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趙兆從楚辭宮殿回來之後,就一直悲傷又慈愛地看着秦堯,沉靜悲痛得宛如一個無能的老父親看着嗷嗷待哺的兒子,知道一切再看秦堯的一舉一動,就全都有了不同以往的含義。

他的冷漠就是故作堅強的铠甲,霸道是受過深深傷痛後下意識的自我保護,連目中無人都是害怕被人瞧不起的僞裝。

這一刻,身為大師兄的責任和保護欲,讓他面對秦堯這張冷冰冰的臉都生出了無限的憐愛。

他放輕了聲音,用秦堯哄楚辭一樣的語氣問,“累不累,我看你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要不就去睡一會兒吧,剩下的這些……”

趙兆扭頭看了看堆積如山的折子,話語一轉,“剩下的明天再批也不遲。”

“不了,”秦堯幹脆地拒絕,伸手拿過桌子上一摞中的一本,“明天不批了。”

趙兆點頭深以為然,“也是,不着急的等大典完再看也不遲,只剩三天,你就是再怎麽夜以繼日也批不完,還不如養精蓄銳,好好等等。”

秦堯飛快地下筆,筆走龍蛇地一勾一圈一劃,就草草地把這本扔在一邊,伸手去拿下本,補充道,“我就要大婚了,須得提前整理好儀容,省得唐突。”

言畢他側頭去看趙兆,喃喃,“師兄跟着師父飽讀詩書,應該對這些禮儀規矩爛熟于心才是,怎麽如今還要我來提醒?”

“不過也是,”秦堯自語,替他解釋道,“師兄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有娶親有沒有心上人,對這些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等以後師兄以後娶妻了,自然就跟我感同身受了。”秦堯輕描淡寫地說。

瞧瞧,趙兆心酸地想,只是娶一個容貌相似之人,都讓他這樣高興,平時對儀容毫不在意的人,也開始學着在心上人面前只展示最好的一面了。

甚至都會在師兄面前撒嬌了,這是多大的改變啊。

他憐愛地說,“是,辛苦師弟了。”

秦堯一頓,擡眼望他,突然眉頭一皺,又很快松開,手掌撐着桌沿,另一手扶着額頭低着頭,突然說,“是有點太辛苦了。”

“別人家大婚都有父母兄長,親朋好友陪着張羅,拜天地拜雙親,高朋滿座近鄰相賀,我卻孤孤單單的,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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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趙兆簡直被他說得難過極了,他連忙說,“師兄還在呢,我可以陪着你啊。”

“不夠。”秦堯又說,“別人大婚前兩日什麽都不用做,只用安安心心地等着成親就好,我還要沒天沒夜地批文書看折子。”

趙兆看着一人高的折子猶豫。

秦堯飛快地看他一眼,接着說,“大典祭天的時候還會被人刁難,指着鼻子罵,還有無數的人都不想讓我成親,等我再熬幾天,說不定那時就會被他們生生氣死,倒如了他們的願了。”

“怎麽會呢,”趙兆着急地說,“師兄護着你,師父的在天之靈也會護着你,阿辭也跟你站在一起,後天不會有事的。”

“你去睡,現在就去睡覺,睡到大典開始再起也不遲。”趙兆的保護欲被激起,聲音堅定地指揮道,“剩下的事情師兄幫你擺平,絕對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那師兄幫我把剩下的折子都批了吧。”秦堯飛快地說,甚至在同一時間拉開椅子起身,腳步輕松地往外走,“多謝師兄。”

“不用客氣,”趙兆擺手,看他因為自己一句話恢複活力的樣子滿眼欣慰,深感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說,“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麽見外。”

“對了,”秦堯都走到門口了,又回頭,風輕雲淡地問,“我讓師兄去問阿辭的話,師兄問了嗎?”

“問了。”

“阿辭怎麽說,她是不是也覺得我喜歡她?”秦堯盡量平靜地問。

趙兆滿心沉浸在“師弟突然好有禮貌還對我道謝”的情緒裏,溫柔回道,“是的。”

秦堯一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旋即又平靜下來。

說到楚辭,趙兆動容,他認真地告誡秦堯,“小師姐是個很善良的人,對你很好,要是以後在相處的過程中,你發現她和你想像的不一樣,你也不能欺負她,不然就是辜負了她。”

這是在委婉地說楚辭不是他所思念緬懷的人。

“不用你提醒我也會記着的,畢竟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有不同也是人之常情。”秦堯平靜地說,畢竟她長大了,他們也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那就好,”趙兆安心了,“只要你們兩個都好好的,師父的囑托我就完成了。”

“你去睡吧。”趙兆趕他走,“再耽擱下去天都要亮了,你就又少休息了幾個時辰。”

秦堯欲言又止,走之前難得善心大發,補充一句,“不用全看完,我整理出了一部分重要的,你可以只看那些。”

“我看到了。”趙兆沖他安撫一笑,“放心,大典之前我肯定會弄好的。”

秦堯随便吃了一點東西,蒙頭睡了兩個時辰,不到午時就起身和近衛再次确認大典祭天時的護衛安排,查找漏洞補缺不足,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忙了整整一天直到夜裏,筋疲力盡地躺下小憩一會兒,可是一想到後天的大婚,突然就沒了睡意。

他睜着眼睛看帷帳頂上,過了一會兒,從懷裏摸出一個荷包。荷包已經很舊了,邊緣因為長久的撫摸抽絲,布料老舊顏色暗淡,抽繩也斷過一次現在打了一個結勉強支撐着。

可是秦堯看得入了神。

少頃,他緩緩地把荷包收進懷裏,然後起身,召進宮人,事無巨細地把婚禮的事情從頭到尾地過問一遍,然後又跟着他們去看所有要用到的器具鐘鼎,還把楚辭的穿戴從頭到尾關心一遍。

問完了就不說話了,底下的宮人惶惶然,生怕有什麽不合他心意讓他大發雷霆,好半饷秦堯才揮揮手,“都退下吧。”

突然被召來宮人沒敢問為什麽,這時候讓退下,就算一頭霧水也沒人敢出聲,輕手輕腳地躬身退下。

秦堯靜坐半響,直到夜深人靜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突然推開窗戶翻身跳了出去,在月下踩着樹梢的葉子,一路急行到楚辭的住處,不推門不扣窗,不走大路不驚動任何人,推開楚辭的窗戶腳步很輕地跳進去。

他像一只大貓一樣,落地消無聲息,連呼吸都又平又緩地融入夜風裏,安靜得就像是不存在。

楚辭閉着眼睛睡覺的樣子很乖,睫毛又濃又密地搭在眼睛下,鼻尖瑩白,像是落了一線月光,唇色很深,小巧的下巴壓着被子,面容恬淡,猶如月下花瓣裏安眠的小花仙。

秦堯沒想吵醒她,就停在幾步遠的地方,目不轉睛地在黑暗裏看着她。

其實是看不清的,夜又黑又濃,遮擋了全部的視線,可是他看的很認真。

楚辭側着臉在被子上蹭了蹭,模模糊糊地翻了個身,側躺着把被子角壓在臉下,半夢半醒之間迷糊地睜了一下眼,就看到床前黑漆漆地站着一個很高的的影子。

!!!

楚辭一瞬間就清醒過來,她飛快地坐起來,咬着被角往後退一直靠到牆上,用被子把自己整個人包起來只露出眼睛,像只受驚的兔子瑟瑟發抖地看着他。

“是我,別怕。”秦堯說。

可是楚辭還是害怕,她甚至又往旁邊躲了躲,把自己縮在角落裏,聲音發飄,氣若游絲地問,“可是你是誰啊,我好像不認識你。”

“……”第三次了,秦堯在心裏默數。

他開門見山地說,“後天就要成親了,我擔心你會緊張到睡不着,所以來看看你。”

這簡直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楚辭明明睡得很好!

秦堯想了想,還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猶豫許久,還是覺得楚辭需要知道,他說:“後日大婚,你須得從趙兆府中出嫁。”

楚辭愣了一下,咬着唇卻什麽都沒有問,秦堯也不再解釋。

過了好一點會兒,楚辭聲音很輕地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不過你可以早點來的,至少不用這麽晚,也可以讓人通傳,從正門進來,點上燈。”

秦堯這才發現楚辭根本沒有認出自己,他耐心地說,“我們暫時不能見面,這不吉利。”

“不吉利,為什麽?”楚辭疑惑地問,旋即她一愣,小心翼翼地問,“你是……陛下?”

“是我。”

楚辭慢慢地把被子拉高,連眼睛都全部蓋住一絲一毫都不露出來,隔着被子她聲音有些悶,很是擔憂地說,“可是我們已經見了,怎麽辦,會不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

“會,”秦堯并不吝于提起這些,他說,“可是将要發生的事情和我們今天有沒有見面沒有關系,即使我們沒見,這一切也不可能避免。”

楚辭捂着被子想了想明天登基大典會有什麽人發生什麽事,覺得秦堯這樣說好像很有道理。畢竟沒有了打壓老臣的左項,那些古板方正的老學究們肯定要在秦堯登基的時候狠狠地挫挫他的銳氣,長長威風。

想到這裏她偷偷的看了一眼秦堯,一時覺得他有一點點的可憐。

于是她大度地原諒了秦堯,扭頭安慰起他來,絞盡腦汁地找借口與他同病相憐,畢竟這樣來安慰人好像是最有效的。

楚辭十分心虛地說,“其實我也有一點緊張……”

秦堯立刻說,“我就知道你會緊張,所以來看看你。畢竟成親是人生最大的事,緊張在所難免,你不要覺得不安。”

楚辭:“……”我不緊張,我覺得你有點緊張。

本來楚辭以為秦堯緊張的是登基大典,卻原來是因為成親。

不過這個很簡單,因為她已經駕熟就輕了。于是她胸有成竹地說:“不用擔心,我已經成過一次親,對流程很熟悉了,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明天我也會在你身邊幫你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說完這句話之後,楚辭莫名的覺得有點冷了,她裹緊了自己的小被子,一臉茫然地看着冷冰冰的秦堯,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

趙兆府裏一切都準備好了,卧房裏,齊苼趴在床上捏着一支筆艱難地寫着什麽,突然背後一涼渾身打了個冷顫。

坐在邊上監督的趙兆立刻頭痛道:“重寫重寫,你的這個字,啧,真是太醜了!”

另一邊,秦堯嘴角勾起一抹笑,冷冷說,“成過一次親?很熟悉?可以幫朕?”

“那朕就等着,洞房花燭夜,朕的皇後會怎麽溫柔地指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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