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有意要影射他,但好奇心上了來,只斜了眼一瞥我。我便似得了鼓勵,抖擻了精神:

“母話梅兒自是十分關切‘孩兒哪不舒服’,小話梅兒便撒嬌道‘娘親,我渾身都酸,真的’。”

沈大少聽完,臉頓時冷了下來,怒氣愈發作,若那山雨滿樓風。

我被他氣勢壓得不行只裝了小白兔,往後縮了縮。他只一會子,便平靜下來,喚我過去。我自知死路難逃,作蝸牛學步狀,只動了一點。

他竟直伸了手拉我,沒防備,一下便掉進了他的懷裏。仰頭望他,眉眼間帥得一塌糊塗,心便登時跳得飛快。

見我知羞,他臉上又有了笑,竟要替我揉肩。一下下的力道剛剛好,坐馬車的酸意一會子便去了大半。

他手上揉着,又擺出纨绔子弟的樣兒,低頭湊在我耳旁說話:“小話梅,這個名字不錯,以後就叫這個吧。”

心裏憋悶,擡眼望他,他也不管我的不樂意。又轉了溫柔的調:“現下不酸了吧?”前後間判若兩人,看着他眼神純淨,竟要将人吸了進去似的。只這一問,馬車裏的氣氛便暧昧起來,直嘆這車兒怎還不到。

在他懷裏熬着,馬車終于停在了鬧市的一角。一齊下了車子,見是一茶樓燈火通明,門前車水馬龍十分熱鬧。只他一進門,就有一掌櫃來迎。如此來,推測這定又是沈家的茶樓了。

見我立在門口,他回轉了身,笑得像春風,不知引多少女子青眼,卻只看着我,“小話梅,過來。”

望着他,覺着人笑得那樣好,卻與人來人往的熱鬧那樣疏離。不忍他寂寞,上前了緊緊跟着他的步子。回神,卻不知自己何時已成了這樣稱職的丫環。

二樓正對着戲臺,雅間最好的位子。他也不接掌櫃親手奉上的戲單子,只淡淡道:“讓她點吧,她說好就成了。”掌櫃聞聲就轉向了我,我倒也願得這點自由,便指了上面自己一直喜歡的《夜奔》并那《寄子》。掌櫃恭敬贊了姑娘好眼光,便下去傳了話,戲臺子上鑼兒鼓兒便敲了起來。

倒不知這掌櫃是捧沈大少的情,還是識戲人的真心真意。不過自己久不過戲瘾,也不管別人作何想,只翹首望着那戲臺,盼一出好戲。

賣身(下)

戲開了頭,樓下鬧哄哄的人便自發安靜了些。只見那臺上人唱道 :

“清秋路黃葉飛為甚登山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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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他義屬君臣

反教人分開父子

又未知何日歡會

料團圓今生已稀

要重逢他年怎期

浪打東西,似浮萍無蒂

禁不住數行珠淚,羨雙雙旅雁南歸”

原是《寄子》裏伍子胥痛別幼子、欲獨自回國死谏那一段。蒼涼頓挫的曲調,凄清悲苦的唱詞,讓樓上樓下的看戲人,都跟着嗟嘆。

一段段唱來,光照得不遠處的戲臺,迷蒙遙遠如海市蜃樓般。看的人更似入了魔,一瞬鴉雀無聲,如若一股隐形的潮在漲,無人能操縱。而轉瞬間,這個一度平靜下來的人海忽然熱烈起來,戲就在這時候要到達頂點,如決堤般,叫好聲此起彼伏,場子裏又熱鬧起來。

“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少不經事,卻深沉如斯。”沈大少聽了戲,沉吟着看我。我只低了頭,不會答也不能答。他看得我久了,又起了話:“你哥要回來了。”

尋思了半會,才想通是惜年的青梅竹馬要回來了,心不由帶了幾分緊張。

“你不希望他回來?”沈無沉似看透了我心思,轉而又道:“不管如何,你既是我家賣身的丫環,便不要妄想與他再有瓜葛。”

不知他使哪門子的威脅,他對于我的感情,多半是對有趣事物的獨占習慣罷了。而我,卻更願他真心來換。如果沒有,也只能轉身離去,享那天大地大,月明山清。只他不知,我早不是陳家惜年,自然不會對陳世謙的歸來有什麽期許。此刻,惟一放心的,大概就是二老有了親兒的照顧,我便少了挾制。

心裏這一些回轉,反而覺得陳世謙回的正是時候,便有些釋然。又偷閑看了兩場戲,自在逍遙得發了困。只一迷糊,又被他拉進了懷裏,熟悉的氣味,便安了心睡了過去。只聽得他最後一句惱道:“寫的戲那樣好,這會子又這般糟蹋。”

半宵的戲終于唱完了,不知何時上的馬車,卻也知他不會放我不管。一路在他懷裏,貪得他不會與說我些威脅算計的話,便自顧自睡得十分好。至了雞鳴時分,馬車才回了芙蓉鎮,停在了沈府門口。

望着沈府的匾額,便想起當日的崔家小姐與曾在此生活過許久的月君。如此來,便有些傷感,只得再三告戒自己不能重蹈她們的覆轍。

進得沈府來,依是暈頭轉向,終到了識得的寶劍閣。沈無沉令貼身小厮喚了管家來,他自在榻上卧着。管家來了,他便發了話,“這個小話梅,從今後發到書房,作些灑掃。住的地方,你作主便是了。”說着他自睡了去,管家便引我退出了房。

管家倒也不欺我初來乍到,領我到寶劍閣隔壁的一間院子,讓我與随侍沈大少的幾個丫環同住。丫環們本有個老媽子一齊管的,管家便與她說了我是少爺新帶來的“話梅”姑娘。老媽子也算世故,知我不同,便也幾分禮遇,單獨給我騰了一間房。

“你叫我嬷嬷即可,這裏雖不比京城裏的府院,但也是有規矩的。你既是少爺定的灑掃書房,合該拿三兩月例,若無甚大事,初一可回家探親一日。”聽得嬷嬷說話,有禮有節,也是極有家規的。

自歇着,白日裏,沈大少的四個丫環都認得了,分別是那琉璃、翡翠、琥珀、珍珠。名字一個比一個金貴,就我成了酸話梅,悔不該拿冷笑話噎那反複無常的少爺,當下也只得認了。細看四個女孩兒都長得十分清秀,待人也可親。她們見又有個姐妹來作伴,十分歡喜,與我叽叽喳喳講着府裏的大小事情。

如今,沈二少與沈老爺都不在,聽說是在都城裏忙着沈家的生意,大少爺便管着家裏全部事務。聽她們說得大少爺來,一個個都眼睛亮亮的。問少爺有沒有妻妾,她們倒說這府裏沒有,只聽說都城裏給訂了門親,語氣裏都帶些酸。

東拉西扯便說到沈老爺的九房妻妾,沈大少爺的親母是沈家的當家主母,不過十幾年前便病死了。如今是沈二少爺的母親如夫人最受寵,随侍老爺。府裏剩着的七房妻妾,只聽說前段時間老爺的小妾月姑娘突然失了蹤,也沒找回來。別的六房都挺安分,一齊住在南邊的秋影園裏。

女孩兒八卦着說了會,便都去輪值當了班,只剩了我一人在小院子裏無趣。到了傍晚,許是沈大少睡醒了終想起我,便喚我去侍候。進得寶劍閣,門口的珍珠兒給我指了指樓上,便小聲道:“不知為了什麽事,發着火。”

珍珠好心,便沖她笑了笑,一個人上了樓。依是暖香小榻,沈少見着是我,自語道:“如你這般沒兄沒弟的,也清淨。”

知他影射着沈家二少,卻不知他為何動火。依着本心回到:“有兄弟自然是好的,父母處事公道不偏不頗,便也不會反目,若為了勞什子的名利,不如讓了。”

見我說的輕巧,他也不辯駁,徑直丢了幾本薄冊子在我腳邊,唬得我一跳。撿起來一看,卻寫着婉派風月班曲目《牡丹亭》,作者處還題着昔心二字。心裏一驚,知辯無可辯,想當初寫戲折子,專挑出男女戀事作了一處,怕違了本處禮教,故隐着不曾給沈大少。如今不知這《牡丹亭》怎麽傳了出去,再看地上另幾本,竟也是一樣的出處。只名頭換了《長恨歌》、《琵琶記》等,想來只有月君看過,難不成這風月班竟是月君起的社。

頭緒轉得紛繁,更擔心沈大少已明了。沈大少陰晴不定,只聽得他冷冷道:“沒想到你本事不小,戲折子都寫到京城裏去了。昔心,不正是惜字麽?”

知事情果被他看穿,更加無話可說,見我不答,他語氣更厲:“莫以為你哥哥中了狀元回來,便有人撐腰。他早奉旨娶了玉溪公主,勸你那份攀富貴的心安份點!”

聽得陳世謙中了狀元,二老自然有所恃,更兼他娶了公主,心下更少了束縛。但聽得最後一句,他如是看我,全身竟如寒冬臘月般發冷,卻不肯服軟,便答道:

“陳家本只于我有撫養之恩,如今也算報了,自是再無瓜葛,少爺不必勞心。”

見我撇清關系,他倒又好了,如施了大恩般道:“先前的事不與你算,這兩日在書房寫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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