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談心

原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鐘和賀琴已經回到了家，倆人站在門廳那裏安靜的聽了好一會兒的話了。

其實從耀祖開口說小智是傻子的時候，賀琴就想沖上前去幫小智反駁幾句，要不是看在他是招弟弟弟的份上，她哪裏還容許他站在這裏。

只是她身旁的陳鐘卻一把抓住了她，沖着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繼續聽下去。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小智居然會自己反駁了，小時候他被幼兒園的小朋友圍着罵的時候，也只是一個勁的低着頭，一聲不出的任由人罵而已，沒想到今天會有這樣大的進步，這都是招弟的功勞啊。

想到這裏，賀琴這才忍下對耀祖的不滿，招弟就這麽一個親弟弟，想必在招弟的心目中，這個弟弟的份量會很重，那就看在招弟的面子上，不和這孩子計較了吧。

賀琴這邊才壓下怒火，那邊的耀祖就又說出了那番要帶走招弟的話，這下，就連陳鐘都有點聽不下去了。

“耀祖，你說你知道林家欠了陳家很多，你會慢慢還，我想問你，你準備怎麽還？”說着話的同時，陳鐘帶着賀琴慢慢的走到耀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賀琴只是拉了小智坐到自己的身邊，并不出聲，只聽陳鐘怎麽問耀祖。

耀祖乍一看到陳鐘的出現，心裏就驚了一驚，在知道大姐嫁給陳智之前，陳鐘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偉人，他曾經也将陳鐘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标，雖然在知道那件事之後，他對陳鐘的感覺變的很複雜，但那份敬畏卻還是在的。

“陳伯伯，我…我會努力讀書，将來找到工作之後，我把所有的工資都拿來還你。”

“哦~~~是嗎？那我問你，你讀書的錢呢？你阿爸存夠你讀高中，讀大學的錢了嗎？”

耀祖被陳鐘這麽直白的問到錢的問題，他咬緊了嘴唇，卻一個字都回答不上來。

是啊，他讀書的錢呢？沒有錢，他怎麽去讀書，不讀書，他怎麽去找好工作，沒有工作，他拿什麽去還陳鐘。

他本想反唇相譏說他阿爸現在有工作，會存夠錢的，可馬上的他又意識到，他阿爸的這份工作也是陳鐘給的，他們本來以為的各種福利和獎金也是陳鐘借着廠子的名義自己掏錢補給他們的。

這麽前後一想，耀祖的肩膀就整個的塌了下來，他拿什麽和陳鐘談條件，他什麽都沒有，不僅沒有，他們一家還受了陳家那麽多恩惠，他該怎麽辦？

“我…我可以辍學去打工，打了工賺來錢，我再還你們。”耀祖還是不死心的做着最後的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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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賺錢！？你覺得會有人要你這樣的童工嗎？你知不知道雇傭童工在我們國家是犯法的，好吧，就算你找到一個膽子大願意給你工作的人，但你又知不知道，這些黑老板會拼命的降低童工的工錢，有時候甚至會耍賴不給你錢，到時候，你要去告都沒地方告去。我們再退一步講，你找到工了，也拿到錢了，你覺得你要存幾年才能存夠錢還我呢？”陳鐘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少不更事的樣子，不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可內心裏卻也有着對這少年的喜愛。

是啊，他不懂事，很容易沖動，想事情不周全，可他的初衷卻是希望家人好，他不願意他的家人為了他去犧牲什麽，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優秀的品格。

現今社會，多的是那些以為別人為了自己做什麽都是應該的，不知道感恩的毛頭小子，相比他們，耀祖要好上太多太多，現在他身上的這些缺點，随着年齡的增大，閱歷的增多都是會慢慢消失的，這是個值得栽培，值得疼惜的好孩子。

“耀祖，我想知道，為什麽你一定要你大姐和小智分開，你又為什麽會覺得你大姐跟着小智不會幸福，在你心裏，幸福的定義是什麽？”

陳鐘的這三個問題問出來，耀祖張了好幾次嘴，他原本以為他能回答，可是嘴巴張開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啊，幸福的定義是什麽？

“可所有的女人都想要一個能保護自己，愛護自己的丈夫…”

耀祖這邊的話還沒說完，一直安靜的坐在一邊的小智就打斷了他的話。

“我能保護招弟，我能愛護招弟，我喜歡招弟，我會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小智這突然出聲說的話給弄的一愣。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陳鐘，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小智的肩膀。

“對，我們小智能保護招弟，你們會一直在一起。”

“爸爸，我想和招弟的弟弟一個人說說話。”小智側身對着陳鐘說道。

“你一個人！？爸爸媽媽陪着你不好嗎？”雖然小智的要求，賀琴很想答應，但是一個人和耀祖說話，這萬一這愣頭小子說了什麽話，傷了小智的自尊，那她找誰哭去啊。

“嗯，我想一個人和招弟的弟弟說話，招弟說過，有些話要兩個人安安靜靜的說，才會比較有效果。”小智記得每次他想要和招弟說一些晚上要做的事的時候，比方說晚上他想要在哪裏**做的事，要用什麽姿勢**做的事，招弟就是這麽和他說的，招弟說要說兩個人之間的事，當這件事兒和別人沒什麽關系的時候，還是兩個人單獨說比較好。

“這….”盡管小智這樣說了，但是賀琴還是有點不放心。

“行，那小智，你帶耀祖上樓吧，你看是在自己房間裏說，還是在我書房或者你的琴室都可以，我和你媽媽就在樓下，不上去。”相比賀琴的不放心，陳鐘還是比較相信耀祖的為人的，雖然剛剛這孩子說了一些不合适的話，但他相信他不是有心想要傷害小智，看耀祖現在的樣子也比較冷靜了，他應該知道面對小智什麽話可以說，什麽話不可以說。

得到陳鐘的允許，小智率先就往樓上走去了，走到了樓梯口的時候，他還回頭看了看耀祖有沒有跟上來，當他看到在落後他三四步的地方，耀祖有跟上來之後，他微微的笑了下，這才又轉身重新往樓上走去。

小智帶着耀祖是直接進的琴室，書房是爸爸工作的地方，卧室是只有他和招弟可以進去的地方，還是琴室比較合适。

耀祖一進琴室就被正中間擺放的鋼琴吸引了眼光，這樣一臺鋼琴他只在電視上看過，有一次，他跟着大姐去鎮上買菜的時候，找的攤位對面就有一家小吃店，那家店裏的電視機是面朝外擺放的，所以那天上午他蹲在大姐旁邊，遠遠的看了一個上午的電視，那時電視上播放的是一個國際級別的鋼琴比賽，那些選手的鋼琴都是長這幅樣子的，比他們學校的那臺鋼琴要大上很多，漂亮上很多。

“你喜歡鋼琴嗎？要不要我彈給你聽，招弟很喜歡我彈琴的。”小智見耀祖看着鋼琴愣愣的發呆，以為他是想要聽。

“厄，這琴是你的？你會彈？”耀祖被小智的這話一下就刺激的回過了神，在他的印象中，會彈鋼琴的都是一些很了不起的人，那些人不僅聰明，而且家裏都很有錢，手也很漂亮。

想到這裏，耀祖低頭又重新仔細的打量小智的手指，剛剛他只覺得這雙手幹淨白皙，這會兒仔細看去，卻發現這雙手比尋常人要纖細修長的多，這似乎注定就是一雙要在黑白鍵上飛舞的手。

“嗯，我會彈，而且彈的很好的，招弟很喜歡聽。”小智只要一想到招弟每次聽她彈琴的時候會露出那種幸福快樂的表情，他心裏就是一陣驕傲，所以這樣反複的說了兩遍招弟很喜歡，這是想讓耀祖明白，招弟是喜歡他的，不要再讓他把招弟還給他了。

耀祖看着小智每次說到大姐時，臉上那燦爛的笑，心裏就很不是個滋味，面對這樣的小智，讓他無法再像剛見面時那樣果斷的說出，讓他放開大姐的話，他應該很喜歡大姐吧，所以才一口一個招弟的叫着。

“小智，你很喜歡我大姐？”看着小智那張毫無心機的臉，耀祖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直視着他問出這些話。

“嗯，很喜歡。”小智不疑有他，重重的點了下頭，似乎這樣就能增加他說的話的可信度。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大姐并不喜歡你？”

“不會的，招弟是喜歡小智的，招弟不會說謊，她說過喜歡小智，要和小智永遠在一起的。”小智顯然不喜歡耀祖的這個假設，說完這話之後還皺着眉頭不高興的看着耀祖。

“咳，小智，也許我大姐是喜歡你，就像姐姐喜歡弟弟一樣，但她不可能會愛你的，你說你喜歡我大姐，那為什麽你不試着放開手，讓我大姐去找一個真正愛的人呢？”

“我比招弟大，不是弟弟，還有愛是什麽？”小智并不十分理解這個詞代表的含義，招弟從來沒有說過這個字，招弟只和他說過喜歡。

耀祖被小智這麽一問，都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這個詞了，今天他似乎總是被問詞語的含義，剛才是被陳鐘問，幸福是什麽？現在是被小智問，愛是什麽？這兩個詞經常被人挂在嘴邊，是再尋常不過的字眼兒，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他懂得這兩個字的含義，可直到被問的啞口無言，他才知道，這兩個詞，他根本沒有辦法給他們下定義。

是啊，愛是什麽，愛應該是兩個人彼此喜歡，願意同甘共苦，相守到老的感情吧？

耀祖心裏是這樣想的，嘴上也就這樣回答了小智。

小智歪着頭想了一小會兒，臉上就綻開了一抹笑容，“那招弟是愛小智的，小智也愛招弟。”

“厄，你為什麽這麽肯定？”耀祖不知道小智為什麽在聽了他的解釋之後會忽然笑的那麽明朗，他說這個解釋的時候，尚且不确定這就是愛，他怎麽就确定大姐是愛他的呢？

“小智喜歡招弟，招弟喜歡小智，小智願意和招弟一起受苦，招弟也願意，我們說好要一輩子都在一起，永遠不分開，這不就是愛嗎？耀祖，你說的，愛就是彼此喜歡，願意同甘共苦，相守到老，小智和招弟全部都有做到。”

“厄，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愛情是什麽，你不要全部都相信我說的，啧，咱先別管什麽愛不愛的，那什麽，小智，我問你，為什麽你覺得你能保護我大姐呢？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耀祖發現他都有點被這愛不愛的給繞進去了，啧了一聲之後，他趕緊轉移話題，希望從其他方面能讓小智明白，他和大姐在一起，對大姐一點好處都沒有。

小智在聽到耀祖這麽問之後，頭微微的垂了下來，顯然這句話刺疼他了，他先是嗫嚅了一聲：“耀祖耍賴。”低着頭又靜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接着說：“小智知道小智很沒用，很多時候要招弟來保護我，別人罵招弟是外地佬的時候，我沒有幫她罵回來，我也不敢一個人出去給招弟買禮物，哄招弟開心，可是，小智會一點一點變好的。”

雖然耀祖對自己耍賴被識穿覺得有點臉紅，但見這個方法有用，他也就管不了那麽多了，再接再厲又追問了一句：“那你變的能保護我大姐要花多少時間？如果你一直都不能變的強大呢？那怎麽辦？也許你離開我大姐，她就可以馬上找到另外一個足夠強大的男人了呢？”

“不，不會的，就算我不能保護招弟，可招弟喜歡的還是我，我離開招弟，招弟會難過，我不能做讓招弟難過的事。”一聽耀祖說讓他離開招弟，小智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就算難過也是一時的啊，離開她是為了她好，這點我大姐一定能理解的，她以後找到适合她的男人之後，她會感激你的？”

“你怎麽知道我離開招弟，招弟就會好，如果不好呢？招弟說什麽我就做什麽，招弟不會騙我的，招弟說要和我在一起，我就要和招弟在一起。”雖然這一句一句的話說的有點繞，條理并沒有多清晰，但小智卻很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無論別人怎麽說，只要招弟要他，他就不會和招弟分開。

“你…你怎麽那麽自私呢？就想着自己，為什麽不能多為我大姐想想。”見勸說無效，而面前的小智又是一臉的執拗，耀祖不禁有點生氣。

“我不自私，是耀祖自私，耀祖不懂事，惹招弟傷心難受。耀祖說是為了招弟好，其實是為了自己好，耀祖根本就不知道怎麽才是為了招弟好。”

“我自私？我為了自己？你不要颠倒黑白好不好，我大老遠的從馬家坳跑來是為了我大姐的幸福着想，我怎麽自私了？”耀祖沒想到會被小智指責自私，這一路的辛勞瞬間就化成了怒氣。

“招弟做了好多好多事，就是為了你能好好讀書，可是你誰都沒有說就跑了，招弟很擔心，流了很多眼淚，你為了招弟好，就應該乖乖的，不應該闖禍。”原本并不多話的小智，在耀祖的面前竟意外的能說很多的話，也許是出于心疼招弟的心吧，因為想要招弟開心，所以他勉強自己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勸說耀祖。

“可我都是為了我大姐好，我…”本來還覺得自己很有理的耀祖在小智純淨的眼神注視下，忽然之間就覺得自己接下去說的話竟那麽像狡辯。

“可你惹招弟不開心了，為了招弟好，就要讓她一直開開心心的。”這世間很多複雜的道理，小智不懂，很多複雜的情感，他也不懂，他只知道，喜歡一個人就要讓她開開心心的。

耀祖看着小智這麽理所當然的表情，這一刻竟覺得無法直視小智，他避開小智的眼睛，裝作無聊的四周看了看這裝修的異常溫馨的琴室，他這麽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其中的一面牆上挂滿了照片，而照片裏的主角清一色的都是小智和他大姐兩個人。

這些照片基本上都是在室內拍攝的，只有極少一部分是在他之前經過的小區花園拍的，這也許和小智的病有關吧，盡管小智剛剛說了那麽多的話，可他還是看的出來，他并不習慣和人接觸，今天能以這樣的态度對他，應該都是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吧。

照片裏無論場景如何變換，裏面的人都笑的非常燦爛，他從來沒有見過他大姐笑的那麽開心，以前在馬家坳的時候，每天一睜眼，就有做不完的活計在等着大姐，每天閉眼睡覺之前，也總有那麽多的疲累伴着她，在他的印象中，雖然大姐從來沒有哭過，抱怨過，她甚至嘗嘗會笑，可她從來沒有這樣笑過，這種發自內心，眼睛都會變的明亮的笑，他從來沒見過。

他已經半年沒有見過他大姐了，這照片裏青春洋溢，漂亮陽光的大姐，亮麗的讓他有點睜不開眼。

看到這些，他難道還能說他大姐和小智在一起是不幸福的嗎？小智有一句話說對了，喜歡一個人，真心的愛一個人，就應該讓她開開心心的，其他的一切其實都是虛的，幸福是什麽，幸福不就是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綻放笑容嗎？

“小智，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大姐的負累，沒能幫她就算了，還總是給她添亂。從小，大姐就什麽都讓着我，有點好吃的給我，有點好玩的給我，甚至連她最喜歡的讀書機會也讓給了我，如果沒有我，也許我大姐會生活的輕松許多。”耀祖看着那一張張照片，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的刺痛，原來他大姐笑起來是這麽漂亮，可她卻因為生活的重擔，因為他，早早就失去了這樣的笑容。

“不對，招弟很喜歡耀祖，把喜歡的給耀祖吃，她會開心，把好玩的給耀祖玩，她也會開心，耀祖能讀好書，招弟是最開心的，耀祖不是負累，是弟弟，是家人。”小智停滞了一下，歪着頭想了一會兒之後，才又重新開口：“就像小智，小智不是爸爸媽媽和招弟的負累，小智很笨，小智很沒用，可是沒有小智，他們會很傷心，所以小智不會離開他們，不會不懂事，小智會讓他們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