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領證

“老陳，既然小智這麽喜歡招弟，你就早點安排他們去領證結婚吧，反正他們都已經到了法定結婚年齡，早點把證領了，招弟這個兒媳婦也就穩了。”賀琴看着招弟領着小智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口，這才開口和陳鐘說已經在她腦子裏轉了一早晨的念頭。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這事兒，我們本來就辦的不厚道，有趁人之危的意思，而且招弟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就算不讓他們結婚，她答應了照顧小智就一定會照顧好的，你就別瞎操心了，還說什麽早點讓他們去領證，以後別再提了。”陳鐘皺眉看了一眼賀琴着急的樣子，雖然他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他們真不能這麽辦事兒，招弟這麽好一女孩子，她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他們心疼小智，難道招弟的父母不心疼她嗎？

“我知道這事兒不厚道，可你當初去馬家坳之前說的好好的啊，就是為了給小智讨房媳婦兒，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這麽好的女孩子，更難得的是小智喜歡她，而且人家也願意嫁，你怎麽在關鍵時候犯軸呢？”

“這根本就不是犯軸不犯軸的事兒，你我當初為什麽一定要給小智讨媳婦兒啊，不就是怕咱麽走了以後，他沒人照顧嗎？現在招弟不結婚也能照顧好小智，我們怎麽能為了一己之私坑害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呢？”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什麽坑害不坑害的，我們小智不就是自閉了點，不愛說話嗎？醫生專家都說了，他只是輕度自閉，只要好好引導他接觸社會和人**，情況還會好轉很多的，招弟嫁給小智不算虧。再說了，一個旁人照顧小智能有妻子來的周到真心嗎？”

“是，沒錯，醫生是說好好引導，情況會好轉，可咱們努力了這麽多年，小智卻一點都沒有想要主動接觸人**和社會的意思，你覺得以後他就能突然變得願意了嗎？”

“鐘舅舅，鐘舅媽，你們先不要自己起內讧啊，這結不結婚的事兒還是要問小智和招弟，只要他們倆覺得結婚合适，我們就沒有理由反對，不是嗎？”徐瀾眼看着兩人就要吵起來了，趕緊出馬做和事老。其實她說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小智早就認定了招弟是他老婆，而招弟一心一意的要報恩，堅持要嫁小智，如果讓他們自己做決定，這婚是肯定能結的。

就內心偏向而言，徐瀾絕對是站在賀琴這邊的，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的愧疚，更也許是因為小智的可人愛，她早就已經将小智看成是自己的親弟弟，而不僅僅是堂弟，做姐姐的和做媽的心态在某些方面來說是很相像的，她們比起良心道德，更在意的是弟弟，兒子的幸福。

“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插嘴，招弟昨晚說的話，你不是沒聽到，讓她自己做決定，不等于是讓她嫁嗎？”陳鐘不是沒有左右為難過，可思量的時間越久，他就越覺得不能這麽自私，賀琴和徐瀾沒有去過馬家坳，沒有看到過招弟家的情況，也不清楚招弟為了家人都付出了什麽，所以她們可以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去做決定，可他不行，他如果讓招弟和小智去領證，他會覺得自己将會一輩子對不起林家，更對不起招弟。

“陳鐘，你還是小智的親爸嗎？你明知道兒子喜歡招弟，卻為了自己的那點良心，置他的幸福于不顧。你配當一個父親嗎？你怕良心不安，好，我不怕，你不說，我去說。”說完這話，賀琴就想往樓上沖。

“你給我站住，不準說，聽到了沒？就你是孩子的媽？就你心疼兒子？我這麽多年來為小智做的難道少嗎？可我們就算多心疼自己的兒子都好，也應該設身處地的想想別人，你覺得招弟的父母如果知道她嫁了咱們家的小智，他們會不心疼嗎？”

“我知道我這樣做對不起人家，再多的債我來還，就是死了下阿鼻地獄我也認了，誰叫我是小智的媽，我沒能給他一個正常的腦子，讓他這麽多年活在自閉孤獨中，這是我欠他的，我必須得還。”說着，說着，賀琴就開始泣不成聲。小智剛出生的時候，因為高熱要睡保溫箱的時候，她埋怨自己，他胸口長肉瘤，要開刀的時候，她也埋怨自己，後來查出來他有自閉症，她更是埋怨自己，如果她懷小智的時候能好好在家安胎，不要事業心那麽重，起早貪黑的工作，小智也許根本就不用受這些磨難。

“陳大叔，陳嬸。”

賀琴被這一聲叫，馬上止住了哭聲，擡頭向樓梯口看去，只見招弟站在那裏眼眶通紅的看着他們。

“陳大叔，你別再逼陳嬸了，我昨天晚上就和您說過，我要嫁給小智的，我答應過您一輩子都對他不離不棄，說到的我就一定會做到。我嫁給小智不覺得委屈，您就讓我和小智去領證結婚吧。”

賀琴看着已經走到他們身邊，堅定的說着這番話的招弟，一下子抱住了她，緊緊的抱着，一遍又一遍的說着：“招弟，對不起，對不起。”招弟伸出手也抱住賀琴，眼淚竟也不受控制的開始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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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瀾站在一邊看着這個場景，也是一陣哽咽。

陳鐘看着抱成一團哭個不停的倆人，深深的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就像賀琴說的，他這個做父親的，這輩子也是欠了小智的，既然總是要背債，那就讓他和賀琴一起背起這良心的債吧。

“招弟，我之前還說在你爸沒點頭同意之前不會讓你背着他嫁人，可，可現在卻要食言了，是陳大叔對不起你。”

“不，陳大叔，在馬家坳的時候，我們本來就約定好了的，我到W市的目的就是嫁給小智，然後好好的照顧他，您沒有任何食言的地方。”

“招弟啊，這還有一件事兒…”陳鐘覺得接下去的話有點說不出口，可轉念一想，就算現在不說，遲早總還是要說清楚的，遲說不如早說。

“招弟，小智的情況你也是清楚的，他暫時可能沒辦法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這麽多年來，他基本上就是待在家裏，很少和外人接觸，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會覺得害怕壓抑，我擔心如果舉辦婚宴的話，他可能處理不了那樣的狀況。”

“老陳，你的意思是不辦婚宴，只登記？”賀琴聽到陳鐘的這番話，難免還是覺得有點無法接受，其實她心裏很清楚，陳鐘的這種做法才是最正确的，小智的情況到底适不适合出現在那麽熱鬧的場合，相信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可這畢竟是小智的終身大事，難道就要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嗎？就算小智不懂事，他不在意，可招弟呢？讓她嫁給小智已經是讓她心懷愧疚了，現在，他們居然連一場像樣的婚禮都不能給她嗎？

“招弟，我不是說你們永遠都不辦婚禮，而是希望能等小智适應人**，适應熱鬧的環境之後再辦，再者，我也希望越少人知道你們結婚越好，如果，如果哪一天你後悔了，或者有了自己喜歡的人，那我們絕對不會強留你在小智的身邊，到時候，我和你陳嬸一定會高高興興的将你當女兒一樣的嫁出去。”盡管他已經妥協了，但總希望能給招弟留一條後路，只是注冊結婚的話，只要他們不說出去，以後招弟要是想要嫁給別人，他們就可以悄悄的去辦了離婚手續，再走走關系将這段婚姻紀錄給抹掉，這樣也不會耽誤招弟的幸福。

“老陳，你…”賀琴剛想指責幾句陳鐘的這種想法，可當眼角餘光看到招弟那年輕瘦削的漂亮臉蛋時，這後面的話是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陳大叔，如果是因為小智不喜歡吵鬧環境的原因而不辦婚禮，我一句多話都沒有，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智，自然是要先考慮小智的感受的。但如果是因為後面的那個原因而不辦婚禮，我是不同意的，雖然我讀書少，但我知道一旦嫁了人就要從一而終，絕沒有在明明有丈夫的情況下還去想別的男人的道理的。”

“招弟，你這又是何必，你還年輕，以後還有很多的可能，就算你以後喜歡上別人，我和你陳嬸也絕對不會怪你的。”

“陳大叔，你別說了，你說這話，我不愛聽，我既然打定主意嫁給小智，就絕對不會喜歡別的男人，我要喜歡，能喜歡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小智。”招弟心裏明白陳鐘這是為了她好，可她真的不想聽這些，從小阿爸就告訴她，做人要本本分分的，不能吃着碗裏的想着鍋裏的，而且她是真心想要和小智過一輩子，既然要好好的過日子，就不能一開始就抱着随時離開的打算。

結婚這事兒，最終大家還是達成了一致意見，那就是先領證，婚禮的事兒以後再說，主要考慮的原因還是小智的接受度，至于對招弟的打算，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大家商量的結果，都覺得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還是速戰速決比較好，所以商定好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将結婚證先給辦了。之後，大家就各忙各地，招弟繼續上樓陪小智，徐瀾也到時候離開W市回學校去了，而陳鐘則将賀琴叫到書房談事去了，有些事他覺得應該要和賀琴商量着定下來，雖然招弟可能并不會同意他們這樣做，但該做的補償，他們還是得做。

這麽一忙，中飯他們也只是出來匆匆吃了一點，就又回了書房，下午還來了好幾位陌生人，招弟因為一直陪着小智在琴房練琴，所以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招弟看着一旦碰觸到琴鍵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小智，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看着他因為彈琴而顯得神采飛揚的英俊臉孔，聽着從他指尖流出的美妙音符，她腦海裏卻一直浮現着他第一次見她時，低垂着頭站在樓梯口，緊張的不斷用腳尖互踩，連直視她都不敢的樣子。這樣的小智，卻又有着這樣驚人的才華，到底是幸運還是悲哀，他的閃光點因為他的自閉，可能永遠都無法展露在人前，外人說起他，只會用自閉，甚至癡傻來形容他。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的招弟完全沒有注意到小智已經停下了彈奏，正一臉糾結的看着她。直到他走到她身邊，伸出手輕輕的碰觸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才驚覺到他的接近。

“洗澡。”小智低着頭輕輕的從唇間溢出這兩個字。

可就因為這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招弟手足無措到差點從坐着的椅子上摔下來，這不是她理解的意思吧，小智都二十三了，不會還需要人幫他洗澡吧，而且現在又不是晚上，這才傍晚五點多，馬上就要吃晚飯了，這個時間洗什麽澡啊？

“小智，你是說你要洗澡？”盡管她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小，但還是要問過之後才能确定。

小智并沒有擡頭看她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

“那…你平時都是這個時間洗澡的嗎？”盡管小智已經給了她答案，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所以又問了一遍。

“嗯。”

“小智，為什麽這個時間洗澡呢？吃完晚飯之後洗不好嗎？”

就在招弟等了好久都沒得到回應，準備再換個角度問他的時候，小智卻緩慢的說出了原因，“電視上都這樣的。”

可招弟在聽了這個原因之後卻還是不明白是什麽意思，電視上都這樣？電視上的人都是晚飯前洗澡的嗎？在馬家坳的時候，因為吃完晚飯之後還有很多家務要做，肯定要再出汗，所以大家都在臨睡前才去洗澡的，這城裏人難道都喜歡晚飯前洗？？

盡管不明白，但招弟還是決定先聽小智的，所以拉起他的手就想帶他回他的卧室，到時候小智如果能自己洗是最好，如果要人幫忙洗，那，那她就幫他洗好了，反正明天就領證結婚了，她提前一天開始适應照顧小智的生活起居也是應該的。

可剛走到浴室門口，招弟就發現小智站在原地，不肯再跟她走了，不禁有點奇怪，可轉念一想，估計是小智想要自己洗，覺得跟她一起進浴室覺得難為情。自認為想明白之後，她就準備松開小智的手，可小智卻又拉緊她的手不肯放，這下，她是徹底糊塗了，這是什麽意思呢？到底是要她幫忙還是不要她幫忙？

小智？你要自己洗嗎？”既然自己想不明白，招弟也只能是直接開口問小智了。

小智搖了搖頭，擡眼看了一眼招弟不解的表情，又補充了三個字，“要一起。”

“那你怎麽站在這裏，不肯跟我進去呢？”這意思是要讓她幫忙吧，可他的行動卻又明明表達着相反的意思。

“媽媽說，不能在別人面前光着身子，洗澡要脫衣服的。”說着這話的時候，小智皺緊了眉頭，他也是左右為難，不知道該聽哪一句，媽媽說老婆是什麽時候都要一起的，昨天晚上他們是分開睡的，沒有在一起，這已經讓他很費解了，可今天洗澡的事情，又讓他很為難，要一直在一起就要一起進去洗澡，可是他從小又被教育不能在別人面前脫衣服，這樣會不禮貌，那現在他到底是要聽哪一句？

小智說話不會使用因為所以之類的關聯詞，基本上是想到哪裏就說哪裏，所以他的這番話着實讓招弟想了好一會，這才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這下連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小智說清楚現在的狀況，不能和他說在別人面前脫衣服沒關系，如果說了，萬一他以後在外人面前裸露身體那就糟糕了，也不能和他說老婆并不一定要和他時時刻刻在一起的，說了小智對她的親近感也許就要大打折扣，她心裏明白，小智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她，不排斥她的靠近，很大的原因就是覺得老婆是他形影不離的一個存在，潛意識裏，他可能把她看成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或者是他的所有物。

“嗯~~~小智，你媽媽說的都是對的，不能在別人面前脫衣服，但在我面前除外，我是你的老婆，是和你要相伴一生的，不是別人，是自己人，知道嗎？”左右權衡了好一會兒之後，招弟決定還是要先保住小智對她的親近感，畢竟對于小智這樣對人**沒有安全感的人，一旦對一個人失去信任，想要讓他再次親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這看徐瀾的遭遇就非常清楚了。

“老婆是自己人，不是別人。”小智聽完招弟的解釋之後，喃喃的又重複了一遍。

“對，我是小智的老婆，是自己人，不是別人，所以小智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永遠都不用擔心我會離開。”招弟用手輕輕的捧起小智的臉，讓他的眼睛對上她的，非常誠懇而耐心的又解釋了一遍。

其實自閉症患者，盡管無法如正常人一般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想法，但對別人對待自己是否真心比起正常人卻要敏感的多，他并不一定能回報以相同的愛，但卻是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別人是否愛他。所以，此時此刻，小智看着招弟的眼睛，也馬上能明白她說的是真心話，她是真的不會離開他，于是，他再也沒有任何猶豫，拉起招弟的手就進了浴室。

進了浴室之後，招弟并沒有遇到想象中的尴尬場面，盡管她有心理準備幫小智脫衣服，擦背什麽的，但從頭到尾，小智都沒有開口讓她幫忙的意思，他自己快速的脫了衣服，然後一件一件的放進門旁邊的洗衣籃裏，之後就自顧自的進了淋浴房，動作熟練的擠沐浴乳洗澡，洗好澡之後就擠洗發水洗頭發，等全部洗幹淨之後拉開門出來就拿過挂在一旁的浴巾圍在下身。直到這一系列動作全部都結束之後，他才重新拉起一直撇開頭紅着臉等在一旁的招弟出了浴室，往卧室的更衣室裏去找幹淨的衣服穿上。

等被牽玩具車一樣的牽出房門，招弟才意識到，小智口中說的在一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只是要她陪在他能看見的地方，并不需要她動手幫他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