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周一早上,利維發現自己正頭頂炎炎烈日,沿着安德森家的土地界标閑逛。阿德裏安娜跟他說想要一起走走,他沒忍心拒絕。
“我知道這還不到一天,不過感覺怎麽樣?”他問。
“挺好。”阿德裏安娜走在他身邊,兩手插在新褲子的兜裏。“安德森家的人都不錯。”
“喬希和麗茉呢?”
“他們也還行。”
這誇獎聽起來沒啥力度,不過利維還是能看出她的改變。她還是像只被追捕的小獸那般,渾身寫滿驚恐——這點一時半會兒怕是克服不了的——但她看起來沉靜多了,不再那麽像驚弓之鳥。早上他去到安德森家,看見她在廚房裏,和新認的兄弟姐妹說說笑笑,麗茉碰她手臂,她也沒有縮開。
一群馬兒在陰涼處晃悠,還挺會避暑。他朝馬群揚揚頭,說:“你之前騎過馬嗎?”
“沒,不過安德森夫婦說我可以去農場幫忙,掙點外快,溫蒂還說要教我騎馬。”她若無其事聳聳肩,踢着一小塊土塊。“應該還挺棒的吧,大概。”
利維偷偷笑了,沒讓她看到。
他們走到地界一隅,阿德裏安娜一下跳到木籬笆上坐下,利維則是倚着,把西服外套搭在一邊臂上。
焦幹的地表蒙着厚厚的一層塵土,高溫令視野變得朦朦胧胧的。好在他有所準備在車裏放了件備用襯衫,身上這件快要被汗浸透了。
“我很高興你抓住了殺那個醫生的人,”阿德裏安娜說,“他不會逃過法律制裁的,對吧?”
“絕對不會。地檢署的意見是可以不判死刑,只要他接受不可假釋的無期徒刑。”
利維覺得,拉什得這步走得很大膽。雖說內華達州的監獄裏關了一摞被判死刑的人,但州裏自2006年以來都沒有執行過處決。據他所知,州政府用來進行注射死刑其中一種藥物都快放過期了,而現今各大制藥公司對死刑這種業務可是敬而遠之的。
但拉什得和利維心裏都清楚得很:華納就是個懦夫,他會接受這份認罪協議。
“多虧你撿到了那個包,後來确認就是那些照片上的那個。”利維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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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笑,坐在木籬笆上前後晃蕩着腿。他感覺到她還有話要說,于是便眺望起眼前的牧馬場,靜靜等待。
“你男朋友打你了嗎?”她突然問。
驚訝之餘,利維動手撫上嘴唇。還未痊愈的傷口和未消的瘀腫看起來還是怪吓人的,但因為不怎麽疼,在他就沒怎麽放在心上。
“沒有,”他說,“我當時在搜查一名嫌犯的公寓,她男朋友回到家,襲擊了我。”
她沒有為懷疑多米尼克而道歉,他也沒有因此斥責她。“你打贏了嗎?”
“贏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點了點頭。“我向娜塔莎問過你的事。她說你學習了某種以色列格鬥術,而且就在幾個月前,你不到二十秒就打趴了三個男人。”
“那叫‘馬伽術’。”他說,暗自祈禱娜塔莎沒把他吹得太過了。“是1940年代為以色列國防軍專門設計的。我受的是IKMF的訓練,就是國際馬伽術聯盟[1]。”
“你是黑帶什麽的嗎?”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唔,那倒不是。馬伽術不用‘帶’。有十五個級別——五個操練者級,五個鑽研者級,五個專家級。我是專家級一級。”
她沒有說話,靜靜領悟了一分鐘才開口道:“你跟我說過要教我保護自己,還算數嗎?”
“當然算,只要你還想學。”
“我想,”她說,但又有些猶豫,咬着下唇,“就是……你覺得別人會不會說你跟我待一起很奇怪?可能會說這不得當什麽的?”
他聳了聳一邊的肩膀,說:“會有人這麽想嗎,在知道我是同志的前提下?“
“你真是?”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呀。”
“那也不代表你是同志。”她調皮地說。
他吃了一驚,大笑道:“你說得太對了,我承認錯了。但我的的确确是同志。我活到現在只親過一個女孩子——傑西卡·斯坦,在我的成年禮上。不過我覺得她是同情我才親我的,因為那天晚上我看到她和丹尼·陳親嘴親得可投入了。”
“好紮心。”
“實話說,我松了一口氣。他們之後還談了幾年戀愛呢。”他站了起來。“我們對安德森夫婦和你的社工直說就行了,告訴他們我們在做什麽以及為什麽這麽做。我覺得不會有人反對的。”
“行,”她咧嘴笑着說,“謝謝。”
“不客氣。我們現在回去吧。過兩小時我還得上一趟法庭。”
阿德裏安娜從籬笆上跳下來,他們向房子走去。走到一半,她說:“之前你沒有義務幫我。現在你也沒有義務幫我。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嗎?”
這個問題問得合情合理,于是利維想了想才開口回答:“看見有人受到傷害,我會很生氣,尤其當傷害他們的是他們本來應該信任的人。應對這種憤怒的最好方式,就是解決問題。”
她用穿運動鞋的腳在地上一蹭,揚起一片塵土。“哈。”
“怎麽了?”
“沒什麽。這個理由挺好的,也許是最好的。就是有點奇怪,因為你想啊,這不就跟那個連環殺手割那些人喉嚨的理由一樣嗎?”
利維猝不及防。
* * *
227室的門半開着,多米尼克敲了敲,朝門縫裏瞥了一圈後才進去。第一張病床上躺着一名熟睡的女子;他悄悄走過她,來到被拉上的床簾隔開的第二個床位前。
黛安娜·科斯塔斯在翻雜志,她的病床背板平緩升起了。她的喉嚨上有斑駁的深色瘀青,怪吓人的。但她不需要輔助設備來呼吸,唯一連在她身上的只有點滴。
他清了清嗓子,說:“打擾了,科斯塔斯女士?”
她擡頭一看,倒吸一口氣,攥着雜志邊緣的手指緊了緊——作為一個剛遭受嚴重襲擊的女人,看到他這種體型的男人,這樣反應倒是不奇怪。不過在看到他抱着的那捧大麗花和黃玫瑰組成的巨大花束後,她緊張很快被疑惑所取代。
“我是多米尼克·魯索,是艾布拉姆斯警探的男朋友?”
她雙眼瞪大。“我的天啊,”她說,粗啞刺耳的聲音讓聽的人很受折磨,“你是那個救了我的人。“她掙紮着要坐起來,接着大口喘氣,按住一側胸腔。
“呃,是啊,我——等等,我來幫你。”他将花放在一邊的桌上,來到床邊,控制背板上升,讓她不用動身子就能坐起。
“謝謝,”她仍然扶着肋部,“我時不時就會忘記肋骨折了。”
“是我弄折的,”他小聲說,“非常對不起。”
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別,你救了我的命。沒有你給我做心肺複蘇術,我就死了。我的兒子會失去他的媽媽。斷兩根肋骨不算什麽代價。”
她說完話就氣喘籲籲起來,最後幾個字連聲音都快聽不見了。對她來說,講話一定很痛苦。
她傷還未愈,活動又不便,多米尼克覺得自己這麽大塊頭地居高臨下顯得不太禮貌,于是往後退了退。瞥見自己帶來的花束邊有一杯插着吸管的水,他就将水遞給她,然後坐到了探視專座上。她點頭謝過他,慢慢啜飲着。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好不好。”他說。
她一邊喝水一邊對他豎起大拇指。他笑了笑。
一記敲門聲後不久,利維繞過床簾走來。他和多米尼克早安排好要在這裏見面,所以看到他和科斯塔斯坐在一起,利維沒有表露出驚訝。
“科斯塔斯女士,感覺怎麽樣?”他問。
“我挺好的。”她輕聲道。
“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有件事我得通知你,華納醫生已經被警方拘捕了,他可能會接受認罪協議。如果他接受,你就不必在公開審判時出庭作證了。”
她的臉上閃過一抹如釋重負之情。這也難怪——他和利維接下來就要去出庭作證,兩個人心底別提有多抗拒了。
“你的兒子在哪裏?”利維問。
“和我一個表親在一起。這位親戚是那種在我被陷害成謀殺犯時也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人。”她哼笑一聲,結果咳了起來,便又喝了一口水。“我大概再過一天就能出院了。”
這就要說到多米尼克來這裏的另一個原因了。他坐在椅子上,傾身向前說:“那扇破窗,華納利用它進入你家的那扇,警察已經用膠帶封上了,但以後還是容易被趁虛而入。你要是覺得合适,我想換上強化玻璃,這樣以後就不太可能發生那種事了。”
她看着他,眨眨眼,明顯吃了一驚。利維靜靜地站在床尾。
“你沒有義務這麽做的。”她說。
“我知道,你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就不會做。不過,你的肋骨還要兩三周才能恢複到你能起床的程度,自己是沒法做這件事的。專業的公司會狠宰你一頓,但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她撫着胸腔的手顫了顫,接着笑着點頭道:“好的,你說行就行,那我就跟你道聲謝了。我表親給我帶了我家的鑰匙,在那邊的櫃子裏。”
多米尼克取出鑰匙,放進兜裏。“我裝完窗,明天就過來還給你。”
“謝謝,”她說,“謝謝你們倆。”
利維鄭重地點點頭,多米尼克祝她早日康複,然後他們就告辭,留她一個人休息了。在人來人往的走廊裏,利維說:“幫她修窗戶能平複你弄斷她肋骨的不安嗎?”
“作為第一步還可以吧。”多米尼克看得出來,利維覺得他這樣有點傻氣——但利維不會跟他争論,這點他很感激。“再說了,讓她和她兒子住回那個後門邊有個破窗戶的房子裏住,你指望我會相信你能安心?”
“窗戶安在那裏太他媽蠢了,”利維說,“要我說,她就應該拿磚把那個窗封了。趕緊把這場狗屁庭審搞定吧,我好回家來個一醉方休。”
“你說話真是一點不刺耳呢。”多米尼克咧嘴笑道,跟着他向樓梯走去。
[1]?International Krav Maga Federation,縮寫即IK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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