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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止不置一詞,一拂衣袖擡步離開,留給玄雪一個清冷的背影。

良久,他的話輕若雲煙在空氣中轉了幾轉,飄入玄雪耳中。

“你以為留着你真有什麽實際價值,不過也就是看看熱鬧罷了。我南宮止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三年前如此,三年後亦如是。”

“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為什麽非得扯上她!”玄雪終于按捺不住,雙手緊握着鐵栅門歇斯底裏地怒喊。

沒有回應。

幽深的暗道中,南宮止的眸光明滅,唇邊浮起一絲笑意,卻是發自內心的溫和。

因為,現在的她,比三年前可有趣多了。

天幕漆黑,夜涼如水。

風玄夜負手立在窗前。房中未點燭火,一片黑暗。書案上青染的親筆書信被硯臺壓住了一角,随風翻飛着。兩步之遙的門廊處突然極短促地啪嗒一聲,樟木地板微微一動。嗅到些微安神香的氣息,風玄夜心下一緊,屏氣凝神側身隐在一旁。

模糊中一個人影輕輕地推開門入內。借着窗口透進來的光,風玄夜凝眸一看,發現對方是個身形窈窕的女子。那身影很熟悉的很。雖然已猜出七八分,但在最後答案揭曉前,他始終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如意料中一樣,那人進屋後直接奔向了風玄夜的床榻邊。

殺人滅口?

風玄夜腦中霎時閃過這個詞,隐隐覺得悲涼。

那人正在床榻上摸了一番後并不見風玄夜蹤跡,覺得有些詫異,忙着掏懷裏的火折子。呼啦一聲,火折子亮起,什麽冰冷物什剎那間抵住了她的脖頸。那人小心翼翼低頭看一眼,雪亮雪亮的,是把長劍。

“刀劍不長眼,姑娘還是莫亂動的好。”風玄夜的嗓音不複妖冶,暗夜中帶着凜人的寒意。

朦胧火光勉強照亮屋中一角,被抵住脖頸的姑娘緩緩轉過身來,一張臉如水墨畫裏勾勒出來的一樣素雅,沉靜。風玄夜對這張臉的主人一點兒也不陌生,其實他早已想到,只是不願相信。

他眸光定定地注視着眼前人,啞笑了一聲:“素然,果真是你。”

素然面色清淡,目光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出情緒。

良久,她輕啓朱唇,聲音平靜地像一汪波瀾不驚的水:“你早就知道了吧。為何不拆穿我。”

“我在賭……”風玄夜忽然發出一聲輕笑,“但是現在看來,我好像輸了。”話落,他即刻斂去了唇邊的笑意,将手中的劍擡了擡:“說!你究竟是什麽人!”

她側頭看他,眉心微皺,唇角卻勾起來,緩緩抿出笑意:“風玄夜,哦不,應該是玄風護法……你還是這麽孩子心性呢。”

她眼中笑益盛,嘴角越發地向上勾:“其實你心裏早就有了懷疑,所以你才會将霍青染支開不是嗎?只可惜,你弄錯了一件事……”她的聲音就像是夜風吹過來的一聲嘆息,落在耳旁,輕飄飄的。風玄夜有些怔仲,趁着這空檔,她淩空一掌,擊向風玄夜手肘處,長劍應聲落地。而下一刻,她已猛然将風玄夜逼退到門邊,手中短刀擦着頭發釘入木頭門。

風玄夜被素然如此快速狠絕的動作驚了渾身一顫。鳳目圓睜,似是不可置信。

“你以為素然背叛了你,只要将霍青染送離雲裳坊就行了?只可惜……”素然眼中的笑半分未減,話卻放得柔柔軟軟的,“我叫碧清,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素然。”

一字一句,像悶雷在風玄夜心中炸響,他微閉了眼,良久驀然睜開,沉了口氣,隐忍道:“素然呢?”

眼前的女子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經心地捋過風玄夜地發絲,不答反問:“一個對計劃百害而無一利的人,你說她會在哪?”

那個素雅恬淡的女子溫婉的笑容瞬時閃過風玄夜的腦海,心中像被小獸咬了一口,疼痛一點點的擴大。眼前這張一模一樣的臉,卻顯得無以複加的厭惡。

真氣彙于掌心,風玄夜一擡手,生生地震開了碧清。碧清捂着胸口,猛吐出一灘血。

第二掌還未發力,碧清卻先大笑了起來:“哈哈,風坊主不愧是玲珑閣風霜雨雪四大護法之首,果然好掌法!碧清死不足惜,只是……”她勾起唇,眼中十足的挑釁:“若碧清不能活着回去複命,不知……青染姑娘能不能活着見到風坊主你呢。”

“你果然是南宮止的人……”風玄夜臉色一沉,色厲內荏道,“要是他敢打玄霜的主意,我雲裳坊上下絕對不會放過他。至于你……”

風玄夜眸光一黯,将頭側向一旁,那張巧笑倩兮的溫柔臉龐又躍然腦中,他的周身一派冷凝,呈現出一股強烈的殺氣。真氣凝于掌心,他猛地看向碧清,沉聲道:“若就這麽放過你,我如何向素然交代!”

“放不放過,那也得看風坊主的本事……”碧清捂着胸口強撐着站起來,心口傳來一陣一陣鑽心的劇痛,她一邊雲淡風輕地說着話,一邊不動聲色地向窗邊後退。

“碧清自知不是風坊主對手,如今又受重傷,原本,自然是應該乖乖領受風坊主的處置。可是,碧清亦是一個平凡人,平凡人麽,誰不是貪生怕死呢……”繡鞋的後跟已經觸到牆腳,碧清嘴角勾起一抹惑人的笑意,“所以,我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了。”

話音剛落,她将手掌撐在窗臺上,一個翻身,躍了下去。

待風玄夜反應過來,急急地追到窗邊時,樓下哪還有什麽人影。

他轉過身,背倚着岩壁,默默地閉上了雙眼。

其實,方才的一刻,他早看出了碧清有逃跑的趨勢,但他仍站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面對着和素然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他根本下不了手。而且,他是真的擔憂,若殺了碧清,會激怒南宮止,進而傷害到青染。

原本,他以為,只要找個借口讓青染遠離雲裳坊就不會被發現行蹤,沒想到青染最終還是陷入了南宮府的陷阱,最終,所有的用心都功虧一篑。

他驀地睜開眼,擡着緩慢的步子走到書案前,将青染的親筆書信拿起來仔細地又看了一遍。最終點燃火折,讓火苗一點一點将白色的生宣吞沒,變成細碎的灰燼。

南宮府?

是時候該親自走一趟了。

是夜,月影搖晃梧桐,沙沙聲寂寥如歌。

碧清趁着四下無人拐進了一個紅紗掩映的閣樓,沒有任何阻礙地晃過一扇啓開的結實木門。一位藍衫男子正在院中的石桌前自飲自酌。男子深藍的衣衫伴着黑色綢緞般的墨發在風中輕輕飄揚。

碧清捂着胸口緩步上前,低眉順眼,拜倒在地:“主子,你讓屬下轉告的話,屬下已經帶到,看樣子,他并沒有産生懷疑。”

男子湊到唇邊的酒杯一頓,旋即浮起一絲莫測的笑意,如春風般醉人:“很好。下去吧。”

碧清緩緩擡起眼眸,十分不解地注視着眼前的男子,欲語還休。遲疑地站起身,下退了兩步後,終是又返了回來了。咽在心中百轉千回的疑問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主子,屬下有一事不明……”碧清抱拳恭順的站在男子跟前,話間,試探性地擡眼觀察了一下對方的反應,不巧卻正好撞上對方魅惑的眼神。

藍衫男子唇角依舊挂着不變的微笑弧度,波瀾不興的黑眸中,笑意卻更深了些:“我的碧清果然是越來越周到了。”慵懶的聲音宛如水波蕩漾:“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麽發現風玄夜已經懷疑到你的?”

碧清驚訝于對方竟知道自己所想,但念頭一轉,主子哪個時候不是這樣神機妙算的?心下即刻釋然,清聲道:“不錯,假扮素然這步,我們費了很多心思。途中也未有差錯,我本以為他……”

“以為他不會起疑心對不對……”他淡淡地打斷他,妖冶的臉龐似笑非笑地看着對方,“其實,早在青染離開雲裳坊之前,他就已經懷疑你了,不過素然身份特殊,他以為是自身的原因才造成素然态度的改變。若我沒猜錯,素然一直是傾心風玄夜的,風玄夜也是一直知情的。只是兩人都沒有捅破罷了。”

幽深的眼眸正對上碧清驚駭的神色,男子嚴肅的神情只持續了一瞬,馬上又回複如常神色,微微一笑道:“不是你的責任。是我們計劃的疏漏。”

“主子,那南宮止……”

“南宮止近來越發不願受控制了,讓他吃點苦頭也好,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能耐?”藍衫男子眸中掠過一閃而逝的鋒芒。

碧清心中仍有疑慮,主子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之前滅玲珑閣時便可見一斑。這次既是沖着玲珑閣餘孽去的,為何卻要繞這麽大一個彎子,還與南宮止鬧翻了合作關系。

考慮到這些始終不是自己這個下屬該問的,這些想法只在腦中閃過一瞬,便迅速被抑制。碧清恭手退了下去。掩上木門的時候,還不放心得往院子裏看了一眼,主子的目光失神,唇邊卻帶着淺淺的笑意,不知在想些什麽。兀自嘆了口氣,近來主子的心思真是愈發琢磨不透了。

落日西斜,餘晖灑在荷塘上,一池殘紅。南宮府的荷塘中一池碧色蓮葉,幾朵剛打苞的蓮花點綴其間,青染赤着足浸在池水中,外人看來,她正一臉閑暇惬意。

她自己自然知道事實并非如此。自從上次跟蹤南宮玉得知了玄雪的下落後,她就沒有一刻是安心的。幾番思量,還是決定主動出擊。

事情雖然還有很多疑點,但她沒有時間細細思考,為今之計,只有先放出玄雪,再做打算。看守玄雪的只有朔風一人,只要她騙過了朔風,便能将玄雪救出來。

而怎樣才能瞞過朔風呢。

青染一臉惆悵地将目光投向蘇陵所在的廂房。心想,若他醒着,絕對不會同意她的做法。其實,她又何嘗想用這樣的伎倆。自從蘇陵受傷,她便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她本想着,等蘇陵醒了,她一定會将全部的事如實相告,不管他原不原諒她,這都是她對蘇陵的坦誠。

而今,還沒來得及和蘇陵講清實情,卻又要舊情重演了。

青染垂下眼眸,悵然一笑。

不過這一次不一樣。

前一次只是為了一場賭約,這次,卻是為了保護她愛的人。

耳畔突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青染微微勾起唇角,她早已留意了好幾日,來的定是南宮止無疑。

南宮止走到回廊上時正看見夕陽西下,青染在荷池邊,與那一池的荷花相映成畫,美不勝收,不禁怔怔地看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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