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4)
來的所有恐懼和絕望,天香擡頭看見熟悉的臉,她全身濕透,腳上布滿泥污,身上的衣裳被劃出許多口子,面色蒼白又疲憊,可是雙眼裏的後怕和驚喜卻灼灼燃燒着天香的一顆飽受風霜的心。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天香一頭埋進她張開的懷抱中,濕透的衣裳貼在皮膚上,将彼此的灼熱的體溫傳給對方,讓失而複得的喜悅因觸覺而變得真實無比。
馮素貞緊緊地收着雙臂,眼眶內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懷中的身體這樣溫熱,心跳這樣劇烈,無一不宣示着真的找到了她。
“我一個人……雨下得很大,我……沒有辦法出去,我……”天香伏在馮素貞懷中哭着斷斷續續地訴說。
馮素貞一手擁着她,一手放在她因哭泣而不住顫抖的肩上,柔聲回應,“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我沒有早些找到你。”
天香用力搖頭,揪着她的衣襟,“你能來,我已經很開心,就算是現在死了,也覺得不算差了。”
馮素貞将懷抱收得更緊,懷中的人有些吃疼,可卻不忍心打破二人難得地親近,天香閉上眼,沉默了許久才同她說起今天的事,“劉長贏和阿景因為要拓寬河床的事與阿景吵了嘴,我與他二人單獨出去,本想看了實際情況再回來商讨,可是到了好突然下起暴雨,我們躲避的途中我崴了腳……”
馮素貞放開她,皺着眉打斷“是哪只腳,我看看。”
天香伸出自己受傷的右腳“不礙事的,其實已經不那麽疼了。”
馮素貞借着火光撩開她的褲腿,往日白皙的腳踝處早已紅腫得慘不忍睹,兩手都握不住,手指才一觸碰她便抽了口氣,咬着唇,馮素貞擡首望着她,目光裏滿是憐惜和心疼,“怎麽會不疼,都腫成這樣了,肯定傷到了內裏的骨頭。”
天香擡起一只手放在她的肩頭借力,蒼白的臉上笑容卻真實,“有你在,我現在什麽都不擔心了。”
馮素貞望了她片刻,默默無言地垂首自懷中掏出一個彩釉小瓷瓶倒了些液體在手心随即敷上天香的腳,冰冰涼涼藥伴随着她掌心的溫熱,天香又落下淚來,她細細打量馮素貞姣好的側顏,看見她已經長好的耳洞,看見她如玉的脖頸,看見她消瘦精致的側臉輪廓,不禁擡首輕輕地去一一觸碰,“我很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馮素貞為她上了藥,擡起頭,一只手拉過自己臉上的手裹在手心,“天香,你吓死我了。”
馮素貞的目光那樣深刻,那樣專注,那樣情深不悔,那樣的讓天香驚喜若狂。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你不知道這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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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想很多,會舍不得放手麽?天香抽出自己的手,輕輕的移開目光。
馮素貞的目光閃爍着晶瑩,她再度拉起天香的手,埋頭溫柔地為她擦拭手腕上青紅的擦傷,語調輕輕的擦過天香的心上,“你誤會了,李兆廷于我,就像張紹民于你一樣。”
只可惜天香并沒有為此感動,她只是眨着眼,一臉不解,“你在說什麽?”
馮素貞為她擦着藥,繼續說道,“天香,自蘇州一別,我很挂念你。”
天香因疼痛縮了縮手臂,卻被她固執地緊握着,“我還是不懂。”
“你懂的天香,你一直都懂。”馮素貞修長的手指碰着她的臉頰,讓她擡首面向自己,四目相對,眸中是萬千柔情婉轉。
天香木讷地開口,“可這太突然了……”
“你還沒有準備好麽天香?”馮素貞的指腹輕輕刮着她的臉頰,“可我以為當年你來天牢看我,你從刑場救我,你在蘇州陪伴我……你做這一切的時候,你就已經明白我會有一日沉淪了。”
天香的淚水不知是何時流滿了面龐,從她的指縫流走,“可是你為什麽現在才說,我當年拆穿了你的身份的時候你不說,我去天牢看你的時候你不說,我去法場,你和李兆廷你們竟然……我那時去小樹林,我想留你下來,可是你好無情,你把我推給張紹民……”
不待她繼續哭訴,馮素貞将她用力地攬進懷中,哀絕痛惜,“對不起,是我太笨太迂腐,我總是想逃離你,卻不知我的心留在你身上,逃到哪裏都只剩一副軀殼。”
天香埋在她的懷中,揪着她的衣襟,淚眼模糊,她終于說出這些話,等了那麽久,已經決定放棄的時候她又說了這些話。
“可是在蘇州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我要走,你為什麽都不挽留?”
馮素貞輕拍她的背,柔聲解釋,“那時我心中對于追殺自己的人尚沒有底,我不想讓你陷入險境。”
天香使勁搖頭,“你這傻子。”
“是,我真傻。”我真傻,沒能陪在你的身邊陪伴你,才讓性格開朗單純的你接觸了那麽多不堪。
天香在她懷中,用力收緊她的腰,呼吸着她身上好聞的氣息,啞聲回道,“馮素貞,你不怕嗎?我們都是女人。”
回應她的是馮素貞收的更緊的懷抱,“我怕,所以天香,你一定要和我一起面對今後的一切。”
也許正是因為同是女人,她們才能這樣毫無保留地對待彼此。
馮素貞環着天香靠在石壁上,等她靜靜地呼吸綿長,直至熟睡。
她沒有告訴懷中的公主,她來的路上被人暗自尾随,那些人跟了一路卻一直沒有動手,她才甩開了那些人極小的一段路程,也許不到天明,她們便會被發現,屆時,只怕比蘇州城那一次刺殺更加危險,只是這一次還能死裏逃生麽?
但至少,她們兩人還在一起。
不論緣淺,只望情深。
☆、交心
“天香?天香,醒醒……”
模糊間天香聽見耳邊熟悉的聲音,打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馮素貞略顯憔悴的臉,天香笑了,“原來我昨夜不是在做夢。”
馮素貞聞言,眸中閃過自責,“對不起,從前我……”
天香擡手食指按在她的唇上,“都過去了,以後不許再提,現在我覺得很幸福。”
你能陪在我的身邊,沒有推開我,這已經很好很好了。天香在心中補充。随即她支起身體自馮素貞懷中起來,打量了一圈發現依舊是昨日躲雨的洞中,洞門口攔了濃密的枯枝樹葉,讓人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她側頭一臉疑惑地望着馮素貞,“這些樹枝雜草是你弄的?”
馮素貞理着衣襟,眉宇間微有愁緒,點頭承認,“昨日我一路尋你,發現有人一路跟随,故而弄了這些想能遮掩一時。”
天香聞言了然,擡眸望着面前的這張日思夜想的臉,擡手為她理着淩亂了的頭發并輕輕擦去面頰上的泥污,柔聲道,“對不起啊,同我在一起,總要你來照顧。”
蘇州城那一次也是,分明跌落懸崖受傷的人是馮素貞,結果她卻一夜未眠照看着自己,想到此處,不由得一臉慚愧。
馮素貞拿下她的手,不願她在為此事自責,反是自懷中掏出一樣布裹着的東西放在天香的手上,“那時在蘇州我就想送給你的。”
天香有些驚訝,望着手中的東西,“這個是……”一面一層層剝開布來一支素淨細致的竹笛呈現在眼前,“給我的?”
見馮素貞點頭,天香心中淌過一股甜蜜的暖流,随即愛不釋手的把玩,竹笛雖并不是名貴的玉器所致,卻光滑細膩,握在手中冰涼溫潤,她還發現了竹笛上刻着她的名字,感動之前溢于言表,忍不住擡首望着馮素貞,“謝謝你,我很喜歡。”
馮素貞露出溫柔的笑意,卻忍不住開口,“你會吹麽?”
天香聞言露出一絲懊惱一絲尴尬,幹笑着搖頭,“我……沒有學過這個。”
馮素貞點頭,寬慰道,“無妨,我早已猜到。”
從前二人還是夫妻時她彈琴奏曲,天香也未曾表現得多有興趣,也曾邀她鑒賞過名曲曲譜,她卻見鬼了一般逃走,想來是對于宮、 商 、角、 徵、 羽一絲不懂的。
天香聞言滿臉莫名,“那你還送我笛子,就不能換個旁的麽?桂花糕啊,杏仁樹啊,棗泥餅啊之類的。”
馮素貞望她一眼,“你說的這些想都不要想了。”
“你……”天香一時氣悶,這個家夥即便昨夜裏才向自己表白了心跡,此刻卻也是一副概不退讓的樣子,真是固執得狠,絲毫不開竅,她不過是想同這個人撒撒嬌而已嘛。
馮素貞猜到她心中小小的不快,笑了笑,牽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攬在她的腰上,扶着她起身,“知道為什麽要送你這個麽?”
天香搖首,悶悶地開口,“大概你在蘇州時做大夫,掙得不多,這個省錢吧。”
馮素貞聞言氣結,長長呼出一口悶氣,“你習慣了使甘蔗做武器,可甘蔗不是哪個季節都有的,受的限制又太多,更何況你喜愛吃又總是牙疼,往後有這個代替充當武器,你也好戒了這嘴饞的毛病。”
“馮素貞!”
天香氣的先前的感動一股腦兒都沒有了,“為什麽你總記着我牙疼這事兒?!”
馮素貞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我背你回去,你的腳上必須盡快回去醫治,而且昨日淋了雨,為了安全又一直不曾點火取暖,我怕你會染上風寒,得回去吃些防禦的藥才行。”
天香在她身後獨自惱了一瞬,哭笑不得,心中卻也認命,這人如今這樣開竅已經是對她最好的眷顧,她還求什麽,總不能讓馮素貞也同男人一般,吵架了不快了立馬放下一切來哄吧。即便馮素貞肯,她也是不願意的,她不是那樣矯情又不懂得體貼人的姑娘。
于是笑了笑趴在她的背上,拍拍她的肩,“我會不會很沉?”
馮素貞側頭對着她微微一笑,随即故意掂了掂回道,“不會,比從前輕了許多。”
天香癟癟嘴,在內心回道:你有怎麽知道我從前多重,從前你可沒有背過我。
一路二人出了山洞,走過雨後泥濘的荒郊,馮素貞鞋上衣角上早已髒穢不堪,她一路不曾說話,抿着唇,一臉嚴肅地想着事情,天香難得與她獨處,有許多話說,但一時又等不到她開口,便索性也不再說話,而是靠在她的肩頭,鼻尖萦繞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竟又覺得眼皮沉重。
馮素貞不知天香所想,只當她是累了,便索性随她睡着。
馮素貞是習武之人,又內力深厚,雖說是女兒身,一路背着天香,不知是心中想的事情太多太專注還是旁的原因,竟未覺得有多勞累。她不由得仔細分析起昨日的事情來,分明那些人暗中一路跟随他,爾後也确實知曉了他二人藏身山洞,卻為什麽僵持到今早天亮後又離去了?她也曾在出山洞時觀察過周遭的情況,地上泥濘卻布滿腳印,且深淺便能看出是一群身懷內力之人留下的。
想到此處不由得一陣後怕,若那些人真要取她二人性命,只怕早已兇多吉少了。
“有用的……”
背上的人呓語着,在她頸部吐露氣息,她不由得紅了臉。
腦中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将心中壓抑的感情在昨夜釋放,那時候她只是覺得此生一定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失去總是一瞬間的事情,馮素貞這個女人大概是以往失去過太多,她才會那樣緊張害怕。
可是她又在往後時常問着自己,天香屬于她嗎?既然不曾屬于,又何談失去?
“你在想什麽?”天香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用自己的衣袖為馮素貞擦拭着額際的汗水。
馮素貞笑笑,“我在想,旁的女子都随身帶着帕子,可我自與公主相識以來便沒有看過那東西。”
天香不屑地哼了身,指着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你在那兒把我放下,走了許久,歇一歇再說。”
馮素貞點點頭,到了大石處将她放下,蹲下身就要看她的腳,卻被她攔住,天香将她拽到身旁坐下,嗔怪道,“你總是這樣不拿自己當個女人看,你一路背着我,難道不能先歇一歇麽?”
“可是,我擔心你的腳……”
“你擔心我,我就不擔心你麽?”天香嚴肅地望着她。
馮素貞愕然,說實話這些年過來,她自己都已經忘記自己是需要憐惜的女兒身了,天香一手搭上她的肩,仿佛又是昔日那個不着調的聞臭大俠,“你聽着馮素貞,往後有本公……呃,本姑娘在,會好好疼你,好好照顧你,我不許你再這樣虧待自己!”
馮素貞笑了笑,她沒有言語,眸中卻忍不住濕潤,她再堅強,卻也也還是一位女人,渴望有人待她溫柔,待她細致。
渴望她珍視的人也珍視她,天香,也只有她能做到了吧?
半晌。
“天香,你是打算扶持小皇子他……麽?”
“我還沒有想好。”
馮素貞靜默無言,臉上布滿憂慮,天香拍拍她的手,誠懇道地開口“我原本并未有過這樣的打算,我在京中明目張膽的給阿景請老師,又央求張大哥和劍哥哥暗中保護幫助阿景。但其實這些卻并不是為了讓阿景篡位,切莫說那坐在上位的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即便是劉長贏今天坐上那個位置,我也會毫無怨言的支持他。可是我也很清楚上位之人生性多疑,他已做了那樣多不可思議地事情,我心中氣憤又害怕,即便阿景什麽也不做,只怕他還是會懷疑的,既然如此,我索性明目張膽,招搖過市,一是讓他有所顧忌和威脅,阿景有我顧着,仔細些不犯事,又有讓皇兄介意的事,他總是要顧忌三分,不能肆意迫害的;二是惱他從前那樣對你們,想着是否能分散他一些注意,希望借此讓他放過你們……我這麽說,你會不會怪我,怪我偏頗不公正?”
馮素貞輕笑着搖頭,“相反的我很欣慰,欣慰我所認識的公主不是個冷血無情之人,她是這天下最善良大義的姑娘。”
“我哪有你說的那樣好?!”
馮素貞卻在心中嘆息,若劉長贏也能如天香這般想,也許很多事便不會越來越複雜了。
馮素貞凝視着天香,忍不住問道,“那長贏兄你如何看待?”
她需要知道天香的立場和想法,才能做進一步的打算。
天香咬咬唇“我自然不想他有什麽事,其實劉長贏這個人以前對我還是不錯的,又是我父皇皇兄虧待了他,我其實也想補償他。”
“即便他想要和你皇兄掙這個天下?”
天香搖頭,“其實他與皇兄誰做皇帝我是一點也不關心,可是,劉長贏能夠為一己之仇就推翻我皇兄,這樣的胸懷,也并不見得比我皇兄适合這個天下之主……”說着搖搖頭,露出自嘲的笑容,“這麽一說,東方家的男人是白生了帝王的命,卻沒有帝王經天緯地之才,要我說,如果你是個男人的話……”
馮素貞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打斷道,“我也只有框扶之能罷了。”
她緊了緊握着天香的手,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嘆息,她沒有說,東方家的男兒或許不如何,可這位東方家的公主卻是有帝王之德的。
但天香這般的性情,若真放在那高位,卻無疑更是錯誤。
此刻,馮素貞是發自內心地慶幸她與天香皆是女子。
待二人歇息夠了再出發時,天香便不讓馮素貞背着自己行走,在她看來馮素貞也是女子,不應該為了照顧她而時時把自己當男人一般受苦受累,況且她也不願因自己的關系,讓她為旁人诟病。天香不再是少女時期那個天真跋扈的小公主了,即便她與馮素貞都明白她們之間的一段情已經打破了倫理教條,注定往後會為人诟病,但她依舊是不願意讓這一切來得太過迅猛,她二人無疑都需要時間去接受,去适應。而馮素貞何其聰慧,即便天香什麽也不說,她也能明白她的顧忌。可是人心是脆弱的,是矛盾的,是容易受傷的。
要知道,這世間不是只有感天動地的情愛的。
馮素貞扶着天香到營地時衆人已經遠遠相迎,跑在最前面的無疑是東方景這位小侯爺,他奔到天香跟前,笑望了馮素貞一眼,随即執起天香的手,紅着眼眶,“姐姐……”
天香捏了捏握着自己手的手掌,有些無奈地開口,“行了,多大了,難不成還要哭?”
她擡首對站在東方景身後的張紹民和一劍飄紅二人笑着點頭,目光內有感激有寬慰,張紹民回以笑容,面上緊繃了一夜的神色終于松懈了些,一劍飄紅依舊不曾言笑,但雙眸盯着天香,接觸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杜秦率着他的部下跪了一地領罪,天香的身形晃了晃,好在馮素貞快一步扶住,她的一只手就搭在天香的腰上,天香望向她,她面上神情淡然從容,“杜大人起來吧,此事不怪你。”
杜秦仍舊低着頭跪着,天香望着他的頭頂好一會兒,雨後的日光變得逐漸晃眼,“劉長贏呢?他回來了沒有?”
☆、劉長贏
“回公主,劉兄是半個時辰前回來的,受了傷,此刻正在營帳內修養。”
張紹民話音剛落,天香便擡腳欲前往去探望,馮素貞卻拉住她,“先回營帳我替你的腳上藥,稍後再去看他。”
天香的手搭上她的手背,知道她是關心自己,“我的腳不礙事的,你先去看看他的傷。”
馮素貞聞言皺眉,手上不曾放開,天香湊近她小聲道,“我皇兄已經虧欠他太多,不能再讓他有事,我不想他再有什麽危險。”
馮素貞面上神色卻有些莫名的冷冽,“我去去就來。”
天香點點頭,目送她離去的背影,随即正欲回營帳,卻被一雙溫熱的手扶住,擡眼對上東方景有些不滿的神情,孩子一般撅着嘴,天香笑着安撫了幾句便由着他扶自己進帳內。
馮素貞進了帳內劉長贏正閉目養神,手臂上傷口淌着鮮血染紅了衣料,他面色蒼白卻神情淡定,見馮素貞進來睜開眼淡淡道,“馮兄找到公主了?”
馮素貞将拿來的藥物放到一旁的桌上,随即垂眸為他清理傷口,她緩緩開口語調清冷,“劉兄,昨夜山洞外的人是你的人嗎?”
馮素貞的手撕開他的衣袖,白色的藥沫倒在傷口上,他因痛楚皺着眉,“劉某不明馮兄所指……啊,難道昨夜公主遇刺了,受傷了嗎?”
“你的傷在右臂,傷口橫向衍生,且靠內一側深于外側。”馮素貞已為他纏好傷口,面上神情微冷,眸內複雜。
劉長贏左手擒着茶杯微微一抖,卻依舊努力故作鎮定,“你什麽意思?”
“本來我還不确定,但現在可以肯定昨晚埋伏在山洞外的人就是你。”
劉長贏目光閃爍,移向別處,“你……有什麽證據!”
馮素貞已經為他包紮好了,也為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擡眸帶些許嘲諷地望他,“你腳上鞋尚且來不及換,那上面的泥土是昨夜我與天香避雨的山洞附近才有的紅色壤土,你劃傷自己用的是你腰間常配的那把張馨留下的小匕首。”
“既然如此,你去告訴公主吧!”劉長贏起身背過她淡淡開口。
馮素貞望着他碩長的背影,“天香一直覺得虧欠你,她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四年前的一切從來就與她無關,你和兆庭不該牽扯到她,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言罷收好藥物撩帳出去,留下他一人,劉長贏擡首,面上神色複雜又掙紮,他想起昨日他與天香一起出去,她仍舊如昔日一般叫他的名字,卻偶爾會表現得讨好一般的小心翼翼。他二人都是習武之人,誰都沒有忽略躲在暗處的人,她故意将那些人逼了出來,交手間不止一次擋在她身前,而那些人的刀劍也總是不止一次在她身前遲疑近而停止,如此誰都知道是誰的人手了。
有天香在,那些人根本無從下手,爾後不得不撤退,她卻扭傷了腳便要他先走一步回來尋人,至于後來的一切……劉長贏長嘆一聲,望向門處,馮素貞想必已經猜到了吧。
“姐姐回來到現在臉上都是笑,一定是有好事,你和姐夫一起呆了一晚上是不是發生什麽了?”東方景一臉打趣地湊近了天香望着她意有所指。
天香一腳搭在床沿上,瞥他一眼,“去,怎麽同小婦人一般長舌聒噪?姐姐餓了,從昨日午後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你還不去吩咐人給我弄些吃的來?”
東方景聞言點頭,連忙起身,“我這就去!”
“喂,要清淡些的,多準備點!”
“知道了,姐夫的口味嘛!”
“滾。”
馮素貞進來時,天香依舊一腳踩在床沿一面啃着甘蔗一面想着什麽,臉上笑眯眯的。
“你就不能有個姑娘家的樣子麽?”
馮素貞将她放在床沿的腿移下去,還奪過她手上的甘蔗,“甜食少吃。”
天香癟癟嘴,朝她做了個鬼臉,“劉長贏怎麽樣了?”
馮素貞在她身前蹲下,“我先給你換藥。”
天香扶起她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你還沒回答我呢,劉長贏傷的重不重,你給他上藥了嗎?”
“不礙事,傷口很淺,上過藥了。”
天香聞言放心地點點頭随即慢慢靠上她的肩,見她沒有拒絕,于是擡手放在她的腰上,正欲移動手卻被馮素貞捉住,“天香,你沒有什麽要問的嗎?”
“我沒有什麽想問的。”
“你起來,我先替你換藥。”
天香卻索性雙手死死抱住她,頭貼近她的脖頸,孩子一般蹭了蹭,撒嬌耍賴,“不起不起,就不起,你讓我抱一下。”
“天香!”
“就一下嘛,嘿嘿……”
帳外,張紹民端着吃食卻被東方小侯爺擋在外面,他一臉莫名,“侯爺,公主還等着吃呢!”
“你等會兒再進去。”
“這是為何?”
“非禮勿視。”
“!!!”
吃了些東西填了肚子,馮素貞在帳中翻閱随身帶來的醫書,天香本來在一旁陪她,卻沒過多久便閉上眼睡着了,馮素貞搖搖頭,露出無奈地笑容,起身将她抱到一旁的小床上替她蓋好被絮。
東方景大步沖進帳內,一面高聲喊“姐姐……”
馮素貞回身,壓低嗓音制止,“小侯爺,公主她睡着了。”
東方景瞧她面上有些責怪,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也同她一般壓低了聲音,“嘿嘿,對不起姐夫,我不知道姐姐此刻正睡着。”
馮素貞點點頭,“小侯爺找公主有要事?”
“哎,我快愁死了!”少年在一旁的矮凳上癱坐,一臉挫敗之色,擡首無意間瞥見站在那裏一臉沉思的馮素貞忽的眼前一亮,興奮地起身走到她跟前抓起她的手,“姐夫,我怎麽把你給忘了,你可是狀元出身,自然頭腦好用,快随我去看看如何治這開封水患!”
馮素貞掙脫他的手,“丞相大人也沒有辦法麽?”
東方景皺眉,“呃……姐夫不知道,丞相大人被我派回城中了,他走時倒是留下一些建議,我稍後與你說說。”
“可是城中出了事?”
“嗯,聽說要災民□□,故而丞相同杜大人一起回去了。”
馮素貞皺着眉,轉頭望了眼床榻的方向,随即點點頭,“走吧,我同你去帳內好好商讨。”
馮紹民與東方景商讨完治水事宜出來時才發現時候已經不早,天色已晚。
她看見不遠處一劍飄紅站在枯樹下,于是也提步走了過去。
“一劍兄,可有所獲?”
“我按你所說,沿路查看過,昨夜應是有兩撥人馬埋伏,只是路上并未發現打鬥痕跡。”
馮素貞負手而立,面上神色閃過嘲諷,嘆息道,“看來我和天香昨夜算是僥幸逃過一劫。”
一劍飄紅面對着她,神色冷冽,“若還有人能勸得動聞臭,那個人必然是你。”
馮素貞沉默片刻,搖搖頭,“一劍兄你誤會了,我只會支持公主。”
她了解天香,正如天香了解她一般,她們都不是會選擇逃避的人。
馮素貞回帳時,公主殿下已經醒了,正單腳跳着到了門口,馮素貞慌忙扶着她,看見她先是一喜,随即垮下臉指責,“你怎麽也不說一聲就不見了?!”
“我在小侯爺那裏。”
“臭小子,回頭我說他,你一夜未眠,不讓你休息卻還來打攪你。”
“我不礙事,不困的。”
“不困也去床上躺着!”
見馮素貞不說話,她又軟着口氣勸道,“去睡一會兒好不好,等醒了就吃晚飯。”
“嗯,那我睡一會兒。”
【本章完,一次性甜個夠,好開虐。】
☆、山雨欲來
治水一事馮素貞與張紹民看法不謀而合,皆打算采取疏通下游地上河,截彎取直結合拓寬河道而行,并在上游興修多處蓄水地,以保證汛期蓄洪旱季放水。
在此過程中馮素貞意外地發現東方景是位不錯地可樹之才,他雖年紀尚幼,但許多事一點即通頗有政學天賦,難得的是這位小侯爺因生世坎坷故而沒有一般皇家子弟的惡習,既不剛愎自用,也不沉迷權貴,身上許多地方極像天香。
兩日一過,馮素貞挂念城中百姓疫情,便協同天香一起先回城去,留下一劍飄紅留在營地與東方景繼續按計劃行事。
回城的路上,二人騎馬而行,天香側頭望着身旁之人忍不住開口,“有用的,剛才阿景和你說什麽了?”
她可記得清楚,二人離去時東方景那臭小子突然扯着馮素貞走得老遠,鬼鬼祟祟地不曉得說了些什麽,時不時還朝她投來奇怪的眼神,神神叨叨,還不許她聽見。
馮素貞地目光停留在她手上把玩的甘蔗上,皺着眉,追究起另一件事,“你為什麽手上還拿着甘蔗,我送你的笛子呢?”
天香将肩上的包袱扶了扶,掏出一顆蘋果,自己率先啃了口,随即彎腰湊到了馬兒嘴邊,“那可是你第一次送我禮物,我可不舍得拿來與人打打殺殺,折斷了心疼的不還是我!”
馮素貞聞言又是感動又是好笑,搖搖頭,無奈地望着她爬在馬兒脖子上有些可愛的身姿,笑道,“公主這是在提醒在下往後要多淘來寶貝笑納你麽?”
天香聞言笑着斜她一眼,卻見她的馬伸長了脖子望着自己手上被馬兒啃得七零八落地蘋果,一臉為難,“啊,我走時應該多順顆蘋果的,啧啧啧,馮素貞,你看它饞的。”
馮素貞搖頭笑笑,卻忽然道,“你的毛驢小黑呢?在蘇州時我就想問你……”
她話未說完卻驚覺天香褪去了笑容,明亮的眸內閃過傷感,“小黑啊,已經駕鶴西去了。”
馮素貞一時無言,動了動唇,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只伸出手去覆在她握缰繩的手背上。
天香笑了笑,擡眼望着她,“沒事的,剛開始的時候我也很難過,發誓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頭毛驢了,但往後便也習慣了,也許人都是這般,生來涼薄。”
“胡說,你不是這樣的人。”
馮素貞望着她分明因往事難過卻努力笑着寬慰自己,心中如鈍刀割着一般,有好多次馮素貞都想問天香,這四年,自己不在的這四年,她過得好不好?卻又重來都不敢問出口。
傷心的往事,她最是知道,再提及就是又一次喚醒痛楚,讓人煎熬。
也是這般,她二人的相處,在往後的日子裏,才會變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因為太過在乎彼此,心疼彼此,反而忽略了事情的本質。
馮素貞想起東方景拉着她說的那些話來。
姐夫,你和姐姐已經和好如初了吧?姐夫不用不好意思,我看得出來,姐姐已經多久沒有想這幾日一般開心了,真好,要是永遠都這樣就好了。
可是小侯爺,你不會在意我的真實身份嗎?
姐夫是說你是馮素貞不是馮紹民?可是我只知道我認得姐夫的時候你便是如今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不論你叫什麽名字,是男是女,這副身軀離住着的靈魂是同一個人啊。
小侯爺,我……
姐姐怎樣看,我就怎樣看,姐姐覺得馮素貞好,那我也覺得馮素貞就是我姐夫。只希望你千萬不要再讓姐姐傷心了。
……
“這是……麻糖?”天香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攤開的手掌,油紙包裹的糖散發甜膩的香味。
馮素貞點點頭,見她撚起一顆送進嘴裏,正欲擡手全部拿去時先一步縮回了手,板着臉,嚴肅勸誡“不可貪食。”
“切!”
二人随後一路駕馬趕回城中。
府衙後院。
劉長贏徘徊在李兆廷門外許久,苦惱之色溢于言表,他回來已有兩日,來看李兆廷卻總是被稱有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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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贏知道李兆廷為的何事,他應該給李兆廷一個解釋,但其實他又無法說服李兆廷接受他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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