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半晌, 門口就只剩下了荀覓一個人。

他呆呆的站在樓梯口, 目光漫無目的的順着灰色的水泥樓梯, 延伸到了外面樓道的牆上。

他打量着被孩子用粉筆塗了滿牆的塗鴉作品, 慢慢的又垂下了頭。

這時候, 樓道裏傳來了一陣蹦蹦跳跳的腳步聲,還有孩子哼唱的聲音,随後, 一雙有些髒舊, 但卻能看出來經常擦洗的鞋子映入了荀覓的視線。

荀覓擡起頭,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兒站在荀覓對面, 身上穿着一身漂亮的格子裙,只是裙子看起來有些髒了, 白色的褲襪和白色的毛衣像是摔了一跤一樣, 還有些許烏黑的泥濘痕跡。

她臉上還帶着淚痕,可看到荀覓之後,還是歪了歪腦袋,說, “哥哥,你為什麽要哭啊, 我摔跤了才哭哭的,不過剛才我哥哥給我買了一個糖, 我就立馬不哭了。”

荀覓沉默的看着她, 沒有說話。緊接着, 後面又快速跟上來了一個人, 看上去比眼前的女孩兒也大不了幾歲,見到女孩在跟陌生人說話,直接上前一步,拽着人的手就把人直接拽上了樓,一邊拽還一邊念叨,“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說話,一棟樓的都不行……”

聲音漸漸遠去,大概又上了幾層樓的時候,傳來了開關門的聲音。

荀覓盯着樓梯的方向又站了一會兒,才輕輕一眨眼,垂着頭回到了房間裏,将大門重新關上。

這麽簡單而又溫馨,生活當中總是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而鬧得雞飛狗跳,一邊像是埋怨,卻不掩關心的親情……

是他最渴望卻又不可得的。

雖說莫訣昨晚上在離開前,跟他說了,最後的選擇權交給他——可擺在荀覓面前的,也就只有兩條路而已。

一個,是繼續待在荀家,在荀澤宗面前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在自己的愧疚和不自在下享受着應該屬于夏繁的一切,然後随着時間一點點的接近,焦躁的等着夏繁回到家……然後面對一種只會讓自己更尴尬的局面。

另外一個,就是離開,一了百了,對誰都痛快。

答案是什麽,已經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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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重新又活了一輩子,可歸根究底,他還是他,而不是換了一個別的人,在他這一生當中,牽挂、羁絆那麽多,想要改變……哪那麽容易。

他在家裏幹坐了一夜,第二天,等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經蒙蒙亮起來的時候,他才終于從沙發上站起,慢慢的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撐着自己已經有些混沌的頭出門。

外面的冷空氣讓荀覓清醒了一點,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剛一下樓,在樓道口的正對面,他就看到了站在車邊抽煙的莫訣。

莫訣不是一個有煙瘾的人,身上的煙盒絕大多數都是裝飾性的物品,然而此刻,在他周遭的地上卻滿滿的全是煙頭。

僅僅是一個晚上沒見,莫訣下巴上就已經冒出來了些許的青色的胡茬,看上去也有些疲憊。

兩個人站在樓下四目對視,因為時間還早的關系,小區有些住戶的家裏面燈光有亮起,但是這個時間卻還沒有出門的人。

“去哪?”莫訣站在原地,輕輕開口說道。

荀覓低着頭,雙手揣在口袋裏面,樓下一陣陣的寒風吹得他這會兒腦子其實有點疼,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于是他抿抿唇,只是下意識的說了一個自己目前唯一能去的地方,道,“回學校。”

莫訣嘆了口氣,将手中的煙屁股扔在地上,再用腳尖輕輕的碾滅,看着最後一絲火星徹底變黑之後,說道,“也可以。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訴爸,反正你最近不經常在家,開了學之後,又都在學校住。”

因為一晚上沒睡,腦子又一直亂糟糟的荀覓聞言還是捕捉到了某種莫訣沒有說的關鍵信息。

他擡起頭,終于肯第一次直視莫訣,下意識的道,“爸怎麽了?”

莫訣道,“急性白血病。”

荀覓的大腦一瞬間一片空白。

他嘴唇翁動兩下,不可置信道,“怎麽可能?!上一次我陪着爸去檢查的時候,大夫還說指标都算是正常的!”

莫訣也沒有多辯解,冬天的天亮的快,短短一會兒就已經明顯亮了不少,小區裏面也已經有了行人,兩個大男人站在路邊說話,挺招人看的。

他把人拽上了車,等坐好啓動了車子之後,才說道,“最近兩三個月才發現的。這個病,一般不容易發現,是一直負責的大夫感覺爸情況不對勁,才讓去做了血象檢查和骨髓象檢查。”

荀覓安安靜靜的聽着,可其實他一丁點都聽不懂,等莫訣話音落下之後,才喃喃說道,“能……能治療嗎?”

這一次,莫訣沒再說話,只是從後視鏡中掃了荀覓一眼。

荀覓的心跳漏了一拍,心情瞬間更加的跌到了谷底去。

沒有提前辦理留校手續的學生,在寒假期間根本就進不去宿舍的大門,荀覓說要回學校,也只是臨時想出來的一個借口而已,莫訣心裏知道,但是也沒拆穿他,而是把人直接就帶到了公司去。

知道了荀澤宗的病情,荀覓一時之間也顧不上去自己了,等莫訣在休息室迅速的收拾好自己,出去開會之後,他才努力的眯着自己早就已經酸澀的不行的眼睛打開了莫訣的電腦,開始瘋狂的搜索急性白血病的一些資料。

可百度上能夠搜索到的東西自然是很有限,哪怕是一個小感冒都有可能被那些所謂的‘注冊大夫’給說的第二天不去醫院檢查就要死了一樣。

搜了一圈都沒有查詢到什麽有用信息的荀覓懊惱的又放下鍵盤,坐在原處焦急的等着莫訣,希望等人回來了,能跟他把事情給說清楚。

雖然他知道了也沒什麽幫助性的作用,可起碼讓他不會像是一個無頭蒼蠅一樣的亂轉,卻只能在這裏幹着急。

莫訣一直到快中午那會兒才回來,手裏還拎了個食盒。

荀覓上午實在是撐不住,加上一個人待在辦公室又沒什麽事情,也不敢貿貿然的和荀澤宗聯系,怕人想多,幹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只是睡得并不太安穩。

莫訣幾乎是開門的時候他就立馬驚醒了,因為睡的昏昏沉沉的,他腦子一時之間沒轉過來,喊了一聲,“哥。”

莫訣點頭,将東西放在桌子上,之後拆開了裏面的包裝,說道,“先吃飯,邊吃邊說。”

荀覓的意識漸漸回籠,也想起了發生的這一切,心情不由也沉重了一些。

吃放的時候,莫訣也把大概跟他說了一遍。

前陣子,因為荀澤宗一直總是莫名其妙的低燒不退,而且久久難愈,後來幹脆就在醫生的建議下幹脆選擇重新住院治療了。

大夫那邊也沒有檢查出什麽很明顯的病源,直到荀澤宗後來開始出現渾身乏力,而且開始頭暈,貧血之後,他才建議着多做了一些疾病的排除檢查。

後來在檢查血象的時候,才檢查出了不對,又進行了深入檢查,這才确診了病因。

雖然發現的早,但是大夫還是在緊急召集了專家會診過後,也才敢确定說情況暫時還算是比較樂觀的。

荀覓聞言才松了一口氣。

上一世,直到他離開家的時候,荀澤宗才被确診了病因,而那個時候,距現在差不多還有将近一年的時間。

這一世,雖然沒有能夠完全避免,可能夠提早一年檢查出來……也算是一個好消息了。

起碼能夠提前治療,說不定還有痊愈的可能性。

荀覓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查的時候,發現這個病其實治愈的希望還是蠻大的,只是剛才因為自己一頭霧水的瞎擔心,才導致了總是想把一切都往最壞的地方去想。

他捧着自己的飯碗,由衷嘆道,“還好、還好……”

“所以,你的決定呢?”莫訣已經吃完了最後一口,将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靜靜地看着荀覓。

他昨天在樓下的車裏守了荀覓一整個晚上,也看着荀覓家裏的燈一晚上都沒有關過,就連眼睛都沒敢合,生怕一個不注意人直接就跑沒了,到時候找都沒地方找去。

好不容易把人給連哄帶騙又威逼利誘的弄回來,早上又開了一上午的會,這會兒早就已經疲憊不堪了。

然而他坐在荀覓的面前,卻不敢表現出來一絲一毫的松懈。

荀覓吞下了嘴巴裏的最後一口米飯,用筷子戳了戳已經空掉的碗,默默的點了點頭,緩聲說道,“等……爸的病情再穩定一點吧”。

莫訣松了口氣,這才又說道,“好,到時候,如果你不想回荀家,那麽,我可以給你第二個選擇,讓你繼續待在荀家,正大光明的。”

荀覓一擡眼,下意識的問道,“什麽?”

莫訣卻沒說話,從他對面站起,慢慢的走到了荀覓身邊。

荀覓下意識的擡起頭,腦袋上像是貼了個問號一樣,臉上都是不解和茫然,不知道莫訣要做什麽。

只見莫訣走到了荀覓身側之後才停下,之後他的腰輕輕地彎了下去,和荀覓貼的極近,随後說了一句不知道給誰聽的話,道,“我之前一直想,再等等……”

随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他的嘴唇印在了荀覓的額頭上。

荀覓沒什麽反應,還有點疑惑。

然而莫訣一吻過後就迅速的退開了。

荀覓一眨眼,和莫訣四目對視。

莫訣的手在背後輕輕地捏緊了一點,雙眼直直的盯着荀覓,似乎是擔心會錯過荀覓臉上一絲一毫的反應,看的十分的仔細又小心。

然而荀覓摸了摸自己的腦門,茫然道,“哥,你突然親我腦門幹什麽……你擦嘴了嗎?”

莫訣:“……”

他看着荀覓是真茫然的表情,終于挫敗的嘆了口氣,心裏一瞬間湧起了很多思緒。

這一瞬間,孟依依、吳心妍……等等從前喜歡過荀覓的女生,在他眼前一一浮現又消失,最終,莫訣忽然一笑,伸手将荀覓的眼睛遮上了。

荀覓:“?”

然而還沒等他說話,只感覺旁邊的沙發一沉,似乎是莫訣的腿壓了上來,緊接着而來的,則是一個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氣息,以及壓在了自己唇上的另外一個軟軟的……只可能是屬于莫訣的嘴唇。

被蓋住眼睛的人的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樣的在他的手心中掃了掃,感受着荀覓不自覺握緊的手,莫訣也沒馬上退開,而是就着兩人親吻的姿勢,緩緩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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