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秦堯悄無聲息地來,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話,一言不發地在楚辭的注視下,從窗戶翻出去,勾着屋檐跳上房頂走了。

那身形看起來靈巧又熟撚,像是這樣的事情早就做了無數遍。楚辭披着被子光腳走到窗戶旁邊,被角帶起了什麽,叮當一聲落在地上,月光下泛着冰冷鋒利的光芒。

她扶着窗沿,踮着腳擡頭往上看,月光皎潔地照在她臉上,似煙籠紗風籠水,飄然出塵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邀月飛升。

她緩緩地伸出手,手掌向上,指尖微微顫動,好像在等待什麽,或者邀請什麽,可是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不會來。

最後楚辭收回手,她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掌心,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披着被子回到床上,盤膝坐着,吃完了荷包裏最後一顆糖塊,然後躺下,認真地給自己蓋好被子,對着虛空甜甜地說,“好夢。”

第二日一早就有侍女侍人來請楚辭移步趙府,楚辭順從地被人府上馬車,隔着簾子一角看宮門飛快地被抛在身後。

趙府已經煥然一新,大紅喜字紅燈籠熱熱鬧鬧的,下人們不多但是個個喜氣洋洋,真心誠意地躬身對她道賀說吉祥話,然後秦堯派來陪她的侍女便笑吟吟地一個賞了幾個金花生。

趙兆和齊苼站在門口親自來迎接她,趙兆看着她的目光充滿了溫情和感慨,伸手接她下車,楚辭看着趙府的大門腳步一頓,仰頭看着上面的牌匾輕聲問:“趙府?是前人的府邸嗎,連牌匾都是舊的?”

趙兆也擡頭看,有些緬懷地說:“是啊。”

楚辭并未察覺到他語氣中的細微變化,只是在門檻出回頭望。站在臺階下看朱紅的大門只覺巍巍難以觸摸,卻原來也只是站在臺階下太小。

她真誠地說:“這府邸很合适。”

趙兆莫名。

一夜不曾睡好,第二日一早宮人們就叫醒楚辭,楚辭半閉着眼睛任由她們擺弄,等到所有人垂手侍立在旁邊,恭敬道,“殿下,已經準備好了。”她才睜開眼睛,從鏡子裏看了一眼。

楚辭愣了一下,她擡起手,在尚不明亮的天色下認真的看袖子上的花紋和料子。

“是新的。”她喃喃道,目光困惑。

秦堯說事權從急諸事皆簡,這麽匆忙之下,她以為她的嫁衣婚服會穿上次穿過的舊衣,卻原來是早就準備好了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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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該啓程了,莫要誤了吉時。”身邊有人提醒。

“好。”楚辭垂下眼,手指有些緊張地揉了揉袖子,“啓程吧。”

登基大典和天子大婚同時舉行時,帝後要一起拜祭天、地、宗社,告祭上天和列祖以示受命于天;然後在大殿接受百官朝賀跪拜,頒發繼位诏書,改國號年號,大赦天下。

只是秦堯注定從一開始就會步步維艱。

此時天還暗着,晨曉還未到來,宮門大開,士兵手持兵戈嚴陣以待。

天壇下不僅有跟在秦堯身後舍生忘死的兄弟将士,還有很多從沒見過的面孔,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意氣風發的青年,沉默不言的中年人,他們白衣白鞋,頭上纏着白布,一臉肅穆地站成一排。

大爻崇尚黑色,帝王服制皆是以玄色為主,因此上至貴族下至百姓,最為隆重的衣服都是玄青重藍之類。

至于白衣白鞋白布,那是給人送終的穿戴。

可是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們,所有人翹首以待地等着一場盛大的開幕。

日出前七刻,宮中遙遙傳來太和鐘響,聲聲震鳴推開蔽天的雲霧。鐘聲止,鼓聲起,天壇西南緩緩升起天燈,起初是一個,兩個,然後星星點點的燈火飛起,交彙融成星河,一頭在地上,另一頭在天上。

編鐘奏起,六十四種樂器一同演奏韶樂,玉振金聲,八音疊奏,肅穆壯闊的聲音響起在浩瀚的天地間,和着無邊無際的天燈,一同飛到天上去。

在漫天搖曳的星燈下,在缭繞的弦歌雅樂中,楚辭長袍拖地,華麗而厚重,秦堯和她并肩而立,牽着她的手慢慢往上走。

臺階很高,也很多,衣服很重,也很累。

可是秦堯的手很暖,很有力,牽着楚辭的時候很穩,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會有事。

楚辭拎起一點裙角,有些不安地側着頭去看站在最前面的那一排白衣人。

登上最後一節臺階,底下的人就小小的,看起來遙遠而陌生,但白色看得很清楚。

“別怕。”秦堯拈起放在一邊的貢香點燃,在袅袅的升煙中語氣随意地說,“不會有事的。”

楚辭收回目光仰着頭看他,在天色下秦堯篤定的神情強大無比,從容又自信,像一個英俊無匹的天神。

她看得入了神,秦堯卻以為她是不喜歡自己的衣服,就說, “時間太緊來不及準備,衣服是繡娘三天趕制出來的,簡單了些,你要是不喜歡,下次再補上。”

騙子!

楚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很相信秦堯的話。同樣是婚服,同樣是趕制出來的,自己的就是厚重華麗沉甸甸的,他的就是輕便簡單的。

這分明是故意的。

他就是偷懶不想穿重重的衣服,就把厚衣服一股腦地堆在她身上,自己好輕松。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和秦堯并肩沾着,對着放在最上面的大鼎三拜,然後把香插在香案的灰爐裏。

大鼎很大,有一人多高,裏面滿滿當當地裝着五谷和瓜果,占據了整整一層。稍低的一層一圈放着七個香案,上面放着金玉,帛錦,整牛,整羊,整豚,酒,菜肴以及各種器皿禮器。

秦堯是孤兒,自幼無父無母,不必祭拜列祖列宗,因此祭天完成之後,就可以入大殿內接受百官跪拜。

可是底下的人怎麽可能讓他如願。

“上天啊!”秦堯剛插上香,穿白衣的人就像是拿準了時間似的,突然哭啕起來,跪在地上捶胸頓足涕泗橫流地嚎啕着,“上天你睜眼看看啊,我大爻百年的江山,就要交到這種假仁假義的無名之輩手中了嗎!!”

“自幼沒有父母教養,親師教導,在燒殺搶掠的土匪中長大,為虎作伥惡貫滿盈之人,怎麽可能擔當的起天下的重責!”

“不知仁義禮信,不懂倫理綱常,肆意妄為狂妄自大之人,不配為帝!”

“老天啊,你開開眼啊,怎麽不降下一道天雷,劈死這等無恥小人!”

……

穿白衣的人撒潑打滾地滿地亂滾,聲嘶力竭地嚎叫着,指天指地,指着秦堯痛罵,把一場莊嚴肅穆的祭天儀式,攪和成了市井上嘈雜的集市。

底下的将士握緊刀劍,怒眼圓瞪,秦堯卻是從容随意,看着鬧事的人,還有閑情和楚辭打趣,“覺不覺得這些人,就像是巷口撒潑的瘋子一樣?”

楚辭沒有見過巷口撒潑的瘋子,不過這形容太形象了,不需要想就能看得到,不她抿着嘴輕笑,輕松了一點,誠懇地點了點頭,“有點像。”

無人理會這一場鬧劇,只是看猴似的冷眼旁觀。一場大戲無人捧場便逐漸安歇了,他們喊啞了嗓子,這才開始進入正題,井然有序地排隊指責,言語犀利地挑刺。

“陛下?”老者拄着拐杖,冷哼一聲,蔑視道,“這陛下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祭天時應以鎮國玉玺以禮告祭天地,鎮國玉玺何在?!”

“沒有鎮國玉玺,就是沒有得到天地認可,這皇位,你受之有愧!不若早早地引頸自戕,省得被世人口誅筆伐,贻笑大方!”

“況且歷朝歷代新帝登基,都不會對前朝之人趕盡殺絕,我朝陛下只是個十歲小童,尚是懵懂無知,你怎麽能狠得下心腸,斷送了他的性命!”一個高挑的青年上前一步,義正言辭地說。

“我朝皇後和陛下自幼恩愛無雙,早已許過生同衿死同穴,如今陛下既然已經不在了,皇後也應當謹守承諾,一直陪着陛下!”

“江湖草莽,果然不識禮儀教化,”有人唾棄道,“一女侍二夫,令人作嘔!”

“尚未和離,你夫君屍骨未寒,竟然迫不及待地嫁給仇人,惡心!呸!!!”

“師妹。”青年誠懇地叫楚辭,“老師從小教我寬容仁善,要我們受禮遵矩,你既然嫁給陛下,自當以他為天以他為地,停婚再嫁實在有辱門楣,不該,不當,毀楚家清譽,毀老師清名。”

“甚至聽聞你出嫁都是從一介草莽流寇府中,你便如此着急另嫁他人?”

“你這樣,世人會怎麽評價老師,說他對子女管教不嚴,讓你做出這等讓人不齒之事,贻笑大方。”

“師妹,這是你的不是了,你不應該讓老師陷入這等兩難之境。他要是對你放任不管,世人說他不以身作則,可是要他讓你自盡,這怎麽說的出口,你畢竟是他的女兒啊。”

楚辭垂着眼,咬着嘴唇不說話,像是被傷了心,青年還想乘勝追擊地說些什麽,秦堯一揮手,風輕雲淡地吩咐,“聒噪,拉下去,砍了。”

青年一頓,臉上淡定的神情立刻褪去,驚慌失措地抓着地掙紮,謾罵:“我說錯什麽?我什麽都沒有錯!楚辭,你該死,你怎麽不去死,老師培養你那麽多年,你看看你做什麽,你為什麽不去死——”

宮門口血濺三尺,添了新鮮的血跡,秦堯一揮袖子,微微俯身,平靜地問,“諸位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驚懼不安地看着他。

“師兄。”秦堯輕輕喊他,“念!”

趙兆笑眯眯地從袖子裏掏出一本賬單,看了他們一眼,翻開冊子找到對應的一頁,“趙爾衫,五年四月二十日,上貢左斯白銀一千兩,王久,三年六月五日,上貢左斯白玉馬一匹,孫匏,七年八月九日,上貢左斯黃金一百兩……”

總而言之,這裏的人,沒有一個是幹幹淨淨的,展示給世人清白的一面,是因為有一層遮羞布擋着,現在秦堯就要把這一層布扯下來,讓世人看看他們最真實的醜陋模樣。

不是自诩清高目下無塵嗎,不是潔身自好與世無争嗎,背地裏不還是對左斯卑躬屈膝,奴顏媚骨。

“你……你,”白發老者又驚又怒,實在沒想到秦堯撕破臉皮無所顧忌,祭天的神壇旁邊都敢殺人,登基大典之上都敢肆無忌憚地鏟除異己,還找到了左斯手中的賬本!拿捏住所有人命門!

他一口氣上不來,又恨又惱,扔了拐杖,閉上眼睛悶頭往柱子上撞去,“今日老朽以身祭天,希望老天開開眼啊,這樣的人,怎麽能當皇帝!!他要把萬千黎民一同拖到地獄裏去!大爻等了百年了,卻還是等不來一個明君盛世嗎?!!!”

人的頭骨磕在堅硬的石柱上,頃刻間就能撞的粉碎,況且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一點小磕碰都能要他的命。

楚辭驚呼一聲,下意識地閉眼,不忍去看面前鮮血淋漓的慘劇。

老者一頭撞到了柱子上,毫無聲息地順着柱子軟趴趴地滑下來。

等在一邊的侍衛立刻把他翻起來,掐着人中,不一會兒人就悠悠醒轉過來。他們早有防備,肯定不會落人口舌。

柱子上提前包了棉墊,撞不死人,頂多是暈過去。死過一次再醒過來,老者徹底清醒了。

殺雞儆猴以儆效尤,現在一棍子已經打下去了,現在也該給一顆棗嘗嘗味了。這些人也不過是被人推出來當馬前卒的,真正要解決的不是他們。

恩威并施,這才是個開始。直到此時,秦堯才開始解決之前的質問。

秦堯一揮手,有人捧着鎮國玉玺到老者面前讓他過目,老者顫巍巍地摸了摸玉玺,聲音顫抖地問,“怎麽碎了一個角?”

秦堯一頓,“左斯故意摔的,是皇後好心護着,這才只碎了一個角,修補用的金子也都是皇後出的。”

再一揮手,托盤上放着兩張紙,“和離書和退位诏書,皇後和齊苼早已和離,齊苼自願退讓皇位。”

老者抹了抹眼淚,老淚縱橫地問,“小陛下,尚在人間?”

秦堯點頭,“還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

秦堯把這顆蜜糖徹底給了出去,“今日大赦天下,免諸位禦前無狀之罪,加官,進爵,以茲鼓勵。免賦稅三年,興修水利減輕徭役。”

“為皇後祈福。”

作者有話要說:  啧——

為皇後祈福!

我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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