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又過了幾天,林時上學,申請了寄宿。

她帶走幾件簡單行李,連幫手都不用,背着書包,直接搬進學校宿舍。

小小年紀,忒的無情。

林吉因為年紀大了,反而婆婆媽媽起來,特意去林時的宿舍看了看。

怕她受委屈。

一間宿舍,兩張床,井井有條的布置,窗外有樹蔭,雖然略顯陰森,但很安靜。

林時的室友,是一個活潑、快樂的女孩子。

林吉希望這種快樂,可以感染林時,就像當年,沒心沒肺的白霞感染她一樣。

想起白霞,林吉就給白霞發了短信。

她要出門散心幾日,勞煩白霞關照林時。

她說散心,不說去看望林姨。

是因為她還有許多事情不确定,也正因為不确定,不想告訴白霞,讓她擔心。

林吉開車,上高速路。

她搖下車窗,車速迅疾,車窗外的風聲呼嘯,她耳朵發震,但她望着群山,樹樹皆是綠色,山陰裏,還有一股草木清香,撲面而來。

她舍不得關上車窗。

她打開電臺,信號并不是很好,但依稀還能聽清,一曲惆悵纏綿的調子,委婉多情地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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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無情,為什麽吹落了丹楓?青春尚在,為什麽會褪了殘紅?

原來是《相思河畔》。

她雖然活在現代,卻一向活在舊時候,衷情于有韻味的老歌,有韻味的老電影,浏覽上個世紀的人寫的小說和散文。

她要忘記現實,最好徹底催眠自己。

她莫名就想起那首《忘卻的悲傷》,莫寒車裏的音樂。

他也可憐呀,周圍沒有親人,誰都對他虎視眈眈。

林吉思緒萬千,這時她手機響了,鈴聲裏,一個女人放肆不羁地嘶吼:“我要!我要你!我要你的!我要你的愛!你為什麽不走過來?”

她吓了一大跳,接起手機。

那邊廂,白霞惡狠狠的。

“我的夢中情人都拱手相送了!你還想怎麽樣?你居然敢不辭而別?你這個良心都被狗吃了的死女人!快說!你在哪?沒飛就給我滾回來,飛着就給我訂返程機票!不然,別怪我辣手無情,賣林時進山裏當童養媳!”

白霞的開場白一氣呵成,有威脅,有細節。

林吉懵了。

白霞的腦子裏,到底裝了多少漿糊?

林吉習慣不來,無奈地說:“大小姐,我就離開幾天,不超過一星期。趁這個機會,你應該和葉醫生好好二人世界。你也知道,葉醫生是良家子,每天去找他訴說衷腸的女人,又排着隊兒,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白霞明顯地一頓。

難道被說服了?

果然,白霞緩了緩,說:“你提醒我了,我是該去他的診所盯盯梢。至于你,本小姐就放你一周大假!你要是不回來,別怪我不客氣!”

白霞的不客氣,是真的不客氣。

從她對付她後媽,可見一斑。

林吉惟惟應是,反抗?更糟糕。

白霞她是什麽脾氣?

生下來就是公主,沒到二十就升做女王了。

滿城的騎士,都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通話結束,林吉涼爽心情稍減,白霞絕對是她命中的克星。

林吉開車,一只手打方向盤,一只手翻出錢包裏的紅寶石戒指。

她的指尖摩挲戒指,心思不定。

她不禁回想起從前,林姨教導她的日子。

那些日子,有林姨身上好聞的香氣。

林姨是一位高雅含蓄的女性,她從來不大聲說話,但說過的話,就生了效力。

林吉一直很聽話。

小時候,她崇拜、依戀介于師傅與母親之間的林姨。

長大一些,林吉看林姨仍然獨來獨往,家中從來沒有男人來過。

她突然明白,林姨其實活得很寂寞。

是不是因為這樣,林姨才會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她身上?

至于林姨為什麽不肯嫁人,林吉不曉得緣故,也從來不問。

有些事,不用問,也知道問不出結果,當事人想說,才會開口。

後來,林吉十六七歲,與林姨漸漸生疏。

那時候,林姨常常心不在焉,坐在露臺,抽煙發呆,舉着一杯酒,一坐就從清晨,到了半夜,甚至有時候,林吉第二天起來,發現清晨的天光裏,林姨仍然一動不動地坐着,像個木頭人似的。

林姨的灑脫,一去不複返。

那樣的情形,持續了快兩個月。

有一天,林姨忽然就打好了行李,半句解釋的話也沒有,就要住到鄉下。

林吉很知道,人和人之間,沒有不散的筵席,她從小到大,對人、對物,一直都很淡。

但直到了林姨拖着行李、坐上計程車的那一天,林吉就像經歷了刻骨的背叛一樣,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公寓,精神恍惚了一整天。

那時候,林吉已經獨立完成了好幾筆生意。

其中一筆,就是跑到白霞那兒,偷白霞的媽媽留給她的油畫。

不算上後來,林吉給白霞當替讀那一段,林吉還是一個合格的女賊。

但,林吉一直沒有告訴白霞,那幅油畫,是白老爺子花錢,請林姨去偷的。

正趕上林姨不理世事,這才轉交給了林吉。

白老爺子拐了這麽大一個彎子,一是想在身邊,留一個關于發妻的念想,二是不想和女兒起沖突。

兩全其美。

多花一筆錢而已,白老爺子不會放在心上。

一個人要是足夠富有,更願意用錢買感情。

但如果,林吉不代白霞讀書,不會認識蘇容夏。

緣份這樣一環扣一環的,将她鎖得緊緊的。

而這最後一環,落在了這枚紅寶石戒指上。

林吉研究路牌,再加上導航,從某個高速出口,轉彎,下到國道,又換進村道,終于望見遠山之間,有村落模樣。

村道旁是溪谷,最近下過雨,漲了水,激流渾濁,深不可測。

林吉靠着深淵開車,開得心驚膽戰,偏偏半路上,又遇見一輛反方向來的車子。

來的是一輛邁巴赫,豪車,難道有富人隐居山中不成?

林吉記得幾百米開外,有塊小小平地,專供這種單行道讓行。

林吉自覺地倒車,退進畸角裏。

那輛邁巴赫的主人自始至終沒露過面,車窗沒有搖下過,見林吉讓開道來,飛快駛離,安享她的謙讓。

林吉從後車窗,看見車牌號尾數。

六七三。

林吉記性好,過目不忘。

她重新上路,沒過多久,終于進了村。

林姨曾經給林吉留下地址,但那時候叮囑她,沒事不要來打擾。

林吉總有些好奇心,也向張媽打聽過,張媽嘆息,都說是年輕時候的事,說不清楚。

林吉找了村口一塊空地,停車,向一家小賣部阿姨問路。

阿姨說了路線,拐好幾個彎。

那個阿姨又說,你是第二撥來找人的。

林吉不知怎麽,眼前就浮現出那輛邁巴赫。

她道了謝,步行在夏季水稻包圍的村道上,偶爾有中華田園犬,趴在路中央,吐着舌頭,看見林吉這樣的陌生人進村,會忽然提起精神,死死盯住,但林吉對它沒有威脅後,它又無精打采了,伏下腦袋,搭在前爪上,繼續裝死。

林吉失笑,想起一句古話。

寧作太平犬,不作亂離人。

她四處一望,這個村莊的風景太過秀麗,滿眼都是深深淺淺的、散發夏季香氣的綠,還有潺潺錯落的溪水聲,河灘上有幹淨的卵石,還有閑花野草,水流清澈,看着都很涼快,适合浸泡新摘的瓜果。

林吉沒來由的浮想聯翩,

見過大世面的林姨,能住在這裏數年,自然有她的道理。

林吉走到一處院落,舊磚砌出的镂空圍牆,牆高不過一米,爬蔓薔薇籠在牆上,一簇一簇的胭脂顏色,粉白的,深紅的,,山中的濕氣凝在枝葉上,晶瑩的露珠沁人。

心曠神怡。

木門半掩,林吉推開,林姨正往園子裏一個褐色大魚缸,撒魚食。

這種大缸半埋在地裏,通地氣,有三口,又種了綠葉芭蕉,投下陰影,免了缸裏的金魚曝曬之苦。

山裏片雲致雨,剛剛還是大太陽,沒想到一個悶雷,有雨水落下。

林姨折了幾片芭蕉葉,掩在魚缸上。

林吉一直望着林姨的舉動,有些呆呆的。

林姨不經意一回頭,看見林吉,也是一愣,才回過神,微微一笑,走過來,拉着林吉的手,怪了一句“傻孩子”,拉她進屋避雨。

作者有話要說:

☆、2

林姨領林吉進房間,換掉被雨淋濕的衣服。

林吉身上舒适,坐在布置清雅的客廳裏,瓷器、木器、香花。

她似乎又聞見了林姨身上那股久違的香氣。

林姨煮茶,琥珀色的清茶,脫胎的白瓷杯,遞給林吉。

林吉就在林姨的手裏喝了一口,林姨微笑,說:“你也就只肯在我面前這樣,連張媽你都要嫌的。”

她不反駁,她也有各種各樣嬌慣的毛病。

或者,每個人都有,只不過,有人境遇差一點,最後,不得不磨掉那些毛病。

現在,她和林姨,好像又回到小時候,自然、親昵。

記得林姨搬到鄉下後,那一年,林吉追求蘇容夏,她得逞,她和他在一起,她歇掉這行生意,好像完全辜負林姨栽培。

林姨也不怪她,只是說,女孩子,終究是獨立一點,比較好。

可是年輕的女孩子,總像飛蛾一樣,愛撲火。

她也算青春過,林吉微微一笑。

她問:“張媽去哪了?”

林姨微笑,說:“她有幾個老姐妹做伴,農閑了,愛跑到庵裏燒香、吃齋。”

“師傅怎麽不去?”

“我獨處慣了,不喜歡見人。”林姨随意。

林吉不知怎麽,又能想起今天路上遇見的那輛車子。

那車子的主人,是否專程來見林姨?

林吉沒問,她品着茶,說:“茶葉很清甜。”

林姨微笑,說:“鄉下人自己種的,沒加什麽東西,甜得很。”

“難怪。”林吉微微皺眉,忽然又撒嬌,說:“城裏太吵了,我在師傅這裏住幾天,好不好?”

林姨從前幾時見過林吉這樣?

林吉一向冷心冷面,這會兒卻肯時時微笑,唇紅臉白,眼眸黑白分明,帶着光彩。

林姨忽然說:“有沒有想過收手?”

林姨的鬓角,有些許白發。

林姨老了,心軟了,所以為她考慮更安穩的生存之道?

林吉微笑,說:“我覺得現在很好,自由,收入也頗豐。”

林姨笑笑,說:“總歸是偏門生意。”

林吉引開話題,說:“林時現在在慶仁讀收,無論是小學升中學,或者将來讀大學,都會很順利。”

“花了你一大筆錢吧?”林姨斟酌。

“這倒沒有。”林吉微笑。

林姨說:“我知道你一向會照顧人,凡事都上心。但也別慣壞林時了,她脾氣倔,缺涵養,不像你,從小就那樣靜,什麽都看得很淡。”

林吉微笑,她透過淺藍色的花玻璃,看窗外被雨澆透的芭蕉。

她很靜?很淡麽?

她只是習慣忍耐而已。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值得浪費光陰去計較。

她也曾經大喜大悲地牽動情緒,也只是為了蘇容夏一個人而已。

這時,門外有個小男孩,冒着雨,探頭探腦,不敢進門來。林吉仔細看他,戴着鬥笠,穿蓑衣,白襯衫,黑褲子。

林吉微笑,一定是來找林時的吧?

林吉說:“師傅您放心好了,林時一定會适得其所。”

她說完這話,又覺得自己用詞不當。

什麽叫做适得其所?

她低頭喝茶,幸好林姨沒注意。

林姨讓林吉晚上睡林時的房間。

林吉點點頭,她始終沒有提起紅寶石戒指。

或許,她該等一等,她和林姨,會有更合适的時機。

林吉進房間休息。

暴雨忽至,天色晦暗,還是白日,已看不清外頭顏色。

她躺在幹燥清爽的小床上。

牆上挂着一幅世界地圖,巴黎、倫敦、威尼斯、維也納,塗了紅圈,描一對翅膀,充滿向往。

林時這樣喜愛歐洲,以後可以送她去那裏讀大學。

林吉思索着,手上開始把玩那枚戒指。

她戴在一只手上,一瞬又消失,換到另一只手上,變魔術一樣,妙手空空。

這時,窗玻璃有咚咚的響聲,像是誰丢石子砸在上頭。

林吉坐起來,下床,打開窗。

窗外一個人影,吓了她一跳。

穿蓑衣的山鬼?

林吉順手就拿起桌上的筆筒,各式削尖的筆天女散花地潑了出去。

那個小山鬼抱頭亂叫,“林時,是我!”

林吉一愣,摸索着,開了桌上的臺燈。

那種老式的綠罩燈,放出青綠綠的光,襯得走近的身影更加滲人,山鬼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原來是剛才那位小男生。

那位小男生沒看清楚,嘟囔一句:“林時你怎麽進城沒幾天,就變得兇巴巴?”

說着,他垂頭喪氣地站在屋檐下,摘下鬥笠,仰頭一看。

林時長這麽大了?

不,不是林時。

林吉微笑:“我是她姐姐,你是誰?要不要進來喝茶?”

那位小男生吓了一跳,抱着鬥笠,調頭,一溜煙沖進雨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吉不由失笑。

晚上,林吉和林姨吃了一頓晚飯。

她看林姨心事重重,就也沒有打擾,吃完飯,她回房間。

山裏睡得早,再加上下雨,外頭除卻雨聲,沒有半點喧嚣,襯出一種別樣的靜。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開門,走到走廊,看見林姨在一間書房,伏案寫東西,也不知道在寫什麽,神情十分專注。

林吉輕輕回到房間。

她無事可做,随意地翻了翻書架,都是林時上課的輔導書,才小學而已,就已經負擔不小。林吉找到一本蒙了灰的《洛陽牡丹記》。

林吉最愛牡丹。

她喜歡牡丹那股嚣張氣焰,嬌豔華美,雨打風吹下,開不過兩個月,但已經冠絕天下。

不過,她喜歡牡丹,不單單是惜花,還有惜人的意思。

像牡丹一樣的女子,少而又少,像牡丹一樣的男子,就更少了。

興許,白霞和莫寒,就是這一類的病态美吧?

不知道為什麽,林吉總想起這兩個人,有些魔障。

她翻開幾頁,一陣薄塵。

偷東西的人,手嫩,林吉怕發癢,習慣性地拿出随身帶的薄手套,戴上了,跟考古似的,蹲下翻看。

書上有一句——故物有極美與極惡者,皆得于氣之偏也。

她會心,像白霞和莫寒這種極美、極惡的人,估計都是氣偏。

她想起林姨也偏愛牡丹,以前住在柳斜街,種了幾個異樣品種,什麽潛溪緋、蓮花萼、珠砂紅,每一樣都很金貴。

後來林姨回鄉下,就把那些牡丹送人了。

林吉本來想留下那幾盆花,但她常常出門,照顧不了。

現在想想,事情有點蹊跷。

林姨在本城沒有朋友,她将牡丹送給了誰?

林吉好奇心盛。

滿足好奇心的惟一辦法,就是拾起本業。

等林吉咀嚼完手上的書,林姨的腳步聲,也從書房走了出,似乎回卧室了。

林吉輕輕開門,林姨卧室熄燈了,應該是睡了。

林吉微微一笑,溜進書房。

她沒開燈,她的夜視本領很強。

她為了鍛煉這個本領,經常在黑暗的房間裏練字。并非她看得見字形,只不過是為了練習微妙的距離感。

到底是看清的,還是感覺到的,她也分不清了。

林吉走到書桌前,坐下,輕輕拉開抽屜。

第一個抽屜裏,裝着滿滿的信,皮筋捆好了。

林吉随手抽出一封,折起來,放進口袋。

第二個抽屜裏,一堆印章,林吉逐個摸着刻字,大部分都平滑,空白,還未刻字。

林吉天生謹慎,又摸了一遍,揀出一枚刻了半面的印章。

這是漏網之魚,不然,以林姨的穩妥作風,一定會毀掉了事。

因為是反書,摸了好一會兒,是“言”、“身”二字,“寸”字還沒刻出來。

多半是“謝”字。

林吉記在心裏,将刻章放回原處,合上抽屜。

最後一個抽屜,空空蕩蕩,林吉摸到最裏面,外頭暴雨,白晃晃一道閃電,接着一聲驚雷,吓了她一大跳。

她迷信,兆頭不好。

她不再往下查,合上抽屜,出門,掩上書房門。

回到房間,林吉驚魂未定。

她取出口袋裏那封信,抽出信紙,展開,浏覽。

“秀兒:轉眼五年過去了,你還好麽?我始終沒法忘記你,如果一定要我忘記你,我想或許還需要十五年的時間。從你來到我們家起,我們作伴了二十年。要将你完全從記憶中抹去,也要同樣長的時間吧?可是,我越努力不想你,越覺得你還在我身邊。你一定笑我瘋魔了吧?有一天,我走在異國的大街上,幻想你會從路邊的某棵樹後頭,突然跳出來,沖我笑一笑。但你沒有。那種感覺,十分痛苦……”

落款人,“謝仲宣”。

謝先生?

師傅原名秀兒?

林吉訝然,她記得林姨做事,不習慣留下書面證據,證件都用假名,

從前,林吉以為那些假文件,都是林姨委托外人做的。

現在想想,都是林姨自己動手做出來的吧?

而這位謝仲宣,是林姨刻章裏的那個“謝”嗎?

還有林姨,閨名秀兒,秀字的開頭,不也是X嗎?

作者有話要說: 2014.4.28重寫。

☆、3

一晚上,林吉想太多,睡得不是很好。

大清早醒了,窗玻璃外,雨已停了,天氣有點陰沉。

她推開窗,撲面而來的清新。

她洗漱完,外間客廳,林姨正靜靜地坐着,泡着茶,平淡溫和,像一幅古代仕女圖。

林吉記得,林姨以前沒有喝早茶的習慣。

林姨向她招手,說:“到我旁邊坐。”

林吉聽話,坐下。

林姨微笑,問:“你來,是有事要問林姨吧?”

林姨今天的臉色有點異樣的憔悴。

林吉問:“師傅您病了?”

林姨說:“你胡思亂想什麽,我身體很好。”

林吉點頭,她将那枚紅寶石戒指,在手心展開。

林姨接過那枚戒指,對着光,轉動。

林吉細細觀察林姨的反應。

林姨平靜,問:“小吉,你想知道什麽?”

林吉沒有隐藏,直言:“這枚戒指內壁,有一個X形的标記,我聽林時說,這是師傅您的表記。”

她往下說:“這枚戒指,原來戴在一枚斷指上。”

林姨微微一笑,開口,“五年前,有兩個年輕女孩,找我仿造一截斷指,當時,她們拿了一張照片,讓我仿照片上的手,另外,她們還将這枚紅寶石戒指送了過來,使我能夠拿捏尺寸。”

林吉沒想到林姨承認得如此爽快。

林姨淡淡地說:“我知道有一天,你會找到真相。”

“所以師傅故意在戒指內壁刻了一個X?”

林姨點點頭,說:“小吉你反應太慢了,對不對?”

就像從前教授她課程一樣,言語帶着輕輕的呵斥。

林吉低下頭,她的确太鈍了。

她只想到X是白霞的縮寫。

她追問:“那兩個年輕女孩,叫什麽名字?”

林姨看着林吉,問:“很重要?”

林吉肯定地點頭,不解開謎團,不能告別過去。

林姨笑了笑,反問:“重要到昨天晚上,親自去翻師傅的書房?”

林吉一滞。

林姨沒有追究,道:“小吉,我只能告訴你,其中一個女孩,她叫何其婉。另外一個,我卻不能說。”

何其婉,果然是她。

林吉沉下臉來。

林姨保留一半,不願再談,起身,說:“你先回城裏去吧,沒什麽事,以後就不要過來了。”

林姨忽然下逐客令,林吉也無可奈何,只能起身,離開了林姨家。

剛走到村口,林吉上車,快要開動車子時,張媽回來了。

林吉下車,打招呼,張媽熱絡道:“小吉,你終于知道來看你師傅了,她病了也不肯告訴別人。”

林吉一怔,反問道:“什麽病?”

張媽絮絮道:“醫生讓她靜養,就這半年了。她不讓我告訴你,我送林時去你那兒的時候,就沒說實話。”

林吉聽着像晴天霹靂,神情一下就木讷了。

林姨連忙安慰說:“你師傅早就放開了,她總說她已經活夠,只要你和林時都好好的,她就放心了。”

林吉愣愣的,忽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鎖了車,要跟張媽折回師傅家。

張媽一路念了許多,說林姨總熬夜,她夜裏想睡,也睡不着,心裏藏着事,勞神累的,讓她說出來,發散發散,她又不肯說,光悶着,好好一個人就這麽給弄垮了。

張媽說着,眼裏有些濕,背過一邊,抹了抹,才說:“我這回啊,專門去庵裏給她燒香,讓菩薩保佑她,不管靈不靈,只要她心裏松動了,什麽病都能好。”

林吉知道,師傅是一個心性高強、聰明絕頂的人,遇上一些事,平庸的人反而能夠釋然,可是換了師傅這樣的人,卻難了。

林吉聽着格外傷感。

兩人才走進家裏,張媽喚了幾聲,硬是沒人答應。

林吉急急忙忙,推開書房門。

書桌旁,林姨倒在地上,手上還握着一枚印章。

張媽叫出聲,林吉更是吓了一跳。

兩個急急忙忙扶起林姨。

林吉掐了半天人中,林姨也沒醒。

張媽六神無主,又急,慌道:“這鄉下也沒有醫生,最近的醫院都在二十裏外。”

林吉連忙背起師傅。

林姨纖弱,林吉背在背上,很輕,心上又有點發酸,張媽在一邊扶着,林吉身手向來敏捷,心上又急,一鼓作氣地跑,背着林姨到了村口,又扶着林姨,抱進後排車座躺着。

張媽也坐後排,林姨枕在她膝蓋上,坐車颠簸,好護着人。

林姨手上,一直握着那方印石,緊緊的,張媽急得心裏發酸,想松開林姨手上那印章,費了好大勁,才取下。

這時候,林吉發動車子,飛快駛出村道,上了國道。

張媽指了方向,林吉開飛車,半個小時不到,趕到了醫院。

林吉抱着林姨,沖進醫院大廳,沒頭沒腦地喊醫生。

這個鎮上的醫院,科室簡陋極了,幾個醫生、護士,看見林吉送人來。

病人昏迷,家屬又驚慌失措的,連忙上前來,一番手忙腳亂,将林姨扶上擔架車,推進了急救室。

家屬等在門外,林吉的魂魄已經離位,張媽坐在一邊,一邊抓着林吉的手,一邊抹淚說:

“作孽呀,要不是那個人!”

張媽說話已經含糊不清,林吉怕張媽再有個閃失,幫她順着氣。

林吉的氣息也亂了,但強作鎮定,問道:“張媽,那個人是誰?”

張媽老淚縱橫“還有哪個?就是那個姓謝的!我進山上香前,就偷聽見你師傅在書房,打電話約他過來,準是他來了,才把她氣成這樣。”

張媽精神渙散得很,林吉不讓她往下說,喊護士,扶張媽,也找了一個臨時床位休息。

林吉抽出身來,按護士的叮囑,去大廳挂號。

她排隊,忙了半個多小時,再走回急救室門外時,就聽得張媽嚎啕大哭。

急救室裏的醫生,叮囑護士拔管子,撤掉器材。

一些稍微年紀大些的老護士,正安慰張媽,讓她節哀。

這一剎那,林吉好像當頭挨了一個悶棍,她的耳際,嗡嗡的響,手上一松,病歷簿之類的材料,灑了一地。

她全身簌簌,走到林姨的病床旁邊。

她打量林姨的面容,林姨那樣安靜,臉上蒼白的,沒了任何的光彩。

她的魂魄,已經不在了。

林吉不敢相信,她握住林姨手,冰涼的。

從前,林姨總愛将林吉的手疊在自己的手上,還笑着說:“小吉,你看,一樣的手,天生該做這行。”

林吉的眼眶不由濕潤了,有什麽東西壓着她,透不過氣來。

她一急,眼前突然一黑,就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載浮載沉,林吉夢見了一場車禍。

一輛汽車翻在路邊,火焰騰騰,那熱氣,燒得她臉上冒汗,她好難受,只好轉過頭,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人的懷裏,那衣懷是黑白條的,沾着血的海軍衫。林吉在夢裏,用小手死死抓住那件衣衫,她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直到耳邊轟然一聲,爆炸的熱浪,沖擊着她,她不由大喊一聲!

林吉一臉大汗地吓醒了。

她躺在醫院裏,護士正幫她吊點滴。

林吉以為現實是一場夢,但林姨,林姨真的走了。

林吉心上一恸,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護士看着病人這麽傷心,問道:“你們家有人去世,怎麽都是女的來?一個男人也沒有?”

林吉擦了擦眼淚。

林氏一門,都是弱質女流,不到這種時候,不知道捉襟見肘。

林吉只能咬咬牙,想下床主持局面。

這時候,張媽進來了,抓着林吉的手說:“他們叫殡儀館的人來了,要送你師傅去火化。”

林吉一驚,這家醫院怎麽不問問家屬的意思,就要送殡儀館!

沒想到,護工振振有詞,說:“你們鄉下人,一把人領回家去,就亂搞土葬,國家可不允許!”

林吉聽了,怒不打一處來,張媽連忙攥住她的手,說:“小吉,你不要急,殡儀館的人,一時半會來不了。我已經打電話叫那個謝先生過來了,他有頭有臉的,應該有辦法。”

林吉不知道這個謝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

林姨活着,還是死了,都要被他纏上。

不到半個小時,一位西裝筆挺、面容清瘦的男人從走廊那走了過來,年紀五六十歲左右,他身邊還跟着一位年輕的男助手,先他一步,和醫院的人溝通:“殡儀館那邊,我們謝先生已經通知過了。”

這位就是謝先生了吧?

林吉冷冷地看着他。

那位謝先生望着林姨的遺本,臉上悲痛莫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天,回過神,才向林吉略略點頭。

他的助手,又跟醫院接洽了一些事宜,要領走林姨的遺體。

林吉上前,問道:

“謝仲宣?”

謝先生有些詫異,林吉冷靜地說:“謝先生的恩情,無以為報,但林姨既然已經走了,就請謝先生不要再打擾了,林姨的後事,我們自己會辦。”

謝先生仔細看看林吉。

她的眉眼柔弱,但藏着一股倔強,和秀兒當年,如出一轍。

謝先生不由問道:“你就是秀兒領養的女兒?”

林吉抿着唇不說話,謝仲宣又問:“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想知道你是誰!”林吉不客氣,她自作主張地說:“林姨臨終前說,她再也不想見到你,謝先生請離開吧。”

謝先生聽着一震,半晌,卻搖頭說:“她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她要肯跟我這樣說話,倒好了。”

林吉聽了一怔。

接着幾天,謝仲宣完全接手了林姨的後事,在本城的教堂,安排了追悼會,請了各路親友。謝仲宣帶着林吉、林時,都穿一身黑,站在教堂外,接待賓客入內。

林吉年紀還小,她受的打擊也不小,小臉哀戚的,麻木了。

而林吉雖然厭恨謝先生,但看着他在短短幾日內,憔悴蒼老,就沒再和他作對。

但林吉沒想到的是,謝先生遍邀親友參加林姨的葬禮,居然浩浩蕩蕩,來了上百號人。

更奇的是,白霞一家,白老爺子、白夫人,連白雲也來了。

白霞看見林吉,更是吓了一跳,但場面肅穆,兩個人反而說不上話。

直到葬禮結束,白霞終于有機會,挽住林吉問道:“這個林姨,就是你的師傅?世上怎麽有這麽巧的事!”

林吉答不上話,白霞看她受到打擊不上,拉着她,坐上自己的車子,要帶林吉去散心。

作者有話要說:

☆、4

白霞開車,帶林吉到一間咖啡館。

林吉點了一大杯冰水,仰頭灌下,終于冷靜下來,瞪着白霞,問道:

“你們家怎麽會來?”

白霞嘆氣:“這讓我從何說起,簡直就是一團亂麻。”

“快刀斬亂麻,揀線頭說!”林吉忽然乖僻。

白霞知道林吉瘋了,緩着說:“我也只是聽說過林姨,從來沒見過,這關系要理清楚,還得從我爺爺說起。”

林吉這會不喝冰水,又要了一杯威士忌,正要喝下去,白霞按住她的手,說:“這麽說來,咱倆還有一層親戚關系。”

“呵?什麽親戚關系?”林吉怪笑。

白霞嘆氣,說:“我爺爺姓白。”

“廢話!”林吉放肆得沒邊沒際。

白霞不由瞪她一眼,林吉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因為林姨去世,想找人發洩。

白霞不跟她計較,說:“我爺爺生了兩個兒子,我爹是長子,另外一個兒子,就是今天主持葬禮的那位謝先生。”

“等等,你爺爺姓白,你叔叔怎麽姓謝?”林吉聽得疑惑。

白霞擺擺手,說:

“你聽我說到後面,就明白了,我奶奶死得早,我爺爺續了弦,娶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那女人嫁進白家,還帶着一個女兒,那個女兒姓林,叫秀兒。她就是你的師傅林姨,而你,既然是林姨收養的女兒,那麽,你和林時,跟我算是堂姐妹。”

林吉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層親戚關系。

白霞噙了一口咖啡,又說:“你猜,我叔叔為什麽要改姓謝?”

林吉疲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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