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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孩子少數是中産家庭出身, 大多數都是貧民，還有街頭孤兒，他們都将擁有一個極好的未來, 一個他們的原生家庭絕對無法提供給他們的未來。幾十萬人的性命，造就了一群天之驕子嗎？挺諷刺的。

霍根又搓了搓臉, 比剛才還用力, 萊昂瞥了他一眼，他的臉頰都被自己搓紅了：“那個時候莫裏菲奧給了他們選擇的機會, 留, 還是走？是他們自己不想走。”

“我知道……”霍根搓臉的手停下來了, 他的手捂住臉，聲音嗚咽，“我、我該留下的、我以為……以為……”

“以為他們會走, 還是以為我們會花費力氣勸他們留下？”

“不不不，我以為……以為他們信任我……”霍根那麽大一個人，尤其現在是中年大叔的樣子, 卻雙手抱住膝蓋，嚎啕大哭了起來, “我之前已經說了, 讓他們跟你們走啊！他們說好的會聽我的啊！雖然我沒有留下，但是你拉我走, 我也沒有激烈的反抗啊！該看得出來！為什麽不信任我！為什麽不信任你們啊！”

這個……就是愛之深，責之切吧？

哎？

萊昂的眼前出現一陣幻象, 類似的情況有過一次, 是赫爾塔大主教引起的，關于他的母親和家庭的幻象。不過，這次是個男人, 穿着又髒又破的迷彩服，身上的髒污除了泥土之外很明顯還有血跡，他跪趴在地上，捶打着地面：“為什麽回去啊！為什麽不跟我們走啊！我們真是來救你們的啊！救你們的啊！”

他的大手本來就滿是幹裂的傷口，絲毫不留力氣的捶打地面，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血拳印。

霍根只讓萊昂有點同情，這個嚎啕哭泣的男人，卻讓萊昂的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隊長！隊長走吧！”“快走吧！”

一些同樣衣着狼狽的人從萊昂的身邊出現，過去把男人拉了起來。萊昂看見了隊長的臉，可又不能說徹底看清了，他知道男人哭得很醜，五官扭曲在一起，滿臉的鼻涕和眼淚，他被拽起來的時候，嘴唇是藍紫色的，呼吸節奏也明顯不對勁。可如果讓他具體形容隊長到底長什麽樣，眼睛的大小，鼻子的形狀，他卻又形容不出來，這張臉就又變得那麽模糊了。

有人把手按在隊長的額頭上，隊長哆嗦了一下，昏厥了過去。有人背起隊長，所有人開始“走”。

萊昂跟了上去，不是主動的跟，是他的視角在跟，他就像是在玩一個游戲，現在是打通某個任務之後播出的劇情CG。他能看到他們的人數，十五個人，四女十一男，他們輪流将隊長背在背上，然後隊長下來了……

幻象變得複雜，萊昂沒看到他們走到某個明确的地點，某個基地，或者某個營地，他們一直在走，背景不斷的在變化：有崩潰的城市，不是狄麗爾城那樣的，是地球上的巨大的城市，但摩天大樓成了怪物的巢穴，居民區空無一人，小隊去了各種的倉庫和工廠，獲得物資或者救下人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愉快的歡笑。

他們還去了雨林、沙漠，甚至類似于惡魔降臨那種地方的遍地熔岩的地方。

他們與各種怪物和植物搏鬥，許多怪物甚至比萊昂在這邊見到的還要扭曲與醜陋。

然後，隊伍中的第一個人消失了……萊昂只能知道那是一個小個子的男性，對方消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實心的胸膛裏，忽然又有心髒在跳動了，但是那一下跳動，帶給他的卻是劇烈的疼痛。

可這只是開始，一個又一個的人消失了，可隊伍還是十五個人，因為當隊伍停下來為隊友默哀之後，再啓程時，總會有新的人補充上去，每個人眼神看着前方，沒有人回頭。

消失、補充、又消失、又補充，又……

隊長，也沒了……

淚水已經徹底模糊了萊昂的視線，現在站在隊伍最前方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看着那個人的背影，萊昂想：這個人……是我。

一直只能看見背影的人忽然轉過了身來，萊昂看到了自己的臉……

不，沒看到，幻象消失了，那張萊昂明明确定已經看得無比清楚的臉，也随着幻象的消失一起變得模糊了。

“哇啊啊！！萊昂你不要哭啊！我只是……嗚嗚嗚！”萊昂被突然的噪音弄得一驚，原來霍根正抱着他嚎啕大哭。萊昂推了霍根兩下，霍根還把他抱得更緊，霍根自己也哭得更兇了。算了，哭就哭吧。

萊昂嘆氣，放棄了掙紮。

“嗚嗚嗚！”“哇啊啊啊！”“嘤嘤嘤嘤~”

不過，怎麽聽着好像不止霍根在哭，而是個大合唱啊？無奈萊昂的腦袋被霍根緊緊的按在自己的懷裏，他如果是個真的孩子，大概已經憋死了……

觸手從地裏“長”出來，萊昂發現周圍果然一群人都在哭，甚至艾爾迪都在跟着抹眼淚。原來笑能夠傳染，哭也能夠。萊昂沉浸在幻象中的哭泣，讓霍根自責的嚎啕起來，他的哭聲又引來了其他人，他們圍着霍根，一開始還在勸，勸着勸着自己的眼淚也跟着流了下來，然後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一群男女，用各種姿勢痛苦痛哭着，他們的哭聲又引來了莊園裏的其他人，沒多久，莊園內外就只剩下了一片哭聲。

這一哭，就哭到了太陽西下。

從毒雲的遮蔽下跑出來後，他們最讨厭的就是夜晚，每到黃昏的時候就會變得煩躁不安，但是今天，抹着眼淚擤着鼻涕的人們，看着只剩下一小半的蛋黃，卻感覺到了疲勞。

“該去睡覺了啊。”不知道是誰說着。

“嗯……”“是呀。”“睡覺去吧。”

他們晃晃悠悠的，半合着眼皮，像是一群剛剛經歷了潰敗的逃兵，走進了莊園，爬上自己的床，甚至随便找一把椅子，一張桌子，坐着，趴着，躺着，倒下就睡。魔災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他們每天也會睡覺，但今天，才能說是他們第一次的入睡。

艾爾迪走進莊園大門就開始搖晃了，萊昂把他抱進了兩人的房間：“油炸……冰激淩……”被放在床上的那一刻，艾爾迪輕輕的拉扯了一下萊昂的袖子。

“好的。”原本說好了安全了就吃的，可是當周圍所有人都是頂着一張愁雲慘淡的臉時，他們倆也只能縮起脖子，但是，現在看來，他們能吃了呀。

萊昂這天晚上沒有睡覺，他找到了艾布納大主教，要了很多牛奶和雞蛋。艾布納大主教很樂意幫這個忙，而且……他看萊昂的眼神有點怪怪的：“萊昂，你等一下。”吩咐人下去幹活後，艾布納大主教還叫住了萊昂，“能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想到了這種方法嗎？”

“啊？”萊昂一臉懵逼。

“你可以放心，我已經将聲音隔絕了。”艾布納大主教的眼神更古怪了，“外邊的人，聽不到我對你說的話。我也一直覺得氣氛太沉悶了，我想了很多方法，但我覺得你大概沒注意，其他人也沒注意。我找來美食，給房子換了亮色的窗簾，提前催生了莊園周圍的花草，甚至還招來來叫聲悅耳的夜莺，但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作用。”

“……”萊昂真沒看出來，“你指的美食包括那種黏糊糊的鼻涕嗎？”

他們最近吃的是各種肉派和烤肉，一股腥臭味的炖魚塊，還有些說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東西。萊昂真沒看出來那是美食，只以為是附近人們的傳統食物。之前艾布納大主教沒來，他們也不知道飲食到底是誰負責的，大多數人沉浸在糟糕的心情裏，完全更無所謂，給吃就吃，味覺已經被他們抛棄了。

“那是青蛙凍，用這周圍一種特有的青蛙制作，是一道名菜。”艾布納大主教很認真的講解。

“……哦。”

“如果你想吃我還會給你送……”

“不！我不想！”雖然他是什麽都能吃的人，但那種東西的味道……真不是正常人能夠接受的，很難想象當地人到底是怎麽想象出那樣一種菜，還把它變成一道名菜的。不過要尊重當地的風俗，大家的味覺和接受能力是不一樣的。

“……不用客氣。”

“我不……”

“好吧，我們不再争論這個問題了。我能問問你是如何想到用那種方法讓大家放松下來的嗎？”

萊昂終于思考明白了艾布納大主教到底問的是什麽問題——他無意中讓大家嚎咷痛哭，看這位大主教的表情，總覺得如果真的對他說自己是無意的，那麽他……也不會怎麽樣吧？

“巧合。”

“巧合嗎？”艾布納大主教感慨的嘆了一聲，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明白了！你們才是在一起經歷了一切的人，你們最知道彼此之間需要什麽，并且有着最純粹的共鳴！而作為外一個外人，無論我做什麽，總歸是跟你們有所隔膜的。謝謝，你讓我學到了很多。”

萊昂：“……”行吧，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真可惜，你們過幾天就要離開了。那個……其實我覺得你還是能夠試試做一位神父的，你有安撫人心的能力，要不要跟在我身邊見習？”

“不，謝謝，再見。”

艾布納大主教倒是沒有繼續勸萊昂，但是他以幫忙為名，緊跟在萊昂身邊，萊昂也無所謂，甚至很大方的将冰激淩的制作方法展示給他，外帶讓他幫忙：“請去打雞蛋，謝謝。拿着這個，不停的朝着一個方向打就好了。我說停再停。”

艾布納大主教對于被抓了當幫廚這件事，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興奮。他努力的打雞蛋，打奶油，打各種萊昂讓他打的。

所以，呼呼大睡的衆人，是在烤甜點的甜蜜味道中，被自己的腸胃和鼻子叫醒的。尤其是那些已經有兩三天什麽都沒吃的人，他們覺得自己的胃正在拽着他們的喉嚨尖叫。他們随便穿上了點什麽，就砰砰砰的跑下樓，顧不上多看，拿起餐桌上的食物開始朝嘴巴裏塞，塞了一口，就開始發出幸福的嗯~哼~聲——這此起彼伏的聲音很容易讓人誤會。

艾爾迪醒得有點遲，因為他三餐一直很規律，即使偶爾食物太糟糕，萊昂也會給他弄點其他的，保證他訓練中有足夠的營養。等到他也下樓的時候，餐廳已經只剩下一群男女的背影了，桌子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但是艾爾迪依舊不着急，果然，萊昂就在邊上對他招手，還遞給了他一個墊着亞麻布的小籃子，裏邊是剛出鍋的油炸冰激淩，只有艾爾迪，其他人沒有！

一場舒暢的睡眠，再加一次暴食，艾布納大主教還送來了美酒和烤肉，幸存者們當天咆哮着撒起了歡，然後又睡了一晚上，再起來的他們，精神狀況都有了明顯的好轉。他們開始正常的與人交流，雖然只是問一聲好，或者開個玩笑。戰士們開始整理自己的裝備，開始訓練，開始與人對戰。神父們開始祈禱，開始釀制藥水，開始與自然之神交流……

“萊昂？艾布納大主教說，你是未來的負責人？你好，我是潘森·莫瑞。”第三天，萊昂再次坐在他的專屬木墩子上看艾爾迪訓練的時候，又有人來找他了。

“隊長？”他們跟自然之神教會的幸存人員住在了一起，自然之身教會沒有驅趕他們，并且把他們當成聖殿騎士與神父一樣對待。今天萊昂看見他們在收拾行李，萊昂還以為這些人要走了，“我聽加你的隊友們那樣叫你。”

“那是我的外號，我們習慣被這麽稱呼，實際上……”隊長猶豫了一下，“實際上，我們曾經是狄麗爾城的灰鬣狗，灰鬣狗的人都以外號彼此稱呼。”

因為穆勒聯盟在盡量弱化覺醒者的存在感，所以灰鬣狗成為了一種藏頭露尾的官方勢力，即使他們在各個區都有駐地，但依然被很多人在質疑存在，甚至只當成一種街頭詭異小說中的三流人物。

但萊昂被灰鬣狗“請”去合作過，還在墓地一樣的地方睡了一覺，做了一場美夢。之後也與灰鬣狗合作過，雖然合作的過程不太愉快。他當然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以及狀況。

萊昂也知道他們就是灰鬣狗，畢竟當初他可是直播了他們一段不短的時間。所以他才沒讓這幾位離開，願意讓他們白吃白喝，仔細的考慮要去什麽地方。按理說，他們應該前往其他城市盡快歸隊。狄麗爾城的灰鬣狗玩完了，又不是穆勒聯邦被滅國了。

可是，現在看來，這幾位打算到他的頭上了？

“我們知道您即将前往格萊特公國，并成為一位領主，您……可否願意接受我們的追随？”

這是要當追随者的意思，萊昂算了算，自然之神的神職者們，神父除了霍根之外，都會離開，但是四十五位循環騎士都會跟着他離開——萊昂覺得這裏邊應該還有一些事情，否則既然是找一個平靜的地方轉換心情，為什麽只騎士跟着，神父不跟。不過自然之神教會的安排應該對他是沒有惡意，那麽萊昂也就願意無視疑問，并不追根究底。

這些騎士不只是騎士，以這個世界的标準，他們也都夠得上是學者了，比較博學的那種。

有力氣有腦子，還經歷了衆多的人情世故，有信仰有操守和底線，靠着他們，別說是一個小領地，就算是一座小型城市，萊昂也都能管理起來。

萊昂真的不是很需要“外人”，但是萊昂摸了摸下巴，可是他還是需要一些“娛樂節目”的，比如一個男人和四個男人的故事，偶爾可以跟艾爾迪消遣一下：“你們抛棄了現在的國家，只為了追随我嗎？”但有些事還是要問明白的。

這話問得還是比較傷人的，莫瑞隊長臉色白了一下：“我們……”他想解釋，但最後只是點了頭：“是的，我們……抛棄了我們的國家。”

“請繼續說，我在聽，您該知道，除非是一些低劣者，否則沒有誰願意接納一群叛徒作為自己追随者。”

“……我原來是第三軍團的軍官，三年前，第三軍團解散，軍官們要麽去做冒險者，要麽可以接受國家的重新征召，就是成為灰鬣狗。我選擇了後者，來到了狄麗爾城，然後，狄麗爾城的灰鬣狗要求我自己征召自己的隊員，四個名額。”

“軍團解散？你們軍團做了什麽事？”削減軍備這種事萊昂聽起來并不陌生，但那應該是和平時代才幹的事情吧？

“不知道，我們才剛從前線換防下來，就接到了解散的命令。”

萊昂眉毛一挑，博諾瓦家差不多是那個時候徹底完蛋的吧？鷹派完了，鴿派就直接把軍隊拆散？看來就算沒有魔災，他們也在狄麗爾城呆不久：“你有家人嗎？”

“沒有，我是軍團收養的孤兒。”

萊昂只覺得心髒又開始展示自己的存在感了，它咚咚咚的狂跳了幾下，可就在萊昂以為，他又能看到幻象的時候，心髒重新平穩了下去……

“請繼續。你征召了四位隊員？”

“是的，不過，他們的出身都不太好。埃裏希·諾絲汀是從其別國流浪過來的貴族後裔，他以……詐騙女性為生。愛德華有點冰霜巨人的血統，他是個……殺手。丹迪是個小偷。還有班潔特，他因為協助一群幫派成員入室搶劫被捕。”

原來是一群騙子小偷，總覺得這設定有點耳熟啊，萊昂的耳朵抖動了一下。能夠把四個人的來歷都坦誠的告知，也是莫瑞隊長誠意的體現了。

“不過，我們已經一起執行了三年的任務，他們可能有一些不太符合正道的毛病，但他們的內心都是正直的。我用我騎士的榮譽發誓！”

“我很願意接納你們，但是，請不要誤會，我覺得以你們這樣的組合來看，其實組成一個冒險者小隊去做自由的冒險者更好一些。我要告訴你們，跟着我一起的話，會很艱苦，并且我有很嚴格的規則。”

“我明白您的意思。”莫瑞隊長點點頭，從談話一開始，他就半點都沒有把萊昂當成一個小孩子對待，态度不只是放得端正，甚至可以說是有些低了，“我并不是用自以為是的态度來的，來之前我和他們坦誠的商量過，實際上我們商量了一個多月。到底是自己去冒險，還是厚着臉皮跟着您一起離開。我們選擇跟着您一起離開，他們都說，可能會對那種危險刺激的生活有所期待，但……我們更向往平靜的生活。”

“你确定跟我一起有平靜？”

“至少自然之神教會的做法……比狄麗爾城市政廳的某些做法讓我們覺得更可靠。”

這句話倒是最真實的，也是讓萊昂徹底理解了這五人小隊的選擇。他們對于穆勒聯邦徹底失去了信任，又不想自己在外頭亂竄，想要找一個可以信任的，最後就盯上萊昂和自然之神教會了。從五人小隊在魔災中的表現看，他們的品德是沒得說的。一旦認定誰，也是足以信任的，當然，信任程度是在循環騎士之下，但也足夠了。

“我接受你們的追随。”

“非常感謝。”

——之前跟着五人小隊的人，萊傑爾在兩個孩子被光明神教會分走後，也跟着離開了，他貌似是将這兩個孩子當成了未來人生的支柱。兔牙比利則是突然有一天就走了，萊昂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也沒去深究。

另外，萊昂竟然還得到了馬車夫馬科斯一家的消息。突圍的時候，他們在混亂中跟萊昂的這支大隊人馬走散了，但卻跟上了另外一支同樣走散的多教會混合部隊，雖然他自己受了一點傷，但他的一家人都幸運的活了下來。

在魔災中全家平安，這可以說是他最大的幸運了。但萊昂沒有再讓他跑來，自然之神教會将妥善的安置他，沒必要在讓這位普通人馬車夫跟着他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