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長亭送別

大朝會過後有好幾日了,關西軍一直在京郊駐紮。戍邊将士在京畿之地屯積乃是大忌,所以,沈弘霁該領着軍士們返回望蒼城了。

自京城出發,沿古道一路往西便是望蒼城。古道的起點有一座紅頂褐柱的長亭。沈弘霁在京的一衆朋友們聽聞他要離開,紛紛來長亭送別。

沈弘霁十五歲離京之後不常返京。相熟的朋友以為他是為了躲萬寧公主才久不回京。只有幾個至親好友才知道,沈弘霁是為了守着北辰頤平王獨女瑞欽郡主才一直不離望蒼城。兩人本都私定終身,郡主竟突然嫁入皇宮為妃,沈弘霁因此深受情傷,至今未娶。沈家一家情路都頗多坎坷,沈慕瑤只期望自己與岑沐風此後都可以平安順遂。

沈弘霁穿戴好一身輔國将軍盔甲,威風凜凜。出發前,沈公免不了一番諄諄教誨。

沈時耘:“霁兒,你已在關西軍歷練多年,當沉穩幹練,今後莫要浮躁輕狂,行投機取巧之事。要做旁觀者看局,莫做局中人待戮。即便誤入局中,亦應會跳出局來看清形勢清醒行事。”

沈弘霁:“孩兒明白。”

沈時耘:“明白?明白那這次回京勤王是怎麽回事?太子和景王娘家的莫家軍不能調,非要調我姚家軍?”

沈弘霁:“莫家軍遠在西南,恐京城撐不了那麽久。”

沈時耘:“可笑。距離從來就不是問題。他們若真想扳倒懿王,定留有後手,不會将孤注押在我關西軍身上,莫家軍恐早有動作。你們為何要消耗自己力量為他人做嫁衣?”

沈弘霁其實也清楚太子一派定留有後手,只是當時沈慕瑤已卷入此局,若是不盡早了結,将懿王一舉扳倒,他恐怕沈慕瑤會連帶着沈家步入危局。

沈慕瑤:“爹爹,不怪哥哥,都是瑤兒的主意。那懿王窮兵黩武,不可多留。而且莫家軍地處西南,按理接到消息再來平京是定然趕不到的。若是趕到了,皇上便會覺得其中有詐。”

沈時耘:“不可多留也輪不到我們出面。為父一直教導你們莫要參與皇室鬥争,要保存實力到最後再做選擇。留到最後的籌碼才最有價值。現如今幾個皇子方才開始內鬥,你們就領了大軍殺到京城來,你們可有聽進去為父和你們舅父平日的教誨?”

沈弘霁:“孩兒一定謹記爹爹教誨,再不輕易動兵。”

沈時耘:“此次關西軍折損多少?”

沈弘霁:“數千。”

沈時耘:“虛名不重要,實力才要緊。五千将士換了一個從三品的輔國将軍,換了……”沈時耘斜睨了沈慕瑤一眼,接着道,“你二人心中可有愧?”

沈弘霁帶兵多年,愛兵如子,想想沈公的話,确實感到心中有愧。

沈慕瑤卻說:“爹爹,鬥争總免不了犧牲。您可有想過等到最後再選擇,這最後萬一等不到呢?萬一懿王一擊制勝,因他的剛愎自用心術不正要受到傷害的老百姓或者軍士們豈止五千?”

沈時耘:“荒謬!瑤兒你可看清了局勢?弘霁,你給妹妹說說這五個皇子。”

沈弘霁:“太子敦厚但心慈手軟,懿王有勇卻剛愎自用,景王喜弄權又謀略不足,淯王陰狠善謀又心術不正,梁王正直磊落卻城府太淺。而今觀大朝會晉升官員情況,扳倒懿王,系景王、淯王聯手。景王不善謀略,淯王勢力偏弱,淯王與懿王又有殺母之仇,應是淯王擺了借刀殺人之局。”

沈時耘:“要說這借刀殺人,瑤兒,你何嘗不是這其中的一把刀。為父一直想問,你和秦墨惜這許多年,你為他付出良多,可是心中有他?那你與那雍璘侯府的小子又是怎麽回事?”

沈慕瑤:“爹爹,我與淯王有一起長大的情誼,他有何事需要孩兒相幫,孩兒力所能及的都不曾拒絕,但對他,沒有男女之情。”

沈時耘:“那個岑沐風呢?”

沈慕瑤支支吾吾,怕她爹爹又怄氣。

沈弘霁幫他妹答道:“岑沐風為人品質方正,文武兼備,多次舍命救瑤兒于危難中,孩兒覺得此人應為良配。”

沈時耘:“沈府與岑府之間的過節我不多言。若是我瑤兒一心愛他,老夫也不會因為上一輩的糾葛阻攔于你。只是瑤兒,你娘和岑夫人也是至交。如若你對岑沐風真的到了用情至深非要以身相許的地步,莫要再與淯王糾纏不清。若你對他只是一時新鮮,便趁早斷了,莫要害得人家心傷還有性命之虞。”

原來沈公不是怕旁人誤了自己閨女,而是怕自己閨女誤了旁人。這爹是親的嗎?

沈慕瑤不服氣道:“淯王已娶親,我與何人在一處與他何幹?”

沈時耘:“若只是利用沈家權勢,你的心疾好不好與他何幹?”

沈弘霁:“瑤兒,利用和愛戀并不沖突。你去望蒼不也一路利用岑沐風。”

沈慕瑤:“這怎能一樣?我開始想着利用岑大人之時并未心儀于他!”

沈弘霁:“鳶尾毒乃毒中之王,因你在望蒼時刻與岑沐風在一處,秦墨惜若真是十分在意于你定然不會放心旁人去下毒,他會親自去。你敢同我賭嗎?”

“你這個賭徒,從小就愛設賭局诓人家的錢。”沈慕瑤說得沒錯,沈弘霁從小就愛設賭局,要麽是他認定的事,要麽他認不準便自己賣力促成之事,從小到大不知從賭局中攢下了多少銀子。至于為何從賭局中斂財,乃因沈弘霁對幼時将妹妹送到皇宮一直心中有愧,所以沈家家産他一早便承諾悉數留給妹妹,便從未主動從家裏提過錢。

沈弘霁:“不敢?”

沈慕瑤:“賭注?”

沈弘霁:“千兩黃金。”

沈慕瑤:“獅子大開口啊!成交!”

兄妹倆達成了協議,沈時耘才起身,遞給沈弘霁一本書作為送別禮,毋庸置疑,裏面至少夾了千兩黃金銀票。因沈弘霁在關西軍帶兵,經常假私濟公,那點俸祿遠遠不夠他用,經常捉襟見肘。

沈慕瑤也送上了一個精致的錦盒,裏面放着一把名家親筆畫的折扇,當然折扇下面也壓着一張千兩黃金的銀票。沈慕瑤将錦盒遞給沈弘霁道:“送別禮,賭注另算。”

沈家一家三口到長亭時,已有沈弘霁的衆多朋友在此處等候。岑沐風聽聞沈弘霁要走,也趕來了,只是看着沈公在,怕他不悅,站得遠遠的。

沈弘霁的一衆朋友,均送上了送別禮。但凡親近的,均知他缺銀子,還在禮物中夾了銀票。于是,長亭送別直接整成了大型募捐現場。沈弘霁一一回絕了這些禮物,只道是心意到了即可,大家有心便去望蒼探望。

十萬關西軍在古道上排了數裏路,等着輔國将軍一聲令下開拔。快走之時,淯王帶着蕭彥欽也到了。淯王以晚輩的身份先向沈公行禮問好,然後給沈弘霁送上了一把弓弩:“兄長領兵在外,墨惜送上一把弓弩,兄長試試看是否趁手。”淯王每次見到沈弘霁便比照沈慕瑤喚兄長,他這用心。

沈弘霁接過弓弩,拱手行禮道謝,禮數到位卻顯得生分。

沈慕瑤上前來問候:“皇兄最近都在照顧父皇,今日怎有時間來此處?”

淯王:“兄長好不容易回趟京城,臨別之時,怎麽也得擠出時間來相送。”

沈慕瑤還想上前一步,不小心被腳下的石階絆得跌咧了一下,淯王趕緊伸出雙手扶住沈慕瑤。沈慕瑤卻順勢将淯王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順了下來。定睛一看,果然拇指下方有一處弧形的傷痕。此刻,沈慕瑤才知道秦墨惜的輕功了得。他還會什麽?他究竟隐瞞了多少事情?

淯王對于沈慕瑤的目的一清二楚。淯王全然不怕沈慕瑤知道當時是他去刺的岑沐風那一劍,不論如何,這都是為了治好她的心疾。

淯王:“這個傷疤是瑤兒第一次心疾發作時留下的。一直以來怕你看了會難過,就拿這個扳指遮住。現如今瑤兒心疾好了,便不妨對你直說。”

沈慕瑤內心無比複雜。給岑沐風下鳶尾毒之人,沈慕瑤恨不得将之五馬分屍。但是秦墨惜乃是為了治愈自己心疾,不惜在緊要關頭,奔赴千裏只為确保計劃執行無誤。沈慕瑤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淯王了。現下周圍這麽多人看着,沈慕瑤也只有強行擠出一絲微笑道:“這枚扳指應是多年前瑤兒送給皇兄的生辰禮吧,太過陳舊。換一枚。”說罷,沈慕瑤拿出一枚上成的羊脂白玉扳指,扳指上的糖皮形成的花紋好似一個“王”字。秦墨惜接下了,又拿回了沈慕瑤取走的那枚扳指道:“瑤兒送的禮物,我都喜歡。”

沈慕瑤又看向蕭彥欽:“彥欽哥哥,你最近似乎都刻意躲着我,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怎會?”蕭彥欽以為沈慕瑤說的是他責難岑沐風一事。

沈慕瑤:“陳惠明大人入诏獄那事是彥欽哥哥的手筆吧?彥欽哥哥可有想過,關了陳家父子雖然能禁了夢蝶衣,可會給瑤兒招來非議?”

蕭彥欽默不作聲,死不承認。

淯王不悅,此事确是他交給蕭彥欽辦的,沒想到他這麽沒腦子。淯王道:“确是彥欽考慮不周了。”

“自然,皇兄不會如此罩頭不顧尾。”沈慕瑤今日告了蕭彥欽一狀,也算是回報了一下他惡意中傷岑沐風之仇。

淯王還要回去照顧成武帝,寒暄了片刻轉身離去。沈慕瑤從懷中拿出一張千兩黃金的銀票塞進沈弘霁的手中道:“你贏了!不過,我不會就此罷休。”

沈慕瑤退出了長亭,把惜別的時間留一些給沈弘霁的朋友。這時,沈慕瑤才發現她爹不知道哪裏去了。舉目四望,才發現沈公朝着岑沐風的方向走去,沈慕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岑沐風看着沈公走過來,心裏也有些發怵。沈時耘走到岑沐風跟前,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前到後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百多遍,才問道:“你就是岑沐風?”

岑沐風畢恭畢敬地行禮道:“在下岑沐風,拜見沈公。”

沈時耘:“你可愛惜羽毛?”

這問題問得岑沐風一頭霧水:“自然。”

“不怕旁人說你靠女人上位?”沈公語出不善,倒是看岑沐風如何應對了。

“不怕。”

“哦?”

“沐風赴望蒼立下的諸項功績,沒有一項不是公主協助完成的。此後在大朝會上,若不是沈将軍和公主為沐風進言,沐風可能連舉薦一關都跨不過,所以靠女人上位這評價未曾有錯。沐風并不以此為累。相反,是那些嚼舌根之人嫉妒了吧。”

沈時耘聽罷一笑,想當年他天天纏着姚郡主,用盡了烈女怕纏郎的手段才抱得美人歸。岑沐風這回答甚合他的胃口。“沒有勝負欲的男子便比較難被拿捏了。”沈時耘說完微笑着離開了。

岑沐風汗顏,這算是考核通過了嗎?也不知道岑侯爺背地裏使了多少谄媚的手段才換得這一次的回眸。

待衆人都向沈弘霁道別完了,岑沐風才上前去,遞給沈弘霁一本八絕陣圖。此乃岑家世代相傳的行軍布陣圖,只傳岑家嫡子。

沈弘霁從岑沐風手中接過書冊:“此物甚是貴重,不是只傳內不傳外?”

岑沐風笑道:“沈将軍不是外人。你帶兵禦敵,這書沒準能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了。”沈弘霁笑着說道,不過他想到在望蒼的時候,岑沐風可沒不把他當外人,簡直當成敵人。

“過獎。”岑沐風回道。

“我此去望蒼,妹妹就交給你了。把她照顧好。”

“将軍放心。便是你不吩咐,沐風也定然照看好公主。”

沈慕瑤送走了沈公又回頭來找沈弘霁和岑沐風。

岑沐風見沈慕瑤走到跟前來,一旁還有衆多官員看着,便低頭準備行禮,沈慕瑤一把托住岑沐風的雙手,微笑着朝他搖了搖頭,這便是叫他不用行禮。岑沐風擡起了頭,望向沈慕瑤,雖未說話卻滿眼笑意。沈弘霁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嫌棄地說道:“你二人在此處膩歪吧,我要走了。”

“大軍開拔!”沈弘霁跨上戰馬,一聲令下,跟着大軍一同朝西走去,沈弘霁的一衆朋友也紛紛散了。

終于四下無人了,沈慕瑤才環腰抱住了岑沐風鑽進了他的懷裏,嗅着她喜歡的氣息。岑大人雙臂把沈慕瑤緊緊抱住,兩人在長亭相擁十分甜蜜。

“剛剛我爹跟你說了什麽?”沈慕瑤問道

“沒有直說什麽,但聽音辨意,大約是怕公主欺負在下?”

“都是大人欺負我,我何曾欺負過大人!”沈慕瑤說着便踮了腳想去吻岑沐風,岑沐風剛想回應,身後便傳來一聲呼喊。

“瑤兒!”

沈慕瑤吓得趕緊從岑沐風懷中掙脫了出來。定睛一看,是葉婧宜跑過來了。

葉婧宜才發現壞了這二人的好事,尴尬問道:“弘霁哥哥呢?”

沈慕瑤一臉不快:“我哥早走了。彥欽哥哥更早走了。誰叫你這麽懶,不早點起,現在才趕到!”

葉婧宜一副失望的表情。不過似乎想到了什麽,神色詭異轉身要走。

沈慕瑤攔住葉婧宜問道:“你幹什麽去?”

“我不走留在這裏礙眼嗎?”

“快說!”

“只是去下個注而已。”

“又有賭局?賭什麽?”

葉婧宜尴尬地笑了笑就把沈慕瑤拉到一旁說道:“大朝會後便有神秘人設下賭局,賭裕桢公主最後會嫁予何人。”

“什麽神秘人,定然是沈弘霁那個賭徒搞得鬼。還記得小時候他叫我倆去跟蕭彥欽表白,叫了一衆朋友下注賭彥欽會答應誰。”沈慕瑤這話是故意說給岑沐風聽的。兒時,沈慕瑤還确實對蕭彥欽有過好感,只是後來發現蕭彥欽不僅腦子差了點還自以為是,這好感迅速消失殆盡。

葉婧宜一下子明白了沈慕瑤的用意,十分配合地說:“對啊對啊,結果我們兩個的表白彥欽哥哥都沒有接受。所以弘霁哥哥斷定彥欽哥哥喜歡的其實是淯王殿下。哈哈哈……”

沈慕瑤很滿意這個回答,贊許地拉了拉葉婧宜的手道:“那你認識的人裏面都誰下了注?”

“你哥,押岑大人,下了千兩黃金。姚淩岱和姚淩霄跟着你哥下了注,他倆各下了兩百兩黃金。彥欽哥哥和淩姍押了淯王,不過叫人吃驚的是,他二人不好賭,卻偏偏各下了五百兩黃金。”

“那你要去押什麽?”沈慕瑤問道。

“本來我還在猶豫中,畢竟瑤兒你……”葉婧宜壓低聲音悄悄說道,“桃色傳聞有點多。”

“那些傳聞你還能不知嗎?不都是旁人胡謅的!”

“是是是,今日見到你二人如此粘膩,我自然明白該押給誰。”

“那你便也替我押上一注。”

“啊?”

府前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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