出口附近的,經過瑪汀和三位醫生時,步子猶豫了一下,眉頭一皺,回頭掃了他們一眼,離開了。

拉什得被占了便宜似地嘆了一口氣,說:“我跟她一塊走,确保她不做啥傻事。”她經過利維時笑了笑,又說道:“你找着真兇時,不如給我來個電話?”

她撤走以後,利維皺皺眉。制服警官領着抽泣着的朱莉向相反方向離去,開放式辦公室裏,人們又接着談話與活動,所有人做回了自己先前的做的事。不帶一分鐘,房間裏的氣氛恢複如常。

“好一場鬧劇。”瑪汀說。她帶着諾絲裏奇來到他身邊,卡普爾和華納緊随其後。

“你能責怪她嗎?”

“那女人是誰?”華納問。

“亨斯利醫生的死亡案中,我們最開始的嫌疑人。”利維轉向他們最新的嫌疑人,說,“我會安排你聯系辯護律師的。”

“我已經安排好一位了,正在路上。”卡普爾說。

他們把諾絲裏奇安置在審訊室中,又将卡普爾和華納領到可以等候的房間。也确确實實是多虧這兩位女性財力與影響力的結合,卡普爾聯系的律師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

利維和瑪汀一看到是傑·索亞,一致哀嘆。他供職于一家名為“哈菲爾德、樸、麥肯齊”的法律事務所,事務所在本地富有聲望。他确實是拉斯維加斯最優秀的律師,也十分英俊,一身老派新英格蘭人的氣派,就像是乘“五月花號”遠洋而來的。不過真正的問題是,他知道自己多能幹,多好看,但這僅僅讓他醜陋的自我更膨脹了。

“警探瓦爾庫,警探艾布拉姆斯。”索亞在他們桌旁停下,說道。他看向利維時,聲音愈發低沉了,“每回見到二位都無比愉悅啊。”

“對你來說可能是。”利維低喃。索亞是雙性戀,從沒掩飾過有多想把利維搞床上去。

索亞投他以一笑,這笑容緩緩綻開,迷人但令人惱火。他說:“能否請你帶我去見我的客人呢?”

利維倏地從桌前起身,毫無優雅可言,他站了起來,示意索亞跟着他。他們打瑪汀身旁走過時,瑪汀同情地皺了皺鼻子。

利維試着遵循道義,不去讨厭辯護律師。曾經有很多冤枉的人被控犯罪,而且他真心覺得即使是有罪的人,也該有個厲害的律師。這是必須的職業。但警察當了九年,偏見在他心裏紮了根,很難拔除。

再說了,索亞就是一王八蛋。

很幸運,索亞的含沙射影還未構成性騷擾,他們就來到了審訊室,也省了利維打破他鼻子的力氣。他把索亞留給諾絲裏奇,不過一點兒也沒放松下來,因為他知道不一會兒又會被叫過去。

果然,一小時後他被告知他們要和他講話了。他勸服瑪汀去審問無果後——她受不了索亞——回到房間,備好了筆記本,坐在桌旁。

“鄭重聲明,”索亞說,“我建議我的委托人不要對你說任何事。但她堅持要告訴你‘她所知的故事’。”

從索亞明顯的無奈與諾絲裏奇堅決的表情之中,利維可以想見這争論持續了多久。現在索亞的舉止之間沒有一絲掠奪與挑逗的意味——他完全是公事公辦了。

“那聽聽看吧。”利維說。

諾絲裏奇深吸一口氣,兩手交疊,擺在桌上,說:“我想離婚有段時間了。我清楚你現在已經很熟悉史蒂芬的生平了,能明白為什麽。但史蒂芬拒絕同意——不是因為想保持婚姻關系,而僅僅是想激怒我。我的家庭財産十分可觀,包括了遍布整個東北部的大量房地産,但在混亂、有争議的離婚中,史蒂芬可能會宣告對其中部分財産的所有權,因為我們沒有婚前協議。”她的嘴角譏諷地揚起。“你無法想象我有多讨厭明白我母親這麽多些年來都是對的。”

利維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我知道史蒂芬有這個習慣,出差總會雇應召女郎。在他不忠——并且最好是犯下罪行之時——抓個現行,能給我加點籌碼,施壓使他接受,幹脆利落地離婚,要是他仍然不退讓,也會讓法庭站在我這邊。”

“你想要進房間撞見他與一位性工作者做有失體面的事?”

“是的。”諾絲裏奇說道,又嘆了口氣,“我不漏風聲安排了周六晚上乘坐飛機來拉斯維加斯。但我的第一班飛機出現了機械故障,最後我乘坐了不同的航班。到達這座城市比我計劃中要晚太多。我知道史蒂芬不太可能和他雇來的女人在一塊兒了,但我下定決心要去與他對峙。我們的婚姻如此荒誕,我一天都忍不了了。”

索亞發出了不高興的聲音,這倒是不奇怪——諾絲裏奇剛剛說出了她殺害亨斯利的動機。

“你到達海市蜃樓的時間是?”利維問。

“大約在淩晨2:30左右,我擔心有參加過會議的人會認出我來,幹擾我行動,所以我盡可能遮住了自己的臉。我和前臺的接待員說,我是史蒂芬的夫人,我來這裏給他一個驚喜。”她用一只手抹了抹臉,“我還想着要做些什麽讓他相信呢,但他很快就收了小小的賄賂。回想起來,那可能是一個警示征兆。”

利維哼了哼,表示贊同。

“我拿到了史蒂芬房間的鑰匙卡,然後上了樓。在電梯行進時,我想着要說什麽,怎麽要求結束這些事。我打開了門……”她盯着遠處,接着打了個激靈,傾身向前,直視利維的眼睛,“我對你發誓,警探,我到的時候,史蒂芬已經死了。他死了至少有一個小時了,我沒有殺害他。”

現在,他對此持保留意見,“你接着做了什麽?”他保持語氣中立。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一定有五分鐘了。我很震驚,這是當然的,我不知道做什麽好。我花了些時間,處理這個事實——我的丈夫死了,我卻毫無感覺。”

“天啊,諾絲裏奇醫生,你是在殺了我。”索亞表情痛苦,說道。

她忽略了他,說:“一旦我全然明白了現實情況,馬上意識到我将自己置身于怎麽的位置。沒有告訴任何人,就乘坐飛機來到這座城市,喬裝自己,賄賂接待員拿到房間鑰匙——我知道這看起來像我殺了史蒂芬。所以我跑了。我想電梯裏可能會有監控攝像,所以走了樓梯,從另一個出口離開,去了接受現金又不需要身份證件的汽車旅館。”

如果這是真的,那她還真能随機應變啊——對一個外科醫生來說,倒是不意外。“你名列周二484航班的乘客名單。”利維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諾絲裏奇張開了嘴,但索亞擡起手,打斷了她。“啊,啊。”他說,“別。這個問題的真相,可能會使得某位我的委托人所關心之人牽連進一樁罪行。”

利維拿筆點着桌子,思考着:“一個暴虐的人?”

“完全不是。”

索亞的臉就是一張冷漠的面具——利維要是不做些交易,将永遠得不到真相。這家夥,傲慢至極,滿腦子風月之事,很容易使人忘記他其實很擅長他的工作。

“給我一分鐘。”利維說道,把椅子推回原處。

他打了幾個電話後,手持一些文件,可以保證諾絲裏奇所隐瞞的人擁有豁免權。所有都簽過字了,諾絲裏奇說:“我來到汽車旅館,最先給我妹妹打了電話,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讓她用我的身份乘飛機來拉斯維加斯。”

“你們是雙胞胎嗎?”

“不是,但只要戴上假發,化上合适的妝,我們看起來就很像了,她能夠被認作是我身份證件上的照片。我連夜把我的駕駛執照快遞給她,她乘坐了周二的航班。”

聰明。“那麽艾倫·沃爾希是怎麽牽涉進來的?”利維問,“我們知道他在這一周,曾給你打了兩次電話。”

他們其實并不知道,也不确定,但還有誰會使用一次性手機、拉斯維加斯區號,給諾絲裏奇打電話呢?

她嘆了口氣,說:“我一整個周日都在擔心,擔心沃爾希先生會告訴警察他見過我。我認為他不會,因為這将意味着承認他曾接受賄賂,給出鑰匙卡,而且毫無疑問他會因此失去工作,甚至可能被視作是這場謀殺案的共犯。我希望他僅僅是閉緊嘴關。”

“但是?”

“但是,他周日晚上給我打電話,威脅我付款給他,否則将會把我身處拉斯維加斯的事曝光。我同意了他的條件,并叫我妹妹将錢款電彙給我。我與沃爾希先生于周一晚上,在我汽車旅館附近碰面,我将他所索取的給了他。”

那麽,星期一第二個電話一定是确認碰頭的細節。利維看索亞皺縮着臉、滿面陰郁,說:“我不敢相信你任她對我講了這一切。”

“如果你覺得真有辦法可以讓我阻止她,我倒是願意聽聽你的辦法。”他說。

“先生們,請聽我說。”諾絲裏奇說,“我做了錯事,沒錯,但我沒有殺害我的丈夫。我不害怕為我的行為負責,也不害怕承擔後果,尤其是這意味着我将不會因為沒有犯過的罪行而被起訴。”

“你知道承認沃爾希勒索過你,你也是在告訴我你殺害他的動機。”利維說。

“話是這麽說。”她攤手,“但我沒有。與沃爾希先生的兩次通話,周一的碰面,我都錄下了。錢一易手,我就将錄音上傳至雲端備份,然後播放給他聽。我錄下了他談及不止勒索過我,還有其他海市蜃樓的顧客。我告訴他,想從我這兒得到更多的錢,我就會把錄音交給警察,把他也拖下水,同歸于盡。”

利維眨眨眼。

“我和沃爾希先生有共識。我不介意付給他一次錢,他接受了,事情就到此為止了。我們友好地告了別。幾天後,我在報上讀到了他被謀殺……”她哽咽了,搖了搖頭,“警探,沃爾希先生告訴我,他知道我不是殺害史蒂芬的人。”

利維眯起眼睛,說:“他知道這一點,唯一可能是他知道真兇。”

“他知道。那個人為此殺害了他。”

“嗯。那個人可能是誰,有頭緒嗎?”

她哼了哼,說:“我知道的話,早就和你說了。”

利維安靜了一陣,回顧他密密麻麻的筆記。接着長出一口氣,擡頭看去。“故事很棒,諾絲裏奇醫生。你解釋了所有事,回答了所有疑問。”他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但我來告訴你,從執法人員的角度來看是怎麽樣的。你是我們碰見的人裏,殺害亨斯利與沃爾希的動機最強烈的。你來拉斯維加斯、你在拉斯維加斯,你都花了極大力氣遮掩。你賄賂酒店雇員,從而來到第一現場,而你親口承認這之後你逃走了。勒索你的男子幾天後突然死亡。你擁有醫學知識,可以測量出過量的羅海普諾,精準對準人體頸動脈。你可能對這一切都有解釋,但到頭來,你無法證明任何一點。”

“陪審團會做出裁決。”索亞說。

“是的,法律系統是這麽運行的,謝謝你。”利維說,“你覺得,一個充滿了可疑巧合的故事,陪審團會買賬?”

索亞笑笑,說:“我給他們做工作,他們就會的。”

“是嗎。”利維微微一笑,“你見過蕾拉·拉什得嗎?”

索亞的笑淡去了,說:“她是這個案子的地檢署警官?”

利維點點頭。索亞抿緊了唇,眸色一暗,利維眼看他的鎮靜破開一縫,小小地滿足了一下。

“行吧,一旦我的委托人獲得保釋,我們将足夠的時間制定對策。”

“噢,得了。”利維被索亞的自信之深驚到了,“一名富有的游客,被控犯有廣受關注的謀殺案,法官不會準予保釋的,她渾身寫滿‘會逃跑’的風險。”

“我們拭目以待。或者,你可以去找到真正的兇手,免去我們的麻煩。”

“我想我們已經結束了。”利維站起身,正了正外套,“諾絲裏奇醫生,你稍後将被送至克拉克縣拘留中心,等候你的庭審。”

“不用擔心,醫生。”索亞也站了起來,說道,“我将立馬推動進程,解決一切。”

諾絲裏奇比之前更蒼白、更沮喪,但她還是得體地謝過他們。索亞跟着利維走出審訊室。

利維想着還會有對這案子的誇口,索亞一開口,他一個猝不及防。索亞說:“我聽說你現在在和那個大塊頭賞金獵人約會,叫魯索,對嗎?”

利維張開嘴,但一個字也沒蹦出來。

索亞的目光打在利維身上,緩緩下移,說:“他一定是有驚人的床技,能把你從億萬富翁的床上誘走。”

利維渾身冒着怒氣,繃緊肌肉,脈搏加快,他将右手捏成拳,說:“你要是覺得我不會冒險痛打你一頓,你很快就會知道自己錯了。”

“小心點。”索亞低聲說。他挨着利維走過,傾着身子湊近了說:“我可能會很享受哦。”

他闊步走開了,步伐輕盈、愉悅。利維看着他離去,鼻翼翕張,花了好幾分鐘才冷靜下來,而後回到開放式辦公室。

他與瑪汀讨論了一下這次審訊,她說:“我不知道。這之中有些事總感覺還是不對。你真覺得是她做的?”

“我不知道覺得什麽好。”利維揉了揉疲憊的眼睛,“所有證據都指向她。”

“沒錯,但我問問你這點——你認為克拉麗莎·諾絲裏奇是那種刺殺了一名男子以後,會失去狗屁理智、還嘔吐的人?”

“不。”利維沉思,“我不這麽認為。”

“嗨,艾布拉姆斯。”隔着整個開放辦公室聽着吉布斯的大吼,把整個房間裏的人都驚了一驚,“溫想立刻馬上在他辦公室裏見你。你做了啥喲?”

* * *

多米尼克下午早早來到了他童年的住處,它位于北拉斯維加斯。這兒曾是一座擁擠的房子,他在這兒長大,與他的老爸老媽、四個兄弟姐妹、奶奶住在一塊兒,現在,孩子們都成年了,老爸也去世了,他的老媽和奶奶是這屋子的唯二居民了。

他走進屋,解開反骨妹的狗鏈,大喊道:“阿嬷,是我!”他老媽可能在工作,奶奶也不知道他會來。

西爾薇娅緩緩從廚房走出來,皺着眉。她現在是這個家裏最最最矮的人,他得彎下腰才能親到她滿是皺紋的臉頰。

“你沒打電話。”她嚴肅地說。

“對不起。我在這一片,然後覺得應該過來一下。”他說着,拉開行李袋拉鏈,拿出了筆記本,上面寫的話和他給卡洛斯看的差不多。

西爾薇娅和卡洛斯不一樣,她的反應很鎮定,看起來既不驚訝,也不怎麽擔憂。她看過信息,點了點頭,挑剔地看着他,說:“你餓了。”這不是問句。

“我吃得下。”

“我晚餐準備了阿蘭斯尼[1]——我現在炸一點給你。”她手肘撞了撞他,示意他接着做他的事,接着回到廚房。反骨妹眼神跟着她走,滿眼睛裏都是渴望,但還是在多米尼克身旁沒有動。

他家裏的房子不算太大,但比他和卡洛斯的公寓要大,裏裏外外檢查花了更多的時間。他中場休息,好好享受了奶奶做的阿蘭斯尼——炸制的意大利燴飯球,餡料滿滿的。幾個小時後檢查結束了。

這間房子很幹淨。他也沒真想過“黑桃七”會跑這麽遠來監視他老媽的房子,但不确切知道,他心裏不可能踏實。

他回到廚房,西爾薇娅還在裏面慢悠悠做些瑣碎的事,他說:“啥事沒有。我們現在可以随便說話了。”

“你有麻煩了?”她問,這粗體能從她語氣裏聽出來。

他明白她在說什麽。“不是那種。”他說,“我沒有賭博,不過你和老媽應該知道知道這件事。先不說這個,我想知道能給我卡佩納塔[2]的食譜嗎?今個兒晚上我要給利維做晚餐,我覺得他會很喜歡這個。”

她咧開嘴笑了,從櫥櫃裏拿出她裝食譜的古樸木雕盒子,在裏面急匆匆翻找着。她拿出問到的那個食譜,又從盒子背面抽出一張空白卡片,拿着一支筆在桌子旁坐下。

“阿嬷,我直接用手機拍個照就好了——”

“絕對不行。”她說,“正宗的食譜就應該手寫,坐下。”

他立馬乖乖聽話,沒有頂嘴。

“好了,”她取下筆帽,說,“你有什麽事要告訴我?”

她用她那優雅、老派的字體謄抄食譜,他則把他和利維與“黑桃七”的故事從頭到尾詳細說給她聽。反骨妹坐在他椅子後面,頭靠在膝蓋上。他撸着她的耳朵和後脖子,她快快樂樂眯着眼睛。

他的故事說完了,西爾薇娅問道:“你真的确定這位兇手不會傷害你嗎?”

他張開嘴,想說句毫無根據的“真的”,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身體上至少不會。但我知道這位兇手喜歡玩心理戰術,我不敢保證兇手會不會做出什麽,攪亂我的腦子,或者對我耍什麽陰謀。”

“但這不會阻止你,對嗎?”

“不會。”

“利維也不會,我猜。”

他大笑,說:“絕對不會,他比我還死腦筋。”

“那倒是很難想象,”她打量着他,“還有為什麽四月份他來過這裏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呢?你可以帶他來吃星期天的中飯,知道的吧。”

“我覺得我們還沒準備好。”多米尼克說道,話題突然這麽一轉,他慌張了。

“為什麽沒有呢?”

他一時語塞,回答不上來。老實說,這主意有點吓到他了。帶利維去朋友的大家庭參加派對是一碼事,帶他來和自己親密的家人聚餐又是另一碼事。從前他是不會對別的男人這麽做的,對利維,他也要确定這對他和對利維同樣重要,才敢邁出這一步。

“我會問問他的。”他說,“不管咋說,我得走了——我今個兒還有事兒,我還要去食品雜貨店。”他把她遞來的卡片塞進兜裏,從桌旁站起來,親了親她,告別了。“謝謝你做的一切,阿嬷。”

她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臉頰,說:“做卡佩納塔一定要用好的橄榄油哦。千萬不要用便宜的。”

* * *

利維敲了敲溫的辦公室半開的門,頭探進去,問:“長官,你想見我?”

“是的,艾布拉姆斯,進來坐下吧。把你身後的門關上。”溫看起來很疲憊,壓力很大。他眼角與嘴邊的皺紋更深了。

利維照做了,他很好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腦子裏把他所有的案子都過了一遍,但他想不出來溫需要和他單獨談話的理由。

“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溫說,他在桌子那頭迎上了利維的視線,“你還在調查‘黑桃七’嗎?”

在利維猜測溫要跟他談的話題裏,這個甚至都沒排到前二十。他睜大眼睛,注釋着溫,一時竟他媽失語了。

“我的天啊,艾布拉姆斯,這個案子結案了。還特別命令你不要去追查了。”

“你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利維說道,但他知道他已經出賣了自己。

“多米尼克·魯索被目擊到在安吉拉·陳醫生的事務所裏。”

這讓利維更心神不寧了,他說:“他去見心理醫生,怎麽了?”

溫皺眉,說:“不要侮辱我智商,你的男友湊巧選的心理醫生,和治療基思·查普曼的是同一個人,你想我相信這是個巧合?”

“他不是我男友。”利維低聲說。

“那你今天早上開放式辦公室裏親的是別人?”

“我……”利維搖搖頭,一切都崩潰都這麽快,他感到不知所措。

“你總是很誠實,艾布拉姆斯——有時候太誠實了。所以現在對我直說吧。”溫嚴肅地看着他,“你有沒有讓魯索去看陳醫生,作為‘黑桃七血案’獨立調查的一部分?”

“有。”利維說。

“天啊。”溫靠回椅子上,揉了揉臉,“你因嚴重違抗上級命令,無薪停職一周。離開大樓前,上交你的警用武器。”

利維咬緊牙關喘着氣,怒意不自覺升了上來。他确實違反了他的上級警官直接肯定下達的命令,他做的時候也完完全全知道被發現了後果會如何。他現在不會去推卸責任。

“我很好奇。”他站起來,問道,“你是怎麽知道多米尼克去見了陳醫生?”

溫的臉上隐帶不适。“我接到了匿名提示。”

“匿名提示?”利維毫無笑意地笑了,“你意識到這是來自‘黑桃七’的,對吧?‘黑桃七’不想要我插手。我一定是離得太近,令其難耐了。”

“我的老天——”

“你知道嗎?基思·查普曼死後,蒂娜·查普曼每個月都會收到五千美元現金,來源不明。你覺得是誰給的錢?”

“別再說這些狗屁東西了,除非你想停職時長再翻倍。”溫厲聲道。

利維搖搖頭,朝門走去。他走的時候,忍不住說了最後一句。“‘黑桃七’不會滿足于永遠潛藏在幕後的。”他說,“如果‘黑桃七’歸來時,我們還沒有準備好,我們都完了。”

[1]?即Arancini,一種油炸食品,一般由米飯裹馬蘇裏拉芝士,外層再裹上面包糠,經油炸制成。米飯風味多樣,可制成意大利式燴飯等。

[2]?即caponata,一種碎茄子和什錦蔬菜制成的調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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