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血滴

楚涵宣進到屋內,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身材挺拔的七弟楚雲西。

單單只是站在那裏,平王身上的孤高和殺伐之氣便顯露無疑,強勢到讓人無法不拜服。

楚涵宣咬了咬牙,繼而露出了個微笑,踱着步子走上前去,關切地道:“怎麽那麽久還未出來?”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四周,“殿中清冷,可別凍壞了身子。”

楚雲西謝過他的關心後,平靜答道:“無妨,京城比北疆溫暖許多。”

他相貌肖似美麗的先皇後,膚色又極白,在黑色大氅的映襯下,愈發顯得人如冷玉。

楚涵宣壓制住心頭的不快調轉視線,便望見了正在一旁躬身而立的傅傾饒,當即哼道:“朕讓你随侍平王,你就是如此行事的?竟也不勸着些。改日王爺病了,朕定然唯你是問!”

傅傾饒心中正七上八下着,聞言應了一句“微臣知錯”,後覺得不太妥當,正要改口再言,卻在擡眼間看到一滴血落了下來,恰好掉在了楚涵宣身後二尺處。

血滴落到地面的一瞬,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因了那微不可聞的啪嗒聲而漏跳了一下。

那怪物和陶行江致命的創口極小,幾乎都沒流下血來。只有那個蒙面女子,因了‘蓮花綻放’的關系,傷口頗大。想來血是從她身上流出來的。

傅傾饒不敢擡頭去看,因為那樣會暴露房梁上的一切。又怕自己的神色出現分毫的破綻引起楚涵宣的警惕,忙将頭低得更低。思緒紛飛間,想的都是地上那觸目驚心的血滴。

楚涵宣看她如此模樣,只當她又恭敬了幾分,便轉而去和楚雲西說了幾句話。只是口唇開合之間,他始終在環顧着屋內的情形。

觀察許久都沒發現異常,楚涵宣心內焦躁不已。偏又有人在殿外高聲問詢,他只得壓下滿心的不快,轉身準備出殿。

楚涵宣眯了眯眼,仔細地慢慢地掃視着殿內,最終一無所獲,只是指了那一點,緩緩問道:“這是什麽?”

傅傾饒心知以楚雲西的眼力定然也早就看到了那滴血,故而方才楚涵宣轉身之時,她瞅準時機朝楚雲西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開口。

此時聽楚涵宣這樣問,她忙上前一步說道:“是微臣留下的。”

“嗯?你流血了?”楚涵宣斜斜地睇她,“在這大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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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傾饒躬身行禮,指了一排錦墊的一側說道:“還請陛下贖罪。方才微臣看着殿內極冷,就想着給王爺多鋪一層錦墊。誰知去拿旁邊那個的時候,被下面木頭側邊突出的一物給刺到了,就流了血。”

她攤開手伸出一指,現出還在往外冒血珠子的傷口,無奈苦笑,“陛下請看,這還在流着呢。剛剛流的比這多。”

先前她說話的時候,手基本上都縮在寬大的衣袖之內,楚涵宣并未留意到。此刻見她如此,楚涵宣沒有立刻開口。

傅傾饒知他懷疑,就又翻開了衣袖,指着上面殷紅的一片給他看。

楚雲西見她故意弄傷自己,眼神驟然變冷,冰寒的目光都快要把她給凍僵。傅傾饒硬挺着不去看他,生怕被他指責的目光給刺出無數個血窟窿。

誰知就在此時,又一滴血珠子從屋梁上掉了下來。卻不似方才是直直墜落,而是以極快的速度飛去放置錦墊的木板側邊。

傅傾饒登時唬了一跳,好在她素來穩妥,心中大驚面上不顯,連手都沒抖一下,楚涵宣這才沒發現不對。

他微微颔首後轉過身去,傅傾饒本要松口氣,誰知楚涵宣卻并未走向殿門,而是去到那排錦墊前面。

錦墊若是直接擱到地上,人跪到上面依然極涼,故而每個錦墊下面鋪了一層上了漆的木板。木板雖然也涼,卻比地面好上太多了。

楚涵宣去的,就是傅傾饒方才指的那個錦墊前面。

他只在這處停了一下,便走到了它的側邊。探手出去細細摩挲下面木板的邊緣,最終摸到一個凸起。

很尖,确實能劃傷手。

楚涵宣矮下.身去,在那尖銳的突起物旁觀察片刻,終于看到了深色漆中的一抹紅色。他探指将那紅色蹭下來,撚了撚,又擱到鼻下聞了聞,這才點點頭,說道:“這處年久失修,難免有一兩處不妥當。傅愛卿你此次侍奉王爺而受傷,朕回去後定然有賞。”

傅傾饒終于放下心來。

先前進屋給楚雲西整理錦墊時,她便注意到了那個凸起。只是她動作靈敏,給繞開了,并未傷到。不過此處的存在顯然并不能完全消除楚涵宣的懷疑,到底是段溪橋從房梁處彈來的那個血滴起了大作用。

楚涵宣既已出殿,楚雲西和傅傾饒就也沒了待在這裏的理由。

傅傾饒暗暗着急。房梁上的段溪橋雖然能夠脫身,但那三具屍體……若不趕緊移走,必然是個大麻煩。

得想個法子才行。

她正默默思量着,突然肩上一沉,居然是楚雲西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

無需擔心——他口唇微動,這樣無聲說道。

傅傾饒努力扯出個笑來,正待繼續細想,就見楚雲西朝着皇族人聚集之處淡淡看了過去。

這時,有一個少年行了出來,小跑到楚涵宣面前,雙頰微紅,低垂着頭嗫喏着說道:“父、父皇,孩兒有一事相求,不知父皇可否答允。”

看到他從那堆人裏跑出來,傅傾饒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了。待到他喚楚涵宣為‘父皇’時,傅傾饒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青岚?那個小學徒青岚?他怎麽會在這裏!

而且還叫楚涵宣‘父皇’……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楚涵宣因着事情不順利,一口氣郁在胸口堵得難受。他本不欲搭理楚青岚,無奈衆目睽睽之下,無視自己的兒子到底對聲名有礙,只得耐了性子問道:“何事?”

“我沒有找到随侍的人。”楚青岚小小聲地說道:“所以我想問問七叔,能不能讓這位大人幫個忙……”

“先前你不也自己解決了麽?”

“可等下要自己在殿裏待着,我……我有些……害怕。”

楚涵宣終于不耐煩起來。

他一直不待見這個九兒子。綿軟,懦弱,一點都不像他的性子。若不是有楚雲西護着,他恨不得這輩子再也看不見他才好。

再看那個大理寺的小官兒——

不過是個七品罷了,白淨漂亮得簡直不像男人。随侍這個最不中用的兒子,也算是得當了。

于是楚涵宣揮揮手,準了。

楚雲西在一旁說道:“陛下,既然如此,不如先讓青岚進去。免得傅大人多跑一趟了。”

楚涵宣心中不快,語氣便也不善起來,“怎麽?照這樣說,這儀式的進行,竟是還要看他一個小小官員的臉色不成!”

“微臣不敢。只是陛下素來體恤臣子,故而微臣鬥膽如此建議。”楚雲西平淡地說道。

楚涵宣還欲發作,黃公公捧着茶盞行了過來。

叩拜儀式是從楚涵宣開始,他的部分早已完全結束,黃公公就也繼續伺候他,只是不能進殿。

楚涵宣接過那盞茶,試了一口,不燙不涼不濃不淡正可口,心裏便舒坦了許多。再聽到黃公公說的話,就也沒那麽大火氣了。

“陛下,眼看着就要輪到小主子們了,既是如此,哪個小主子先來不行呢?倒不如讓九皇子先去,也好給其他小主子們開個路。”

楚涵宣挑了挑眉,黃公公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道:“那裏頭陰森森的,小主子們怕是承受不起。有九皇子先去打打頭陣,後面的小主子們就也順當點了。”

想到那未能成事的計劃,楚涵宣也覺得這屋子有些不吉。思量了下後又覺黃公公所言有幾分道理,便也準了。

傅傾饒便準備随在楚青岚身後進殿。

剛走沒幾步,楚雲西喚住二人。先是叮囑了楚青岚幾句,又對傅傾饒說道:“青岚是我看着長大的,很是良善,你待他如待我一般便可。”

傅傾饒便做出讷讷回應狀,跟着楚青岚去到殿中。

剛一關上殿門,楚青岚便趴在大門縫兒上往外瞧。覺着沒人在偷看了,這便回過身來,急急地小聲問傅傾饒:“怎麽回事?七叔特意讓我過來做甚麽?”

傅傾饒恍然明白了楚雲西方才最後一句話指的是什麽。

楚青岚,可信。

時間緊急,她來不及多言,大致跟楚青岚說了句“梁上有屍身,我得趕緊處理掉”,這便急急地飛身而上,去到段溪橋身側。

段溪橋聽到二人對話,有些明白過來。正提起那怪物的手臂準備将它拎下去,卻見傅傾饒跑了上來,不由蹙眉:“你上來做什麽?”

“幫忙啊。”傅傾饒挽着袖子說道:“這女人我負責帶出去吧。”

此處背靠高山,文武官員和皇族一幹人等都在殿前。殿後高山險峻,一般人過不去,并未有多少人把守。只要時間足夠,以他們二人的身手,将這三個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去全不費力。

她剛将一邊的袖子挽好正準備弄另一邊,卻被段溪橋伸手按住。

段溪橋先是氣惱地看了眼她受傷的手指,又直勾勾地盯着她露出的一小節白嫩手臂,嗓子頓時有些幹澀,硬邦邦說道:“誰讓你上來的?下去!這些我搞得定,用不着你。”

“可是時間緊急……”

“不過三個,我很快弄好。”

“我……”

“快下去。”段溪橋調轉視線望向她,認真說道:“我不想讓這些東西髒了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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