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 (3)
在這世上想要留住這唯一的念想,只怕這府邸也早已經拆了或是改建成了京中王公貴族的某處別院。
如今很好,不過是換了塊匾額。
但即便如此依舊也不屬于她了,內心除去惆悵和不舍外竟還有一絲輕松。
過去她一直在這其中固步自封,哀嘆命運不公,自怨自艾了整整四年才有勇氣走出去。
雖然在蘇州與馮素貞重逢是意料之外的事,可她卻再慶幸不過。
常常會忍不住想,如果當時能早一點醒悟,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早些去追尋……
手中傳來溫軟的觸感,拉回天香胡亂的思緒,俯首對上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孩子的眼,總是這樣美好。
天香蹲下身捏小姑娘嬰兒肥的臉頰,随即将她抱起,“小家夥,走喽,去看咱們的新房子。”
馮素貞與東方景點頭示意,拍了拍少年的肩安撫他不舍的神情,目光在他身後搜索了一圈,隐隐淌過一絲憂慮和無奈,素素一直沒有出現。
馮素貞搖搖頭,轉過身跟上天香,趕上去二人并肩行走,忍不住理了理馮香遺被某位不溫柔的娘親弄起褶皺的衣裳,“為什麽不帶上桃兒杏兒?”
身後那二人可是哭得一雙眼都腫了,好不哀怨。
天香吧唧親了口自家女兒,望了馮素貞一眼,語氣散漫,“難道就我們一家三口不好麽?”
馮素貞聞言笑着颔首,“一切都依你。”
馮素貞不知道天香早已經過不慣昔日那般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
天香想要嶄新的開始,她需要放開過去的一切,能不帶走的全部都留下。
不再牽挂,不忍也要狠下心來,活出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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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馮素貞一起肆意地度過真正屬于她們的人生。
這其中不需要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不需要女扮男裝的驸馬,不需要欺騙和謊言,不需要躲避和借口。
她們終将上岸,往後陽光萬裏,不論走到哪裏,沿路都是鮮花盛開。
可是……
真正到了新府邸之後,天香就感到沮喪了。大話是不能說太早的。
剛剛修建好的府邸,嶄新一片,卻是一點生活氣息也沒有,除去剛剛到來的三為主人,幹淨得有些不留餘地。
不不不,其實并不十分幹淨,四處都是塵埃灰燼。
兩位大人相視一眼,長嘆一口氣,天香瞪大眼,欲哭無淚。
馮素貞從她懷中将女兒接過放到地上囑咐她自己随處去看看,當心一些就好。
然後望向公主大人,好笑地開口,“公主,對新府邸可還滿意?”
公主自牙縫擠出兩個字,“見鬼。”
馮素貞搖頭笑了笑,頗為認命地挽起了兩只衣袖,随即往暫時居住別院走去。
天香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去哪裏?”
馮素貞頭也不回,“總要把今晚住地地方收拾出來,不然我們一家三口可要埋在塵土裏過一夜了。”
天香雖然懊惱卻也自知她說的是,故而也跟了上去。
剛進了別院馮素貞突然停了下來,害得天香一頭裝了上去,二人皆是一陣疼痛。
顧不得自己馮素貞替她揉着額頭,随即望着她果然也是同自己一般兩袖撩得極高,一副躍躍欲試地模樣,好笑道,“你做什麽?”
“收拾啊。”
“你收拾什麽?”
“房子呀,咱們兩個人現在開始幹,總能在晚飯前妥帖的。”
馮素貞捧着她的臉,指腹微微一動,笑道,“我一個人來就好了。”
天香聞言,搖搖頭,“一起。”
馮素貞制止她要往屋內走去的動作,“聽話,你帶香遺四處逛逛,我很快就好。”
天香拿下她的雙手握住,有些無奈又怨怼,“馮素貞,你這傻子,難道就你會心疼我,我就不曉得體貼你了麽?”她仰頭望向這處院子,微微皺眉,“你一個人,得多累啊,加上我咱們倆一起,分擔一下嘛。”
“可你是公主……”馮素貞的話被她不悅的眼神制止,只能妥協,“那好吧,你不要太勉強,如果覺得累了就歇一歇,實在做不完,我們晚上可以換個地方住的。”
“知道知道。”
于是喬遷之喜的長公主夫婦當日打掃了一下午的房子,不負責任的爹娘任由小女兒一個人在後院抓蛐蛐玩耍。
皇帝陛下也真是實在,天香長公主拒絕了他賞賜的奴婢傭人,他便果真沒有再賜了。
一時間,偌大的新長公主府,冷冷清清只有三個人。
☆、赴宴
霜降過後,幾場秋雨,寒意驟襲,立冬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屋內的炭火嗤嗤地燃着,驅走了滿室寒冷,将外頭銀裝素裹的世界隔絕開來,卻寂寞地空無一人。
屋外來不及凋零的黃葉上停了白雪,壓着枝葉快要墜落,院內薄薄地一層積雪覆蓋,有深淺不一的一排排一大一小的腳印。
一大一小的身影均裹着厚厚的貂裘在雪地裏津津有味地踩着緩慢行走。
大人在前單腳跳着,小女娃娃也跟在身後蹦蹦跳跳,一不小心,小小的肥胖的身軀向前載去,砸到前頭那人的腿上,便被一雙手扶起,對上那人嘲笑的臉,“哈哈,你看看小家夥,馮素貞都把你裹成個小圓球了!”
聽聽,哪有當娘的這般說話的?
馮香遺仰起被懂得通紅的包子臉,鼻尖上沾了雪,來不及化去,模樣滑稽可愛,她哭喪着臉,湊近面前溫熱的懷抱,小女孩心性地渴求安慰和擁抱,“娘親~”
被小姑娘這般依賴,做娘親的自然滿足又欣慰,毫不吝啬地張開手将她抱起,順便将她腦後的風帽拉起戴在她的頭上遮住寒風,“唉喲我的小丫頭學會撒嬌了!”
馮素貞回來便看見那人抱着孩子在院內玩耍,頓時又氣又無奈。
她走時刻意燒了炭火生怕她母子二人凍着,誰知道那人卻專門帶着孩子跑了出來。
不論過了多久,年歲長了多少,天香啊,總是一刻也閑不下來的。
興是感受到來自背後怨念的視線,天香抱着女兒轉身對上馮素貞一臉嚴肅,頓時心虛地扯開嘴角笑了笑,囑咐自己的女兒道“小香遺,回頭你爹爹又該說咱娘倆了。”
“爹爹——”
在馮香遺喜悅的喚她後,馮素貞走過去,将小丫頭接過放到地上,淡淡道“自己走。”
天香笑道,“無妨的。”
馮素貞不語拉着一大一小往屋內走去。
進了屋裏,撲面而來的溫暖,讓三人都有些受用,馮素貞從袖中掏出油紙包遞給女兒,轉而倒了熱茶遞給天香,随即也為自己倒了一杯。
馮香遺得了零嘴便走到一旁去吃,不再打擾二人,天香望着她發梢上雪化後的濕潤,起身拿來幹的帕子為她擦拭,“查出來什麽了?”
馮素貞搖搖頭,望着她嘆息一聲,“毫無所獲。”
天香聞言皺眉,望向窗外,一時茫然。
三日前,東璃國皇女遇害,險些喪命,至今昏迷不醒,皇上給了東方景半個月時間徹查此事,如果到期不能給一個完美的回複,一定加以嚴處。
“也許陛下要的并不是這件事情的水落石出。”馮素貞突然開口,拉回天香的思緒。
“什麽意思?”
“天香,你如果是東璃國女皇的話會怎麽樣?”
“我怎麽——你是說,即便查出來了東璃國也不會就此罷休?”
馮素貞點點頭,“你那皇帝老兄只怕早已經想到這點,而東璃如今日益強大,大齊又國庫空虛,此時若是挑起戰事,大齊恐怕并不樂觀。”
“那他也不該難為阿景!”
馮素貞拍拍她的肩,笑容裏有一絲苦澀,她不願告訴天香,皇帝陛下難為的不是阿景,而是站在阿景身後的她們啊。
天香太過在乎她的這二位兄弟,然而終究現實又太讓她為難了。
“莫要愁了!”馮素貞笑着拂了拂她皺着的眉角,笑道,“回來時收到傳信,你那位義兄大人明日要在明月樓設宴,請了好些賓客,還要咱們無論如何也要去,你回來許久了還沒有見過張紹民吧,明日也好見一見,敘敘舊。”
天香聞言露出笑容,“封大哥之前與我說起他與張紹民一見如故,想來這次是少不了他的。”
馮素貞望着她笑,見她說起張紹民時神态平靜,不由得有些感嘆。
誰知道她們幾人會是如今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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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樓。
馮素貞掀開馬車簾便看見封南石夫婦早已經候在門口,封南石一身黎色長衫襯得身形修長挺拔,面容俊朗,瞧見馬車停下便上前雙手将馮香遺接進懷中,頗為随意的和天香與馮素貞打了個招呼,“哎呦我的小丫頭,好像又沉了不少,有沒有想舅舅啊?”一旁的香君雅有些無奈,她已經開始顯懷,小腹微微隆起,豐腴了不少,看見馮素貞行了個婦人的簡禮,馮素貞也回以一禮,随機見到天香露出笑容,伸手拉她,埋怨道“你也不來看我們!”
封南石将馮香遺抱夠了才放下她讓人帶着她去找吃食,随機才走到馮素貞跟前,笑着問道:“聽說你那不省心的小舅子近來又給你惹了麻煩?”
馮素貞苦笑地搖搖頭,“封大哥別開我玩笑了。”
封南石聞言笑笑,拍拍她的肩,随機又覺得不太合适轉過頭果不其然對上天香與自家夫人的黑臉,讪笑道,“不管怎麽樣,還有我這大舅子,你也別太愁了。
”
馮素貞聞言露出笑容,封南石能和天香結為兄妹想來也并非巧合,這二人性格皆是這般歡脫的,馮素貞是發自內心的感激他,不論是對天香的照顧還是如今對他二人義無反顧的支持。
天香與香君雅手挽着手跟在他二人身後,聽了幾句他們的談話覺得無味便索性繞開他們行到前面。
“嫂嫂,我的小侄兒乖不乖?
”天香低頭望着身旁香君雅隆起的小腹,滿是關懷。
香君雅颔首,面上閃過一絲羞赧,“過了頭三月,基本已經習以為常,他若哪一日不在腹中鬧騰,我還不習慣吶。
”
天香聞言咂咂嘴,閃過一絲豔羨,随即瞥了眼身後不遠處正一臉嚴肅同封南石商讨着什麽的馮素貞,繼而露出釋然的笑容。
香君雅溫柔的捏了捏她的手,“香兒,你不遺憾嗎?“
天香不假思索的搖首,“我只要她,別的都可以沒有,可是唯獨她是不能少的。“
遠處馮素貞感受到來自天香的目光也回以一笑,封南石取笑道,“每次天香妹子露出這種神情我就知道是在看你了,真是受不了。“
馮素貞坦然接受他的調侃,笑道“走吧,上樓去,我也許久沒有同張兄見過了。“
封南石點頭,随即帶路行在前頭。
上了樓才發現,被邀的人皆已經來齊,等的就是馮素貞天香二人了,一時大家齊刷刷地審視而來的目光讓二人頗有些受不住。
天香湊近馮素貞耳邊小聲道,“驸馬爺,在座的可都是你過去的同僚啊。“
馮素貞沒有說話,擡手行禮,舉止得體,“在下來遲了,讓諸位久等了,實屬失禮。“
她話音剛落便有人起身急切道,“馮公子不必多禮,請入座吧。“
馮素貞擡首,那人一身藍衣,仍和多年前一般,面容堅硬俊朗,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她身後的天香,終于率先行禮,“臣張紹民見過大長公主殿下。”
随後在場除去與他們一同進來的封南石夫婦皆起身行禮,天香望着衆人,吐出一口氣,上前彎腰去扶張紹民,“張大哥,許久不見了。諸位大人也不必多禮,請起。”
張紹民擡首望向面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曾以為此生再難相見的人此刻就俏生生立在眼前,心中湧起萬千起伏,某些歸于沉寂的情感似乎又要再度複蘇,可當天香放開他回到那人身旁,二人相視的景象又生生的提醒着他這一切的無望,張了張嘴,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出口來。
封南石請的人确實如天香所說皆是陪伴着老皇帝一生的元老,這其中大部分曾經在她做丞相時常有接觸,故而當看到大長公主時隔七年與一位馮宿的男子再度親密出現時,這些人的态度是很難形容的,曾與舊驸馬交好的自然看不慣這位即将上位的新驸馬,言語中竟是挑釁,專為馮紹民打抱不平;而與前丞相曾有過節者此刻自然是樂得開懷,言語間盡是對馮宿的贊賞;其中也不乏完全作為看客的。
天香扯了扯馮素貞衣角,小聲道,“不知道這些老頭知道你就是從前的馮紹民時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馮素貞為她添了新菜到碗裏,低聲回道,“只怕到時候他們關注的便又是另一件事了。“
天香撅撅嘴,心裏頗有些贊同這話,馮素貞這個女驸馬當年可是鬧得滿城皆知的。
對面的張紹民不時向二人投來目光,趁着封南石與他身旁兩位閣老敬酒的空檔端了酒杯來到天香身旁,“公主,臣敬你一杯,恭賀公主平安歸來。“
天香望了馮素貞一眼,後者回以一笑,她便坦然端起酒杯,“張大哥幾年不見,怎麽變得與我身份了,這些年我不在京中,阿景一定讓你費心了不少。”
張紹民聞言露出一絲忏愧,“紹民無能,有愧公主所托。”
天香知道他是指如今皇帝并不信任于他,他早已經不能在朝中說上話,心中生了一絲愧疚和心疼,卻也無從安慰,只能仰首飲下杯中的酒,随即望向馮素貞,笑道:“張大哥,我為你引薦一下,這是馮宿。“
馮素貞抱拳,“丞相大人,別來無恙啊。“
張紹民一笑,二人早已經在安平王府碰面數次,她的身份張紹民也懷疑了許久,天香一回來便已經猜到了,此刻只能苦笑着應道,“馮兄,恭喜。“
馮素貞笑笑,真摯地回道:“多謝。“
後來滿座地人便在封南石地串掇下開始給馮素貞灌酒,有的是與她閑談幾句發現在政見上公主的這位新相好與前丞相頗為相似,很讓人欽佩欣賞,不由得争先恐後與她交談起來。
封南石因為張紹民交好,二人又有要事相商便在一旁落座細談,天香吃飽了有些無聊,便起身想去看看香君雅和女兒馮香遺。
下了樓才發現已是黃昏時刻,樓下的小二搭了長凳坐在門前小憩,她正欲轉身前往後院,卻被一位小乞丐拉住衣角。
“給我的?“天香望着手中的信,有些疑惑。
小乞丐不會說話,指了指外面再指了指她,然後迅速跑了出去。
順着他所指天香并未發現什麽,皺了皺眉,展開手上的信,伴随着半包蜜餞映入眼簾的是一句話“一人前來城外河邊。“
那包蜜餞是她背着馮素貞親手塞給馮香遺的。
天香不假思索地奔向外面,到了門口停了下來,轉過身望向樓上,咬咬牙,拽緊手上的信,随即又松開,那紙頁翩然落地,她已毅然離去。
☆、遇險
京城人來人往的街上,天香一路趕得及,腳下步伐匆忙,有好幾次險些撞到行人。
素素一眼便望見她的身形,臉上露出愉悅的神情,擡手:“姐姐……”天香卻充耳不聞依然迅速的朝着城門而去。
素素滿臉疑惑,思慮片刻,還是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明月樓內,封南石新結交的幾位好友皆要求他請嫂子出來一聚,封南石無奈只能差人去請,片刻後有人來報,未曾見到夫人蹤跡。
“沒有?那會去了哪裏?”
下人搖首,封南石滿心疑惑,按理說此刻香君雅應該是在後院與公主一道帶着小香遺玩耍才是啊。
馮素貞率先察覺不對,起身到了那小厮跟前,問道:“可曾見到長公主和小縣主?”
那小厮搖頭,“回大人,後院都尋遍了,不曾見到公主和小縣主。”
馮素貞顧不得其他匆忙下樓,衆人面面相觑一時不解,封南石向衆人拱手,“諸位請盡興,在下告辭片刻。”
張紹民有些擔憂,“封兄,可是出了什麽事?”
封南石搖搖頭,“我先去看看。”
張紹民點點頭,一臉擔憂,随即轉身“衆位大人,咱們繼續。”
封南石下樓恰逢遇上自後院出來的馮素貞,連忙上前追問:“找到人了嗎?”
馮素貞搖搖頭,一臉嚴肅,随即抓住經過身前的小二,“小二,看到今日與我一起來的姑娘了嗎?”
那小二聞言望着馮素貞抓了抓後腦回想了下,随即恍然道:“見過,剛才有個小叫花子來找她,然後她就一個人跑出去了。”
“她一個人?”封南石追問。
小二點頭。
封南石與馮素貞相互對望,皆是一臉凝重。随後二人陷入沉默,馮素貞走到門口,望向外面,黃昏時分,街上人潮慢慢減少,卻讓人愈發慌亂迷茫。
垂眸,一張被踩了腳印的紙張映入視線。
馮素貞拾起來,展開,長長吐出一口氣,随後望向封南石,“封大哥,我去一趟城外,你留下徹查,倘若一有線索不必等我,行動即可。“
封南石點點頭,“好,我們分頭行事,你一切小心。“
天香如今畢竟失了內力,拳腳功夫也疏于練習,故而體力腳程都比不得從前,素素是很快追上她出了城門,她卻未曾察覺。
穿過城外的一小片幽靜的小樹林便是護城河了,天香一面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息一面打量四周,并沒有任何人。
不過低下頭,緩了緩神便聽到一聲嘲諷地冷哼,她努力深呼吸之後調整好情緒一臉鎮定的轉身。
輪椅擦過地面聲響格外刺耳,三年不見,李兆廷似乎憔悴了不少,眼窩深陷,整個人瘦極了,天香一時很難将從前那個談笑風生的“烏鴉嘴“與面前這個散發着森冷氣息的人聯系起來。
“李兆廷。“天香注意到他身後一道而來的兩位高壯的江湖大漢,不由得退後兩步,”是你抓了我女兒?“
“女兒?“李兆廷挑眉,繼而大笑,”哈哈哈,怎麽,知道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所以胡亂撿了個野種回去麽?“
“你給我住嘴!“天香面上的神色因着他說香遺的話而迅速冷下去,她只恨自己現在太過弱小,若換在當年區區一個李兆廷,早已經将他踹到身後的河裏去了,哪裏還能讓他在這裏胡說八道。
“怎麽,惱羞成怒了?你的那位近來傳的沸沸揚揚的新驸馬呢?“
天香不想與他糾纏,跟不想談及馮素貞,幹脆道,“人呢”
李兆廷仰天笑着,一臉嘲諷,“公主,你還和以前一樣蠢,你認為我會将她們帶來麽?我來不過是專程來見你,同你敘舊的,公主,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天香聞言冷笑,“李兆廷,你當真以為本公主沒有腦子麽?我來不過就是想看看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敢惹本公主,哼,原來是你啊?怎麽,帶了兩個草包來保護自己”
言罷做出無所謂的姿态望向那位壯漢,“我說你們倆可想清楚了,我聞臭大俠昔日的威名可不是虛的,一會兒千萬別讨饒啊?“
李兆廷見她這副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模樣,頓時被激怒,随即轉頭瞥了眼身後地樹林,那二人其中一人飛身躍起,不過眨眼功夫便捉了個女子到跟前。
天香長吸一口氣,驚呼“素素?!“
素素掙紮着要過去“姐姐!“
“李兆廷,你鬧夠了沒有?放了她!“
李兆廷笑了笑,搖搖頭,語調極輕,“公主,我是真的要你死啊,你難道還不相信嗎?“
天香心驟然一緊,“三年前城隍廟的事是你一手策劃的?“
李兆廷聞言笑着搖首,“你知道嗎?若不是我事先讓人将那些刻字換了,代替你承受那一切的人就會是素貞,可她卻在怪我……“說道此處,他雙目通紅,愈發激動,大聲喊道”她竟然怪我?還要殺了我,為了你?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可是歸根結底造成這一切的人是誰?長公主殿下,你不知道嗎?“
天香沉默了,比李兆廷要害她更讓她驚訝的是原來自己承受的一切原本就是要馮素貞來承受的,如此她便突然有些感激李兆廷了,她當然舍不得九死一生的人是馮素貞。
可是造成這一切的人她早已經想到是誰,自馮素貞出現在妙州便有無數事與她扯上關系,這種中不過都是受命于她的那位皇帝老兄。
天香搖頭,踉跄兩步,一時氣血翻湧,口中一陣腥鹹她卻不得不強行咽下去。
“姐姐!“
素素望着天香愈發蒼白的臉以及搖晃的身形,一片焦急,情急之下,抓起抓住自己的壯漢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壯漢吃疼地松開手,她迅速跑向天香,卻被另一人運了內力的一掌襲擊,生生撲向天香身後地河中!
一連兩身重物落水的聲音在逐漸暗下來的夜色中響起。
冬日的水冰冷刺骨,冷意襲擊四肢百骸,這護城河當年是挖得極深的。
李兆廷嘆息一聲,面上神情有一瞬間的失神,片刻後才淡淡道:“回去吧。”
馮素貞趕到的時候,天香托着昏迷的素素靠在岸邊,面色白的透明,已經失去知覺。
那一瞬間,仿佛失去了呼吸,也失去了上前的力量,馮素貞每走一步都極其沉重,她害怕,害怕天香已經……
她将渾身濕透,如同冰塊的人自水中抱起,不假思索地攬進懷裏,“天香……”
她不敢去探她的鼻息,不敢去搖晃,她只記得将她抱在自己懷中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四周都是蔓延的黑色,望不見盡頭,黑暗的天地中,只剩下天香一個人在行走,腳下似乎灌了千斤鐵,她每走一步都費盡了力氣。
不知道盡頭在哪裏,卻不敢停下來。
“冷……”她本能的呓語,尋找溫熱的源頭,一點點靠近。
馮素貞擁着她,面上都是淚水,她二人的身軀都在顫抖,因為寒意,因為對生死的恐懼。
“天香……你醒醒,不要吓我。”馮素貞将她貼近自己,只覺得她的身體太過冰冷,如何也捂不溫熱。
張紹民是在馮素貞離開後不久尋來的,他下了馬不顧一切的本來,看到馮素貞抱着天香坐在地上,臉上神情無助地幾近癡狂。
他顫抖着伸手去探天香的鼻息,一顆心才放了下來,擡眸,發現馮素貞目光渙散,一直喃喃自語。
他嘆息一聲,擡手握着馮素貞的雙肩,神色複雜,語調清冷,“聽着,馮素貞,再不救她,她會死的。”
馮素貞的目光一點點聚焦,望着他,帶點兒茫然,“死?”随即猛然間清醒,抱着天香起身,“張兄,借馬一用,素素姑娘就拜托你了。”
張紹民點點頭,随着馬蹄聲迅速消失,夜色中,他嘆息一聲,望見岸邊昏迷的女子。
馮素貞一路趕得很快,進城後就近找了家客棧,擱下銀兩,吩咐小二快些燒幾桶熱水提上來,便抱着天香迅速上樓。
因為寒冷,天香一直顫抖厲害,馮素貞将她放在床上,咬咬唇,擡手解了她的腰帶,一件件濕透衣裳極快速的被扔到了地上,很快一副瘦弱的身軀展現在眼前,望着天香的身體,馮素貞的淚水湧出眼眶,再也止不住。
那是怎樣的一番景象,瑩白的肌膚上滿是蜿蜒曲折,大小不一的疤痕,其中有的因為太深,顏色如今依舊青紫,她捂着唇,無聲地落淚。
重逢後,這是馮素貞第一次如此真切的體會道天香當年的遭遇,她覺得自己也随着那些傷痛痛入了四肢百骸。
馮素貞翻過一旁的棉絮裹住天香,随即附身,貼向她的額頭,喃喃道,“天香,香兒……”
很快小二提來了熱水,馮素貞提給他一方自己寫好的藥方要他馬上去抓了藥來熬,小二推說現在時候不早大多藥店皆已關門打烊,馮素貞便冷着臉說了裏頭躺着的人身份高貴,塞了他許多銀兩讓他迅速去辦。
那小二聞言果然态度變得恭維積極,迅速照辦去了。
馮素貞将水提進屋內掩好門窗,确保沒有寒意侵入,才自床上将天香抱進木桶內。
随後自己也迅速解了衣衫跨進桶內,她要用內力為天香驅散一些寒意,不然以天香如今的體質是承受不住在冬日冰冷的河水帶來的刺骨寒冷的。
随着時間一點點游走,天香的面上開始恢複幾絲血色,她感覺有一股溫暖的氣流游走在全身各處,讓自己不再像置身冰天雪地,像是暖春,格外的溫柔。
睜開眼時,看見馮素貞伏在床沿,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眼眶有些紅腫,面容有幾分疲憊,頭發有幾縷黏在一起,這樣子很有幾分狼狽。
她忍不住擡首觸碰這人嚴肅的眉頭,笑道,“傻瓜,我沒事了。”
馮素貞握緊她的手将她緊緊貼在自己掌中,有些後怕,“我真的怕失去你,我已經不能再失去你了。”
天香點頭,有些愧疚,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因着三年前那次在水中泡得太久染了寒傷了根基,如今弱極了,可總以為不至于出什麽大事,所以才冒着危險跳入湖中去救人。
她是拼盡了力氣才游上來的,哪怕稍有一絲懈怠,她此刻也已經……
想到此處她不禁也感到害怕,回摟馮素貞,手圈住馮素貞的腰際,軟着音調,“對不起。”
馮素貞輕輕一嘆,吻了吻她的額。
馮素貞的心中始終有個巨大的洞,天香的歸來縫補了這個洞,可她熱情潇灑,做事沖動,常常将自己的安危抛在一邊,馮素貞總不免陷入惶恐和患得患失中。
人都是這樣的,倘若一開始分開了不過是苦痛一生,然而中途又重新得到原本以為失去的一切,自然就視作生命中最重要的,誰也不能奪走了。
☆、矛盾
素素來時仍帶着傷,張紹民一路攙扶,她走得格外急切,推門而入,屋內二人投來目光。
天香迅速仰頭飲下最後一口藥湯,笑着招呼素素到身旁,馮素貞為她披好衣裳便與張紹民一起站在一旁。
“姐姐,你有沒有受傷?”素素并沒有坐下,反是仔細打量天香,天香無奈地笑笑,搖首,“我好得很,你不要擔心了,倒是你,如今感覺怎麽樣?”
對于素素,天香終歸是疼惜又愧疚的,她大抵明白素素付諸在自己身上的情感,她感同身受,卻無法回應,所以當時才會義無反顧地随着跳入水中。
素素是斷然不能因她而發生什麽的,不能回應情感,也不能欠下良心之債。
當年舉手之勞是要救她脫離苦海,卻未曾想有一日累她墜入情愛糾葛,苦不堪言。
所以重逢後,天香才表現的那樣果斷冷漠,她想要掐斷素素那些本不該存在的希望了。
三年,人一生能有幾個三年,不應該花費在無望的等待之中。
素素面上神色終于緩和,笑着搖首,“已經好多了,多虧了張大哥救我。”
天香聞言側頭去望張紹民,後者回以敦厚一笑,天香不由得想起那年在他府中他如毛頭小子一般送她衣裳時候的模樣。
時間真的已經過了許久,原來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她再想起,竟像一位再平靜不過的看客。
“張大哥,有勞你了。”天香笑着開口。
張紹民搖搖頭,“公主客氣了,素聞素素姑娘琴藝超絕,紹民早有意願結交,今日還多虧了這樣一個機會。”
素素一時微低着頭,天香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一番後,突然開口道,“張大哥,送佛送到西,如今安平王府亂作一團,我那裏又什麽都還沒有,素素的傷只怕還未痊愈,就先留在你府上修養數日吧,煩勞你替我們照顧她,怎麽樣?”
素素聞言,微一瑟縮,擡首望向天香,失落再明顯不過。
張紹民好笑地搖首,天香啊,總還是霸道的,想要按給他便要按給他,無奈地應道,“好,只是不知素素姑娘是否願意?”
他轉身與素素面對面,笑意溫和,滿是尊重的詢問。
女子雙眸微紅,輕輕點頭,“叨擾了。”
二人小坐了片刻,馮素貞聽着張紹民談論這一天一夜裏發生的事情。
原來在她出城後,封南石便命人封鎖了明月樓,随後派人自己排查,然後發現後院有香君雅留下的蛛絲馬跡,香君雅本身藥商之女,又自幼飽讀醫書,身上随時都會帶些藥粉以備不時之需。
封南石等人沿着她一路灑下的熒光藥粉追蹤,最後目的地停在了外使館內。
一番商議之下,封南石一個人夜探外使館,果然發現了被綁架的香君雅與馮香遺。
“那香遺和我嫂嫂沒事吧?”天香聽到此處已經從床上起身,馮素貞扶着她在桌前坐下一面寬慰,“放心吧,那些人礙于小香遺的身份,不敢動她們。”
四人複在桌前相對而坐,張紹民接口,“馮兄此話沒有錯,東璃國此舉本已是險招,自然不敢節外伸枝。”
馮素貞卻皺眉道,“可我不明白,東璃國此舉又意欲何為,若是因着皇女遇刺之事那也太過武斷了。”
她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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