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2)
穴,他才安靜下來,望着輪椅上萎靡的男人,她無聲的流淚,蹲下身将男人扶起靠在輪椅上,執起他的手,一遍遍低語,【兆庭,怎麽辦怎麽辦我要怎麽辦……】
當夜狂風驟雨,雷聲震耳欲聾。
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之後是劃破天際的一聲響雷,天香猛地自床上坐起,汗水布滿她的全身,打濕了寝衣,她做噩夢了。
夢中馮素貞用劍指着她,言語激烈冷漠,她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卻覺得害怕萬分。
窗戶早已被狂風吹開,雨水全部進了屋裏,一地濕滑,她轉頭看見一旁的書桌,瞳孔一縮迅速掀開被子鞋業顧不得去穿,赤着腳慌忙去遮蓋那些成堆的書籍。
【來人,來人!快拿火盆來,驸馬的書都濕了!】
【本章完,對話用中括號會不會有點別扭?】
☆、真相
人總是會變的,而變化又常常讓旁人措手不及。
李兆廷醒來後情緒不再激動,變得異常平靜,平靜得幾近冷漠,他漠視馮素貞的存在,與她保持疏離感,從不與她目光交彙,甚至拒絕二人獨處。
馮素貞對此似乎接受得很快,她甚至不曾過分癡纏,也沒有追問緣由,只是默默地接受來自李兆廷的冷漠,再全部化為無言的關懷和守候。
馮素貞就這樣在吾友山莊住了下來,劉長盈也告訴了她自她失蹤這兩年來所發生的一切。
兩年前,劉長贏和張馨,馮素貞與李兆廷一行四人過着樸實簡單的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欺瞞,沒有陰謀,好生的快活。
一切皆好,只是馮素貞依舊欠李兆廷一個婚禮,一個洞房,他二人誰也不提,只是默默耗着。
那日黃昏,天上火一般的晚霞蔓延着整個天際,輝煌又慘烈。張馨挺着八個月的身孕坐在院內與馮素貞閑聊,李兆廷和劉長盈在一旁靜靜對弈。
本是極美的一副畫卷,卻生生被殺氣劃破損壞,這些人一路跟蹤追殺了他們兩年,個個武藝高強,耐性十足,且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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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的張馨無法再施展身手同李兆廷一樣成了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馮素貞與劉長贏護着二人抵擋着充滿殺氣的刀光劍影。
終于随着被劫持的馮少卿出現宣告了她們的失敗。
晚霞的光靜靜地灑在馮素貞絕美的臉上,她眼眸睜得很大,那裏有哀戚,有疑惑,有倦怠。馮少卿去找村頭的鐵匠打鐵了,卻終究難逃被抓獲的命運。
妥協與否都是一樣的結局,可終究馮素貞是一位孝順的女兒,她不能眼睜睜看着老父在自己面前受苦,終于不得不放棄反抗。
無數刀劍向着四人襲來,趁着黑衣人分神之際李兆廷撞開了刀劍救出了馮少卿。
逃竄之際,馮素貞提議兵分兩路,劉長盈帶張馨一路,她帶着李兆廷和馮少卿一路。
只是前來殺他們的人太多也太過嚴謹,她們兵分兩路逃走,依舊免不了敵人兵分兩路的追殺。
馮素貞将李兆廷和馮少卿藏在一處大石後,便只身逃走試圖先引開敵人,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等待她的前路是萬丈懸崖,數十個黑衣人步步緊逼,她的身上無數傷口躺着鮮血染紅了衣裳,痛楚讓人麻木,意識也開始變得混沌,她已經退無可退,只希望她爹和李兆廷能僥幸逃過一劫。
黑衣人還在靠近,她卻忽然放棄手中的劍,慘烈一笑,那一笑凄美哀絕,縱身一躍,投入那猶如巨獸張開的口一般的萬丈深淵。
兆庭,永別了。
爹,女兒不孝。
天香……我很想你。
只是馮素貞沒有料到她這縱身一躍的犧牲并未救得她要救的人。
馮少卿終歸是驚吓過度,不足半月便撒手人寰,李兆廷因此下半身盡毀,雙腳腳筋皆被挑斷。
劉長盈……他醒來時,妻子就伏在他的身上,替他擋着一切,鮮血早已在他的面上幹涸,入眼全是血色。他觸碰張馨的身體,早已冰涼僵硬,她的腹部早已破敗不堪……
這就是他四人一心追求平淡所換來的結局。
劉長贏最終拿着已故父親劉滔的信物到了吾友山莊,随即找到了李兆廷。
此後膝下無子的吾友山莊老莊主彌留之際收了劉長贏為義子并将吾友山莊交給了他。
李兆廷本就有滿腹經綸韬略,在生死大仇之下更是被全數激發了出來,二人一起收複了江湖不少人士,其中便包含了與一劍飄紅師出同門的漠北殺手落無奇。
落無奇花兩年的時間将參與追殺他二人的江湖人士列了出來制成名冊,卻在途中被人殺害。
卻也無意中引出了失蹤兩年的馮素貞。
“所以……那些名單上的人……”馮素貞的視線落在院角的一只蜘蛛網上,機械地開口。
劉長贏卻神色平靜,似乎早已經從兩年前的血腥中走了出來,其實只是痛的麻木了,聲音裏卻透着讓人心寒的冷漠,“我們暫時不會殺那些人的,那個人用他們來對付我們,我們自然要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了。”
“你們要殺的人是當今天子,劉兄你這樣做的後果你想過嗎?”馮素貞轉身望着他質問。
劉長贏卻忽而激狂地大笑,面目猙獰“我想過,我當然想過,可是我就是要殺了他,讓他也不得好死!”
馮素貞來不及再說什麽卻見他忽而望着她雙目通紅狠絕,“你在猶豫什麽?是誰害得你爹慘死?是誰害得兆庭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又是誰害得你這兩年了無音信?馮素貞,不要告訴我到了現在你還在猶豫,還有仁慈?!”
劉長盈言罷冷哼一聲拂袖離去,轉過長廊便看見輪椅之上清瘦的背影,他嘆息一聲,面上早已不見了先前面對馮素貞時候的激狂,反是一臉擔憂,“你讓我這樣和她說真的有用嗎?”
李兆廷搖首,“我從未想過她如此輕易接受我們的做法,不過是讓她先有個準備,若是這件事她都接受不了,那往後的事,只怕是更加不能指望她相助了。”
“兆庭,你何苦如此對她?!”
“我只是想逼她做個選擇。”這天下從來就不可能魚與熊掌兼得的道理,馮素貞想要追求的平淡生活早已經在她女扮男裝進京赴考之時與她絕緣了。
她站在了劉長贏的身旁,不論她心中傾向何種,卻已經被這天下的主宰視為眼中釘了。
劉長贏負手立在他身旁,靜默不語,風吹起二人的衣袍,庭內是被昨夜風雨打落都一地殘枝,格外蕭條。
屋內馮素貞靜靜坐着,依舊是先前的姿勢,如雕塑一般。
這些事她從來就比誰都看得明白,要除去她們的人是那位曾經她們一手扶上皇位的木鳥太子。
一切還要從四年前離京開始說起,那時候馮素貞還沒有失憶,她自法場的刀下為天香帶來的聖旨所救。
不是沒有看見前來的公主一身缟素,這白衣缟素乃是為着驸馬所穿的。
馮素貞還記得天香去天牢看她,帶了她的琴,帶着淚要她再彈一首曲子,她也是滿心凄楚卻無比認真地彈着。
那一刻,馮素貞心中眼中只有面前這位陪伴了自己無數個日夜的公主,她曾像所有妻子一般對待自己這個挂名的夫君,也曾在知道自己女兒身惱了怒了之後依舊盡力隐瞞,她豪爽、熱枕、善良、大義,可二人往後再難相見。
小樹林中見天香自馬車裏探出頭來,依舊是一臉笑容,可是馮素貞卻看見隐含在其中深刻的悲涼。可二人都太過清醒,太過聰慧,也太過懦弱,出奇地默契着,對從前絕口不提。
可是當天香帶着張紹民駕着馬車遠去那一刻,馮素貞眼中的失落,不舍,難過終于還是叫李兆廷看見,他攬她的肩細細地安慰,只當她二人是姐妹情深。
可她們又何時做過姐妹。
馮素貞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能不明白,天香追來只是要一個結果,或者她已經知道結果,只是來……送馮素貞一程。
不知為何,那一刻當所有人都以為天香選擇了張紹民而感到欣慰時,唯獨馮素貞心中卻似空了一個巨大的洞,風從洞中灌進來侵蝕五髒肺腑。
原本以為這一生剩下的時光都會在平淡中度過,卻不料出京後不久便被人跟蹤了。
跟蹤者是來自江湖各路的高手。
馮素貞一行人從未與江湖有過交道,那麽這殺意只能是來自廟堂之中。
天下間想要一同除去劉長贏和馮素貞兩人的只能是一個人,那就是尚未将皇位坐穩的太子殿下……
馮素貞知道這些,她只是不知道天香知道多少,或者知道了這一切的天香又如何自處?
——依舊是驸馬公主的分界線——
皇宮內。
禦書房之中,随着一堆畫着木鳥的奏折被全數掃落在地上而來的是一道憤怒的罵聲,“放肆!東風天香,你看清楚,你是在和誰說話!”
地上跪着的人被掃落的奏折砸到,鋒利的尖角處劃過她的額角留下一道細小的口子,血珠頃刻外洩,她卻不為所動,依舊是先前那副憤怒又不屈的神情,“我只問皇兄做沒做過,又究竟做了多少?!”
“你!你,你給我住嘴!朕是當今天子,還輪不到你來質問!”他已經不再是昔日溫良單純的木鳥太子,他的眼中一片冰冷,手中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大權,心比木鳥還要冰冷堅硬。
“皇兄以為我為什麽會回來?我真是恨透了這個皇宮,我一點也不想在這兒多待一刻,我回來只不過是想聽皇兄一句真話,而不想他日從別人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兄長有多不堪,他是如何忘恩負義追殺自己的恩人,他是如何喪心病狂濫殺無辜,他是如何六親不認罔顧生靈……”她說到激憤處開始變得哽咽,雙目都是失望和控訴,“你怎麽能做這些事,怎麽能?”
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她多說一個字,那人忽然撲到她的跟前用力握緊她的雙肩,眼神兇悍,“你給朕閉嘴,要不是你,朕已經殺了她一萬遍了!”随即大聲吼道,“來人,來人,把長公主給人押回她的府裏好生看管,面壁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準探視,誰也不準!”
“你們放開我,怎麽,我說出了事實,你覺得很難堪是不是?”天香一面掙紮着一面對他吼道,額上的血流到臉頰,她已然不知痛楚,像是個突然被人欺負的孩子一樣,悲傷的掙紮,又倔強至極。
天香自那日一鬧被軟禁在府內,沒有人知道素來友好的兄妹二人是因為何事争吵。
長公主府內桃兒杏兒站在門外早已經焦頭爛額,自公主被壓回來便誰也不見,一句話不說,也不上藥,即便是她帶回來的素素姑娘去勸也絲毫沒有作用。
傍晚時刻小侯爺東方景拖着病體推開了那道禁閉的房門。
房中鋪了一地的書,東方景進屋,天香抱着雙膝坐在床頭,并未擡頭,只開口道,“小景你仔細些,不要踩着你姐夫的書,昨夜下雨都淋濕了,我曬一曬,要知道那書呆子可寶貝這些書了。”
東方景望着她,出去臉上有血跡之外,神色平靜,并沒有太多反常。
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氣,避開那些書走到她跟前,他擡首冰冷的指腹觸到她額角的傷處,她微一偏頭,“姐姐不痛嗎?”
天香擡頭笑望着他,“不用擔心,我今日是故意去同他鬧的,我若不去鬧一鬧,他必然只會變本加厲,我不僅今日去鬧,還打算以後每月定期去鬧一鬧呢。”
東方景掏出手帕沾了些水來碰着她的臉仔細為她擦拭,“姐姐這是在挑戰他的底線,當年你救我已經與他生了隔閡,如今這樣,只怕……”
天香聞言擡首摸了摸他的頭,皺着眉,“小孩子家,想這樣多做什麽?”
少年靜默不語忽的用力将她抱在懷裏,下巴嗑在她的肩上,細細的低語,“姐姐,姐姐……”
天香拍着他的背,“小景,你近來有好好讀書麽?”
少年點點頭,她複才露出寬慰的笑容,“那就好,我為你請那樣好的老師,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好好習武,要成為你姐夫那樣的人,要成為馮紹民那樣的人。”
少年收緊了懷抱,“我知道。”
☆、你選誰?
随着一截甘蔗重重地落在少年紮着馬步有些搖搖欲墜地身上而來的是一頓好罵,“東方景,你再偷懶,信不信我把你揍成豬頭?!”
東方景眨眨眼,有些委屈,卻不敢頂嘴,他才大病初愈,這位皇姐大人便毫無憐惜之情地将他拽到太陽底下練功。
六月時節,天上日頭正盛,少年額上布了一層厚厚的汗,而屋檐下那人卻懶洋洋靠在椅子上,一面啃着甘蔗一面嚴格地監視着他。
素素搖搖頭,頗為同情,将煮好的蜂蜜柚子茶端來往桌前一放,對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瞳,“好素素,辛苦你了。”
素素笑道,“為長公主殿下效勞,是小女子三生修來的福氣。”言罷故意側着身子不去看她。
天香聞言連忙換了副神情,賠笑道,“好素素,你怎麽還在為我瞞着你身份的事氣我嘛!”她話音剛落便又看見院裏那家夥在偷懶 ,于是氣沖沖過去揪着他的耳朵到屋檐下來罵道,“東方景,臭小子,讓你給我練功,你東張西望什麽?”
東方景哭喪着臉,轉向素素,“唉喲痛痛痛,素素姑娘快救我!”
素素皺着眉試圖将天香的手扒開,“姐姐,你還不放手!”
天香松開手,癟癟嘴,重新坐下,自顧自端起素素煮的茶喝起來,素素瞧她孩子氣的舉動,無耐地笑了笑,随即也為東方景盛了碗,東方景朝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便在天香跟前坐下滿足地喝起來,素素忍不住笑道,“你們姐弟二人怎麽都喜歡這些甜膩的東西。”
東方景擡首一臉自豪,“姐姐的喜號自然是很好的。”言罷頭上又被敲了一記,“少拍馬屁,我為你請的習武師父到了,還不準備拜見。”
東方景尚且來不及反應,有人自院牆外飛身而入,來人一身寬大藍袍,神色冷冽不羁,正是一劍飄紅,天香高興地迎了上去,“劍哥哥,你來了?”
一劍飄紅點頭,“聞臭。”
天香轉頭朝東方景招手,後者聽話地過去,到了跟前只聽她說,“劍哥哥,這便是我之前和你提的小景,是我的小弟弟。”
一劍飄紅打量了東方景一眼,面上并沒有太多起伏。
天香咬咬唇,帶點懇求的語氣,“劍哥哥,請你做小景的師父,叫他武功吧!”
一劍飄紅聞言望着她,試圖從她眼中看出自己質疑的東西,卻只看到了慢慢的誠懇,他垂眸,“我不收徒弟。”
天香面上劃過失落,但依舊不放棄地央求,“劍哥哥,你再考慮考慮啊,我……我也不想麻煩你,可是我自己的武功其實算不得多好,只能來求你。”
一劍飄紅直望着她片刻後将視線移向垂頭立在她身旁的少年,“我不收徒弟,這是師門規矩,但我可以教他功夫。”
“真的嗎?太好了!”天香聞言雀躍地與東方景護抱,随即拍他的肩囑咐,“往後不可貪玩,同一劍大俠好好習武知道嗎?”
“我會的,姐姐放心。”
天香聞言放心地點頭,随即邀請一劍飄紅屋內談話。
待只剩二人時,男子終于忍不住關懷,“我聽聞你被軟禁在府裏,發生了什麽事?”
天香露出自嘲一笑,“劍哥哥,多虧了你的提醒,我總算看清了我的皇兄是怎樣一個人!”
一劍飄紅嘆息一聲,卻無從安慰,他終究是多嘴了,若不是那次在蘇州城善意的提醒,天香如今便不會知道這一切了。
“劍哥哥,她……怎麽樣了?”過了好久,天香走到門前,才低低地開口去問。
離開前她還是找了一劍飄紅托他暗中保護馮素貞。
一劍飄紅擡首望着她落寞的身影,眼中閃過不忍,“天香,是馮素貞讓我來找你的。”
天香轉頭,驚愕只是一瞬間,卻又很快接受,點點頭,“她沒事就好。”
一劍飄紅在心中思忖究竟要不要把蘇州城發生的事告訴她,想了片刻終究還是選擇不隐瞞她,“天香,那些想要我師兄留下的名冊的江湖人士一路追殺,馮素貞一把火燒了馮氏醫館後便同一位少年去了吾友山莊,而吾友山莊,如今的主人是……劉長贏。”
天香聞言猛地轉身,臉上神情複雜,有驚喜也有擔憂,“劉長贏還活着,可他不找一處隐姓瞞名,為什麽反而大張旗鼓的出現?不怕我的皇帝老兄又……”
一劍飄紅望着她,終究未再說出話來,如今江湖上的大部分勢力早已經被劉長贏控制,他早已經不是昔日那個溫文儒雅的相府公子了。
“也好,馮素貞同他在一起,至少目前是安全的。劍哥哥,我現在出不去,你能不能替我給張大哥帶個口信,讓他悄悄來見我一面,四年前的事我想弄個清楚明白。”
一劍飄紅點點頭,轉身離去。
——還是驸馬公主的分界線——
馮素貞推開門,望着被散亂的屋內,嘆息一聲,望向案後的人,男子伏在案後,已經睡着,雙眼周圍布滿青黑應該是一夜未眠。
馮素貞蹲身去收拾地上的東西,待一切歸置妥當後走到案前,男子似乎睡得并不安慰,眉緊緊皺着,面上有恐懼之色,不住呓語,“狗皇帝……我殺了你……殺了你……”
馮素貞垂眸,視線觸及到桌上的紙頁,能看見其中一角,是一副地圖,圖上黃河地區被筆墨圈點。
馮素貞面上露出一絲疑慮,心中困惑李兆廷如今究竟要做什麽,她已經隐隐猜到那日劉長盈不過是刻意說了那些話,只不過是将他二人如今所作之事展露了冰山一角。
她自來了吾友山莊之後便再沒有人追殺,江湖人士難道真的已經全部倒戈為劉長贏所用了嗎?
那麽,為什麽遲遲不見他們下一步動作,然而素來與江湖沒有交集的劉長贏和不懂武功的李兆廷又是如何做到這些事的?
“你來做什麽?”
李兆廷睜開眼,面上神情劃過一絲慌亂,随即又被冷漠代替。
馮素貞望向屋外笑道,“兆庭,難得外面天氣很好,我們出去轉轉好嗎?”
李兆廷垂眸不去看她,過了片刻直到馮素貞打算放棄之際,他卻點頭,“好。”
馮素貞聞言高興地點頭,然後到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推動輪椅。
☆、猝不及防
夏季多暴雨,連日裏天氣格外惡劣,黃河地區發生了嚴重水患,災情嚴重,到處是流民餓殍。
于是一道聖旨傳到了公主府,節紙的人卻是小侯爺東方景,皇上有旨:黃河水患,災情嚴重,命東方小侯爺與丞相張紹民一同前往治理。
天香再一次跪在了禦書房內,她昨日才被解了禁足,今日卻又現在了皇帝的面前。
東方瑜望着低垂着頭已經跪了半個時辰的人,面上憤怒的神情已經由無奈取代,他終究還是不舍得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的,自案後起身到了她跟前,蹲下身,明黃的衣袍邊角垂到地上,他将她扶起,“香兒,別再鬧了,好不好?”
自做了皇帝以來,他已經再沒有湧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從前他還是太子時,性格單純軟弱,每每被她活潑開朗的性子纏到毫無辦法時總是這樣,帶着無奈又寵溺地口吻央求她,他總是說香兒,別鬧了,好不好。
她總是會心軟,會不再逼他的。
可是這次呢?
這次他的妹妹搖着頭,眼中因為充盈着淚水而格外明亮,她握着他的手,“請皇上成全。”
“成全,你讓朕怎麽成全?治理水患不是你能做的事,你何苦插手?就為了東方景?”東方瑜挑眉平靜地問她。
天香不做答複,只依舊固執地懇求,“求皇上成全!”
“你!”東方瑜氣急轉身背對着她,“你一心要保他,好,朕同意了;你說他年紀還小要将他放在你的府裏養着,好,朕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可是如今,朕不過是派他去黃河治理災情,他作為一個享受俸祿的侯爺,難道不應該嗎?!”
天香聞言,臉上神色平靜,再次跪下,“皇上英明,宅心仁厚,天香只是恐他年幼,怕不能完此大任,故而只是想從旁協助而已。”
東方瑜聞言猛地一腳踢向一旁的矮凳,“你當真不知道你心裏想法是不是?!我告訴你東方天香,這個天下是朕的,還輪不到你來插手,朕四年前能留他一命,今日也能要他的命。”
天香望着盛怒的男人,眼中劃過哀戚,“皇兄說的沒有錯,這天下都是你的,還有誰能逃出去?我只是悶了,想出去走走。”
“可是朕是你的親哥哥,香兒,你不能留下來陪朕嗎?”
天香輕輕一笑,“皇兄,我不會走很久,還是會回來的。”
“可此去太過危險。”
“皇兄不會讓我有事的對不對?”天香抓着他的衣襟,仰頭固執地求證。
東方瑜望着她的雙眼,再次拉她起身,“當然,朕最不會傷害的人便是你,香兒,你是朕的親妹妹。”
他永遠不會忘記,是誰在所有人都不信任他時給予他鼓勵,是誰不顧性命從一劍飄紅手中救他,是誰永遠無條件支持着他。都是眼前這個他最疼愛的妹妹。
四年前她為他帶回了張紹民,也從他手底下救了他要殺的東方景。他不知道他們兄妹何時已經站到了需要對立的局面。
待天香離去,東方景的面前出現了數位蒙面之人,他冷聲吩咐,“我不希望再出現蘇州那樣的情況,你們不可再誤傷了長公主。”
“是。”
第二日有東方小侯爺和丞相大人帶領的人馬便出了京城,當然一路随行的還有微服出巡的長公主殿下。
寬敞的馬車內,東方景放下書本望着一旁假寐的人,忍不住一陣嘆息,那人睜眼沒好氣地開口,“怎麽了?”
東方景笑笑,“我只是覺得自己面子真大,第一次奉命出京,身邊同行的除了當朝丞相還有公主殿下和赫赫有名的江湖第一殺手。”
天香撲過去揪着他的耳朵,“臭小子,你還敢說風涼話,也不想想是為了誰?”
“姐姐,不如我們趁着這次逃跑吧,我們一起去找姐夫,找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東方景抓着天香的雙手,雙眼明亮,滿含希望。
她卻拍開他的手,回他,“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東方景不語,她望他一眼卻忽而好笑地開口,“你怎麽還記得馮素貞?”
“什麽……呃,你是說我姐夫麽?”
“算了,你還是閉嘴,我不想聽你說了。”
“可是姐姐……”
“閉嘴。”
馬車外張紹民與一劍飄紅并駕齊驅,張紹民忽然開口,“你該勸她的。”
一劍飄紅神情淡漠,“勸不住。”
張紹民點點頭,未再言語。
他們卻不知遠在蘇州,馮素貞李兆廷等人比她們還要早幾日動身去往災情地區。
天香一行人在路上日夜兼程,四日後到達了開封城外。此次黃河泛濫,災情空前嚴重,一路所過之處饑民遍布,痛哭嘶喊聲不絕于耳,房屋、農田皆被洪水沖毀。
天香放下車簾不忍再看,她忍不住轉頭望着一直靜坐着讀書的少年,看大抵自出生以來除去父母之事的打擊并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不由得嘆息一聲,伸手抽走他手上的書卷,彈了彈他的額頭,少年痛呼捂着額無辜地望着他,“真不知張大哥是如何教你的,刻苦讀書是好的,可到了這樣的時刻,你應該懂得身體力行更加重要的道理!去吧,同丞相一起騎馬進城,看看災情,心中也好有個數。”
少年點點頭,“我聽姐姐的就是。”言罷撩開車簾鑽了出去。
車位張紹民并未驚訝,仿佛早在等他出來,随即命人牽了馬來。
皇上親派的小侯爺和當朝丞相前來治理災情,他們一路騎馬進城,東方小侯爺十分和氣,不時讓屬下慰問災情,一路下榻開封府衙,民衆翹首相望,心中喜憂參半。
開封府尹杜秦早已恭候多時,随後一行人在府內相聚,只是沒想到見了昔日衆位故人。
劉長贏、李兆廷也在。
張紹民率先反應過來,喜悅地上前招呼,“劉兄,李兄別來無恙啊。”
劉長贏笑着拍拍他的肩,“紹民兄,許久不見,看得出你如今是如魚得水啊。”
他此話說着還一面用暧昧的眼神望了眼由杜秦帶領後一步進屋的天香。
張紹民聞言面色微一尴尬,望向他身側坐在輪椅之上神色冷漠的李兆廷,面上劃過複雜的神情,不由得想起昔日也曾與他并肩作戰,如今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天香側頭輕拍東方景的肩膀,低聲囑咐,“小景,你去找一劍大俠陪你去看看災民,記住凡事要三思而行,不可莽撞。”
少年點頭,目光再度望了屋內衆人一眼,似乎再尋找什麽人,随即眼中閃過一絲失落,轉過身快步離去。
天香步伐很慢,每走一步都極其沉重,她沒有看劉長贏,而是站到了李兆廷跟前,困難地開口,“烏鴉嘴,你的腿……”
李兆廷擡首,面上像是結了一層寒霜,嘴角挂着譏笑,“怎麽?公主殿下覺得草民這副樣子礙了你的眼?”
天香不假思索的搖頭,“不是的,我只是……”關心你呀。
“想不到時隔四年昔日故人,但凡活着的如今都來了這裏。”李兆廷臉上出現一絲得意,朗聲道。
天香不語,望了眼身旁的張紹民,後者同樣回以她複雜莫名的神情,卻還是替她開口問道,“不知二位怎會在此?”
替他們作答的是天香身後的開封府尹杜秦,“啓禀公主殿下,丞相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因為水患過後,許多災民染了瘟疫,且疫情有加劇趨勢,必須及時控制,故而下官貼了告示巡防名醫,而劉公子、李公子是陪同馮大夫正是為醫治瘟疫而來的,對了,馮大夫此刻正在城中救治。”天香聞言身形一顫,幸虧張紹民及時扶她一把。
張紹民望着面前恭敬的杜秦,他四十出頭,眉目平庸,但眼神間隐有光輝,說話平穩沉着,道不是無能之輩。
劉長贏其實一直觀察着天香,他二人自幼年時便已熟悉,少年時又多有交往,但從前他不知自己的身世,只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再見面心中到有些複雜了。
天香垂着頭,心思都在別的事上,并未将屋內四人的反應放在心上。
“本公主出去看看城中如何了。”
天香前腳離去,張紹民對着二人握拳示意,“回見”便也跟了上去。
☆、無語凝噎
天香站在府衙門口,竟覺得茫然無措,沒有見到李兆廷前她想得很清楚,決定盡自己所能去補償兄長做下的錯事。
可是真正面對李兆廷審視的目光時,她才覺得自己多麽罪惡,多麽心虛。害李兆廷的人是她皇兄,可是天香不止一次問着自己,對李兆廷,她就不曾動過殺機麽?
那時候望着刑場上他二人同生共死,又在樹林裏見她為李兆廷做人婦裝扮,一臉溫柔。
天香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嫉妒,那嫉妒像是一把火将她灼燒得體無完膚,她幹脆想,殺了這個沒用的男人吧,他根本配不上她,殺了他,她就不會走了。
如今李兆廷一定比死更加痛苦,李兆廷是個多麽軟弱又多麽驕傲的書呆子啊,他的自尊心甚至曾讓他放棄了執愛的馮素貞,如今這樣茍延殘喘,不完整的活着,對他又是怎樣一種折磨。
李兆廷恨她無可厚非,馮素貞呢?她是不是也恨極了。
他們本該比肩坐擁紅塵,笑傲江湖間的,可是這一切都因為她的兄長毀于一旦了。
連她都覺得恨。
可是老天爺不會給予人們退縮逃避的機會,他總是喜歡将你推到命運面前,讓你嘶喊不得,掙紮不能。
街角處少年不知何時看見了天香,正望着她奮力揮手,面上神情愉悅,“姐姐,快過來啊。”
天香望着他身旁那道清瘦的背影,心中像是墜入地獄,即便是一道背影,她也知道就是心中的那個人。
她尚且來不及準備,便已經不得不去面對。腳下卻沉重萬分,邁不開步伐,心中遲疑都寫在了臉上。
馮素貞終于将所有不當的情緒收藏,理好心緒緩慢的轉身,蘇州一別不過兩月光景,站在那裏的人卻清減了許多,臉頰瘦了襯得雙眸愈發大而明亮,似乎那裏随時有淚要滾落下來,袖子裏的手緊緊地握成拳,任由少年拉着她過去。
“真的好巧,我一出來,還來不及去尋一劍大俠,便碰到了姐夫。”
天香微微側目,不敢去觸碰她的目光,只努力笑着回道,“是很巧。”
馮素貞望着她,想要嘆息,想要撫平她眉間褶皺,卻終究只最平常不過地問候,“公主。”
東方景望了二人一眼,許是太過興奮見到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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