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下奇毒

解決完了鄉間交通肇事,岑沐風快馬加鞭向劉殷告知的西郊別院地址駛去。遲則生變,西郊別院的庫銀可是破案的關鍵。

緊趕慢趕貌似還是晚了一步。岑沐風趕到劉殷的西郊別院時,已經有一堆人站在了院子裏。

院子裏一棵合歡樹足有十米,花期正盛,樹下圍了衆人。

岑沐風進到院裏,只見樹下斜躺着一具女屍。一個內官在勘驗屍體,看服飾應是大內稽事司的初階人員。屍體外圍站了數人,左側衆人中一身着三品朝服的官員正在與右側一老者攀談。老者身着蟒紋绛紅色朝服,面容矍铄,清瘦有神。

東陵朝中的又一位大佬出現了。這位清瘦的老者便是大內稽事司總管蔡晔。

禦轄督察府和大內稽事司都是朝廷負監察職責的衙門。禦缇司負責朝廷及軍隊監察之事。大內稽事司則負責皇族、宮中和涉外邦事宜。根據設置,兩造有相互監督之職,本是地位差不多的衙門,可是這蔡公公在朝中的地位卻是遠遠高于禦缇司的指揮使陸大人。

原因便是,當今聖上成武帝自幼年起,便由蔡公公護其左右,救駕無數次,更是陪着成武帝度過了蕭王之難的艱苦歲月,可謂是嫡系中的嫡系。

朝野之間對蔡公公評價褒貶不一。褒獎之辭在于此人精通毒術,武功了得,制毒解毒之功全東陵無人能及,實為高人。且蔡公公從不居功自傲,更不屑做栽贓陷害、黨同伐異之事。貶谪之辭在于蔡公公辦案手段過于毒辣,卷入案件之中本罪不至死者卻多有慘死于毒物或者酷刑之下,他辦案時滿門被屠的也是時有發生。

小輩遇見大佬,趕緊上前去畢恭畢敬地行禮道了一聲:“見過蔡大人、呂大人。”在蔡晔邊上的三品官員便是京兆府尹呂思齊大人。

見岑沐風行禮,蔡晔只吝啬地露出了一個靠幻覺才能發現的笑容。本來一個從五品官員見到蔡公公,他不搭理你實屬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今日岑沐風難免多想。因前兩日,大內稽事司給第五都尉所發過去一封詢事帖,稱禮部郎中薛勤挪用公款一案,恐涉嫌通敵,大內稽事司也想了解一二。

朝中大臣通敵确是大內稽事司的管轄範圍。可是當下禦缇使和大內稽事司看似職責泾渭分明,可兩造的權力卻是此消彼長。如是禦缇司辦的案子大內稽事司都要問上一問,長此以往,禦缇司且非要成為大內的附庸?這也是陸指揮使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岑沐風接了詢事帖便對下屬吩咐道:“不予理睬。”未曾想沒過兩日便親見了蔡公公,岑沐風自然心虛,但也只有在一旁小心陪着了。

蔡公公和呂大人在閑聊,旁的小官吏們是不敢擦嘴的。站在一邊待着便很容易注意到不遠處的那具女屍。

女屍暴露在酷暑之中不知多久,但未腐爛發臭。屍體着了輕薄的紫色紗衣,身上數處刀傷。只是臉部刀傷過于密集,面目全非,十分殘忍。死去女子梳了垂發分肖髻,倒是未見淩亂。

查驗屍體的小太監蹲在屍身一旁,雙手套着羊腸手套,看了眼女屍的頭便即刻別過臉去一副嫌棄至極的樣子。這個大內的仵作也太不專業了,岑沐風看着心中一陣鄙夷。

內官拿起女屍的雙手看了看,随即又摸出女屍的腳脖子查驗了一番,神色凝重起身向蔡公公禀告:“秉統領,竟是鳶尾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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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晔眉眼一揚,顯出一副吃驚的樣子,随即只默默嘆了口氣,也近女屍旁查看。內官舉起了女屍的右手,從掌心開始,出現一顆黃豆大小的紅斑。由掌心向手臂往上,每隔幾寸便是一顆紅斑。內官捋起女屍的袖子,解開衣襟,紅斑一直延續到了心口。

與此同時,搜查了整個別院的李信回禀岑沐風,并未發現庫銀。

岑沐風見狀即刻吩咐:“帶人去賞樂亭以及蘇玲兒的住所,将蘇玲兒的畫像張貼于各個城門,速速尋人!”

“是!”李信領命即帶了幾個弟兄離開。

“所以這位大人料定這女屍不是蘇玲兒本人了?”驗屍內官問道。

岑沐風擡眼望去起身站在樹下的這個內官,個頭不大,消瘦的身子被灰黃色的褂子罩着,頭上頂的巾帽也是有點大,一直蓋住了眉毛,就快要遮住眼睛了。帽子下倒是一張十分俊俏的臉蛋,皮膚白皙凝滑,朱唇皓齒,笑起來右側還露出一顆小虎牙,頗有些俏皮可愛,只是籠在這寬大的宦官服裏,顯得很不合适宜。

因蔡晔在旁,岑沐風得給足大內的面子,只得耐心答到:“這女屍既是被毒死,再砍上這許多刀不是多此一舉。她身上臉上滿是傷痕卻不見濺血,是死後傷。兇徒應是為了掩蓋她的身份才毀了她的臉。女屍右手的珊瑚珠串,頭戴的金釵都是值錢之物,兇徒劫走官銀,卻留下這些物件,多是為了誘導我們認為此女屍即為蘇玲兒。”

小內官:“不錯。女屍手指腹有繭,當是做洗衣做飯之類活計留下的。蘇玲兒善琴,即便有繭,也當在指尖。”

蔡晔點了點頭:“這女屍涉及庫銀貪墨,目前尚未有通敵的嫌疑,便由岑鎮撫使繼續辦理吧。”

岑沐風:“在下謝過蔡大人的信任,定當全力以赴查清真相。只是毒物一事,非我等專長,還請蔡大人多指點。”

蔡晔:“鳶尾毒乃天下奇毒,觸者将死,無藥可解。你等驗屍需謹慎為之。”

岑沐風:“謝蔡大人提點。”

蔡晔:“禦缇司司毒的楊遠程可在?他當了解一二。”

岑沐風:“楊大人前日已起身去南境守軍中調查一起投毒案了。”

蔡公指了指身旁的小內官:“讓他協助你們把。他跟随老夫學了一陣毒物,算得老夫的徒兒。能助岑鎮撫使一臂之力。”

岑沐風:“蔡大人的徒兒定對毒物造詣頗深。謝大內支援。”

蔡公揮了揮袖子:“那你們好好查案。”

呂思齊:“老夫也告辭了。”蔡晔和呂大人相繼上了馬車離開。留下了黃衣大褂的小內官。

小內官看着遠去的馬車,尴尬地笑了笑,朝岑沐風等一衆人拱手到:“在下錢無盡,乃大內稽事司侍從。還望各位多多關照。”

錢無盡?站在一旁的田福差點笑出了聲。禦缇司的兄弟們都是平民子弟,名字也沒幾個文鄒鄒的,但這麽直白俗套的還是第一次見。

“我乃禦缇司岑沐風。”岑大人看着錢無盡說道,“我們該回城了。錢侍從跟我們通行?”

這不是廢話嗎?不跟你們同行,難道留在這兇宅過夜?可随即一想,岑大人的問題重點應該是如何回。

禦缇司的人,每人一匹馬,還有一輛馬車便是載那屍體回城的。剛剛見那面目全非之臉已就一眼萬年,再不想多看一眼。再看看這幫禦缇使,錢無盡的眼神迅速地掃過,只有岑沐風還入得了眼。

錢無盡思忖片刻立馬開口:“自是同行。無盡也想見識一下天底下鼎鼎有名的禦缇司。剛剛已經冒犯了已逝之人,不便再叨擾,恐靈魂不安。不如跟大人同駕返程吧。”

大人?這裏這麽多大人,你是要跟哪一個?岑沐風開口道:“田福!你……”

話音未落,錢無盡道:“諸位大人的馬匹跑了良久,皆疲乏。獨岑大人的墨骊寶馬精神俱佳。無盡怕耽誤了大人們的行程,不如與岑大人通行。”

錢無盡腦袋瓜轉得飛快,找出的理由也很難反駁。岑沐風想着既然不準備搭理大內的詢事帖,就不要再得罪這個大內的小眼線。況且墨骊馬快,返程不過半個時辰。忍忍就算給蔡公公一個面子。

“錢侍從識馬眼光不錯。那便同行吧。”岑沐風說罷飛身上馬。其他禦缇使也均上了馬,只有錢無盡站在高頭大馬下眼巴巴地看着岑沐風。岑大人一腳跨下馬,一手拽着錢無盡嗖地就将他放在了身後的馬背上。

岑沐風雖看着蔡公公的面子嘴上同意錢無盡與他共乘,但一直讨厭與生人近的身體卻很誠實。岑沐風只想快點擺脫錢無盡,便把馬駕得飛快。

錢無盡開始一只手拽着岑沐風的官服,一只手扯着頭頂上的大帽子。岑沐風想到錢無盡用摸了屍體的手來扯自己的官服,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雙腿一夾馬肚子,墨骊寶馬基本上可以原地起飛了。

錢無盡的魂都快要被颠出了竅,他本能地雙手死死地抱住了岑沐風。沒有手去拉着那大帽子,帽子便飛了出去。很快,無盡的頭發也給颠散了,長長的秀發蓋了滿頭滿臉,在風中淩亂地舞着。遠遠望去,便是一只女鬼附在了一個官家人的身後,馬匹被吓破了膽,跑得飛快。

錢無盡只覺得再這樣下去,進了城裏肯定得被百姓們當作祟物從馬上拽下來毒打。必須叫這馬慢下來。

“岑大人騎術了得。”錢無盡在風中淩亂地擠出來一句話。

“馬好。”

“自然,瞧着岑大人騎墨骊馬,佩青月劍,确實非同凡響。”

馬速果然慢了下來。錢無盡趕緊趁機會把一頭亂發胡亂盤了個髻,至少不要叫人産生物種上的誤會。

半晌沒聲又冷場。馬又起飛了,發髻又散了。

今天真見鬼了,遇上這麽個癫子!無盡心中唾了一口。但只有強忍住不滿,繼續尬聊。“聽聞淯王大婚一事因官銀挪用要被耽擱了?”果然無盡一開口,馬就會慢下來。

“皇家怎會缺這點銀錢。怎會因為挪用耽誤?”岑沐風忽然想到詢事帖一事,放慢了步伐回頭看了錢無盡一眼,“可是在問詢事帖之事?錢侍從竟然來了,情況自然會清楚。無需我等答複了。”

錢無盡就這樣散亂着一頭烏發,跟岑沐風怼了臉。岑大人劍眉英挺,睫毛濃密,鳳眼含威,一對眼眸幽暗中似乎還泛着一絲藍光,尤為深邃迷人。岑沐風從未這般被人直勾勾地盯着,心中發毛,立馬扭過頭去。馬又開始起飛了。

再找個話題吧,他究竟多想擺脫我?“岑大人可知淯王找了個怎樣的王妃?”繼續扯淡吧。

“永定侯家孫女。”

“正是。可知那女子甚喜美食,肥胖又愚鈍。怎能配的上皇城中最為俊美的淯王殿下?”

“錢侍從知道的不少。”岑沐風心想,這小太監,可真是口無遮攔,未見何城府。看他剛才業務如此生疏,人又聒噪,恐是沒什麽真本事靠着溜須拍馬的功夫讨得蔡公公歡心的吧。

“這不是念給大人聽嗎。無盡這裏,最缺的就是錢。最多的就是奇聞轶事。大人還想聽什麽?無盡再與你講啊……”

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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