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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 我覺得你真是肮髒。”

“同感。”“附議。”“贊成。”“他就是！”

“沒什麽肮髒與否，你們當時也都同意了。況且，為了戰勝惡魔與保存自己, 我們必須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赫爾塔，那位觸手先生還是無法恢複戰鬥力嗎？”

“兩只大惡魔, 他做的夠多了。”赫爾塔大主教果斷的拒絕。

“好吧……”

“衆神啊！看地圖！”地圖中, 人們終于看到了水怪的模樣，它竟然并不醜陋, 恰恰相反, 實際上可以說是美麗的。它的整個身體晶瑩剔透, 上半截像是一頭水晶雕刻的馬，下半身是長長的波浪狀的魚尾，它的背脊上有一個出水孔, 從那裏向外噴出水柱。

誰能想到，這只生活在惡臭污水裏的水妖，完全可以說是美麗的。它出現在水面之上, 那個大湖中的水也開始上升，開始蔓延到地面之上, 甚至掀起十幾米高的巨浪！密密麻麻的惡魔被巨浪拍在了地上, 一些弱小的惡魔，直接被殺死。

但更多的惡魔并不畏懼這些, 頂着風浪沖勁水裏。在衆神防線前的惡魔甚至都開始退卻，在想着是否要去分一口水妖。

“反攻！”其實戰争之神的大主教是不太理解惡魔的這種行為的, 竟然不是先一起幹掉人類, 而是發現人類有些難啃就去啃盟友嗎？他甚至懷疑這是否是水妖和惡魔聯合制造的圈套。但這個機會也是不能放過的，戰争之神大主教最終決定冒險，不過他還是保持着足夠的警惕, “記住！我們的人手是不夠獲得勝利的！我們的目的只是擴大安全區！”

惡魔們兩邊猶豫的時候，大隊的騎士從兩條防線中間的區域沖了出來，雖然他們穿得五花八門，雖然他們念誦着不同的神名，雖然他們私底下曾經把對方的人腦袋打成狗腦袋，但此時此刻，他們互稱着兄弟姐妹，并肩作戰……

當人這邊擴充出一個安全區時，那巨大的湖開始沸騰，近乎透明的水妖現在看來仿佛變成了紅色，不是流血，是它身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惡魔。當有惡魔動彈一下的時候，所有的惡魔都會開始蠕動，那場面看起來讓人渾身發麻。

水妖開始發出凄厲的哀嚎，這聲音引來了雷雨。雷霆劈在它自己的身上，每一次都會劈掉十幾只惡魔，但轉眼就會有更多的惡魔爬上去。雷霆從密集變得疏散，在最後一道雷霆劈下後，狄麗爾城從昨天半夜就開始密布的烏雲徹底消失，但太陽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原本只是有小塊的褐黃色的雲，那種會落下酸液的雲。

水妖倒下去了，大主教們站在防線的高處，看到了那一景象。那頭巨獸就像是一座巨大高塔一樣，傾倒了下去，濺起了巨大的水花。它是敵人，與惡魔合作走向死亡，它活該，但在剛才的幾個小時裏，它也算是與人類并肩作戰。看着那樣一頭強大怪物就這樣被惡魔吞噬，剛剛擴大安全區的喜悅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只剩下了對自己未來的彷徨與恐懼。

“勝利！勝利！”戰争之神的神父們站了起來，高唱着激昂的戰歌。

大主教們也站了出來，揮舞着神杖激勵着信徒：“不要彷徨，衆神看着我們，關愛着我們，激勵着我們，我們的父與母沒有抛棄祂的子民！”

刀劍、法杖和弓箭重新被握緊，無論是為了神，或者是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他們站在這，必須戰鬥。

但巨獸的倒下并不是結束，它倒下去幾分鐘後，伴随着惡魔們重新開始進攻防線，大地開始顫抖，一開始人們沒有在意，直到這天晚上的九點左右，有什麽東西，從不知道什麽時候幹涸的湖裏冒了出來。

“一座山？”

“他們要開啓惡魔之門！”

“等等，我不明白，它們不是已經在地表了嗎？還需要惡魔之門幹什麽？”

“不，我知道了，狄麗爾城地下的惡魔區域裏，很可能有一只惡魔之巢，現在在地面上的，是巢裏積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惡魔，它們很強大，但我們的援軍快到了。它們殺掉那只水妖也不是因為貪婪和扭曲，是為了拿那個東西獻祭！”

人類與惡魔的距離太遙遠了，那些地下通道的出入口，出入的地下世界黑暗居民，其實多是惡魔血統比較純的半魔人，堕.落的黑暗精靈與灰矮人，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地下種族。就算現在傳說中對抗惡魔的神魔前線，其實對抗的也多是這些東西。

純血的惡魔，惡魔之門，是數千年前傳說中的存在，并且早已已經在歷史的長河中被扭曲，就連保存着典籍最多的神殿，也所知寥寥。

“所以，現在這個情況是惡魔之們還沒有打開的情況？如果它打開了會怎麽樣？”

“‘大地變成噴吐着硫磺的惡毒之地，天空中降下惡臭的酸雨，滾燙的岩漿代替了河流，除了惡魔，沒有生靈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那是一段古書中的故事，連大主教們都曾經以為，那只是古人對于惡魔邪惡的一種形容，但現在看來，那是真的？

“神降吧……”

“我先來吧。”

大主教們必然是神降的載體，并且也必然會在短時間承受神祇的力量後死亡。他們将此作為最後的手段不是因為畏懼死亡，而是因為他們一旦死亡，大教堂中被激發的神體就會重歸靜默，無法庇護剩下的人。

但剛剛他們的目标還是活到援軍到來，現在，他們的目标已經改變——所有人都死，也要阻止惡魔之門！

褐黃色的濃雲突然被一道紅色的光芒刺破！這光芒并非岩漿的紅，更暗沉莊重，當它出現的瞬間，戰鼓號角與刀盾碰撞的激昂樂曲響徹人與魔的耳中。唏律律的戰馬嘶鳴後，一個巨人駕着戰車，從紅光下出現，戰車飛馳在空中，發出的卻是轟隆隆的震撼人心的聲音。

看到巨人的人，都充滿了昂揚的戰意，看到巨人的惡魔，心中升起了巨大的恐懼。這位巨人就是戰争之神在人間的化身，戰争之神大主教一直都是指揮者和決策者，但到了需要的時候，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犧牲掉自己。

戰士們呼喊着，砍掉了顫抖惡魔的頭顱，刺破了它們的心髒。他們的殺戮，他們的血性，讓拿到紅光更加的耀眼。

“嗷——！”一聲尖利的嘶吼響起，正在冉冉升起的火山口中，跳出了一個紅點，一開始它還很小，但随着升空，它變得越來越大，甚至比巨人和戰車加起來還要大。這只惡魔不但極大，還極醜，比起一個人形的存在，它更像是腫瘤的聚合體，一顆又一顆腫脹的顏色各異的瘤包組合成了一個面目全非的怪物。

面對巨人，它最大的一顆瘤包裂開，無數寄生蟲一樣的觸手扭曲着沖向巨人，巨人舉起一根長木倉，無視這些觸手，化為一道紅色的閃電沖向惡魔，一木倉将惡魔捅穿！但沒有血液飛出，惡魔在被捅穿的瞬間，它無數的瘤包散開，這些瘤包輕靈得就像是被吹氣的氣泡，如果不是它們有着惡心的顏色，并且形狀各異，或許還能有幾分漂亮。

惡魔的瘤包在飛舞中不斷分裂，巨人将木倉變劍，砍破了十幾個瘤包後……就沒人能看見他了，因為他所在地方，已經被那些瘤包徹底包圍了。

夾帶着冰雪的風吹動黃雲，身着雪色長裙的女巨人踏風而出。

金色的陽光驅散黃雲的一角，有着金色太陽腦袋的巨人唱着太陽贊歌蹦跳着前進。

赫爾塔大主教的視線忍不住在現世的太陽神身上多看了兩眼，雖然這些降下的神祇都是值得尊敬的，并且現在這種時候也不應該多想，但太陽神的畫風總是怪怪的……

一聲憤怒的長嘯，沒等這一男一女兩位降神趕過去，瘤包已經全部炸裂，各種顏色的膿水灑在了地上，讓地面上的惡魔發出陣陣慘叫。大多數的戰士們在歡呼着，可能看清的高階覺醒者們卻皺緊了眉頭——戰神的身上已經長出了瘤包。

火山口裏蹦出了更多的大惡魔，比起萊昂吞噬的那兩只更加的強大，與降神們纏鬥在了一起。雖然他們的力量還達不到地上的最高，但這樣的力量也不是尋常的惡魔或者人類能夠應對的，無論惡魔還是人類都縮了起來，戰線前所未有的平和了下來。

萊傑爾仰頭看着天上的一切，不斷的在心裏嘀咕着：這竟然是真的？不，這不是真的。可這怎麽可能不是真的？

他原本是與其他人一起撤離的，但他對于同事多少有一點感情，所以一直在勸其中的幾個人跟他一起離開。以至于最後比別人慢了許多，但這成為了他的幸運，他看到了那些逃離的人發生了什麽，并且憑借戰士的速度跑了回來，路上還救了一對姐弟。

可他現在甚至寧願自己在剛才死去，因為眼前的一切，正在讓他的信仰崩壞。

他的手被拽了一下，萊傑爾差點下意識的把人甩出去，但他感覺到了那觸碰他手指的是另外一雙冰冷的小手。萊傑爾作為老師善待孩子已經成了他的習慣，除了萊昂和艾爾迪那樣不像孩子的：“馬丁，怎麽了？”

小男孩高舉着一個木碗，碗裏放着一點湯和一小塊面包。即使大主教們在拼命，即使所有人都可能死在這裏，但教會裏依然有很多成員在盡量的維持着大家的正常需求。現在到了分發食物的時候了，應該是晚餐。即使少，但知道還會有人分發食物，知道大家還能夠生活，那麽許多人的心下意識的就會安穩下來……

但再怎麽樣，這一點食物應該也是馬丁自己的，孩子的單純和善意，總能讓萊傑爾的心安穩下來，他摸了摸馬丁的腦袋：“你吃吧。我……”萊傑爾忽然站了起來，“我還有點事。”

他甚至顧不上馬丁在他身後追趕他，只是一個勁向前跑，跑進人群裏。他發誓……他看見了他的老師！雖然十七年過去，那個男人略微有些改變，他的大胡子變得斑白，身材比起當年更消瘦了一些，但他忘不了，即使已經過去了十七年，甚至已經超過了他與老師相處的時間，但是他絕對不會忘記那張臉。

多少個日夜，他都從噩夢中醒來，夢境中是老師瀕死時不甘的呼喚他的臉。他知道老師不會叫他，畢竟是老師把他藏起來的，可就是會那樣夢。夢見老師質問他“為什麽像個懦夫一樣躲起來？！”“為什麽你活了了！我死了？”

“所以我其實是個卑劣的人啊……”萊傑爾嘀咕着，他會這麽想，因為如果和老師的位置互換，他必定會這樣怨恨自己的學生，苦笑着，萊傑爾加緊腳步緊緊跟上了他的老師。

大胡子戰士正在與守衛的戰士說話，萊傑爾以為他們說完話，老師就會被帶進去，他擡起胳膊，大聲招呼：“老——”

老師忽然轉過了身，雙眼直視着萊傑爾。是直視着，萊傑爾很确定他們的視線對在了一起，所以萊傑爾下意識的閉上了嘴。

“佩伊……”大胡子老戰士對着距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萊傑爾張開了雙臂，叫出了萊傑爾少年時長輩的昵稱。

“老師？”萊傑爾既感動又彷徨，他對于老師還活着感到慶幸，但卻又覺得如果老師活着，那麽或許可能發生某種很可怕的事情。他沒有撲過去，他已經不是孩子了，可老師走了過來，走到他面前，

“是我，佩伊，你長大了。”

“你不是已經……”

“我是永動匠人的虔誠信徒。”戰士行禮，“我沒有死，只是為了我的神，暫時蟄伏起來，你還是個孩子，而且沒有确定的信仰，我不認為我有資格帶着你進入我的世界。畢竟我還是希望你能夠長大的。”

“不……你怎麽會是永動匠人的信徒，你不是正義女神的……”

“你那時候還只是一個小孩子，你分不清正義女神的神徽是真是假，而我從來也沒有親口承認過。而且，有你這樣一個認為我是正義女神虔誠信徒的小孩子，我無論去哪，都會更順暢。為什麽要用那個表情看着我？我利用了你，但是我也讓你走過了人生中最軟弱無力的時期，作為一個孤兒，你沒有去乞讨、扒竊、出賣身體，甚至成為其他成年人的食物，你應該感謝我。”

萊傑爾瞪圓了眼睛，嘴巴也因為過分驚恐而無法合攏，他記憶中的老師是這樣的嗎？他認為自己和老師是一樣的？

“你讓我……想吐。”

大胡子戰士笑了一下：“看來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你的老師，有點遺憾啊。”他轉身，看不出絲毫遺憾的要與那位不知道是哪家神殿的戰士離開。

“你要幹什麽？！”萊傑爾抓住了大胡子。

大胡子像是看着一個調皮小孩那樣看着他：“要不了多少，這個世界上就要多出一位正神了，佩伊，我其實很懷念作為你的老師，當我的神得到了祂該有的榮光，歡迎你再次那樣叫我。”

萊傑爾抽.出了長劍，可現在的他腦子發熱，甚至眼前都是一片紅的，所以根本沒能對大胡子做出什麽事，他清醒過來時候，人已經倒在地上，看着昏黃一片的天空，萊傑爾在地上縮成一團，直接哭了出來。

他的一生，就是個笑話……

如果是正常時期，那麽現在會有很多人來看他這個哭泣男人的笑話，但現在，誰都顧不上誰，他就躺在一團泥濘裏，沒人靠近。

“老師……”還是有人靠近的，兩個小孩子，大的男孩端着木碗，他們蹲在了萊傑爾的身邊。

“老師？”萊傑爾放下了胳膊：對，是他讓這兩個孩子這麽叫他的。他把這兩個孩子救了下來，就應該在他死之前，保護這兩個孩子的生命——我雖然像個傻子一樣，被愚弄了快三十年，但我跟我的老師不一樣。

萊傑爾抹了一把臉，坐了起來：“謝謝。”他拿起那快面包，沾了沾唇，就把它放了回去，“我吃飽了，你們吃吧。”然後他站了起來，拉着兩個孩子，走向了那位戰士。無論勝利還是失敗，得把孩子送出去，就算這些孩子失去了成年人的保護，最終下場悲哀，可那個大胡子總算還有一件事說得對——要讓孩子們有機會活着長大。

四十五分鐘後，戰神的神降時間即将耗盡，他選擇了自.爆。洪水之神與光明神補上。

六十分鐘後，冰霜之神與太陽神的神降時間即将耗盡，同樣選擇了自.爆。花樹神、大地母神、光明神與自然之神補上。

臨走之前，赫爾塔大主教用一根細草勾出了耳朵裏的小蟲，她綠色的唇溫柔的親吻了一下這只小蟲：“願你未來的路上幸福又平安，再不會遭遇危難，一生富裕健康。”

她把這根草交給了等在一邊的莫裏菲奧：“我們會死在這，但你們會有一條生路，保護他們，活下去。”

莫裏菲奧單膝跪下，他一直筆直的肩膀現在卻是垮塌的：“是，閣下。”他活得太久，背負得太多，以至于越來越無力。

光明神教會和太陽神教會的兩輛大車被拉了過來，只是沒有了之前附着着神體時的光彩奪目，現在的兩輛車就是比較大的馬車，拉車的馬也變成了重型挽馬。各種裝備混雜的騎士們護衛在兩輛車的旁邊，馬車中坐着的全部是十二歲以下的孩子，昏迷的萊昂也被艾爾迪抱在懷裏，縮在光明神教會紫色馬車的一角。

騎士們的周圍，是哭喊的人群，還有的人甚至把神徽拽了下來，咆哮着怒吼：“神抛棄了我們！”

也有家長抱着自己的孩子拼命朝前擠，如果是年紀小的孩子，騎士們會接過來，努力塞進車裏，如果一看就是年紀太大的，他們也只能硬下心腸。

萊昂在艾爾迪懷裏睜開眼，發出難受的口申口今，他很難受，他的分.身正在大量的死亡。奇形怪狀的巨大惡魔與光輝燦爛的高大巨人在廢墟的上空搏鬥着，甚至那已經無法成為是廢墟，因為狄麗爾城大部分土地已經完全看不出曾經有一座城市，那裏只有一個接一個被不知名的力量砸出來的大洞，只剩下焦黑的，或者散發着詭異惡臭氣息的土地。

不過也有很美的，比如天上戰鬥的巨人。

通過分.身的眼睛，萊昂一眼就看出了誰是自然之神，祂的頭上戴着用葡萄藤紮成的頭冠，甚至還垂挂下來兩串葡萄，綠色的頭發蓬松柔軟，容貌是男女莫辨的中性之美，修長矯健的身姿也是，即使祂的胸口比較平，但誰看見祂都沒法确定祂是平胸還是……沒胸。

可戰鬥中的祂卻是強悍的，藤蔓在祂身周飛舞，帶走惡魔們身上的皮肉。

突然，這位神祇扭頭看了一眼，祂的視線透過分.身的眼睛，準确的傳遞到萊昂的身上，可看着祂，萊昂又不确定這位是自然之神了，萊昂看見了赫爾塔大主教。

“再見，小家夥。謝謝……”

萊昂殘存在狄麗爾城內的分.身，甚至細小的因子，無論是飄浮在空氣中的，還是沉在泥土中的，忽然一股腦的被擠壓了出來，那位降神成為了第一位沖破了惡魔的阻撓，但祂依舊選擇了自.爆，只是這次祂在最後一刻，并非撞向惡魔，而是撞擊向那座已經升出一半的火山。

與自然之神有着近似形象，簡直如同一位雙生神祇的花樹神，與身穿棕色長裙的大地母神纏繞住了惡魔。光明神緊跟着自然之神也撞擊向了火山，另外兩位降神自.爆的時間也只是略遲了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