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半老徐爺

敖先生這次回家的那副模樣,着實将老頭老太太吓得夠嗆。手腕上打着石膏,胳膊還挂在脖子上,兩天沒刮胡子,青色的胡渣布滿了腮幫下巴,整個一副喪家犬的模樣。小敖剛進門,老敖就炸了,着手就要打電話叫人待命,不管這事兒是誰幹的,定要卸他兩頭胳膊才能解氣。

單手拉着老敖讓他冷靜,讓他聽自己把話說完。老敖放下手機,壓着怒火聽他講完,這時張姨端了杯茶過來,老敖接過茶杯手便抖個不停,那模樣保不齊下一刻便會直接将杯子扔出去。

從臉上的表情來看,因為心疼兒子,心裏必定是騰起了萬丈怒火,敖先生暗暗道,就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

接下來的一刻鐘裏,敖先生便充分了發揮自己的演技,睜着眼開始說瞎話。這當中他沒有提起過郝放,當然也沒打算讓老頭知道這事與他有關,不是怕老敖不出手,只是将這事全盤扣在自己身上是為了讓老敖多費些心力,他知道欺騙老人這不對,但這也是被逼無奈,誰讓他敖傲已經決意要讓那日臺球室裏穩如泰山的人将牢底坐穿呢。

敖先生說:“那天我正同齊季他們在商業街吃宵夜,撞見了一夥子人,是去店裏收保護費的,當時我跟齊季就讨論起了現在社會風氣問題以及政府對于老百姓是否安居樂業的重視性,不巧被混混們聽見了,說這是在罵他們,上來就是對我們一頓暴打。我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當時就忍住了,好在我是忍住了,不然更要吃大虧。打我們的人是東城混混頭子的老大,叫老黑,心狠手辣一人,黃賭毒就沒他不沾手的。”敖先生揉了揉胳膊,又瞄了瞄老敖的表情,看來是信了。

“爸,我知道東城那邊不在你管在範圍裏,所以這兩天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訴你,我傷養些天也就能好,就怕把你氣着了。”小敖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老敖也懶得揭穿他。他說他不想告訴自個兒,這不明擺着是要自己幫忙出氣的。說他伸不了手,笑話,當他在官場二十多年白混的。

“這兩天你先住在家裏,讓你媽好好照顧着,東城那邊我還有說得上話的人,雖說不是市中心,但既然能亂成這個樣子,那邊的治安大隊也該換幾個人了。”老敖又将手機摸了出來,聽着像是在約人。敖先生被老太太拉在身邊,一直詢問傷勢,死活不讓他再出門了。可敖先生哪能待得住啊,直說公司一大堆事情要忙,打着石膏也不能落下工作。老太太沒辦法,只能命他以後每天回一趟家,說是要給他炖骨頭湯。

事先必定是同齊季商量過的,兩個老人家都身在官場,一個不行還有倆,總有辦法把那王八蛋弄進去,讓他蹲個十幾二十年等出來也差不多該入土了。事先就去那街道打聽過,這人但凡賺錢的買賣都會摻上一腳,這麽肆無忌憚必定是局裏有人與之串通一氣,這賊窩當然不好端,但要看是誰端,只要一端,他不判個死刑也要判個無期。敖先生之前雖然與他毫無過節,但這裂骨之仇不報不快,再說這事裏主要摻着郝放,撇下房東房客的關系不說,就放平日,他也不反對偶爾為民除害一下,像這種蟑螂,活在世界上只會有害無益。

石膏打得很有技術含量,看得挺大塊面積,其實一點不影響工作生活。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日,看來這石膏還得與自己待上一段時間了。

齊季這次什麽也沒說,無條件支持,他一參與那就是報郝放殺父之仇的功臣之一,這能大大的增進他與小宇之間的感情,以後還不是他想怎麽樣那就怎麽樣。後來齊季想想又覺得有些不對,小宇和郝放不過是朋友,而他和小宇卻是情侶這種親密的關系,怎樣也不該是為了讨好小宇去費力為郝放做這些對自己無利的事情啊,于是齊季告訴自己,那就将郝放看成自己的小姨子得了,這樣一說就順暢多了。

自手受傷以來,敖先生便是再沒去上過班,這份工作對他來說并沒多重要,當初接下權當是為了糊口。在他請假的三天後,大唐拎了東西前來看望,身後還跟着來湊熱鬧的宋顏,只是這幾天不見,宋顏走起路怎麽有些一瘸一拐了。敖先生想問問他這是怎麽了,可還沒等他開口,大唐便打聽起了自己的傷勢,那張平素有些刻板的臉上竟然難得見到了關切神情。

聽到敖先生要請兩個月的假,還以為他說手受傷是為了要跳槽去其它公司而找的借口,今天一看似乎真是自己想多了,這工作耽擱一段時間沒事,只要這人沒跑就什麽都好說。于是大唐爽快的批了敖先生的假,而且工資還照發。

宋顏站在大唐身後憤憤了瞪了眼敖先生,心裏各種不是滋味。他跟着大唐也快兩年了,怎麽就不見他這般對待自己,這平日身體不舒服請個假都要看他一頓臉色順帶扣個全勤獎金,就更別說這按月算的長假了。

瞪完敖先生似乎還不夠,又朝着大唐的後腦勺飛了幾計白眼。敖先生看着他那副模樣,心裏便又起了逗他的心思,于是對宋顏說:“我這胳膊這兩天似乎消腫了,唐詩揚讓我再去醫院重新打個石膏,而且我還有幾天的水要挂,正好你們來了,我看今天的天氣還不錯,你待會就開車順道送我去醫院吧。”

宋顏的臉色變了一變,有故作鎮定的嫌疑,他輕咳了一聲說:“我待會兒還有事兒,你讓大唐捎你過去吧。”這話一說完宋顏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當然大唐也反應過來了,他疑惑的看着宋顏:“我今天不是坐你車來的嗎?”

話說當日郝放開車載敖先生去醫院完全是無證駕駛,郝放說他上初中那會他爸教他開過,自家旁邊一畝三分地兒的開着還挺好,但就是沒考過駕照。敖先生聽完愣是無話可說,也說不了什麽,郝放這神情不以為然,且理直氣壯,人民交警在他眼裏看來只是個擺設。

當然是不敢再坐郝放的車,最後還是大唐拿了主意,他說他自己會打車回去,讓宋顏包接送陪他去醫院換石膏,這是上司與下屬下達命令時才會有的口氣,而不是同宋顏在打商量。

一路上,宋顏說年底一發年終獎金立馬跳槽走人,跟着這種心沒長正偏到姥姥家的老大沒一點意思。敖先生說:“麻煩說別人的時候也避諱避諱,自己就坐跟前呢,也不怕我回頭向大唐告狀去。”

“麻煩你麻利的去告訴他,對于他的所作所為我已經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人家都說女人可怕,其實直男才可怕,尤其像他這種結了婚發了福的直男最可怕。”說不怕被告訴是假的,只是他知道敖先生不是那種喜歡打小報告的人,兩人相處也有一段時間,對于敖先生這點信心他還是有的。

對于宋顏一竿子打死一船人的說話方式敖先生早已經習慣,所以也懶得接他的話茬,就揚着嘴角靜靜的聽他絮叨,也托他的福,去醫院的這一路上半點不寂寞。

等到了唐詩揚那裏後,敖先生見這兩人的相處模樣倒不像是第一次見面。果不其然,聽唐詩揚說他兩人在自己受傷的當天晚上就見了面,不過他沒說是怎麽把宋顏給約出來的,也可能是沒敢說,宋顏的眼睛瞪得像牛眼,唐詩揚雖然扭過頭去,卻還是感覺自己的臉頰被那眼神瞪得發麻。

敖先生就當自己是個瞎子,也怕看多了這些不在常理之中的戀情後,自己也會走進不在常理的胡同裏再出不來。可裝沒看見只能是裝沒看見,這看見了也沒辦法真的當成沒看見。

骨裂後的一個星期每天都要打吊水,今天吊完還要再吊個三天才能完事兒。敖先生自個兒的坐在輸液室裏,宋顏被唐詩揚扣在了自己的看診室裏也不知道又想幹什麽龌龊事兒,臨出門前見他在宋顏的唇上啄了一口,就這麽一小會兒功夫都等不了,非得在敖先生眼皮底下上演這出,也不知道避諱一下。敖先生搖了搖頭,心裏默念,就當沒看見就當什麽也沒看見。

宋顏的嘴唇很溥顏色很淺,泛着粉色,不論是男人裏面還是女人裏面,那嘴唇都算得上是好看的。不久前,宋顏還主動向他獻吻,那滋味混合着濃烈的威士忌終于讓他沒能全忘記。敖先生将後腦勺靠在椅背上,用剛打過石膏的手臂蓋住了額頭,點滴瓶裏的水比廣告裏為礦泉水打廣告的水還要清澈,一點一點的流進身體裏沒半點違和感。他抿了抿嘴唇,心裏像是狂風過境一般,被刮得一幹二淨,空落落的竟然什麽也沒能留下。

有的人說之所以寂寞,是因為所想之人不在身旁。敖先生想不到任何人,可他還是覺得無比寂寞。

不,應該說是空茫。

管他寂寞也好,空茫也好,總之什麽都好,日子過了快三十年不也都這麽過過來了。按理說也已經過了思春的年紀,沒道理在這半老徐爺的年歲裏又來上一回。後來他又想了想,該不會是年輕那會思春這事還沒辦到位,便在這青春的尾巴裏肆意張揚了起來吧。

受傷這幾日,飯是做不了了,虧得老太太在家琢磨了不少好菜,同着張姨一起做了出來。敖先生每天中午打車回家吃頓飯,臨走還不忘打包一份晚上吃,老太太一開口勸他回家住他便拿工作搪塞。敖先生還算是個孝子,這麽欺騙老太太他心裏也不怎麽好受,可心裏就是不放心郝放,非得每天晚上見他毫發無損的到家才能安心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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