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又落過一場雨,天便徹底涼了下來。
前半夜楚辭閉着眼睛一直睡不着,抱着手臂把自己縮成一團,被子蒙着頭只露出口鼻,吝啬地不想讓一點熱氣溢出。
可是奈何自己就是個暖不熱的大冰團,再怎麽樣都暖不熱手腳。
每到此時,她都對秦堯大冷天早上還要沖涼水的行為充滿了景仰!
後半夜輾轉反側才睡着沒多久,秦堯就來叫她起床,把被子往下拉,露出她的臉,然後惡劣地捏着她的鼻子讓她喘不過氣,看着她睜開眼睛才松手。
楚辭迷迷糊糊的半睜開眼睛,因為蒙着頭小臉紅撲撲的,皮膚白,那一點紅就又柔又軟,像是白雲上灑落的霞光,輕飄飄又暖呼呼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感受到涼氣,楚辭閉着眼睛往下縮,執着地追逐着被子,搖頭晃腦地躲着秦堯搗亂的大手,還要分心求饒,軟乎乎地帶着還沒睡醒的惺忪說:“好冷啊,你不要偷我的被子,我都要被凍成雪人了,你給我暖暖好不好呀。”
楚辭平日就很乖,秦堯很喜歡逗她看她生氣的跳腳,再用一顆糖幾句話把她哄好。可是這個時候的楚辭,更加有趣,她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言語和形容,讓人忍俊不禁,又覺得妥貼恰當。
就好像現在她說自己是個雪人——可是不是嗎,看起來軟軟白白冷冷的,可是只要靠近一點,有一點點的溫暖的溫度,就能把她融化了。
秦堯任由她把自己的手壓在臉下,然後傻乎乎的,迷迷瞪瞪又閉上眼睛。鴉羽似的睫毛落在雪一樣的肌膚上,嫣紅的唇随着呼吸微微張合,露出一點點潔白的牙齒和鮮紅的舌尖。
每天早上逗一會兒楚辭已經成了秦堯的必修課,看着楚辭懵懂可愛的反應,前朝爛攤子的一大堆事都沒有那麽煩心了。
他手墊在楚辭臉頰下,曲起手指捏捏她的耳根,指節彎曲又放下,頂着她的臉一上一下地晃動,楚辭被他吵的好煩,又帶了起床氣,就雙手握着他的手腕讓他不要動,還要抱怨:“你怎麽可以這麽不乖啊,太讨厭了!”
她嘟着嘴,說話的時候眼睛都沒有睜開,可是氣鼓鼓的皺着眉樣子簡直太好欺負了。
“你不是個雪人嗎?”秦堯故意說:“朕的手很熱,你一直枕着會化掉的。你又這麽賴皮,朕怕你融化在我手心裏了,再順着手指流淌下去,粘也粘不起來,你就賴在朕身上不肯走了,讓朕給你暖一輩子。”
楚辭睜開眼睛,睡的睫毛都亂七八糟地倒着,頭發亂糟糟,半眯着眼睛一臉被人吵醒了的苦大仇深,看他一眼,倒在他手心蹭臉,毛毛蟲一樣拱着被子卷成一個卷,支楞着頭發暴躁地說:“你好煩啊!我還想睡覺為什麽非要打擾我!你太讨厭了!!!”
秦堯每天都在被讨厭,可也每天都有人無限留戀他溫暖的手心,口是心非得非常有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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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堯從容地收回手,十分理解地說:“不打擾你了,你接着睡吧。”
楚辭十分生氣地看他,“可是你已經把我吵醒了,被窩已經涼了,我睡不着了啊!都怪你都怪你——”
秦堯塞給她一顆糖,從善如流地說:“是,都是朕的錯,那你要起床陪朕吃早飯嗎?”
楚辭吃了糖立刻翻臉不認人,十分冷酷無情地裹着被子翻身留給他一個背影:“不起不吃再見!”
秦堯就笑,對此習以為常。
前朝開始上朝,他每日就要起的更早,現在天又亮的晚,有時候楚辭陪着他早飯都吃完了,回頭一看太陽還沒升起來。
楚辭乖了幾天,勤勤懇懇地起床陪他用膳,然後秦堯去上朝她回宮蒙頭睡覺——可是睡不着了。
然後吃飯的時候楚辭就十分真誠地關心他:“每天很晚才能睡着,第二天要早起,還不能偷懶睡覺,你會不會很累呀?”
“不累。”秦堯故意說:“朕每天早上還練武用涼水沖澡,就算是再睡少一點也不累。”
楚辭拿着筷子咬着唇半天,想了半天都沒等想出來可以反駁的話,總不能說其實我一點都不關心你累不累只是我有一點累。
于是第二天只能老老實實地繼續跟着秦堯一起起床,不過換了套路。
楚辭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虛僞又做作,然後讓秦堯看自己的臉,認真地問:“你看我是不是變醜了,我照鏡子發現自己眼睛一圈都黑了,皮膚也粗糙了,我現在是不是特別醜?”
“是的。”秦堯點頭,手下給她夾菜,回應道:“可是你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本就不漂亮。”
楚辭:“……”
她一下子就懵了,被秦堯一句話說得啞口無言,又打擊到不想說話。
楚辭冥思苦想一整天,終于想到了這個方法,要是秦堯說“不,你依然一如既往地好看”,楚辭就可以義正言辭地指責他騙人,然後無中生友地說“那誰和誰都說我變醜了”,要是他直接點頭說“是”,那就好辦了,楚辭就可以說都是因為早上起太早了,然後申請她可不可以不用那麽早起。
可是秦堯雖然點頭了,也肯定了她說的話,卻說她本來就不漂亮!
哪個小姑娘不愛美,哪個小姑娘不喜歡聽別人誇自己,哪個小姑娘能夠忍受別人當年說自己醜!
楚辭啪地一聲放下筷子,還沒來得及措辭,然後就聽秦堯聲音冷淡地說:“你要對自己有明确的認識,漂亮和醜都不應該用來形容你,你明明是可愛。”
“美麗的外表和皮囊會随着時間老去,你卻不會變。”
楚辭面紅耳赤地拿起筷子胡亂把秦堯夾給她的飯菜往嘴裏扒拉。
然後又堅持了兩天。
事實證明鼓勵教育是有效的,只是效用的持續時間長短因季節的溫度而變。
一場雨輕而易舉地打敗了秦堯的花言巧語,動搖了楚辭搖擺的決心,宣告一年最後的一段溫暖離開。
昨天楚辭開誠公布地跟秦堯說了,以後自己不想早起陪他吃飯,想要睡懶覺的請求。
秦堯也應下了。
然而結果表明,秦堯的話并不十分可信,至少他今天一點都不可信!說好的不吵我不讓我起床呢——騙子!
“你要是現在起床陪我吃飯,”秦堯開始利誘,“今天可以多加一顆糖,你可以吃三顆。”
但是騙子的花言巧的動聽且十分讓人心動,而正好楚辭是個意志一點都不堅定的俗人。
楚辭坐在飯桌上憤憤不平地說:“之前不是說好了嗎,等成親了,你會把我裝糖的荷包添滿的,可是現在我連荷包都沒有了!”
“對啊,”秦堯把破舊的荷包在她面前一晃而過又飛快收起,“是裝滿了,只是朕暫時替你保管而已,每天兩顆糖,何曾短缺過你?”
楚辭本能地覺得好像不太對,但是又覺得他說的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一直等到秦堯都走了半天了,她才想到——
本來是她可以自己支配的小零嘴,放在秦堯手中卻成了哄人道歉的工具!怪不得秦堯每次欺負她欺負得氣定神閑,還十分順手!
都是慣出來的!
楚辭垂着頭默默地想,這話放在自己身上好像也合适,畢竟她之前哪裏可能對着人這樣無禮頂撞。
所以,扯平了吧,楚辭吃着今天第二顆甜甜的糖想,其實是他們兩個互相慣着。
秦堯拿她替代喜歡的人,所以慣着她;楚辭感謝秦堯留下他們的性命,也可憐秦堯求而不得,還覺得他人很好,于是真心誠意地包容他。
就是兩個人好像離的有點太近了,這樣不太好吧?
“殿下和陛下近來很是親近呢,”雲舒被分來打掃大殿,見無人伺候,上前跪在地上為楚辭奉茶,語氣親昵目光溫柔地看着她,“奴婢很少見到殿下這麽活潑可愛的模樣。”
“雲舒!”楚辭眼睛一亮,飛快地從軟榻上坐起,驚喜地看着她,“好久都沒看到你了,還以為你一點都不想我呢。”
“奴婢自然是想念殿下的,只是一直被派去做些雜事,實在是沒有機會來見殿下。”雲舒溫溫柔柔都說。
“她是不是欺負你了?”楚辭緊張地問,拉她起來要看看她有沒有受傷,“她們是不是都故意對你不好啊?”
雲舒順從地在她面前轉了個圈,眉眼溫和,捂着自己臉上暗紅色的胎記柔聲說:“沒有,只是我這副樣子有些吓人,小姑娘們見了害怕,不想靠近也是人之常情。”
“才不是。”楚辭牽着她的雙手晃來晃去地撒嬌,“誰說我們雲舒吓人了,明明好看的不得了!”
雲舒彎了眉眼,揶揄楚辭道:“殿下識人不清的症狀還沒有好轉嗎,那豈不是現在仍舊只能認出奴婢一人,如今更是連眼光都變了?”
“啊啊啊雲舒!”楚辭不好意思地說:“你就不要再戳我痛腳了,我現在每天都擔心死了,生怕認不出陛下,然後讓他生氣。”
“陛下待你很好,不會生氣的。”雲舒旁觀者清,柔聲寬慰楚辭。
“不想說他了,”楚辭揉揉臉,轉身在軟榻上坐下,嘟着嘴說:“他老是逗我,哪裏好了?”
然後又擔心地問:“她們都不喜歡你,指派你來做什麽呀?”
“奴婢來打掃大殿。”雲舒耐心地說:“以前也只是做一些灑掃的粗活,雖然累了些,但也很省心。”
“只是最近流言四起,對殿下聲譽很不好。”雲舒在她腳邊跪下,仔細地揉捏着她的小腿,諄諄教導,“殿下如今和陛下舉案齊眉感情正篤,明月在陛下身邊讨不了好,就想诋毀殿下聲譽,離間帝後。”
也不是沒人在楚辭面前遮遮掩掩地傳話,況且明月近來待她越發敷衍,只要不是和秦堯一起用膳,送來的殿下膳食皆是一日不如一日。
楚辭猶猶豫豫的一直不好意思開口問,或者說了被人三言兩語地堵回來,便不該再開口了。底下的人就認準了她好欺負,在明月的縱容下隐隐有了奴大欺主的趨勢。
“明月每日都近身服侍陛下用膳。”雲舒補充,“如今宮裏除卻殿下沒有其他妃嫔,隐隐衆人皆以她為首,瞧着那模樣不像是個下人,倒像是個主子。”
還是個壓在楚辭頭上的主子。
楚悶悶不樂地倒下,仰看着頂上描金漆銀的柱子,沉默不語。
“殿下可是要再等等?”雲舒主動開口問。
過了良久,楚辭翻身倒在小毯中,聲音悶悶地說:“再等等吧,時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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