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夕陽和晚霞交映成輝,周言和韓铮走在杳無人煙的小路上,拖着兩個長長的影子。在這個時候,夏蟲已經開始了此起彼伏的癡鳴,一聲接着一聲,往後的許多天裏,夜夜都是如此。
他們開始時是并肩走着,可走着走着,周言就落後了韓铮一個肩膀,他的氣息在韓铮的身後,灼熱、滾燙。
前面有一家私人開的面包店,韓铮的餘光掃到周言,發覺他的步調漸漸放緩,然後在店門口停了下來。
他對韓铮說了句“我進去買點東西”就推門進去了,把他一個人留在門外發愣。
韓铮以為他剛才那頓沒吃飽,或是買些面包做明天的早餐。周言進去的時間有點久,韓铮蹲在面包店門口百無聊賴地抽煙,等到周言拿着一個巴掌大的紙盒出來的時候,韓铮腳邊已經蓄了一小堆煙灰。
周言沖韓铮直搖頭:“哎,你怎麽這麽沒有公德心?還教授呢,高級老師啊……”
韓铮沒那個心情和他耍嘴皮子,眉眼冷淡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站起來,看了看他手裏的東西:“買什麽了?”
“蛋糕。”周言的嘴角翹起,眼睛裏有很亮的光,“我突然想到今天是六月五號。給你簡單慶祝一下生日。”
韓铮立馬就愣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周言皺了皺眉:“怎麽了?你生日不是六月五號嗎?”
“你怎麽知道的?”這會兒韓铮的聲音忽然有點啞,聽着不似剛才那樣平靜無瀾,看着周言的眼神好像要攫取他靈魂裏的某種物質,太過深沉,“我沒和你說過。”
周言誇張地哈哈笑了聲,露出一口精致的白牙:“誰叫我聰明?看你微信號還是微信名那啥‘HZ0605’就猜到了!”
HZ0605?
韓铮嗤了一聲:“你聯想能力夠豐富的。”
周言笑笑:“你今天還沒過生日吧?就在我這湊活下吧。”
“我從來不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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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铮看着他,表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補充了一句:“我爸媽和飛飛的爸媽,都是死在六月五號的一場車禍裏。”
這是樁很遺憾很無解的事情,那時他還小,尚不記事,而且現在過去了那麽多年,偶爾再想到,也不會覺得很難過。
只不過于情于理,他都不願意在這一天慶祝自己的生日。所以從小到大,深知他脾氣秉性的秦老爺子也沒提過這件事情。
周言無意中戳到了對方的痛處,好心辦了壞事,面露尴尬:“對不起。我……不應該自作聰明。”
他說話的聲音帶着歉意,模樣有點失落,剛才很亮的瞳孔現下有點黯淡。韓铮想到剛才片刻前周言歡欣喜悅、一臉“求表揚”“求摸頭”的樣子,心裏一下泛起了圈圈漣漪,軟了大半。
他的唇動了動,伸出手:“拿來吧。”
周言一愣,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韓铮笑了笑,直接伸手把他手裏的紙盒拿了過來。
他的掌心寬大、幹燥而溫暖。碰到周言的手指時,有一種淡淡的酥麻的感覺。周言腦子一短路,用指腹蹭了蹭韓铮的掌心。
那一瞬間,韓铮的手心敏銳的一縮。
“咳咳。”韓铮的耳朵有點紅,拿着蛋糕盒子的手收了回來,然後把盒子打開。
很簡單的水果冰激淩蛋糕,沒有過多的裝飾,但是模樣看着甚是可口。
面包店外面有露天的木桌子,周言和韓铮坐了下來。周言取出紙盒裏的一把塑料的蛋糕刀,剛想切下去,韓铮忽然叫停。
周言問:“怎麽了?”
韓铮沒回答,只是默默地把旁邊的一根蠟燭插在上面,然後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點燃。
“我第一次過生日。”他的表情有點不自然,“我不太懂……”
周言鮮少看見這樣的韓铮,沒有了平日裏的那層厚重的面具,卸去了一身的成熟和冷漠,也會緊張,也會惶惑,就像青蔥的中學時代裏帶着懵懂和莽撞的少年。
可無論是什麽時候的韓铮,在他眼裏都是無比的真實而鮮活,有血有肉。
他都喜歡。
“铮哥,生日快樂!吹蠟燭前,許個願吧。”
周言看韓铮的目光像一只溫柔的小獸,讓韓铮瞬間有一種靠近親昵的沖動。
“我沒什麽願望……”
“怎麽會沒有願望呢?我每年生日、逢年過節都恨不得許十個願,實不實現是另一回事。”周言幫他想了幾個,“你可以許願老爺子長命百歲,秦飛飛逢考必過,你早生貴子……”
周言那個“子”字剛說出來,韓铮立馬冷淡地剮了他一眼,害他差點咬到舌頭。
韓铮所謂的“許願”用了五秒,睜眼閉眼的事,周言都懷疑他是不是随便敷衍的。
吹完蠟燭韓铮親自切蛋糕,把大的一塊給了周言,自己拿了小的:“你多吃點,我吃多會胃痛。”
“哦。”
韓铮胃病挺嚴重的,不能吃甜膩的食物。周言其實也吃不太下,可是蛋糕是自己買的,今天又是韓铮生日,實在不好打臉,只好硬着頭皮塞下去。
韓铮吃得少,吃得快,吃完後就在一旁看着周言痛苦萬分地一口一口吃下去,吃完最後一口,整個人沒形象地打了一個飽嗝,嘀咕:“連嗝都是奶油味兒的……”
韓铮忍不住笑了出來,鬼使神差地伸手抹去了周言嘴角的奶油。
周言整個人呆若木雞,像個傻吊一樣對着他兩眼放空。兩人奇怪的對視着,根據臉皮厚薄程度,臉不同程度的發燙。
這他媽也太折磨人了!!!
周言極度想暴走。
過了會,韓铮拿出手機發短信。
這短信發的時間太長,長的尴尬了。
周言叫韓铮:“铮哥。”
“嗯。”韓铮沒擡頭。
他清了清嗓子:“你剛和說有話和我說。我聽着呢。”
韓铮擡起頭。
晚風吹來,周言額前的碎發淩亂了,他的面容在即将降臨的夜幕下有點模糊。空氣裏的味道,帶着初夏特有的暖。
韓铮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你上次和我說你喜歡男人。”他眯眼睛的樣子,實在像極了貓科動物,“你喜歡我嗎?”
這問題來的猝不及防,韓铮問法高超,問的相當有勇氣加了不起,周言某些時候特別慫,像只小鹌鹑似的。
仔細回想起來,那天在帳篷裏,周言那幾句話頂多算個“出/櫃”,壓根沒提到韓铮怎樣怎樣,和“表白”兩個字差十萬八千裏,可是此刻被韓铮這麽一問,疑問句生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反問句。
——“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周言覺得自己從前是看錯韓铮了,他不僅表面上冷硬深沉,心思也是深不可測,明明自己先跨出的那一步,現在怎麽感覺都像是被他緊緊攥在手裏把玩。
他所走過的人生的路不長,但是比很多同齡人都曲折。他吃了好多苦,在泥坑裏、刀光劍影裏,好不容易殺出自己的那條路;他是爬着出來的,筋疲力盡,再難堂堂正正地站起來。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沒什麽人、沒什麽事能指望了,可不知是上天待他太好還是太壞,他遇見了韓铮。
他的宿命原來被一根針緊緊釘死在牆上,現在這根針松動了,可他的宿命也岌岌可危,随時要墜落下來。
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如果真的墜落,必将是粉身碎骨。
“我是喜歡你。”
那個答案其實并不重要,因為無論它是什麽,都改變不了某些既定的事實。周言不懂韓铮為什麽要忽然問他這個問題,就像他不懂,韓铮對他的态度明明是千裏之外,卻在一些小動作裏透出親昵和暧昧。
還是韓铮作為一個直□□本察覺不到自己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就能讓周言心猿意馬了?!
周言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手掌低頭遮住眼睛,一手撐着腦袋:“哎,怎麽這麽丢人……”
兩手的手腕忽然被握住,掌心粗粝的薄繭摩擦到他的皮膚,周言一驚,想把手放下來,可對方手上的勁用大了最大,他竟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天黑得很快,他們坐在一個小角落裏,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一絲一毫的動靜。
韓铮的臉離周言區區幾公分,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周言的鼻息間,灼熱滾燙到讓周言有一種即将窒息的感覺。
周言微微濕潤的唇動了動,韓铮的喉嚨口頓時一緊,閉了閉眼,像做了什麽艱難的決定一樣,又重新睜開,
那是一個太過強勢的吻,從侵城掠地那一刻開始,就是強硬的、充滿攻擊性的,沒有半點柔情,好像只是單純地在發洩一種情緒一樣。
憤怒、不甘、悲傷,完完全全喪失理智……
周言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那樣的一個韓铮。
他眼裏充斥着的絕望讓周言心疼的要命,他想伸手抱抱他。
韓铮早就放開了周言的手腕,周言因而真的順理成章地抱住了韓铮。
不知過了多久,韓铮動了動,輕輕撫了撫他的背,周言松開他,兩人的目光再次碰撞,不約而同的面紅耳赤。
氣氛很詭異。
周言平靜下來後,低下頭看着黑漆漆的地,聲音有點無奈:“我們這樣……很怪。”
“哪裏怪?”韓铮皺眉。
周言擡頭看着他,黑夜裏,他的瞳孔愈顯漆黑。
有些話已經不需要點明了。
韓铮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聲,随即投手,食指拇指相扣,彈了彈周言的腦門。
周言吃痛的叫了聲,韓铮笑得更歡。
“我也不喜歡女孩。”他說着,忽然收斂起了笑意,眼神沉着的看着他,“所以你告訴我,我們這樣……哪裏怪?”
他的語調懶散輕緩,像黑夜裏遠方傳來的的一首小曲。
作者有話要說:
開不開心?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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