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要怎麽樣你才喝藥

他以為眼前這人會沖上來将他緊緊抱住,可敖先生卻在離他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樣看過去,的确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張臉。心裏有千層浪正肆意翻卷着,一下下的隔着肋骨內側的血肉撞擊着,喜悅的顫動裏竟還夾帶着些許疼痛。喉嚨裏壓着千言萬語,每一句都争相着要破口而出。然而最終平靜說出口的那句話,竟是再平常不過再普通不過。郝放輕喘着氣說:“你怎麽來了?”

領路的向導,在将人安全的送到後,便獨自照着手電筒回去了。敖先生向他道了謝,又從皮夾裏取出一張百元大鈔要遞給他,對方執意不願再收,擺了擺手笑着便走了。敖先生無奈的又将錢塞了回去,轉臉一看,郝放身上竟只穿着汗衫。

敖先生将方才因走熱而脫下的外套披在了郝放身上,擡手又揉了揉他腦袋,也許是新長的頭發還來不及剃,摸起來時竟是軟軟的手感,他說:“怎麽穿這麽點兒就跑出來了,也不怕凍着。”

“聽見了你的聲音,所以就着急的跑出來了。”郝放笑着,遠方繞過山林跨過群山的風,已經疲憊的到達了這座清冷孤寂的小山村,此刻那風正伸出那只微涼的手,緩緩拂過他的臉。

屋子裏,老奶奶和他的孫子已經睡熟,這個時辰,怕是鑼鼓喧天也吵不醒他們的夢。可郝放兩人還是輕手輕腳的進了屋,拉燈泡的繩索就在門旁邊,手往牆壁上摸索了幾下,燈泡亮了,手上也沾了灰。

若是換成平常,以敖先生的口舌,定是會說這屋子是否是被考古保護起來的遺跡。裏面的陳設,建屋的材質,都與他眼中的二十一世紀格格不入。然而住在這個屋子裏的人是郝放,不論他是為着何種理由來到此地,都是萬分不應該。敖先生說:“這屋子,比電視裏播的貧困山區似乎還要好上一些,我還以為你住的會是茅草棚呢。”咧了咧嘴,發現要笑還是太勉強了。

“我沒想到你會來,要是你提前說了,肯定不會讓你來這裏的。這裏很缺水,你看我整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穿了十天,我這個樣子,真的不想讓你看見。”接過敖先生身上的背包,一時間不知道往哪兒放,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桌子上也滿滿是灰塵,随手找了塊布擦了擦,這才将背包在上面。

敖先生走過去從身後将他摟住,就十天沒換衣服沒洗澡而己,他身上還是他的味道,就算發酸了發臭了都還是他的味道。郝放脖子上了皮膚很光滑,将臉貼上去像是貼在一塊光潔的綢緞上,帶着些涼意,總也忍不住想要磨蹭幾下。感覺到自己脖子上的溫度有些異常,便擡手摸了摸身後人的後頸,這種溫度不是發燒又會是什麽。

剛才只顧着驚訝,完全忽略了敖先生略重的鼻音。他是就這樣帶着燒來的,還是在這長途跋涉中才生的病,可不管是哪種,那半天的山路都不是好走的。他就着圍繞在腰上手的轉過身,敖先生的頭微微低垂,雙眼也閉着,他就像抱着顆樹般抱着郝放,身體全都靠了過來。接着,他用蚊子般的聲音說道:“小放,我好難受。”

郝放半抱半扶的将人弄上床,替他将被子蓋好後又順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比後脖還要高上一些。這裏離鄉裏的醫院少說要有四小時的腳程,別說這已經是半夜了,就敖先生這個狀況也肯定走不到那兒。剛才還精神奕奕的,怎麽這一會兒就蔫掉了呢。

村裏有個土醫生,大家都叫他喬爺,平時附近有人傷風感冒的都會去找他。這會兒也顧不了那麽多,郝放穿着衣服就又出門了。

半夜的敲門聲又招來了狗叫,屋裏的人被吵醒後忙詢問是誰,郝放扯着嗓子應答,就像是怕他聽不見又聽不懂一樣。好在門一會兒便開了,郝放滿臉焦急的樣全落在了喬爺眼裏,怕是真病的不輕,便急忙忙的跟着去了,連門都顧不得關上一下。

喬爺一邊查看病症,一邊聽身旁的說起他與病人的關系以及為何敖先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這個小山村,一年也見不着幾張生面孔,可只要是來這兒的,大家都會熱情大方的招待着,更別說是來這裏支教的老師了。郝放說敖先生是他的堂哥,正好來本市出差,便順道過來看他了。

又把了把脈,喬爺的臉越發舒展得開了,他說:“就是有些傷風,上次你感冒我給你吃的安乃近應該還有剩的,你先給他吃上一片,我現在回家給他熬碗湯水,晚上給他蓋熱些,盡量多發發汗,我保證他明天就能活蹦亂跳了。”喬爺說完便弓着背走了。

給敖先生拿過藥來,他一聲不吭的和水吞下,躺下後眼睛一會兒閉着一會兒睜着,像是困急了又舍不得睡似的。熱氣沖上了他的臉,将整個臉頰薰得發紅,兩只眼睛也紅的像只兔子。敖先生說:“昨天夜裏,我四處亂轉,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轉到了我們上次放煙花的地方。雖然我每天都在想你,可那會兒應該是最想你的。你的電話打不通,我聯系不到你,想聽你的聲音,可一點辦法也沒有。于是我就跳進了那條河裏,那河水倒是挺涼的,沒一會兒我便受不了爬起來了。”說到這兒,敖先生輕輕的扯動了下嘴角,像是在笑。他的聲音很低,并有些斷斷續續。

他接着又說:“早上就在發燒,可一想着要來找你便顧不上了,我睡了一路,感覺也沒什麽,就是山路太長,我一直問給我帶路的大爺什麽時候能到,他一直說快了快了,可我覺得自己走了好久,走得都快走不動了,可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不那麽累了。可能就是那一下把所以有力氣都花完了,一到屋裏我就撐不住了,唉,本來不想讓你擔心的……”敖先生又閉了閉眼,這一閉好半天都沒再睜開過,像是剛才說的那段話将他累到了。

沒多久,喬爺便端着碗進來了,湯正冒着熱氣,應該是剛起鍋的。喬爺将碗遞給郝放,就在身旁站着,催着讓趁熱喝了。敖先生又坐起身來,看着焦黃的湯藥忍不住就皺起了眉頭。郝放讓喬爺先回去睡,都這麽晚了,明天怕是要起不來了。喬爺打了個哈欠,又将剛才交待的事情重複一遍,這才慢悠悠的回家了。

像是小貓舔食一般,敖先生只抿了一小口,便立馬将臉轉了過去。也不知道這湯是用什麽材料熬的,總之是又苦又辣,怕是什麽味兒都要在它面前黯然失色。見他這樣,郝放便知道這藥定是不好喂了。

“快把他喝了,多大的人了,還怕喝藥。”伸手将他腦袋掰了過來,敖先生那是滿臉的愁苦:“這藥太苦了,喝下去肯定又得吐出來,我都一天沒吃飯了,空腹喝藥也不好,你說是不是?”說完還又眨了眨眼。

“你別唬我,這中藥空腹喝更有效果,老人家大半夜被咱叫起來,還親自熬了藥,你不喝對得起人家嘛。”耐何他苦口婆心的勸,敖先生就是不買帳。老話說得有理,生病的人最大,不能生他氣更是不能責難他。眼看着湯就要涼了,再不喝涼了便沒藥效,郝放一急,聲音便大了些:“到底怎麽樣你才願意喝?”

知道他是不會在這種時候生氣的,抓着這點,敖先生越發的執拗了,不喝便不喝,說什麽也沒用。他用沉默回應了郝放,緊閉着嘴巴,像是在告示着:那碗藥是進不了他嘴的。要說平常,敖先生肯定不會這般任性,只是這發着燒的人,神智總有些混沌,跟喝醉酒是差不多的。

搖了搖頭,郝放輕嘆着:“真是拿你沒辦法了。”說完,他就端起碗來,往嘴裏送了一口,他也沒吞下去,只是皺着眉緊閉着嘴看向敖先生。敖先生吓了一跳,當然也猜不到郝放這是想幹嗎,怔忡間,只見郝放的臉朝他靠了過來,那被湯水浸潤過的嘴唇緊閉着,正緩緩貼上了他的唇。接着那溫熱的湯水便流進了他的口中,在郝放口腔裏流淌過了藥,好像已經失去原先的苦味,睜着眼,便全數咽了進去。

“你看,這不都喝下去了。”郝放笑了笑,接着又往嘴裏送了一口。

這下,沒等到他将臉貼過來,敖先生便先湊了上去,将對方口中的藥全數接了過來。眼中帶着熊熊烈火般的興奮,身上的燒像是瞬間被擊退到了一旁,真實的敖傲終于在這會兒又出來了。

就這樣,一口兩口三口,一碗湯藥很快就見了底。過後,郝放口腔中的餘味證明這藥的确很苦,但敖先生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只覺得這藥熬得少了。

放了碗,又順手拉掉了燈,房間瞬間又暗了下來。摸索着到了床前,敖先生早就将身旁半邊鋪空了出來,被窩還是用發着燒的身體暖過的。敖先生很少會不洗澡就上床睡覺,只是這會兒渾身無力又困得極了,也就沒多餘的心思去講究那些了。

像是又回到了春節裏的那段時間,每夜都是摟着身旁的人睡的。後來郝放離開了,連續失眠了好幾夜。有人說一個習慣的養成需要二十一天,敖先生用一個星期養成睡在郝放身旁的習慣,用了兩個月卻還是沒能習慣他不在身旁。管不了南北的氣候差異,管不了環境是好是壞,管不了床是大是小,更加管不了牆壁上簌簌往下掉的灰塵。郝放在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地方。

手一觸到對方的腰間,敖先生閉着的眼才算是真的是閉上了。勻勻的呼吸夾雜着濕熱的氣息,毫不介意的面面相對着。郝放在這沉寂的夜色中,腦中執起一根畫筆,将他的輪廓,他熟睡時神情都描刻下來,刻在腦子的核心部位。于是只要一閉眼,便全都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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