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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天香便陪同一劍飄紅前去祭拜落無奇,天香臨行前托素素和馮素貞一起去醫館幫忙。

此刻素素正埋首将馮素貞歸好類的藥材放入指定的抽屜內,今日前來看病的人暫時很少,一時室內只剩二人顯得有些冷清,素素擡首望向倚在門框處的身影,忍不住開口,“馮大哥為什麽不和姐姐一起去?”

馮素貞的身形微微一動,随即淡淡開口,“他二人許久不見總難免要互訴衷腸,我又何苦去礙他們的眼。”

素素捧着藥物的手突地一抖,藥材灑在地上,她慌忙蹲下身去撿,馮素貞聽到動靜也走了過來蹲下身和她一起撿,“素素姑娘覺得一劍飄紅與天香從前會是什麽關系?”

馮素貞望着面前的女孩兒神情變得蒼白,甚至雙眸內已經有了淚水,“你也覺得她們很般配對不對,天香個性爽朗,也向往自由灑脫的生活,而一劍飄紅執劍游走江湖多年,心胸也好,經驗和能力也罷,無論哪一樣都是天香的良配……”

她話未說完便被面前少女忽而擡首時憤恨的眼神震懾,一時難以繼續,素素的目光裏藏着從未有過的尖銳和咄咄逼人,“你怎麽知道姐姐是不是這樣想的?”

“我……”馮素貞被她一句問的頓時無言,是了,這一切一直都是她一廂情願的認知,從來都不是天香說的。

“可是我卻知道姐姐一定不是這樣想的,馮大哥你可能不知道,還沒有來到這裏遇到你以前,姐姐是說過要帶我去看更多的風景的,我雖不知道她将來究竟會在哪裏停下來,可至少絕對不會是這裏,絕對不會這樣快!”

馮素貞望着面前女孩的眼淚一滴滴落下,心中苦澀,“我們從前是很要好的姐妹,她不過是見我失了記憶,同情我才留下照顧而已。”

素素聞言紅着眼眶猛地推開她遞來手帕的手,“你說的不對!姐姐待你絕對不僅僅是因為同情,她可能對你是……”

只是馮素貞終究沒讓她說出那個字,“素素姑娘!”馮素貞起身将藥全部撿進抽屜,背對着她,仿佛經歷了漫長的思索,最終悠悠開口,“素素姑娘,有些心思,我不該有,你也不要有,要知天理倫常不是我們能夠更改的。”

“我出去走走,煩你看着這裏片刻。”說完馮素貞面色冷漠,走向屋外。

待她的身影離去,屋內的女孩終于忍不住伏在案上傷心的哭泣,她真的很讨厭馮素貞,從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就很讨厭。

如果,不來蘇州城就好了。

馮素貞出去了半個時辰後歸來,面上神色又恢複了平常的平靜無波,醫館內已經有病人坐着等候,素素見她進屋并未打招呼,她輕輕嘆息一聲徑直走向了病人。

待病人把好脈開了藥送走了之後便又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柳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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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前馮素貞與柳青言相對而坐,素素端來茶水,忽的重重放到二人跟前,茶水濺到柳青言的手背上,他一時茫然,馮素貞望了眼素素的背影,無奈一聲,“柳公子不要介意,我适才因她犯錯多說了幾句,她正鬧着脾氣。”

柳青言聞言釋然地笑笑,“無妨的。”言罷視線在醫館了搜索了幾圈,眼底閃過明顯的失落。

馮素貞抿了口茶,淡淡開口“柳公子前來,可是令堂大人的腳不适了?”

柳青言慌忙搖首,“馮大夫,我母親自從服用你開的藥開始,疼痛便發作的很少了,青言今日來是因為……”男子停頓了片刻低着頭仿佛做着掙紮,轉瞬又擡首,下了極大的決心般脫口而出,“實不相瞞,青言看見馮大夫門上貼了告示,上門寫了貴館正欲招募藥童,只要求讀過書識得字會寫就好,所以我來應招,不知可否?”

“這……”馮素貞為難的垂眸,拒絕的話正欲說出口,便望見正跨進門來的人。

她面上挂着一絲落寞,似乎情緒并不很好,接觸到馮素貞的目光,走到二人跟前,徑直拿起馮素貞面前的杯子将其間剩餘的茶飲盡。

柳青言尚且來不及消化她如此随意的舉止,便聽聞她望着自己開口,“這當然不行,我們這裏可不招書呆子。”

“可告示上說……”

“說什麽都沒有用,柳大公子,你飽讀詩書為的究竟是什麽?”

見天香一臉咄咄逼人的氣勢望着自己,柳青言只覺得面前的女子有一絲陌生,她此刻更像是脫離尋常百姓的高貴之人,眼中含着某種不符合年齡的貴氣和陌生的距離感。

可是即便這樣,這是第一次讓這位書生動心的女子,他終究不甘心自己被看輕了,只見柳青言漲紅着臉,回道,“在下自幼飽讀聖賢書,自然是為了有一日能榮登金榜,報效朝廷,為百姓謀福祉!”

“那即是如此,你不回去好好溫書為來年科考做準備,反在這裏耽誤什麽?”天香面上神色不見緩和,依舊冷冷的追問。

“我是想……”

天香搖搖頭,望着這個呆笨的書生,換了副口吻,“柳青言,來這裏是埋沒了你,我堅信将來你會是大有作為之人。”

柳青言望着這位自己這幾日時時浮現在腦中的佳人,仔細思索着她适才的一席話,一時竟是豁然開朗又惆悵不已。

這些年他一直苦于無所報複,又心中顧慮太多,踏不出去,只覺得年少時的夢想越來越遠,如今卻被眼前之人句句直指肺腑,竟又有了少年時那般豪情壯志。

但,也覺得羞愧難當,面前的姑娘也許從來就不是他所能想的,終究是他唐突了,于是顧不得告別便轉身快步離去。

天香望着他離去的身影,眼中變得模糊,卻終究忍下了淚水。

她自然不是為這柳青言難過。

“素素呢?不是讓她來幫忙麽,怎麽我進來也沒有見到她?”

“在內室。”

天香點點頭,在一旁靜靜坐下,仿佛在等着馮素貞開口一般,沉靜耐心。

終于馮素貞還是開了口,“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問出口她方才覺得這話十分的熟悉,或者說問出這話時的心境竟十分的熟悉,仿佛從前也有一般的經歷。

天香望了眼她茫然的神情,輕輕嘆息一聲,“我不回來,難不成還要跟着劍哥哥去不成?”

馮素貞正欲說話,天香又道,“馮素貞,從前我說的你大概不記得了,我今日再說一次吧,我已經認了劍哥哥做義兄,都是四年前的事了,他只是我的義兄。”

“可是……”

“不要可是了,我真是很累了,想回去睡一覺,可是又很想醒來時吃些甜食,你能不能晚上為我帶些回來,我會有節制地少吃的。”

馮素貞點頭,面上劃過一絲無奈,“我會記得為你買回來。”

天香點點頭,随即往外走去,走到門前卻忽然蹲下來,嗓音低而輕柔,“我甚至都沒有好好和劍哥哥告別。”

他們似乎從沒有正式地告別過。而每一次都是絕別。

馮素貞擡手,想要留下她再說些什麽,又突然覺得說什麽都蒼白無力。

一劍飄紅于天香,是一段她無法插入的過去,這真是一件讓她……羨慕的事情。

只是羨慕什麽,是因為她自己沒有這樣深愛自己的男子,還是有或者失去了,又或者,她羨慕的只是天香同一劍飄紅之間的那段過往?她自己也從不清楚。

馮素貞很晚才回來,她帶回了大包吃食,二人借着燭光坐下一道分食着哪些甜到發膩的食物。

“劍哥哥說接下來我們恐怕會有大麻煩了。”天香說這話時正一臉陶醉地吃着蜜棗糕。

馮素貞點點頭,并不驚訝,卻反而說起了其他事,“白天你走後又來了位應召的藥童,我将他留下了。”

天香喝了口茶水,笑道,“這種事你做決定就好。”

馮素貞皺眉,将她欲拿到嘴邊的蜜餞劫了下來,“你已經吃了太多。”

天香怏怏不樂,“從前你就不會這樣,你還會給我買甘蔗!”

“從前的我好嗎?”馮素貞沒有望着她,垂眸輕輕的說着,與其是問她倒不如說問的是自己。

“沒有發覺你騙我時我覺得你雖然讨厭,但确實又很讓我喜歡。”天香不再往嘴裏送東西,轉而目光停留在桌面,繼續道,“後來發覺你騙我,我真是恨死你了,看着你和李兆廷一起走了,我又覺得不甘心,為什麽把我騙得那樣慘了,你還可以若無其事地同另一個男人去安度餘生。”

就在馮素貞雙眉愈發皺起時,天香卻長嘆一聲,“可是這四年我想了很多,終究是我自己那時不夠勇敢,不能全怪你的。”

“天香,不要這樣。”馮素貞撐着額頭,神色痛苦,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天香握着她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頰,卻努力笑着,“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說的這些全部都已經過去了,你不必記在心裏。欠我的人是馮紹民,可你從來都不是,所以真的沒有什麽。”

“對不起……”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是說對不起。可是為什麽還是這樣喜歡騙人,馮素貞,你說你何時才肯承認你已經想起從前的事了?”

馮素貞聞言抽出雙手,搖頭,“我沒有……”

“沒錯,你一直掩飾得很好,我這樣粗心大意的一個人,本來是不該發現的。可是我們睡在一間房裏,你知道你多少次被噩夢驚醒叫着你爹和李兆廷的名字醒來時我也醒來了嗎?你次次為我買的甜食都避開我過敏的杏仁酥以為我察覺不到嗎?你對劍哥哥的出現連一絲追問也沒有我不會懷疑嗎?終究是你太小看了我,還是我不值得你用真心相待。”

天香說到最後一張臉已經布滿淚水,起身抹着淚水背對着她,一字一句“你怕什麽,我如今又不喜歡你,你說的沒有錯,我留下來只是看你可憐而已!”

一直到天香沖出房門馮素貞依舊低頭不語,淚水滾出眼眶落在地上,她雙手遮住眼睛,無聲地仰頭。

好一會兒才自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打開包裹的布,赫然是一只精致的竹笛。

她終于連假裝也不行了,為什麽連天香也要逼着她去面對已經破碎不堪的真實?

究竟是誰比誰清醒,又誰比誰殘酷?

☆、笙別離

端午時節,街上行人擁擠,少年與貌美的小童并肩走在其間。

離開那方小院的時候馮素貞已經出了門去醫館,天香叫了素素簡單地收拾了行李。

掙紮了四年之久,很多事她一直都清楚明白。

要天香再像四年前一般若無其事地同馮素貞告別再笑着離去,那真是太強人所難了,她不是馮素貞那樣能騙人的女子,沒有那種掩蓋身份去做女驸馬的魄力,所以離別這樣傷痛的事能夠避免就避免了吧。

當然了,也會忍不住在心中揣測,馮素貞回來時發現她已經離開會是怎樣的一副神情?高興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但那些都與天香無關了,她此刻又是聞臭大俠了,想到此處用力搖了搖頭,加快了腳下的步伐,許久不在京城,倒有些想念了。

同馮素貞在一起的時候,她其實很少想家,因為那不過是一座府邸,可離開了馮素貞她才驚覺自己也只有那一座府邸是真正屬于自己的。

“姐姐,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離開馮素貞,此刻最開心的人莫過于天香身旁這位素素姑娘了。

她總是單純地以為,只要離開所有問題都會變得簡單。

聞臭大俠敲了敲她的額頭,從頭到腳打量着素素這一身小童打扮,提醒道,“我現下是男人,你可不要喊錯了。”

素素捂着額頭,改口道,“公子。”

“素素,我再問你一次,你是真要和我回家麽?其實我可以給你足夠的銀兩,天大地大,從此任君逍遙不好嗎?”二人行走在路上,聞臭大俠舉止粗魯,又回到昔日那個舉着甘蔗橫行霸道的模樣。

素素不假思索地搖頭,“沒有公子一起,我根本無處可去,要銀兩又有什麽用?”

天香笑笑,“那好吧,我家中有位年紀與你相仿的弟弟,你回去與他做伴也好。”

素素點頭,心中掩飾不住地喜悅之情,她本是情窦初開的少女,又自幼在開放不已的青樓長大,許多事也不如天香馮素貞這般特殊身份又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想得複雜。原本以為自己這一生會和其他姐妹一般初夜之時有人一擲千金買了去,至此青樓裏成就無數露水情,又或者人老珠黃之前碰到位財神貴胄将自己買了回去做小了卻殘生。

無論哪一種結局,她卻都不曾想過有一日會為一位手執甘蔗偏偏而降的大俠所救,從此與他策馬逍遙,這大俠天性潇灑,為人良善,待她很好很好。

雖然大俠她是位悄紅妝,但是對素素這樣的女子而言,愛上女子也許并沒有什麽不同。

也不是沒有掙紮過,客棧那時天香拉着她的手貼在那柔軟之處,她的心便在一瞬間跌入絕望,只覺得那一刻自己悲哀又愚蠢。

可是哭過了,怨過了,之後又驚覺依舊還是忍不住為她心動。

沒有一個人可以肆無忌憚,不求回報地去愛一個人,烏衣巷口她第一次看見天香在那人懷中哭泣,悲痛欲絕,可事後依舊毅然走向那人的生活。

天香和馮素貞從未言明自己的感情,她是第三人卻看的最是明白。

馮素貞對自己的疏離那樣明顯,有意地阻斷自己對天香的親近她也不是不知道。

可天香是朦胧而脆弱的,馮素貞自己是掙紮又茫然的,所以她們誰都不會去問,誰也不會去說。

素素不是尋常人家養出來的柔弱女孩,從小生活的環境告訴了她一個道理,想要什麽就要去争取,喜歡什麽就要擁有。

所以這個十幾歲的少女在第一次情動時便動了心機,她刻意忽略馮素貞的性別,執意喚她“馮大哥”,她想要自己成為天香最特殊的存在;她從不去逼問天香二人從前的關系,她并不想知道也不想讓天香為難;她做的最多的是默默無言,溫柔似水的寵着陪伴着天香。她唯一需要的不過是在關鍵時候讓馮素貞主動撤退。

馮素貞有太多顧忌,可是這位出自青樓的女子,她有的确是對愛情的滿腔熱情和希冀。

象牙筷敲擊在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小童回過神來望向對面坐着的大俠,她一條腿踩在板凳上,坐姿好不潇灑豪氣,面前的面發出陣陣香味,“快吃吧,吃了我們就要出城了,天若是黑了,就不好投宿了。”

“好。”

“對了,我得提前告訴你一件事,我家中可能比一般大戶人家還要再大些,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

素素一笑,唇紅齒白的小二郎,“省得的,第一次見面就曉得公子身份不凡。”

大俠未多言,埋首将碗中僅剩的面湯咕嚕嚕喝進了肚子裏,眉稍眼角微微眯着,帶些許懶洋洋的從容。

~驸馬公主的分界線~

馮素貞望着面前滿臉懇求的少年,抿着唇不置一言。

那日柳青言走後便來了這位應召的藥童,對藥材熟悉至極,識得字,讀過書,實在是百裏挑一的好人才,自然就留下了。自然也看出他來路不明,身上藏有內力,但一時反正也敵友難辨,不弱索性留下來以作試探。

一連幾日夜晚房頂上的動靜不是沒有聽見,只是懶得搭理,索性看那些家夥能熬到幾時。

其實馮素貞自己也沒有那麽多耐心,只是又不得不等,失去記憶的這兩年她着實錯過了太多,江湖是怎麽樣一個江湖,天下是如何一片天下也已經是半生不熟了。

要再次拾起來總需要些人助力才行。

若不是這位面前的少年率性沉不住氣今夜去同埋伏已久的人過招,他二人此刻也不至于在一把火點了自己一心創辦的馮氏醫館後一身狼狽地四處逃竄了。

好在自那日以後,她一直做好了逃命的準備,身上随時揣着兩樣僅剩的家當,一本名冊,一支布裹着的竹蕭,逃起命來到也輕松自在。

好在,好在,天香走了。

“馮大夫,請您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我們家先生一直在恭候您前去。”少年濃眉大眼,焦急起來倒顯得有些可愛。

馮素貞靠坐在樹幹上正在給自己手背的傷口上藥,聞言眼也不擡,“你家先生與我可有密切的交情?”

少年搖首,“我家先生還沒有見過您啊,我不日前才将您的信息傳去……”說着驚覺自己說漏嘴,慌忙蹲下一臉尴尬。

馮素貞到不以為然,“即是不認得的人,他又如何會好心護我周全。”

“怎麽不會?!馮大夫你有所不知,先生念我功夫是莊裏最好的,所以派我先來保護您啊!這還不能說明什麽嗎?”少年猴子一般竄到她跟前繞着後腦勺急切的辯證。

馮素貞上好了藥正拿出懷中布裹的那支竹笛細細撫摸,神情裏有一絲溫柔,也沒有忘記回答少年,“你确定你家那位先生不是因為你手頭功夫好,讓你來盜走我手上的名冊?”

聞言少年頓時一張臉沒精打采了,暗道先生向來料事如神,卻沒料到這位蘇州城的馮大夫是位江湖高人,自己來了許久根本沒能近得他身,更別說去偷盜他時刻藏在身上的名冊了。

馮素貞卻笑了笑,“這名冊是可是也有你家先生的名字?”

少年聞言猛然擡首,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呸,我家先生高風亮節,怎能和這些宵小一般出現在這名冊之上,你不願聽我的勸也不要這樣侮辱我家先生,反正你遲早要把名冊交出來的。”

“呃?”馮素貞見他這般篤定,不由得産生一絲興趣,欣然問道,“此話怎講?”

“因為這名冊本來就是我們的!”

馮素貞聞言垂眸靜默了片刻,忽然換了副正經地神色拍拍他的肩,“落無奇與你們是什麽關系?”

少年聞言不由得紅了眼,“落大哥是我們敬重的人,這兩年是他暗地裏同衆兄弟一起才有了這本名冊的。”

馮素貞心中将他的話與自己所想一一對應,已經有了一絲了然,但依舊沉着地問道,“我問你,這本名冊為何有這麽多人要搶,你們也要搶?”

少年瞪她一眼,不屑道,“這名冊是我家先生一手策劃的,旁人搶是為了要銷毀 ,可我們卻是為了要保它!怎麽能相提并論?”

馮素貞點點頭,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逃亡使得她面容有一絲狼狽,此刻清風徐徐,眼中卻閃過一絲悵然。

她背過身,聲音悠悠地響起,“這裏離你要帶我去的地方遠不遠?”

少年聞言雙眼都是喜悅,“一點也不遠,現在出發,明日黃昏前也就到了!”

“既然如此,那就帶路吧!”

少年開心的點頭,迅速地跳蹿着走在前面開路。

馮素貞将竹笛仔細裹好重新收回懷中,她想起那日站在遠處,默默目送着那人離去的情景,心中悵然若失。

多想走上去再說點什麽啊。

“馮大夫,快走啊!”

☆、故人會

伴随着陣陣甜美的粽香,天香帶着素素終于站在了自己的【公主府】的門口。

這座宅院依舊還是不驚不擾的座落在這皇城之外,不論她這個主人是否在這裏,它總是安安靜靜地存在。

這裏啊,陪伴她度過了往昔最單純的少女時光,曾經這裏頭住了位單純的公主,他懷着單純的情懷一心等待過自己的驸馬,等待過她的愛情。

府門上挂了菖蒲和艾葉,為這宅院添了絲活躍溫馨的氣氛。

天香笑着側頭望向同自己一樣正仰頭打量着這裏的素素,她面上神情似乎有些恍惚茫然,也難怪,換作誰都會驚訝吧?

“素素,歡迎你來我家。”言罷不顧素素的驚愕牽起她的手奔上臺階使勁扣門,“開門開門,本公主回來了,還不來迎接?!”

果不其然很快門被自裏打開,熟悉的兩位宮女匆忙而來,臉上是喜不自勝,“公主!”

天香笑了笑,一手擁着一個,他仍舊是聞臭大俠的模樣,此刻在旁人眼中到有些花心的纨绔子弟之感了。

“小十一呢?姐姐回來了,他也不來迎我?”

杏兒聞言換了副泫然欲泣地模樣,“公主你回來得正好,快去看看小侯爺吧,他已經病了大半月了!”

天香聞言一臉焦急,心中挂念弟弟,只能先拉過素素對桃兒吩咐,“桃兒,這位素素姑娘是我的朋友,你替我好好招呼她。”随後轉向素素,寬慰道,“趕了許久的路,你也累了,先好好歇息。”言罷快步跑走。

素素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再度茫然地望着這寬闊的府邸,心中一片蒼涼,她早猜測到天香家境富裕,可卻從未想過原是天子之家,這一瞬間只覺得暈頭轉向,從前的一切皆成了癡心妄想。

桃兒可不知道這些,她只是熱情的招呼這位公主帶回來的新朋友,自四年前驸馬離去後,公主府愈發冷清,莊嬷嬷也去了,如今有了新的人來,自然是很值得開心的。

“景兒!”随着天香一聲呼喊門被推開,她闖入房中,屋內正欲起身的少年仰頭,蒼白的面容瞬間露出喜悅的神情,少年的模樣俊秀,眉目分明,隐約間有東方勝的影子,但相比之下要少一分煞氣多一分病弱,少一分狂妄多一分溫和,他輕輕綻開笑容,朗聲喚道,“皇姐。”

天香已經來到他跟前制止他要起身的意圖,扶着他再度坐回床上,杏兒眼快撿起地上的外衫,天香順手接過自己親手他披好,面上有着心疼也有責怪,“我才出去了多久,你怎麽就把自己弄得這副模樣了?!”

少年聞言笑着欲開口解釋,卻不料先咳了起來,“咳咳咳……姐姐不要擔憂,只是身子虛了些,再過幾日就好了。”

天香一面為他順着氣,一面嘆息着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少年不語只是低頭猛烈地咳嗽,天香轉頭神色晦暗,望向立在一旁的杏兒,小丫頭瞧見主子臉色不好隐有怒意,猛然跪下,“公主,不怪侯爺,是外面那些人亂嚼舌根,侯爺他也是止不住才與那些人動手,可是皇上他……”

“杏兒,咳咳咳……”不待杏兒說完少年忽的擡首大聲呵斥。

天香瞥他一眼繼續望着杏兒,“繼續說,皇上如何?”

杏兒跪着,聲音很小,“皇上不分青紅皂白便下旨将侯爺抓去天牢,若不是張大人及時求情,只怕……”

天香聞言,氣的胸腔起伏,握緊了拳,卻被一雙冰冷的手拉過去,少年面容依舊蒼白,卻臉上神情溫和,“姐姐莫要動氣,我此刻不是好好的麽?”

天香摸了摸他的頭,一臉憐惜,“他還是不願放過你,景兒,對不起是姐姐沒能保護好你!”

天香的心中如車輪碾過一般難受,她實在是失望極了,她的皇兄,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終于還是變成同她的父皇一般的人了。

“姐姐,你不是回來了麽?”少年握着她的手,含笑說着。

天香拍拍他的肩,“你好好養病。”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少年仍舊保持着那個姿勢良久不動。

他是東方景,菊妃和東方侯爺的孩子,四年前皇帝要趕盡殺絕不留後患時天香不惜一切保下了他,并且将他接到附中照顧。

十五歲的少年,經歷過這人世間諸多慘痛之事,看到的絕望比希望還多。

天香出了府并沒有按原先的計劃去宮裏,其實她已經不再像昔日一般沖動了,畢竟身後早已經沒有一位文武全才能為自己收拾殘局的驸馬了,她得學會凡事自己細細思量之後再做打算。

人站在丞相府門口的時候她久久都不願進去,心中總是有些介意的。

她還是忍不住想起那時候馮紹名也是一身丞相官服,如嫡仙一般,高雅出塵,讓人莫名信服。

信服……呵,她不是最會騙人了麽?

天香來不及進去,張紹民卻反而出來迎了。

數月不見,男子似乎清瘦了不少,一襲藍衫穿在身上略微松垮,但清俊的面容之上那雙眼卻變得更加炯炯有神,欣喜的神情太過明顯。

他這般的人,是注定要身在這廟堂之中的吧。

天香亦是微微一笑,“張大哥,闊別數月,別來無恙啊。”

張紹名動了動唇,似有千言萬語,卻也只是回以笑容,行着禮,“公主駕到,臣有失遠迎。”

——我是驸馬公主的分界線——

“吾友山莊”馮素貞望着頭頂上筆鋒淩厲的四個字,心中像是被人忽的一揪,痛楚先明,可更多地是不可置信的欣喜。

她抓過帶自己來此的少年,急切地追問“這字是誰寫的?”

少年聞言有些莫名,不太在意地答道,“大概不是主人便是先生吧,總之我來時這牌匾就已經挂上去了,我說馮大夫快進去吧,我家主人和先生肯定已經等着了。”

馮素貞點頭,手腳都因為這突然而來的期盼變得顫抖,她隐約間覺得這不是做夢,但又不敢相信。

她從來不敢想他仍舊活着。

馮素貞随着少年一路疾走,進了這【吾友山莊】方驚嘆其內別有洞天,在外看是肅穆平常,內裏确實布局不凡,頗有宮廷之勢,九曲回廊,寬闊至極。

可是這些也只是在馮素貞心中掀起極其微小的一層漣漪,她更加迫切地是想快些見到這宅院的主人以及少年口中的那位【先生】。

一路拐過長廊,穿過假山,繞過魚池終于被領到一處院落,少年讓她等候随即上前恭敬地摳門,【主人,我将馮大夫帶回來了。】

随即屋中響起一道男聲,馮素貞在腦中迅速地想起這熟悉聲音主人的面容來,【快請客人進來。】

随着門被自裏拉開,迎面出來的男子一身藏青錦衣華服,束發戴冠,可馮素貞腦中卻想得是幾年前他一身樸素,毫無架子的少年模樣,在他驚愕地來不及言語之際,馮素貞率先開口,“別來無恙啊,劉兄。”

是了,過世已久的老丞相劉滔之子劉長盈,也就是此刻與馮素貞面對面而站這吾友山莊的主人。

【快,快進來。】反應過來的劉長盈一臉驚喜熱情地邀她進屋。

馮素貞點點頭步進屋內,劉長盈跟在她身後,仿佛依舊覺得面前的人不真實,她依舊一身男裝,不由得使人想起從前那位驸馬來。

舊友相見,總難免問起諸多事來,詳談之後,不禁讓人扼腕唏噓,心痛不已。

張馨死了,在某次被人追殺的途中,身懷六甲的她帶着他二人未出世的骨肉離開這殘酷的世界。

馮素貞望着面前這位昔日溫和儒雅的舊友,如今面容裏嵌着入骨的仇恨,他講起這些日,雙眼通紅,握着拳仿佛早已在心中将仇人千刀萬剮。

馮素貞默默灌了口茶,無從安慰,人的傷痛總有些旁人無法言喻亦無法分擔的。

待劉長盈平複了情緒後擡首望向馮素貞面上劃過一絲惆悵憂郁,【馮兄……呃,你看我還是改不了口。】

馮素貞寬慰地拍拍他的肩,【無妨,我也習慣你那樣稱呼了。】

劉長盈苦笑,繼續道,【我想有件事你總會知道,如今這裏不僅有我,還有一人只怕是你日思夜想的。】他言語間望向馮素貞果真見她擒着瓷杯的一雙手變得蒼白顫抖,【這兩年李兄他吃了很多苦,只怕你見到亦要驚訝他不同于從前,我只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

馮素貞沉默了許久複才仰首,【我知道的。】

劉長盈點點頭,面上露出一絲寬慰,随即起身,【我讓初九帶你去。】

馮素貞無言地點頭,随即先前的少年被喚了進來,【初九,你帶馮大夫去先生處。】

分明比不得先前的一段路程,馮素貞卻覺得腳下千斤重擔,邁起來格外艱難。

【先生,馮大夫來了。】

馮素貞擡眸,映入眼簾的是坐在輪椅之上的一個背影,身上依舊是從前的寬大藍袍,如今因為主人的消瘦,變得松垮。

【初九,你……】男子轉動輪椅見到馮素貞之際生生頓了下來,面上神色驚喜難辨,只覺得一時間人間百态皆難描繪,【你……素貞?】

馮素貞終于潸然淚下,一步步移到他的跟前,上下打量這張刻入骨髓的臉,心痛難言,千言萬語卻只能道出【兆庭……】

李兆廷整個身軀都僵住,他愕然地望着面前這個心心戀戀,愛到骨子裏的女子,她還是那樣美麗動人,一身男裝讓男人也自慚形穢。

可是反觀自己呢?他的心在滴血,恨極了,他如今是個不折不扣的廢人,尤其是馮素貞站在他的面前,這個事實便更加的鮮明殘酷,讓他無處可遁。

終于李兆廷變得激狂,他揮舞着雙手,面目猙獰,禁止馮素貞的一切觸碰。

他的突然發狂讓馮素貞手足無措,他揮舞的雙手打在她的身上,痛的人麻木。

李兆廷,這個一向自負又自卑的男人,終于被自己的自尊心給逼瘋了。

馮素貞點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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