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起

招弟看着三人一臉的驚訝，只覺得臉上越發的熱，她輕點了下頭，卻非常肯定的回答；“嗯，我知道。”

“招弟，小智為什麽要忽然換那麽一件衣服啊？我記得他并不喜歡那衣服的啊，買回來以後就看了一眼，一次都沒穿過。”賀琴其實有點不相信招弟的話，她才來了一個晚上而已，中間小智更是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過，怎麽可能連他們這些和小智日夜相處的人都不知道的事，她會知道呢？

“我昨天穿的衣服袖子上有兩塊補丁的，剛才小智進房間穿上的衣服上也有，補丁位置也都差不多。”招弟其實也有點奇怪，她是因為長期做活，衣服袖子才會破，所以要打上補丁，可陳大叔家那麽有錢，為什麽要給小智穿破了的衣服呢？

賀琴仔細回憶了下那件衣服的樣子，那還是幾年前她親自去買的，當時正流行兩只手肘上加另色小布塊的款式，她一想小智還從來沒穿過這麽時髦的衣服，一直都是T恤加牛仔褲或者是襯衫加牛仔褲，所以想給他換一下風格。可衣服買回來，她興高采烈的展開來給小智看，小智只看了一眼就撇開了眼睛，在她一直追問的情況下，才說了兩個字，“破的”。她當時還翻來覆去的檢查衣服，以為是自己買的時候沒看仔細，真買了件破掉的衣服，可看了很久，她都沒發現一點瑕疵，可又看小智是真心不喜歡，而且醫生也說過，自閉症患者喜歡單一重複的東西，不喜歡變化，對新事物的接受度比較低。所以她将衣服收到小智的衣櫃裏之後也就很快忘記這樁事兒了。

今天聽招弟這麽一說，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小智說的破了的地方是手肘那兩塊另加的小布塊啊。這點，招弟這孩子和小智還真像，他們都因為不懂時尚，所以看那件衣服的眼光就很簡單，那兩塊小布塊在他們的眼裏就是補丁，既然是有補丁的衣服，那自然就是破的。而她就是被所謂的潮流蒙蔽了雙眼，所以怎麽都理解不了當時小智所要表達的意思。看來，老陳找的這個兒媳婦人選真的是找對了，也許只有單純的人才能理解另一個單純的人吧。

昨晚臨睡覺前，老陳還和她說，如果招弟不願意嫁給小智，他們就當是請招弟做看護，不要勉強她。可看了今天的情況，她卻更堅定了要招弟嫁給小智的決心，她和老陳不同，比起良心道德，她更在意的是小智的幸福，既然小智和招弟那麽合得來，她就一定要幫小智娶到她。

“你是說，小智是因為看到你穿了打補丁的衣服才特意去換的那衣服嗎？”徐瀾直覺得不可思議，小智什麽時候變得那麽體貼了，她這麽多年的驅寒溫暖都沒換來過他的一句問候，他現在居然對才見了一面的招弟這麽好，男人果然都是見色忘義的家夥。

“可能，可能小智是覺得我穿破衣服挺可憐的，所以才想要陪着我一起。”她雖然知道小智換衣服是因為想要和她一樣，可他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想要和她一樣，她卻是不知道的，所以也只能是靠猜測了。

“不，招弟，小智不是在可憐你，在他的概念裏不會有穿破衣服就可憐的想法，”在聽了招弟的話之後就一直站在一旁沉思的陳鐘，此時卻開口否認了招弟的猜測，小智雖然不會喜歡破掉的東西，但絕對不會覺得別人穿破衣服就可憐，就像他不會覺得別人穿金戴銀的就很了不起一樣，他壓根就沒有高低貴賤的概念。

“那為什麽，小智要穿那件衣服呢？”招弟不解的看着陳鐘，她除了剛剛的原因之外，是真的想不出來還有其他的可能。

“咳，呵呵，招弟啊，這可能都是因為你陳嬸和小智說了一些話，”陳鐘尴尬的一笑，側頭又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賀琴一眼，這才有點不自然的給衆人解釋；“你陳嬸之前一直和小智說，你是他老婆，是會和他一起笑，一起哭，做什麽事情都一起的那個人，我想，小智是想連穿衣服都和你一樣，所以才去換的那件外套的。”

招弟一聽這解釋，馬上低下頭，不敢再看衆人，就怕看到大家都是一臉暧昧的表情。而陳鐘說完這番話之後，也是一陣的尴尬，他都多少歲的人了，跟一小姑娘說這些，太為老不尊了一點，可誰叫始作俑者迷迷糊糊的，一點不明白這中間的門道呢。此時，賀琴也是有點臉紅，這招弟畢竟還沒嫁給小智呢，她就背着人一口一個老婆的說她，現在居然還被當面說出來了，這叫她怎麽能不心虛呢？

這四人中，恐怕唯一神情自然的就屬徐瀾了，她不用害羞也不用尴尬更不會心虛，所以此刻琢磨着陳鐘說的話，越琢磨越是覺得可樂，這小智也太有意思了吧，如果老舅的猜測沒錯的話，那以後小智是不是吃飯，睡覺，上廁所全部都要拉着招弟啊。她一想到招弟雙頰通紅的站在小智身邊看他上廁所，忍不住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完了，完了，她現在腦子裏面全部都是這些好玩的畫面，笑死她了。

“你這鬼丫頭，想些什麽呢，笑的都快抽筋了。”陳鐘在徐瀾抖着肩膀悶笑的時候，總算是找到話頭化解尴尬了。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咱們還是快點下樓吧，小智一個人在樓下也不知道在幹什麽呢？”

直到徐瀾提起這事兒，他們才發現陳智已經下樓好一會兒了，到現在為止，他們居然一點聲響都沒聽到，不會是出什麽事兒了吧，一想到這種可能，賀琴率先收斂起笑意，快步朝樓下走去，其他三人也快速的跟着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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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樓之後，賀琴徑直走向了餐廳，因為剛剛經過客廳的時候，并沒有看到小智的身影，那就只有餐廳會是他可能會去的地方了，

果然，陳智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小口小口的咬着一個大肉包子，聽到身後的動靜，只微微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就又專心吃包子去了。

等衆人都落座之後，徐瀾才落後一步走到昨天坐過的位子上坐下，可當她一看到擺在面前的她的那份早餐，頓時火冒三丈，猛的轉頭看向身旁的陳智，正好撲捉到他急忙閃開的眼神。這下，她根本不用問就知道是誰的傑作了，而且絕對不帶冤枉的。

“鐘舅舅，你看小智拉，有他這麽欺負人的嗎？太不厚道了。”徐瀾看着面前屬于她的那份灌湯包一個一個都被戳了一個洞，包子裏鮮美的湯汁漏了一整碟，就是原本該有湯的小籠包一滴湯都沒了，小智明明知道她喜歡吃灌湯包的原因就是因為可以拿着吸管戳在包子裏吸湯汁，他居然還來這招對付她。

“小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趕緊給瀾丫頭道歉。”陳鐘作為一家之長，不能明目張膽的包庇‘罪犯’，只能是意思意思一下，但這說話的語氣卻輕柔的不像是在讓人道歉，到像是在誇獎人一般。

招弟看了看低着頭面無表情的小智，他一點要開口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再看了看仍舊氣鼓鼓的盯着小智的徐瀾，怕她真的要生氣，所以悄悄的在桌下拉了拉小智的衣角，等他微微側過臉來的時候，輕聲的叮囑他，“小智，給徐瀾道歉吧，要不然她該生氣了。”

陳智聽後轉回了頭，又咬了好幾口肉包子進嘴裏，才含糊不清的說了句，“懶丫頭，道歉。”

“你叫我什麽，鐘舅舅，鐘舅媽，招弟，你們都聽到了吧，他居然叫我懶丫頭，反了天了他，戳破我的灌湯包，還叫我懶丫頭，還讓我給他道歉，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徐瀾一聽這話，就整個人跳了起來，跟個跳蚤似的在陳智的身旁直跳。

招弟原先還有點被吓到，還以為徐瀾是真被氣着了，可一看對面的陳鐘和賀琴都一臉的鎮定，再側頭去看小智，發現他的嘴角居然是揚着的，這才恍然大悟，徐瀾這是故意在逗小智開心呢。

等驚惶的心情平靜下來，招弟才猛然意識到，小智說話了，從她昨天進到這個家門開始，她一直都沒聽到過小智的聲音，她還以為小智不會說話或者就算能說話也是含糊不清的，所以他才不願意開口，現在這麽一聽，她發現他的聲音竟然意外的好聽，雖然話說的有點不倫不類，但起碼他是知道用什麽話來表達自己的意思的，這樣就比她想象中的情況要好的多，也許她以後經常性的逗他說話，慢慢的他就能說的通順起來了。

招弟看着徐瀾一個人在旁邊又是叫又是跳的，覺得有點于心不忍，所以将自己碟子裏灌湯包夾了三個到徐瀾的碟子裏。

小智盯着招弟夾着包子從他面前來回了三次，微轉過頭看了看招弟面前的碟子，然後又盯着自己面前的碟子看了好一會兒，眉頭是越皺越緊，然後滿臉不開心的将手上的大肉包子放下，拿起筷子緩慢而又不舍的将自己碟子裏的灌湯包也夾了三個給徐瀾。夾完之後，他才又重新放下筷子，拿起原先的大包子吃剩下的那一小點，眼角還時刻關注着招弟的動作，等看到招弟拿着筷子的手又有往他這邊動的跡象的時候，他的嘴角微微的開始往下掉，然後迅速的轉過頭，瞪了一眼一臉震驚的徐瀾。

徐瀾被這莫名的一瞪，冤枉的直想哭，特想拉着小智的手辯解一番，這真的不是她開口要的啊，是招弟可憐她，才主動給她的啊。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招弟這次沒有再夾給徐瀾，而是将那個灌湯包放到了小智的碟子裏。

陳智看着自己面前的碟子裏多出的那個灌湯包，又轉頭去看招弟的，然後低低的說出四個字，“不一樣了。”

招弟原本以為陳智會因為自己分他灌湯包而開心，沒想到他一點開心的意思都沒有，倒好像還有點苦惱。

“沒事兒，小智，你吃掉兩個就又和招弟一樣了，這是招弟對你的一份心意，你要說‘謝謝’知道嗎？”陳鐘看着招弟一臉尴尬的樣子，趕緊出聲囑咐陳智。

而一向聽陳鐘的話的小智這次卻并沒有聽話的吃掉兩個灌湯包，而是又将那個包子夾回給了招弟，等看到兩個碟子的灌湯包數量一致之後，才擡頭對招弟揚起一抹笑，說了一聲，“謝謝”。

聽到這兩個字的瞬間，招弟覺得眼眶有點發熱，這麽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退讓，習慣了奉獻，盡管知道她的這些付出，阿爸他們都記在心裏，但直到聽到小智和她說了這兩個字，她才知道原來她也渴望有人能和她說句‘謝謝’。

而同樣讓她感動的是，小智明明可以選擇吃掉包子，讓他們的數量達到一致，最後卻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又自己做主夾了回來，這是不是表示，小智是關心她的，他怕她吃不飽。

賀琴看着小智這一連串的舉動，心裏是驚喜與嫉妒參半，喜的是，小智雖然懵懂，去知道疼老婆，而讓她嫉妒的卻也是這個，小智明顯的對招弟要好過對她這個老媽。多年前，醫生曾經告誡過她和老陳，他說自閉症患者對父母會缺少依戀，所以讓他們要有心裏準備，可能在小智的心裏，他們不會比陌生人好上多少，但在她和老陳這麽多年的專心照料下，她知道小智對他們是不同的。可讓她有點心裏不平衡的是，招弟來了才多久啊，這地位怎麽就高過他們了呢？

陳鐘看到了賀琴的這些細微表情，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他自然是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的，所以挨近了一些，輕聲的說了句：“別犯小心眼兒了，兒子大了，本來就是親媳婦兒勝過親父母，更何況，小智難得能碰到一個這麽快就讓他喜歡上的人，我們應該感到欣慰。”

“我懂，就是一時沒轉過彎，你別說的我好像是個惡人一樣的，小智喜歡招弟，我也高興着呢。”賀琴被陳鐘這麽一嘀咕，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她哪有那麽小氣。養了那麽多年的兒子，她小小的醋一下應該也很正常吧？哪個當媽的不會吃這種醋啊。

“哎呦喂呀，小智，你什麽時候也對姐姐我這麽體貼一下啊，哪怕只有你對招弟的一半體貼，我都會感動的想哭的。”徐瀾看着招弟和小智兩人你讓我，我讓你的模樣，忍不住的就開口調侃起來。

“你不是我老婆。”小智靜靜的瞟了一眼徐瀾，然後低低的說了那麽一句。

招弟一聽小智的回答，頭是越垂越低，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才好，心裏也在暗道，他怎麽說起這種話來一點都不害羞的呢，他到底知不知道老婆是什麽啊？

“你，你這個沒良心的，只有老婆才要體貼嗎？姐姐也是要體貼的知不知道。”徐瀾不死心的貼近小智，咬牙切齒的說道。

小智因為徐瀾的接近而皺緊了眉頭，他非常努力的将自己的身體往後仰，全身心的都在想要怎樣才能盡量大的拉開與徐瀾的距離，卻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後背已經整個靠在招弟的左手臂上了。

“懶丫頭，走開，不知道。”被逼的實在急了，小智只想讓徐瀾盡快的後退，這才又開口說出了這幾個字。

這一次，不需要別人幫忙解釋，招弟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小智要表達的意思，前面的‘懶丫頭，走開’自然是對徐瀾說的，而後面的‘不知道’說的是他不知道姐姐也是要體貼的。

随着徐瀾的越來越接近，招弟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小智的後背都開始僵硬了，她擡頭看了眼對面的陳鐘和賀琴，卻發現他們正滿臉笑容的看着他們堂姐弟鬧，似乎并沒發現到小智的不喜。

事實上，陳鐘和賀琴确實是沒發現小智的不快，換做是以前，也許他們早就注意到了，但今天小智的表現實在是太好了，而且他此刻也正靠在招弟的身上，所以他們還以為小智對徐瀾的接近也不再抗拒，之所以後退，可能也是想要和徐瀾鬧着玩。

“徐瀾，你別再逗小智了，快吃包子吧，要冷了。”在知道讓陳鐘他們出面說話已經無望的前提下，招弟只能是硬着頭皮開口。說這話之前，她在心裏糾結了很久，她才剛來這個家，對徐瀾也不是特別的了解，雖然知道她開朗熱情，但卻無法知道，徐瀾會不會在意她的說話方式。可如果不說的話，小智又會難受，所以左右權衡之下，她還是選擇優先考慮小智的感受，畢竟她是為了小智才來的這裏。

徐瀾在聽到招弟的話之後，這才意猶未盡的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她難得能有機會逗的小智有反應，還真是有點舍不得就此放過他，但看在招弟護短的份上，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看到徐瀾坐回到自己的位子，陳智才松了一口氣。

等大家都吃好早餐，要起身離桌的時候，招弟卻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了，她低頭一看，拉着她衣角的不是別人，正是坐在她旁邊的小智。

她不解的看了看小智，卻只看到他的頭頂，所以她只能再次坐下，好讓自己能和他平視。

“小智，你拉着我，是要和我說什麽嗎？”

陳智将手上拉着的衣角在手指上繞了繞，這才微微擡頭，第一次對上招弟的眼神，但也只堅持了那麽一會兒，就又轉開了頭。

“要一起。”這是他轉頭看着別處時，說出的話。

此刻的招弟還因為看到小智黑亮的眼睛而處在愣神中，壓根就沒辦法理解小智說的是什麽意思。

“招弟，小智大概是想你陪他去房間聽CD，你陪他去吧，我們在樓下再坐會兒。”陳鐘看着兒子的表現，再加上他說的那句話，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開口解釋給招弟聽。

“哦，好，”直到聽到陳鐘的話，招弟才回過神來，趕緊出聲答應，這才拉起小智揪着她衣角的手，一起走到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