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楚辭從鏡子裏面看到秦堯跨過門檻踏進飛鸾宮殿內,立刻放下手中拿的小鏡子,扭頭去看他,眼神驚喜眉眼雀躍。
花清及時地松開手,柔亮如水的長發從她手中滑落,她垂手站在一邊,平靜俯身拜下,“奴婢拜見陛下。”
明月葉清聞聲,立刻跪下,齊聲道:“陛下。”
楚辭忍不住腳尖在地面上一下一下歡快地踩着,彎着眼睛也跟着笑着喊:“陛下。”
她笑得快樂又燦爛,極富感染力,讓人只是看着都忍不住跟她一起笑起來。
秦堯卻站在原地沒動,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楚辭。
他身形修長,渾身帶着說一不二的殺伐之氣,面無表情目光沉沉的樣子看起來安靜又危險,緊盯着人的時候就像一只準備捕獵的大獅子。
大殿裏的溫度一瞬間就降低了,已經有宮女忍不住發抖,額頭抵在手背上渾身顫抖,俯在地上無力起身。
楚辭也漸漸地收了笑,疑惑又不安地看着他,吶吶小聲問:“怎麽了,是我惹你生氣了嗎?”
秦堯呼吸一滞,曲起手指揉了揉眉心,一夜未曾安眠此時覺得呼吸不暢。
飛鸾宮雖然很大,但是內室的空間有限,十多個人聚在一起,把所有的地方都占得滿滿當當。一屋子莺莺燕燕,各種香氣摻雜在一起,把獨屬于楚辭的那點清冷的淡香遮擋的不見蹤影。
他有些煩躁地放下手,冷臉看着她們,聲音不耐,“出去,用不着這麽多人伺候。”
聲音剛落下,立刻就有人不顧禮儀連滾帶爬的跑出去,葉清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從骨子裏懼怕這個冷漠的男人,都沒來得及看明月一眼,手腳并用地扒着門逃了出去。
明月強忍着從骨子裏泛上來的戰栗,癱軟在地上,勉強擡頭看着秦堯,臉上挂着慘淡的笑,“奴婢,奴婢願意留下伺候。”
秦堯視線潦草地從她身上一滑而過,花清跪在楚辭腳底,脊背彎成一條弓,姿态謙卑,卻并不見失态。
楚辭腳尖點了一下地,垂着眼睛,潔白的小虎牙尖尖地咬着鮮紅的唇,不怎麽樂意地,又不敢聲張地軟軟抱怨,“我頭還沒有梳完呢,人都趕走了,你給我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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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沒有一早的不告而別,沒有一露面就冷漠指責,沒有不留情面的質問,她只是擔心她的頭發。
畢竟那可是一頭頂漂亮的長發呢。
花清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明月說了一句話就用盡的全身的力氣,再也不敢張口,只有楚辭毫無所覺,還敢軟語抱怨。
秦堯擡步走到楚辭身邊,楚辭就吸了一下鼻子,用那種濕淋淋的,很可憐的眼神看着他。秦堯躬身掬一捧細軟清涼的頭發,發絲從指縫中劃過,就好像是夏夜裏的風拂動枝頭的嫩葉。
他心裏靜了很多,故意捏着發梢來搔楚辭鼻子,楚辭就笑着往後躲,沒出聲,可是眼睛彎彎的樣子又乖又可愛。
秦堯覺得心中總那股無處宣洩的焦躁總算找到了出口,只是聞着楚辭身上淺淡的冷香就很平靜。
于是他松開手,讓長長的頭發從手中落下,然後摸了一下楚辭的頭,讓步道:“那就讓她們留下。”
楚辭卻故意說:“沒關系啊,讓她們走,你給我梳就好呀,我不嫌棄你的。”
她笑得狡黠,像只搗亂的白毛小狐貍,讓人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裏揉的一身軟軟的毛炸起。秦堯點着她的眉心警告:“不要調皮。”
楚辭坐在椅子上搖搖晃晃的,樣子天真又得意。
秦堯站着看了一瞬,最後還是忍不住上手,把她一頭順滑的長發揉成了草窩。
“……”
楚辭有一點點的真心跺腳怒道:“我很生氣!”
秦堯喂給她一顆糖,楚辭含着糖含含糊糊,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說:“我還有一點生氣!”
秦堯把今天份的最後一顆糖一同塞給她,“今日的都吃完了,就算你氣破天都不會再有了。”
楚辭嘴裏包着兩顆糖,兩邊的臉頰各鼓出一點,像只氣鼓鼓的河豚,但是很好哄,她說:“沒關系,那我今天不生氣了。”
倒是十分懂得物盡其用。
于是秦堯坐着在深秋的季節裏喝涼茶,明月和花清一人一邊,梳到手酸才把被秦堯揉的亂糟糟的頭發梳順打理好。
明月手藝好,挽出一個漂亮的發髻,得了秦堯一句稱贊,立刻心花怒放。花清還是木頭人一樣的,沒什麽反應。
然後傳膳,早膳擺了滿滿一桌,楚辭秦堯各自落座,只剩了兩人,明月和花清便一左一右伺候在兩側,捏着銀筷為兩人布菜。
秦堯臉色一直不太好,臉色冷,連周身的溫度也冷冰冰的,冷得讓楚辭好奇。
楚辭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骨節分明手掌寬大,忍不住就用食指輕輕地摸了摸。她十指不沾陽春水,養出了一身細膩光滑的骨肉,連指尖的觸感都柔軟極了。
秦堯突然動作很大地站起來,起身的時候腿磕在桌沿上,一桌的杯碗茶罐叮叮當當地晃了起來。
楚辭被吓了一跳,慌張地拉着他的手扶着他問:“怎麽了?”
秦堯不動聲色地掙開她,右手在左手被她輕點的地方擦了擦,又揉捏着左邊肩頸手臂,像是舒緩着痛人的酥麻。
“沒什麽。”秦堯重新坐下,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明月過來要添熱茶被他擋掉,一口喝完半盞茶,對楚辭說:“只是突然有些腿疼而已。”
楚辭就側身彎腰要看他藏在桌下的腿,秦堯捏着她的後頸,拎貓一樣地讓她起來。楚辭縮了縮脖子,悶聲悶氣地說:“你的手怎麽那麽涼,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很暖的。”
秦堯心不在焉地敷衍:“早上沐浴了,用的涼水。”
“哇!”楚辭果然驚嘆,“好厲害,不過為什麽要用涼水沐浴啊,是不是你們習武的都這樣啊,早上練過之後要用井水沖一遍,鍛煉體魄,連冬天也一樣?”
“……”秦堯沒辦法解釋,只能點點頭,“是,冬天一樣。”
楚辭就星星眼地看着他,十分詞窮地誇他,“好厲害!”
秦堯腳勾着凳子坐的離她遠一點,一心二用地解釋:“熱。”
楚辭看他臉有一點點紅了,像是熱的,看起來就很暖和,很羨慕地說:“我也想覺得熱。”
“……”不你不想。
秦堯吩咐:“布菜。”
明月站在秦堯身邊給他布菜,花清侍立楚辭身邊。桌子很大菜很多,伸長了手臂有些都夠不着,就要有人在旁邊伺候。
細長的銀筷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紋,筷子尖尖上一次只能夾一點的菜。楚辭很好伺候,花清不管給她夾什麽都吃,吃得又很慢,細嚼慢咽的,一口下去才會吃第二口,面前的白瓷碟上幹幹淨淨的。
可是秦堯卻不是這樣,他吃的很快,也吃的很多,明月手忙腳亂地伺候他,膽戰心驚之餘還要謹小慎微不不出錯,仔細觀察着他喜歡吃哪道菜,可是動作慢了秦堯就只能沉着臉看面前空蕩蕩的盤子。
慌張之餘,銀筷不穩,筷尖夾着的一塊野鴨肉“啪”地一聲掉在湯裏,湯汁飛濺落在四周。
楚辭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喝湯,見狀好奇地伸頭看了一眼湯,花清立刻就伸手又給她盛了一碗放在手邊。
楚辭:“……”謝謝,可是我并沒有很想喝湯。
也許是兩個人都伺候得不如何,又或許是楚辭傻乎乎的樣子看起來太有趣,秦堯沒有責怪花清,也沒有懲罰明月,只伸手夾了一塊鴨肉放到楚辭的碟子裏,然後拿走湯碗。
“不必伺候了,你們下去吧。”秦堯吩咐。
明月跪地還沒來得及求饒,就聽秦堯和顏悅色地說道,心中一喜,覺得這是帝王的對她的恩寵,畢竟禦前失責還沒懲戒的,好像也只有她一人。
花清一板一眼地告退,“是,奴婢退下了。”
明月偷偷擡頭,見秦堯面色平靜不複以往冰冷,便柔下聲說:“明月遵旨。”
楚辭專心致志地吃鴨肉,一口小白牙把鴨肉剔得幹幹淨淨的,骨頭放在一邊,然後繼續喝沒喝完的湯。
沒人伺候,楚辭就不怎麽伸筷,要吃也只是吃面前的兩碟,再遠的根本看都不看。秦堯就給她夾菜,也不用布菜的筷子,直接拿自己的筷子夾。
他夾什麽楚辭就吃什麽,不主動說要吃哪一樣,夾來的也看不出喜不喜歡,來者不拒,吃的樣子很認真。
秦堯覺得有趣,就暫時自己不吃,只一味地替她夾菜,不多不少,每一樣都來一份,看她鼓動嘴巴咬下,再一點點嚼碎了咽下,只吃得嘴唇上一層油光,唇色更豔了。
楚辭很快就吃飽了,攔下秦堯,禮尚往來地給他夾菜。
“你要吃什麽,我來給你布菜。”她自告奮勇道。
秦堯十分擅長難為人,他指着最遠的雪裏蕻,“那個。”
楚辭只能跳下凳子,抓着筷子轉了一圈,夾回了一根青菜。“竹荪。”秦堯指揮,楚辭跑回去盛湯,秦堯又說:“糖醋荷藕,豆腐,還有茶……”
楚辭被他指揮得團團轉,倒是一直沒有疑心秦堯是故意使喚她,只是突然被桌腿絆了腳,一頭栽到他懷裏。秦堯下意識地伸手摟住她,等回過神來,楚辭已經趴在他懷裏,雙手摟着他的脖子,兩人距離近到呼吸相聞。
秦堯扶着楚辭的腰,側頭去看她。
在月光下推窗仰頭等着的小仙童長大了,變成了又乖又美的小仙女了。
可是也不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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