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接風洗塵

岑沐風離開梵修城時,柳氏爺孫非要跟着他們同去望蒼城給中毒的軍仕醫治。柳鶴軒多半是想報岑沐風當年的相救之恩。岑大人琢磨着柳神醫過去倒也能助他一臂之力,便未推辭。

又過了幾日岑沐風一行終于到了望蒼城。迎接的是關西軍的少将軍沈弘霁。

沈弘霁十五歲随關西王征戰沙場,駐守邊關。這位少将軍筆下能著安邦之策,馬上能平叛亂之軍,乃是驚豔絕倫的卓卓英才。這位未來的關西軍主帥,還是富可敵國的裕國公府的獨子。便是這樣的天之驕子,身上卻沒有絲毫孤傲的氣質,他不僅深谙為人處世之道,還為人熱忱易親近,是京城貴公子圈裏一呼百應的人物,也是皇城貴女們心中的夢中情人。太子的胞妹萬寧公主便是戀慕少将軍而不得,一直待字閨中。

所以,衆人皆很好奇,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如此人中龍鳳。

“見過少将軍!”岑沐風先向沈弘霁行了禮。與沈弘霁當有十多年未見了,岑沐風也仔細打量了下這位少将軍,如此聲名赫赫的人物是何等的英姿。

“各位大人一路辛苦。你們專程從京城趕來為我關西軍分憂,我等銘感不已。岑大人一行先行歇下,晚上王爺宴請諸位大人,屆時弘霁再來相邀。”雖然沈弘霁已經是正四品的少将軍,比岑沐風的官階高出一截,但對京城來使還是十分客氣,官場之道了然于心。

岑沐風謝過沈弘霁,便招呼一衆禦缇使安頓在了望蒼驿館,将柳鶴軒爺孫安置在了一裏路外的一間客棧。岑沐風盥洗了一番準備出門走走。剛一推開門,只見一個錦衣玉帶的翩跹公子怼在了門口。

岑沐風擡眼一看,這公子朱唇輕啓,眉眼含笑,面若桃李。錢無盡?!岑沐風着實吃了一驚,原以為禦缇司與大內交集甚少,那日一別便是分道揚镳,怎料在這西北邊陲竟又相遇了。

“無盡,你怎會在此?”岑大人面露微笑,似乎還在克制自己不要笑得太開。

“自然是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關西王中了蛇毒,裕桢公主請蔡公公派擅毒之人與她同赴望蒼。我們先到,無盡在此恭候大人兩日了。所以,這是給了大人一個驚喜還是驚吓呢?”

“自然是驚吓多過于驚喜。”岑沐風嘴上這麽說,心裏的笑容沒收得住。

“哦,既是吓到岑大人了,無盡便帶大人四處走走以示歉意如何?”

岑沐風剛想答好,一聲嬌柔的“沐風哥哥”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柳依依扭着婀娜的身姿迎面走了過來,“沐風哥哥,我和爺爺已經住下了,他們安排得甚好。”

柳依依平日裏這麽叫,岑沐風沒覺得有什麽,今日卻覺着有些不自在。“那就好,路途颠簸,你們早些歇息。這段時間柳姑娘無須往此處跑了。”

“明白哥哥用意,是想讓爺爺勿要和禦缇司有牽連,這樣方便了解實情。依依以後會少來。”柳依依注意到了無盡,問道:“這位公子是?”

“這位是大內稽事司的同僚錢無盡。是制毒解毒高手,來協助我們辦案。”岑沐風趕緊說道。無盡方才還滿面春風,瞬間變得有些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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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見過錢公公。”氣氛有些尴尬。

岑沐風:“大內稽事司并非都是公公……”

柳依依:“依依見這位大人面相頗為清秀就以為……”

無盡:“大部分不是,可我剛好是。我道是七日的行程八日才到不是岑大人的風格啊。原來是有美人在旁,自然要多多觀賞一下沿路的風景。”柳依依此時倒是很配合地抛出了一個羞澀的微笑。

幸好這時及時雨田福和劉平走了過來,兩人見了無盡驚訝地張大了嘴。田福:“無盡?真的是你!我們還以為你回大內再也不來了呢!”

劉平:“無盡走了之後,我們少了好些歡樂,你能在望蒼跟我們一塊太好了!”

無盡:“我先你們到兩日,對周圍的環境也熟悉了。這望蒼城別看地處西北,但繁華程度一點不亞于內地。現在離晚宴還有一個時辰,帶你們去城內走走。”

“甚好!”劉平、田福跟着無盡一起走出了驿館大門,留着岑沐風一人在身後淩亂。

劉平和田福第一次到西北邊城,他們看着這永平街上來來往往的北辰人士,覺得很是新奇。關西軍來自全國各地,便把各地的一些特色也帶到了望蒼城,使得望蒼成了一個融合的大城市,熱鬧豐富程度不遜于平京。

雖然關西王安排的晚宴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劉平和田福也禁不住吃了不少街頭小吃,歡喜得緊。三個人聊了一會望蒼城的新鮮之處,無盡還是沒忍住問道:“那個柳依依,什麽來頭?禦缇司辦案可是還能帶外人的?”

田福:“岑大人路上遇着了故人。那女子的爺爺是個名醫,跟過來義診吧。”

無盡:“故人?”

田福:“具體問劉平。他是鐘家軍子弟,投禦缇司便是為了照應岑大人。岑大人的事他最清楚了。”

劉平咽下了口中的牛肉卷餅道:“是大人前些年辦案途中結識的。大約是那個柳依依落水了,大人救了她。”

無盡:“大人還真是熱衷于營救落水少女啊!”

田福:“看樣子,那個小娘子對大人有意啊,一口一個哥哥,他怎就不叫我哥哥,哈哈哈……”田福說着,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劉平:“大人比較喜愛溫柔娴靜的女子,宜家宜室。這個小娘子應當符合大人的胃口。只可惜大人有婚約在身,不過大人可以納妾的。”

無盡:“大人跟你說他喜歡溫婉賢淑的?”

劉平:“那倒未直說。只是有幾次辦案子他說起,他最厭惡聲名在外卻華而不實、投機取巧、愛慕虛榮、風流多情的女子,對就是這幾個詞。他是警戒我切勿找此種女子為妻。我一直牢記于心。”

無盡:“投機取巧、華而不實、愛慕虛榮、風流多情……這是說誰呢?”

劉平:“無盡兄,這不大家閑聊開心嗎,不要對號入座嘛。”

無盡:“我?!對號入座?難道你以為我是這樣的人?”

劉平:“沒有沒有。再說你也不是女子。你這樣的……嗯,也挺招惹人稀罕的。若是無盡有姊妹的倒可以介紹給我,無盡這樣可愛伶俐的,我甚是喜歡。”

“別說,大人不喜的那幾條無盡能中八成。”田福掰着指頭算了算,“勉強一點,能全部命中!”

岑沐風換了便服,此時就站在這三人對過的一個小糖人攤子旁,挂起來的糖人正好擋住了他的臉。他一路跟着未好意思上前同行。聽完這對話,他只恨自己沒帶針線,不能當下把田福的那張臭嘴給縫起來。

畢竟有婚約在身,晚宴之前,岑沐風還是禮節性地去拜見了關西王。岑沐風進王府時見到一女子不到二十,簪了五尾金鳳釵,雍容華貴,正從将軍府邸出來。應該是裕桢公主了。

與裕桢公主,已有十多年未見,岑沐風已經想不起公主的具體樣貌,只記得她那對眼眸似清泉一般澄澈機敏。再見,裕桢公主金釵華服,富貴無比,看她那從頭到腳見縫插針地戴着的各種佩飾,活像一只行走的珠寶匣子。這公主雖然面容姣好,但是少女的伶俐被貴重的衣飾所壓,靈氣欠了不少。就是眼角那一顆淚痣還算點綴了一絲嬌美。

岑沐風上前行禮到:“見過公主殿下。”裕桢公主莞爾一笑:“本公主不喜熱鬧,晚宴就不參加了。大人好好享用。”公主說罷轉身離去,留下一串環佩相擊之聲。

岑沐風拜見了關西王後與其一同赴宴。關西王身體未好利索,陪着客人寒暄了一刻,向衆将士敬了杯酒便起身回府休息了,留了沈弘霁招待一衆人等。沈弘霁自小在官宦世家受到熏陶,禮數周全,安排妥帖。沈弘霁先在主桌一一敬過酒,相互寒暄之後便到了無盡所在的副桌敬酒。

無盡今日莫名其妙地心氣有些不順,坐在席間自斟自酌。沈弘霁過來,她都沒覺察。

“衆位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弘霁代關西軍謝諸位來助我等除害。”沈弘霁就站在無盡身旁,看向她滿眼笑意。

劉平:“我等職責所在。少将軍莫挂懷。”

無盡這才發現沈弘霁過來敬酒了,也忙端起酒杯起身。恐是多飲了幾杯酒又起身過猛,無盡一下子沒有站穩,險些歪倒過去。沈弘霁都沒顧得上放下手中酒杯,右手緊緊抱住了無盡,一杯酒盡灑到了衣袖之上。

無盡被驚得清醒了不少,這才站穩住了,但沈弘霁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沈弘霁右手摟着無盡,左手朝姚淩霄招了招手。待姚淩霄過來,沈弘霁這才松了手。跟着姚淩霄同時過來的還有岑沐風。

沈弘霁:“無盡恐有些不勝酒力。淩霄你送他回客棧休息。我還要在此招待諸位。”

“好。”說罷姚淩霄用手扶住了無盡準備拉她走。

岑沐風:“不用勞煩姚守備,無盡過來協助我等辦案,讓禦缇司的人送她回去即可。”

姚淩霄:“今日設宴款待的就是岑大人一行,我等來送即可。”

無盡:“守備大人,我并未喝多,無需回去。”

“還說未喝多,我與你同在一席,便一直看你在那自顧自地飲酒。你本不勝酒力,今日是抽了什麽瘋?”姚淩霄說話一點也不客氣,還一個勁把無盡往外拉。

“你才抽瘋!我和你很熟嗎?”無盡惡狠狠地瞪了姚淩霄一眼。

“無盡似乎不想先回。”岑沐風見狀,也拉住了無盡的手。

姚淩霄一把捋開岑沐風拉住無盡的手,十分不悅道:“岑大人,莫忘了你有婚約在身。”

有婚約在身?這跟婚約有什麽關系?岑沐風突然想到,難道這邊已經知道無盡是姑娘家?那就更不能讓姚淩霄獨自送無盡回去了。岑沐風在席間落座片刻,便以身體不适為由抽身離席。

岑沐風越想越不對勁,到了客棧下了馬就趕去無盡房間。無盡剛好開門出來,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岑大人?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岑沐風未作答卻問道:“姚守備呢?”

“那人多管閑事,甚是讨厭,被我轟走了。”

“你無事?”

“無事,剛才沒站穩罷了,他們小題大做。岑大人來何事?”

岑沐風思考了片刻才答:“哦,這蛇毒之事頗為蹊跷,想來問問你有無發現?”

“啊?”

“晚上可是沒吃好?不若找個酒館邊吃邊聊?”岑沐風趕緊又補了一句。

“我正想出門散心,那便同去。”

兩人着了便服,到街上閑逛。七月邊塞的夜晚,涼風陣陣,月朗星稀。街邊販賣香橋、燈具的攤販多了起來。無盡望了眼挂在當空的一彎新月道:“應是七夕快到了。”

兩人未尋着合适的酒館,便在附近一條河邊找了塊幹爽的石階坐了下來。

“姚王爺所中之毒是五花蝰蛇之毒。”無盡說道。

“可是有人故意為之?”

“不像。五花蝰蛇蛇毒得用毒蛇血清才能把毒徹底解了。我這幾日想法子在附近捉了五花蝰蛇,看樣子應是野生。近年來,關西軍中被毒蛇所傷事件多了很多。這些将士們所中蛇毒不一,有的是被蝰蛇所傷,有的是被腹蛇所傷,有的是被祈蛇所傷。這些蛇常年栖息在密林深處,很少會有如此大量出來攻擊人。”

“所以很像集中大逃亡?”

“大人理解得對。我懷疑有人為了占用密林之地,便在那處下了很多驅趕毒物的藥粉,導致毒物四散,百姓中應當也有不少人中毒。這幾日倒可以安排柳大夫為中毒的百姓們診療診療。”

“我正有此意。望蒼一帶的密林綿延上千裏。從哪裏開始查探,怎麽查探都需細細籌謀。”

“大人可有計劃?”

“主動出擊莫如坐以待斃。”

兩人聊着,河對岸升起了數盞孔明燈,映着月色,和着蛙鳴,風月相和,療愈人心。無盡心情好了不少。但今日在劉平、田福處吃的癟她并未打算就此作罷。此事因岑沐風而起,便在他身上讨回來。

“聽聞岑大人有婚約?”無盡明知故問道。

“衛國公府與關西王府是世交,外祖父與姚老王爺定下的親事。彼時我還小,姚家郡主也才不到一歲。”

“姚家郡主去年及笄,為何到現在還未完婚?”

“去年郡主生了一場大病,便耽擱了。”

“此番我陪裕桢公主前來,怎聽得她說是郡主不想嫁,刻意拖延?”無盡說着心裏暗爽,此話一出,傷害性不大,污辱性極強。

岑沐風卻一點不惱:“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尋得有情人自當成全。侯府把婚約退了便是。”

“啊?就這麽簡單?”

“不然如何?世間多數夫妻均是成親之時方見第一面,平淡相守之後日久生情。有一些恐怕日久也未見得生情。能覓得真心愛慕之人,願與其白頭偕老生生世世,自然難能可貴。我豈還有阻撓之理?”

“可大人對婚約似乎并不抗拒。”

“刻苦銘心之情本就世間稀少之物,我從未奢望。但父母之願,人之常情,終歸得讨一房媳婦。聽從長輩安排,尋一房門當戶對的女子自然省去不少麻煩。”

“很有道理。”無盡說着,心中暗想,這個侯府嫡子,品貌出衆,在感情方面卻似乎有些不自信。

“無盡呢?”岑沐風問了一個極其含糊的問題。

“我?我沒有那勞什子的婚約。不像岑大人,我無盡來去自由,除了國法皇帝,不受任何人管。我定是要找到真心愛我,我真心愛之人,才會嫁。”

貴族女子及笄之時基本都有婚約,皇親貴胄結親考慮的從來就不只是男歡女愛。平頭百姓固然不富貴,也沒有因此而來的束縛。凡事皆是雙刃劍。岑沐風倒有些羨慕無盡了,卻也勸誡道:“可是世間百态,花言巧語、口蜜腹劍、巧僞驅利之人當辨認清楚,不然自己徒增傷心。”

“岑大人在此事上怎就如此小心?好像受過情傷之人。情之所起,始于皮相,慕于才華,忠于人品,守于惺惺相惜。我無盡又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真與假,情與利。”

雨夜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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