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5)

經算準了每一步棋,可他總是不由分說地破獲原本計劃的棋局,一再婦人之仁。

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随着張馨母子的離去死了,可當他看見天香與東方景姐弟互相關愛,當他受到來自天香的保護和關懷,他突然覺得既溫暖又難過,他自幼長在相府,父母極盡呵寵,萬事如意,卻在四年前間嘗盡心酸苦楚。孤零太久,才覺得親情這樣他從前擁有的東西是那樣的美好和溫暖。

如果天香不是東方瑜的妹妹,他也能像對待劉倩一樣好好疼愛她的,而不是利用她甚至傷害她來對付東方瑜。

“我知道你氣我那夜不按計劃行事,可是兆庭,我是真不想傷害她。”

屋內寂然,沒有半點回應。

“還有件事,我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馮兄……呃,我是說素貞,她可能不會同意你的做法。”

等了良久,劉長贏才嘆息一聲靜靜離去。

屋內輪椅上的男子一臉陰骛,雙眸被恨意充滿 ,捏的緊緊的雙全重重砸在雙腿上,“來人。”

有人自暗中出來,恭敬地跪下,“先生。”

“告訴京城裏的人,可以行動了。”

“是。”

怪誕之事總是來的讓人措手不及,馮素貞來此已近月餘,卻仍舊未能将這開封的瘟疫根治,甚至這幾日還趨于惡化。

這一切都讓馮素貞百思不得其解,她雖是半路出家的醫者,然靠着天資聰穎,又勤學苦練,自認醫術也算得中上,不然當初也不可能在繁華的蘇州城內小有名氣了。

分明并不算多難治的疫病,卻為何一直不見改善,用藥也沒有錯,卻眼看着喝下去的百姓一日日仍舊枯萎死去,每日還會增添新的病患。

因為瘟疫的事馮素貞陷入忙碌,她白日在城中照看百姓,入夜回去還要繼續挑燈查閱醫書尋找根治之法,天香望在眼中自然心疼,于是每日都盡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去為她分擔。

她在蘇州時便已經在馮素貞的教導下認了許多藥,故而主動向馮素貞攬下了熬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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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大鍋裏藥湯散發着熱氣,她挽起衣袖一派忙碌地模樣,熬好了又一碗碗端給病患,一時間百姓們都對這位長公主充滿好感。

反而是一直為病因忙碌的馮素貞因為未有成就而慢慢遭到了執意和冷落。

天香看在眼中,急在心裏,卻也明白解釋無用,只能寄希望于馮素貞早日解決此事。

她比任何人都要相信馮素貞,那是她的有用的,才不會讓她失望。

☆、人言可畏

馮素貞擔憂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某日清晨,城中霧氣蒙蒙,又有新的病人死去,到處是紙錢飛舞,滿眼喪白,馮素貞立在街上,無力而落寞。

她從未像此刻一般,覺得自己這樣無用。哀哭聲在這初秋肅殺的晨間驚格外地讓人心怵。

那些聲音有壓抑,有釋放。

不知是何時由何人開的頭,一瞬間矛頭指向了他。

“都是這個庸醫,他來了這麽久,非但沒能治好我們,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對,就是他!”

“指不定他是否故意這般吊着,好從中撈着好處,發國家財吶!”

“你看他生的那副模樣,陰柔的像個女人,哪裏像個磊落的大丈夫!”

“是啊……”

起先還只是這些雜亂的議論,最後逐漸演變成愈發大聲明目張膽指着他當面問罪的。

“說,庸醫,你是不是不肯用心醫治我們?”

馮素貞神色悲戚,面對這些質問,不願開口。

越來越多的人湧上來對他惡言相向,怒目相視,更有甚者挽了衣袖,似要動手,這其中有已經染了病患此刻滿心對死亡恐懼又憤怒不甘的人,有已經死去之人的家屬,也有健康者……她們都将怒氣指向這位沉默寡言,目光寂然,神色悲戚落寞地俊美大夫。

他們所有人只看到了他月餘時間對瘟疫一事毫無改善,卻早已忘記他在月前不遠萬裏跋涉而來,每日不辭辛勞為她們忙碌,關心慰問溢于言表。

他們只記得如今又死了多少人,卻早已忘記他的手下也曾救活了多少人。

馮素貞應該為此感到委屈和憤怒,然而她沒有,她只是在絞盡腦汁想這一切緣由。

藥材由他一一檢查,也在他的督促下煎熬飲用,也确實按着這方子曾治好了患病之人。

然而怎麽到了這幾日就不起作用了?

天香來時,看見的便是馮素貞如雕像一般伫立在人群之中,那些人圍繞着他惡語相向面目猙獰,他卻恍若未聞。

那些言語太過惡毒,天香一個字也不願再聽下去,跑過去撥開人群站到她身前,張開雙臂,母雞護雛一般的姿态,“你們住嘴,不準你們侮辱她!”

馮素貞回過神她已然護在自己身前,說不感動是假的,然而除開心中的暖意之外還有更多的是隐隐的憂慮,她總有預感這一切似乎并不是單單沖着自己而來,天香如此只怕正中了敵人的下懷。

果然,人群中不知是誰,冷哼一聲,“早就發現這二人關系不清不楚,這公主如此護着他想來早已是不清不楚了。”

馮素貞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面上神色劃過一絲冷意,目光望向衆人。

“這麽說,公主和他是相好?”

“自然是,我好幾次看她二人舉止親密,有傷風化!”

“咦!”

“我聽聞這長公主從前是有過丈夫的,只是後來不知怎麽的,就一人獨居,守上活寡了,想來也是耐不住寂寞了……”

“住嘴!”馮素貞一改先前的沉默,忽而冷聲呵斥,面上更是結了一層寒霜,冷冷掃過衆人,拉着天香走出人群揚長而去。

正如天香看不得馮素貞為人辱罵一樣的道理,她又如何舍得那些人對天香惡意指責。

馮素貞牽着天香,一路走的很快,片刻後便擺脫了那些不堪的聲音。

天香擡首,面上神色卻出乎意料沒有了先前的憤怒,十分平靜,“你想到怎麽回事沒有?”

“天香,我……”

見她一臉愧疚,天香忽然明白她忽然将自己帶離的原因,嘆息一聲,有些無奈,“不必自責,比那更難聽的話我也聽過,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是了,她從前招了位女驸馬,在人多嘴雜的京城,又如何能瞞天過海。

那四年她遭受過多少唾罵指責,只怕馮素貞想也不敢去想。

“對不起。”

馮素貞這樣說着,将她擁進自己懷中。

自己總是在帶給她傷害,四年前如此,四年後,依舊如此。

天香靠在她的肩頭,雙手攬着她的腰身,柔聲道,“傻瓜,我更擔心你現在的處境。”

☆、夜探

馮素貞被帶回府衙随後是開堂會審,似乎一切早已預謀好的,杜秦不費吹灰之力地人證物證具有。

其實但凡有心人一看一想便能看出此案漏洞百出,然而就是這般似乎不服邏輯,但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全部指向馮素貞,饒是作為丞相的張紹民端坐旁聽也絲毫沒有直接的辦法。

醒木重重一敲在案上激起灰塵飛揚,杜秦語調拉的極高,“來人,将罪犯馮素貞押入大牢……”他望了眼人群中自始自終都對他怒目相視地天香公主,又礙于下坐一直未曾開口的張紹民,生生将處以重刑改為,“暫後發落。”

馮素貞被上了腳鏈手铐,兩位官兵一左一右押着他起身,轉過身一道小小的身影撲了上去,二人擡手要攔,馮素貞先一步吼道,“不要傷害她。”見二人猶豫地去望杜秦,後者凝神不語,她補充道,“她只是個可憐的孤兒。”

這孤兒天香還有印象,就是那日她給甘蔗的小女孩,她突然不顧一切沖出來,倒比那些口口聲聲說馮素貞是庸醫的那些人要有良心得多。

小女孩抱着馮素貞雙腿,眼神倔強,依舊不言不語。

馮素貞擡手輕輕落在她的頭頂,“啞丫頭,放開吧,我不會有事的,你忘了我答應要收養你的?”

啞丫頭搖搖頭,仍舊抱着她的腿不肯松開。

年幼的孩子思想簡單直接,她能夠分別惡意和善意,她心中認定了馮素貞是好人,信任她,此刻見她被如此對待,自然是恐懼萬分,生怕她如父母一般死了。

馮素貞無奈地嘆息一聲,兩手用力将小小的身子拉開,大步向前走,經過天香的身旁,只微微一頓便再也不回頭。

她說,“替我照顧那個孩子。”

是以小丫頭自地上爬起步伐不穩地追出去卻被一雙陌生的手截進一個溫軟的懷抱之中。

天香從沒有哄孩子的經驗,啞丫頭是個精力充沛且蠻勁很大的野丫頭,拳打腳踢地在她懷中掙紮,小姑娘是個啞巴,鬧起來都是動作,可是小臉上淚水流的洶湧,天香溫聲細語勸了又勸,絲毫沒有作用,惹得她公主脾氣一上來,吼道,“哭什麽哭,我還沒有哭呢!”

她此話吼得兇巴巴,再配上兇悍的神色,吓得小姑娘一時呆呆愣愣的,天香見她總算安靜下來,紅着眼将她抱着回房。

回了房叫人去燒了幹淨的熱水,并要了嶄新的衣裳給她洗了澡和頭發換好新衣裳,又努力學着從前莊嬷嬷給自己梳過的小姑娘頭發,在她頭上紮了兩顆拳頭大小的發髻。

乍看之下,才發現原是個粉雕玉琢漂亮極了的小女娃娃。

小娃娃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防備地望着她,她望着忍不住軟了心腸,捏了捏她的小臉頰,“馮素貞整日太忙,沒有空打理你,想來還不曉得你是個這般漂亮的小姑娘,莫要鬧了好不好,我保證她很快就會沒事了。”

“公主!”她話音剛落,張紹民便站在外面扣了門。

打開門,一道而來的還有劉長贏和李兆廷,天香忽的松了口氣,露出笑容,“也不知她那人緣是好還是差,若說是好,今日也就不會落入大牢了,若說不好,你們幾人能這樣牽挂?”

李兆廷坐在輪椅之上被推進來,依舊是臭着一張臉,“素貞如此,難道不是托了公主的福?”

天香聞言并未同他置氣,他知道李兆廷也只是出于對馮素貞的關心。

今日馮素貞在人前被诋毀辱罵,卻有她的緣由。

女子相戀,這條路上,原來真的是這樣荊棘叢生啊。

夜晚入秋後的牢房內變得森寒,風從鐵窗外灌進來,馮素貞衣着單薄,忍不住輕輕顫抖。

不能入睡,閉上眼便會想起白日天香的臉,她一定正因為自己的話傷心難過,一定在為自己的事擔憂。

她是那樣善良的一位姑娘,可是上天總讓她為難,總把選擇交給她來做。

馮素貞輕輕吐出一口氣,在這寂靜的夜裏,她開始在腦中理着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來。

慢慢的諸多一直擱在腦中的疑惑變得呼之欲出,變得有了方向感,她靠坐在牆角的幹草上,閉目養神。

随即自外面傳來交談聲,慢慢地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

來人在牢外站定,馮素貞睜眼,目光裏沒有震驚,卻閃過一絲極微妙的失落,“張兄,你來了。”

張紹民點點頭,蹲下身,将帶來的食盒先擱置在一旁随即遞進一件折的整齊的衣裳,“入秋了,夜裏寒冷。”

馮素貞接過衣裳指腹輕輕的撫過,展開來披在肩上,熟悉的味道萦繞在鼻尖,她側目果真看見張紹民臉上一閃而過的豔羨,還是開了口,“公主……她?”

張紹民笑着搖首,有些無奈地一面打開帶來的食盒擺出了溫熱的飯菜一面開口,“你二人啊,分明這樣關懷彼此,又何必……”

馮素貞沒有客氣,捧着飯碗,埋頭吃起來,間隙間回道,“她畢竟貴為公主,我縱然再無所顧忌,也不能讓她為自己的百姓所謾罵。”

張紹民聞言神情松動,卻也明白她的顧忌是對的。

他作為丞相,作為一個真心關心天香的男子,也不得不承認,在馮素貞與天香的這一段□□上,她們是無法像普通人一般光明正大的接受囑咐的。他也不想天香為此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所以他不能違心地去鼓勵馮素貞不顧一切地去追求。

“你不問我今夜來是為了何事?”張紹民忽然開口問道。

馮素貞頭也未擡“我早知你會來。”

在這裏能順理成章為她翻案的人只有張紹民,他的身份決定了馮素貞需要他的幫助。

“看來,馮兄很相信在下。”張紹民笑道。

馮素貞未言,她心中卻回道,她是相信天香,相信那位公主一定會要求他這樣做,所以她才一直在等。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了小侯爺,要他授意此事我來追查,明日我便開始着手處理,你可有什麽要提醒我的?”

馮素貞扯了扯身上的衣裳,點點頭,“有,我一直認為我開的藥沒有問題的。”

張紹民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言罷望了眼外頭,囑咐道,“時候不早了,我明日再來看你,你也好生保重,我們會很快救你出去。”

馮素貞點點頭,起身相送,“張兄,有勞了。”

張紹民笑着伸手欲拍她的肩,想起她不再是昔日自己以為的男子,故而生生停駐,一臉誠懇,“也不必憂心公主,她會等你出來的。”

馮素貞點頭目送他離去。

張紹民出了牢房便看見那道清瘦的身影,他上前去,“公主。”

天香點點頭,“她還好麽?”

張紹民點頭,“尚好,還問起公主了,其實她也是為公主着想,白日才會那樣。”

天香笑了笑,歪着頭望着他,“我知道的張大哥,只是我已經決定要和她一起了,以後這也的事情還會碰到許多次,難不成她要次次都這樣與我撇開幹淨麽?”

張紹民一時無從答起,天香說的再現實不過,終究是馮素貞和他考慮得太短。

“那公主怎麽不進去看看……”

“那呆子是怕連累我,今日才那樣說,我若去了,只怕她也就白費功夫了。而且啊……”公主望了眼牢房的方向,神色複雜,“我是真的在生氣。”

☆、驗屍

第二日天剛亮天香便與張紹民一同去了存藥的庫房,可是到了才發現撲了空。

原來昨日那杜秦便已經差人将馮素貞開的藥全部銷毀,即便是藥鍋也已經全部清洗幹淨,新招來的大夫是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待人接物古板刻薄,不願多說。

二人在藥庫內逗留了許久,幾乎一無所獲,似乎所有已存的證據都指定馮素貞有刻意害人之閑,但真正需要拿出來驗證的最直接具有說服力的藥物又已經銷聲匿跡。

“馮兄昨夜提醒我從她開的藥入手,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

張紹民搖頭,有些慚愧的模樣。天香目光望向遠處,手上的甘蔗輕輕一下下敲着手心,這是她思考時慣有的動作。

不遠處有哭聲傳來,随即是發喪的隊伍經過,張紹民一言不發走到她跟前試圖遮擋她的視線。

天香卻皺眉,推了推他,眼中閃着光,“張大哥,我記得馮素貞那日正要去義莊。”

張紹民聞言,微一思索,恍然大悟,興奮地開口,“對啊,我們可以從那些死者身上入手。”

天香笑着點頭,“那我們這就去。”

張紹民單手攔下她,無奈道“我們倆誰也不懂仵作驗屍,去了恐怕也難看出什麽。”

“每個府衙都配有仵作,我們去抓來。”

張紹民點頭,“抓自然要抓來,不然我們如何能查到想要的東西,但卻不是靠這仵作。”

天香點頭,“對,這仵作只怕也是姓杜那老不休的,可那要怎麽辦?”

“這小小的開封一時也找不到別的人來驗屍了,只怕還是得馮兄她自己來。”

“可她在牢裏啊……”說了一半天香停下來望了望四周壓低聲音,“你是說……”

張紹民随即轉向她,“公主,咱們立馬分頭行事,我回府衙去要仵作,以免打草驚蛇,你去安排,今天夜裏行動,時間久了,難免夜長夢多。”

天香點頭,“好,我這就回去同他們兩個商量,烏鴉嘴這人雖然讨厭,但鬼點子還是多的。”

“好。”

當日丞相張紹民攜仵作前往義莊驗屍,确定瘟疫患者皆死于藥物中毒。

夜晚,天香公主為此大發雷霆,說錯看了馮素貞此人,所以不顧衆人阻攔提着甘蔗殺氣騰騰地闖入了大牢退了衆人,開始對馮素貞算賬。

待衆人都散去了,天香解下身上的鬥篷,踏進牢內。

馮素貞望着這張前一刻還板着的臉此刻冷漠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焦慮。

擡首四目相對,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天香……”

天香站到馮素貞跟前,紅着眼望着她,“馮素貞,你知道錯了嗎?”

“我知道錯了,天香。”

“那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自以為是,撇下你,妄圖獨立承擔一切。”馮素貞目光眷戀地停留在她的眉眼處。

天香歪過頭,“我不喜歡你說那樣的話。”

馮素貞望着這個倔強的姑娘臉頰上滑下的淚水,滿心憐愛,擡手為她拭去,“對不起。”

“我真的不喜歡……”天香抓着她的手貼近自己的面頰,委屈得像是一個孩子。

馮素貞輕輕哄着,“我知道,是我不好。”

她忍不住擁抱面前的姑娘,這具溫軟的身體驅走了她在這牢中的寒冷。

“天香,我太怕了,我太怕你為此受到傷害。我已經沒有了爹爹,也失去了兆庭,只有你,你不能有事。”

天香試圖掙開,她想說,李兆廷在的啊,他不是活着嗎?但轉瞬似乎又明白過來,于是靠着她并不寬闊的肩膀,“那你也不能不要我。”

馮素貞搖搖頭,“我不會不要你的。”

過了許久天香自她懷中擡首,擦幹淨臉,從懷中掏出兩張□□來湊到她眼前,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們得先唱出戲。”

馮素貞愕然,猶豫了片刻,終究滿臉凝重地點點頭。

接着牢房內響起天香公主憤怒的責罵聲,以及武器敲到人身上痛苦的□□聲。

牢外的衙役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進去,只因為天香公主吩咐了,誰也不許去打擾她找姓馮的算賬。

看來那個柔弱的馮素貞活不過今晚了。

半個時辰後,天香公主帶着鬥篷快步出來,步履急促,似乎餘氣未消,衙役皆低着頭不敢與她對視。

是夜兩道黑影悄然自府衙一路到了義莊。

張紹民舉着火折子走在前面,馮素貞打量着周圍,皆是一臉凝重。

“要抓緊時間。”

馮素貞點點頭,皺眉到了停放的一口棺木跟前去,二人合力推開,剛入秋的天氣白日仍舊會有些高溫,此刻這具遺體已經有些腐爛,發出難聞的氣味,甚至有屍油分泌出來。

馮素貞自懷中掏出做過處理的帕子,遞給張紹民一塊,随即捂住自己的口鼻,忍着胃裏的惡心,手探向那屍體。

張紹民輕輕呼出一口氣,不由得側目打量馮素貞,從前不知道她是女子只佩服她滿腹才情,如今卻覺得自己在這位女子跟前也無比慚愧,只能盡力為她打打下手。

馮素貞的手一路探過屍體的口鼻,撬開嘴,看了舌苔,眉皺得愈發緊,随即示意張紹民撩開屍體的衣襟,她自己則掏出刀果絕地劃開那已經青黑的胸膛,一路劃開至腹部。

陣陣惡臭襲來,馮素貞是忍不住轉身伏在棺木邊緣作嘔,張紹民拍着她的後背,關懷道,“沒事吧。”

馮素貞擺擺手,努力調整自己,随後轉過身繼續剛才未完的事,細細檢查了內髒器官。

最終二人合上棺木。

張紹民見她神色凝重,不由得擔憂,“怎麽樣?”

馮素貞吐出一口氣,一字一句道,“确實是中毒了。”

張紹民聞言倒也不算詫異,只皺眉道,“看來有人是刻意要陷害你。”

馮素貞搖搖頭“要在我的藥裏下藥并不容易,那藥一直是由我從吾友山莊帶來的人協同我和天香一起負責的,而且我對此極為敏感,在我眼皮子底下幾乎不可能做到。”

“通過日常食物?”

馮素貞搖頭,“也不可能,日常食物幾乎所有人都吃,我也曾吃過,這樣下毒,面積太大,牽涉太廣,得不償失,故而是不可能的。”

“那水裏也是行不通的。”

馮素貞點頭,面上有些焦慮,“先回去吧。”

張紹民點頭。

天未亮丞相大人便協同長公主一起到牢中問案。

天香望着閑雜人退去急切的上前,“如何了?”

馮素貞拉開她二人的距離,避免她的碰觸,皺着眉解釋,“我剛碰過屍體,沒來得及洗。”

天香聞言瞪着她,眼中閃過疼惜,埋怨道,“你急什麽,在我房中洗了澡再來也可以啊。”

“我怕時間太久,節外生枝。”

随即将發現的事情同她大致說了便換下了衣服。

臨行前天香轉身望着她,“我派人送些水來吧,你終究是個姑娘家,會很難受。”

馮素貞笑着搖首,“你現在讓人送水來,不是不打自招了麽?”言罷柔聲勸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現下還不是時候,我忍得的,快回去吧。”

天香還要說什麽,但見她一臉堅持又無從說起。

出了大牢,張紹民迎上來,天香有些埋怨地壓低嗓音開口,“張大哥怎麽也不讓她洗一洗再來換我?”

“呃……我沒想那麽多。”

“是啊,在你們眼裏只當她是無所不能的。可在我眼中,她卻也是個需要人愛需要人疼的女人而已。”

張紹民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微微愣神。

只是接連幾日,案情都一無進展,對馮素貞越來越不利。

☆、算計

馮素貞被關在牢內,按理說日子應當過得落魄,但是奈何有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長公主護着,杜秦也不能對她如何,她一直不認罪,每次審問丞相長大人主審,長公主又在一旁瞪大眼看着,他哪怕有一丁點兒用刑的念頭也不敢實施啊。

天香望着下人将熱水放下便吩咐“好了,放下吧,你們出去守着。”

馮素貞正吃着她端來的食物,頓覺有些好笑,但又無奈,“公主殿下,我這哪裏是坐牢,分明是在享受啊。”

天香哼了聲,随即到她身旁蹲下,催促着,“你快些吃好,不然水涼了。”

馮素貞望了眼她讓人帶來的大桶水,垂眸掩飾眸內的一絲不自然,轉而問道“案子可有着落了?”

天香索性在她跟前坐下,歪着頭托着下巴擒着笑意望着她,“你和張紹民都說應該從那些人的食用起居查起,于是這幾日張大哥在明,劉長贏和我在暗,偷偷地觀察,發現那些難民有一個共通點……”

她突然滿臉神秘地沖馮素貞眨眼,“你猜是哪裏?”

馮素貞剛好吃完東西,放下碗筷,頗為優雅地擦了嘴,随即淡淡吐出三字,“城隍廟。”

聞言天香頓時像洩了氣一般聳着肩,不滿道,“你又知道了。”

馮素貞見她這般孩子模樣,忍不住擡首摸了摸她的頭發,寵溺地笑道,“我也是剛想到的。”

“你怎麽想到的呢?”天香将她的手拿下來捧在自己手中玩耍,她的手修長白皙,不似一般女子的嬌弱柔軟,但是也不同于男子的粗糙,有常年握筆拿劍的薄繭,握起來,讓天香心安。

馮素貞垂眸望着她,動了動手卻沒能收回去,只能随着她,“那天我檢查屍體時發現□□是通過呼吸進入肺部的,那麽應當是通過吸食的方式,而開封百姓素來迷性,城隍廟常年香火不斷,又何況是這般多事之秋,更甚者直接寄宿在那裏。”

天香點點頭,眼中又是自豪又是喜悅,“怪不得張大哥讓我來告訴你這些,她說剩下的你大概比我們知道的多了。”說着嘆道,“诶,你這個狀元腦袋這麽聰明可如何是好?”

馮素貞無奈,“我又不會欺負你,想必張兄是苦于下毒的方式吧?”

“對啊,我們檢查了那裏所有的一切,也并沒有藏毒的痕跡。”

“如果本來也不是毒呢?”

“什麽?!”

馮素貞搖搖頭,看着她因驚訝突然起身,正要解釋,天香卻望見一旁的水桶,皺眉推她,“你先去洗,不然水要冷了。”

“可是……”

“哪裏那麽多廢話!”

馮素貞垂眸望着木桶內熱氣騰騰的水,長睫微微抖動,身後那人依舊望着她,似乎不覺不妥。

天香重新坐回地上的幹草上,托着下巴望着馮素貞,只見她僵着背影一動不動,不由得催促道,“我說你要礙到什麽時候?這天都要亮了!”

馮素貞側頭,嘆息一聲,無奈地開口,“天香,你能背過身去嗎?”

“啊?”天香狐疑地望着她,一雙大眼上下打量她,終于反應過來這馮素貞原是不好意思了。

天香忍不住笑出聲來,“可我們都是女子啊。”

馮素貞聞言轉過身,靜靜的望着她。

天香望着那人,她目光靜靜地望着自己,面容清絕,分明馮素貞什麽話也沒有說,可是卻讓被望的人解讀到其中的央求。

她咳了咳,“好,我不看就是了,你別磨蹭了,快些。”

言罷果真背過身,抱着雙膝。

馮素貞望着她小小的一團身影,滿心溫情,也不再多言,擡手一件件解開自己身上的衣裳。

女子向來愛幹淨,馮素貞亦不例外,那日從義莊回來,她一直覺得渾身難受,但畢竟是在牢中,而不是自己房內,故而依舊顧慮頗多。她只能衣裳半解,蹲下身,伸手探向桶內清水,水擱置了些時候,已經不再燙手。

同處一室的天香,托着下巴,身後開始不時傳來水聲,窗外月光皎潔,她管不住自己的思緒,腦中出現了些讓她難以言喻的畫面。

女子修長白皙的酮體像是最美的玉石在水的浸染下,變得愈發光澤剔透……

随着每一次水聲,她腦中的情形便愈發的香豔。

天香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有些口幹舌燥起來。

她開始後悔自己留下來了。

似乎終于明白她先前說二人都是女子看一看沒有關系時馮素貞那無言以對的眼神了。

從前她們也曾同榻而眠,也曾親近過,馮素貞也曾擁着她過,但二人也大多僅限于此。

□□一事總是如此,無情自是無欲。

可天香對此陌生又羞澀,她們是女子啊。即便二人前不久已互通了心意,可她也沒有像此刻一般滿腦子绮念過。

馮素貞,那樣子的模樣嗎?她從來沒有見過呢。

“天香?”

不知是否錯覺,馮素貞的聲音在天香耳中變得輕柔了許多,像是一雙弱軟無骨的手輕輕拂過她的心,所過之處變得癢而熱。

“怎……怎麽了?”

“你不是好奇毒是怎麽下的嗎?”

要是轉過去看一眼應該沒有關系吧?

“啊……是,是啊。”

她萬一生氣了呢?

“是通過廟內燃着的香火,開封多松,故而盛産松香,而松香內的某些材料恰好與我開的藥物中的某幾味藥能互相融合,近而産生能取人性命的慢性□□。”

诶,非禮勿視啊非禮勿視……什麽?□□?!“你是說,其實根本沒有人下毒,只是碰巧……呃,馮素貞你怎麽不脫衣服啊?”

馮素貞将帕子扔回桶中,将身上半解的衣裳理好,随即轉身望向那一臉不知是懊惱還是失落的豔紅俏臉,“不是碰巧,只怕結果還得寄希望張兄去查了。”

天香癟嘴,語氣頗有些怨怼,“你倒是考慮得周到。”言罷又補充道,“說來也奇怪,這幾日杜秦也頗為配合我們,我說要做什麽他一點也沒有怨言,起初我還覺得他不想放你出去,但現在看來你這事應與他沒有關系,我們遲早能查清楚了還你清白的。”

馮素貞笑而不語,只能在心中輕輕一嘆,暗道,傻瓜。杜秦此人絕不簡單,他只是太過聰明,知道天香等人在此讨不到好處,故而只能等京中的聖旨。

他要的是一個名正言順殺馮素貞的借口,并且要天香等人也無計可施。

他只是在耐心地等,等皇上做決定。

一位醫死了許多百姓的大夫,皇上下旨處決再天經地義不過了。

馮素貞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驗證,只是先知道這一切的人卻不是他。

在張紹民劉長贏等人的努力下不到兩日便将城隍廟松香與藥物一事查清楚了,然而馮素貞卻未曾像預料中的一般能恢複自由身。

只因欽差大臣送了道聖旨來,聖旨上寫到馮素貞乃當年犯下滔天大罪的謀逆欽犯馮紹民,本皇上仁慈已饒他不死,豈料他不思悔改,如今再來開封為惡,還試圖引誘蠱惑長公主,罪不可恕,令斬立決。

夜色無邊無際,讓人心中蒼涼無助,屋內四人相對而坐。

李兆廷的臉上青筋突起,對天香怒目相視,天香卻未曾将他放在心上,只滿心愁緒。

她已經顧不得難過,比起來難過,她深知想辦法解救馮素貞來得更重要。

四年前她能救馮素貞一命,那麽四年後的今天,馮素貞依舊不能有事。

她們才知曉了彼此的心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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