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望蒼密林

千兩庫銀終于送走了,岑沐風和錢無盡布置好作案現場就返還了望蒼城。

許寶貴前來禀告勘察情況。他這兩日探查了周邊十來個村落,并手繪了一張地圖。岑沐風比照着地圖,結合了被毒物所傷的将士們和在柳鶴軒處問診的中毒百姓們受傷的地址,細細對比了一番,拿起筆在地圖上圈了一個圈,道:“便在此處。”

“今日随我去探探這望蒼密林。”岑沐風喚來了劉平、田福、許寶貴,四人剛出門便見到無盡牽了馬等在驿館大門外。無盡俏皮一笑:“大人不準備帶無盡同往了?”

岑沐風:“我們去探望蒼密林,不怕?”

無盡:“有大人在,就沒那麽怕了。更何況庫銀都扔了出去,密林之中可是藏銀的好地方。”

岑沐風:“那你跟緊點,莫要逞能。”

“無盡定乖乖聽話,大人放心。”說罷,無盡拿出幾個香囊一一分給劉平、田福和許寶貴,“林間毒物衆多,戴上此香囊可辟毒。”

田福接過香囊端詳了一番道:“我說大人身上怎麽多了個香囊。還琢磨着是那個小醫女送的。沒想到是無盡你。确實周到。”

岑沐風翻身上了馬,一手拉起缰繩,另一只手悄悄把腰間的香囊解了,塞進了袖兜之中,一個蹬步,馬便馳了起來。五人快馬加鞭,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岑沐風圈出的那片密林的南邊。

望蒼此處密林,樹木繁茂,枝葉相連,遮天蔽日。五人行至崎岖山路,便拴了馬換步行。起始并無路,衆人皆是手腳并用翻山而上,走了大約一刻鐘,卻于無路處突現一條新路,有些蹊跷。

五人走進新道見到一岔路口,五人兵分兩路一左一右分頭行動。左邊,許寶貴從懷中掏出幾張宣紙,用手指沾了印泥,邊走邊在紙上描繪路行圖。劉平小心行走,天上、地下、林中均細細查看以防有詐。

“你們有沒有覺得每次分頭行動總是岑大人和無盡二人在一處,都不帶我們的?”田福沒話找話說起來。

劉平:“他二人輕功好,真要跑起來,你能跟得上?”

“平哥,莫要理他。”許寶貴說罷又轉向田福,“你可能發揮點作用?”寶貴話音剛落,便聽見嘩啦一聲,田福腳下突然踩空,整個人兀地跌落了下去,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路邊的樹根,懸在了半空。

田福往下一看,媽呀,原先腳下之地是一個陷阱,陷阱之下具是手腕粗的尖銳鐵刺。鐵刺上挂着些許腐爛的皮肉,其下還散落着根根白骨。

林中格外陰涼,但田福此時已是暴汗如雨。劉平、許寶貴速速将田福拉了上來。田福上來後,陷阱上剛剛塌下去的草蓋子又回到了原處,猶如未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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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貴見了田福一臉窘相,無奈地笑了笑道:“你可算是發揮了點作用。”

田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罵罵咧咧地起身,繞到陷阱後面的大樹上拿小刀刻下了一個向下的箭頭。三人繼續前行,此後,路上又有絆腳索,捕獸網等陷阱,好在三人并非同時被困,跌跌撞撞卻也無大損傷。

另一邊,岑沐風與錢無盡行得小心,繞過了一幹陷阱。不多時,兩人行至一合歡樹下,滿樹合歡花在風中微微抖動,絲絲藍色的花瓣在斑駁的光暈中徐徐飄落。數不清的彩蝶如彩霞一般圍繞着這株合歡樹翩然起舞。

待岑沐風、錢無盡上前來時,一隊巴掌大的彩蝶繞着二人飛舞起來,彩蝶撲扇着翅膀,将合歡花的花粉揚得空中皆是,四處彌漫着一股幽香,令人心醉。

岑沐風在這迷離的光景之中,看見一妙齡女子天姿絕色,着了身淡粉色的絹絲廣袖流仙裙向自己款款走來。這個女子行至身旁,貼耳呢喃細語道:“大人,可是想我了?”是無盡,她穿着的正是那日在遷雲滌墨苑所着的衣裙。

岑沐風想說話,卻感覺口澀得張不開嘴。無盡走至岑沐風面前,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一張巴掌大的精致臉龐湊到眼前,雙眼含情地盯住岑沐風柔聲說道:“大人既已動心,為何不肯表露?”說罷,無盡那一雙水潤朱紅的唇瓣輕輕地貼在了岑沐風的唇上。

岑沐風早已心蕩神搖,他緊緊抱住無盡狠狠地吻了下去,唇舌交融,目眩神迷。此時,他耳邊忽然響起了喧嘩吵罵之聲,只看見岑夫人順手操起了一只青花瓷瓶砸向了侯爺,哭號道:“是你害死了她!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岑譽宣,你給我去死啊!”

“從古至今癡情均是妄念,癡情只會錯付,終會錯付……”又是母親在哀怨地訴說。

“岑大人。”岑夫人的聲音剛剛消失,眼前卻出現了一個囚犯的身影。這是……曾術銘!“岑大人可曾愛過什麽女子?可曾被虛情假意所欺?長鞭抽打于身,痛在皮肉;愛人叛之于你,痛徹心扉啊!”

這些聲音逐漸遠去,岑沐風定睛一看,無盡仍在懷中。岑沐風口不能言心中只念道:“我至今不知你接近禦缇司的真實目的,不知你為何要以身犯險來望蒼調查此等要案,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你叫我如何對你敞開心扉?”無盡擡起頭,似乎聽到了岑沐風的心聲,忽然面露陰狠,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絕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岑大人,還有一刻鐘,你将血流盡而亡。看看大人這一刻鐘裏是否能猜出無盡此行的真實目的?”岑沐風摸了摸胸口,滿手皆是殷紅的鮮血,他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背靠着合歡樹,看着無盡譏諷的神情,慢慢閉上了眼睛。

“岑大人,岑大人!”岑沐風又聽到了急促的叫聲。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的還是錢無盡。她一臉焦急,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無盡一手拿着一個香囊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一手拿着另一只香囊置于岑沐風鼻下。岑沐風聞到了濃郁的藥香味,慢慢腦子清醒了,這才晃過神來。無盡趕緊攙起了岑沐風,帶着他速速遠離這株合歡樹。

“這樹有毒?”岑沐風問道。

“合歡花花粉有迷惑心智之毒。普通的合歡花是粉紫色,只有微毒。剛剛我們所見,乃是藍相合歡,毒性是普通合歡花的數十倍。藍相合歡樹将活物迷惑于前,困于樹下。待活物神志盡喪,樹根便長至活物體內,吸其養分,加速生長。此株藍相合歡長得如此高大繁茂,定是吸食了不少活物。”

“無盡剛剛未被毒物所惑?”

“怎麽可能。剛剛明明風和日麗,突然之間我看到電閃雷鳴……”無盡頓了頓,才開口:“便又看見了母親去世時候的場景。”

無盡沒有說的是,她還看見一個少年将她從黑暗的水潭中救起,抱着她踏入了一個無比光亮的屋內。無盡心懷感激地端詳着少年,那少年竟有着和岑沐風一樣的臉龐,只是稚嫩了許多。可不消片刻,又開始電閃雷鳴。只見少年應聲倒地,手臂上隔幾寸便出現了一塊紅斑。是鳶尾毒!無盡雙手抱着頭,在轟鳴的雷聲中望着那漸漸變多的紅斑,痛苦地發抖,全身無法動彈。

正在這時,無盡聞到了一股藥香,她擡眼看看天空,電閃雷鳴之間竟出現了一朵藍色的合歡花。是中了藍相合歡的毒,無盡突然醒悟過來,取了挂在脖子上的藥囊捂于口鼻之間,清醒片刻便看見了岑沐風癱坐在合歡樹旁,滿臉痛苦的樣子。

“還好我早有準備,把藥囊挂在了脖子上。大人不信邪把藥囊放到袖兜中,活該中毒深一些。大人剛才可是看見了什麽可怖之事?”

“自然是看見了你,張牙舞爪,甚是恐怖!”

“大人擡舉無盡了。藍相合歡勾起的可是此時人的心魔。我無盡何德何能,還能成為大人的心魔!大人不願意說便罷了……”無盡說罷順手撿了根樹枝,掃了掃路,探探有沒有陷阱。岑沐風中毒有點深,還全身乏力,緩緩跟在無盡後面。就這麽走了一個時辰,終于見到了路盡頭的光亮。無盡走過去一看,竟是來時的岔路口,劉平等三人已站在此處等候。

無盡憤憤地扔掉手中的樹枝:“真是鬼打牆,白白地浪費了一個多時辰!”說罷便準備飛身躍至樹梢上,看看這迷宮到底是何走向。岑沐風一把拉住無盡,指了指上方。無盡擡眼一看,樹上竟歇息了數只形狀古怪的鳥。

岑沐風:“此處層林密布,就是上樹了也只能見着樹木看不到小道。更何況林中還有四翼鳥,晝伏夜出,異常警覺,你一上樹,便會驚醒他們。他們騰飛之時,便是有人闖陣的訊號。”

無盡收住了步子,再看向劉平這三人,衣衫褴褛,滿身是土,無盡不禁撲哧一笑:“你三人是吃土去了嗎?”

“你還好意思說!我等走的是左道,你不知有多少陷阱。”田福接着将他一路上的英雄壯舉添油加醋地一一道來。

岑沐風:“你們遇到的這些陷阱我們都遇到了。”

“你們都躲過了?”寶貴瞅了瞅岑沐風和無盡身上,無甚塵土。

岑沐風:“自然。我們還遇到了你們沒有遇到的兇險之物。”

劉平三人只得感嘆技不如人。岑沐風歇息片刻拿了寶貴繪的路線圖來研究,并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着,當是回憶他與無盡所走之路線。岑大人真是記憶超群,無盡不禁贊嘆。

岑沐風端詳了片刻,用樹枝在彎彎繞繞的一處線條上有力點了點:“入口在此處。”

田福疑惑道:“這是何解?”

岑沐風:“上古之時,伏羲創八卦陣,此後經數代演繹,已有十六種大的變形,具體變形無計其數,但大致原理萬變不離其中。今日我們所行為回環陣,該陣法的特點是由景布陣,不論你如何行走,最後都會回到原點。此陣甚适合隐藏秘境,普通人誤入其中,沒有踏入陷阱的走過迷宮便回到入口,不是刻意闖陣的,離去便罷。”

劉平:“那如何破之?”

岑沐風:“每個陣法都有生門和死門。我們從此處進去,無論怎麽走都會回到此處,出處便該是死門。此陣的破綻之處在于密道之間有交叉重複之處。我走過之處,發覺有些陷阱上方的樹幹上有新刻的标記,當是你們所留下,這段路便是布陣重複使用的通路。如此這般,根據基本的布陣原理推演,生門當在此處。到了生門,我們便可出陣。”

無盡朝田福撇嘴一笑:“可聽懂了?”

田福:“有些深奧。”

無盡:“明知自己聽不懂,卻還要問,不是白白浪費感情麽?”

田福:“如此理直氣壯,你可是聽懂了?”

無盡:“周易八卦之事,規則甚是複雜,我有一個朋友倒是鑽研多年,總想為我預測姻緣。我自懶得聽也懶得問。”

田福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為你預測姻緣才真是白白浪費感情。”

岑沐風無奈地搖搖頭:“無盡你說的是四柱預測,跟這排兵布陣有什麽關系?你們跟上來吧。小心路上陷阱。”

好在田福把有陷阱之處都标上了記號,再走之時可省事不少。半個時辰的功夫,衆人便來到岑沐風所說的生門之處。

此處路徑與別處未有明顯不同。只是一側樹木品種單一,排列得有些過于整齊了。岑沐風扒開林木,一堵崖壁現于眼前。岑沐風拍了拍崖壁,又四處摸索了一番,沒有什麽發現。

無盡坐在崖壁的路對過,細細端詳起崖壁周遭的景致。不一會,無盡起身,走到崖壁前的一棵樹前,用力掰了掰一根樹枝,這根樹枝咔嚓向下一折,便聽見轟隆隆的聲響,崖壁從中間裂開了個口,裂口兩邊的岩石不斷向左右兩邊退去,顯出了一個山洞。田福驚訝地長大了嘴:“無盡,你是怎麽知道的?”

無盡:“請君入甕知道嗎?我等到了此處,必然是闖陣者。就好像耗子進了你們家,你要怎麽辦?當然是在籠子裏吊了肉,等着老鼠鑽啊!所以此處的機關必然是要稍加修飾,避免無心闖入者認出。又不能太難,要讓闖陣者能夠察覺出。我們到了此處,已經看到了提示。”

田福:“什麽提示?”

無盡:“便是這樹過于整齊劃一,這種在野外是沒有的。所以從樹身上找線索咯。我剛剛掰的這根樹枝,顯然是人為安裝上去的。一試便知機關在此。”

一衆人聽完,佩服得直點頭,岑沐風也會心地笑了笑。

寶貴:“可是無盡,你說這個請君入甕是什麽意思?”

“我們都到這裏了,他們當然想把我們捏死啊。”無盡朝這個洞口努了努嘴道,“從這裏踏進去,便是死路一條。不進去,就沒法探求這山背後的秘密。”

岑沐風笑道:“既然知道通道在此,我們何苦要成為甕中之鼈。從這山翻過去便是了。”

無盡哈哈大笑道:“苦心設計機關之人要知道大人你翻山而過,當是要氣絕身亡啊!”說罷無盡把樹枝掰了回去,石門又轟隆轟隆地關上了。

寶貴擡頭看了看眼前這峭壁:“這峭壁如削,我等如何上得去?”

岑沐風:“這峭壁上只要有些許着力點,我就能上去。”

無盡:“我也沒有問題。”

劉平:“這裏頭兇險,我們也不能就讓你二人去。”

岑沐風對田福道:“我讓你帶的攀岩索帶了嗎?”

“帶了。”田福說罷從包袱中掏出兩捆攀岩索。無盡忙接過一捆,岑沐風拿了另一捆。

“我先上去,扔了繩索下來,你們順着繩索爬上來。”岑沐風說完,便将攀岩索背在肩上,從腰帶劍匣中抽出一把小刀便向着峭壁一躍而上,待他單腳落于一小塊凸出的石塊上,便用小刀在崖石間掏出一塊空隙。

“我給你們多造一些能夠承力的點。無盡,順着我的路線上來,若有危險便喊我,不要勉強。”待岑沐風躍至半山崖,無盡也飛身而上,踩着那些受力點,迅速地跟上了岑沐風。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麽能這麽大?我跟他倆的差距感覺比人跟猴的差距還要大!”田福仰着脖在山崖下看得目瞪口呆。

大約兩刻鐘的功夫,岑沐風和無盡便都攀上了百餘丈的絕壁。一捆攀岩索并沒有這麽長,岑沐風将兩捆繩索系到一起抛下了山崖。劉平三人費力吧啦地攀岩而上總算夠着了繩索,更是耗盡了力氣這才爬上了絕壁。就這麽緊緊張張地折騰了一天,劉平等人已經累得精疲力盡。五人在崖頂的樹林間稍作休息,補充了水分和些許幹糧,就快要天黑了。

“無盡,可以放出你的螢火蟲了。”岑沐風吩咐道。

林下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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