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進卧虎寨
原顧辦事本就爽快利落,也有些旁門左道,這還真叫她誤打誤撞着。
這找孫可心,便得查那位貴人。趁夜裏翻牆進紅袖招,偷瞧下記錄冊,看看那幾年的恩客。孫可心當年也算搶手,王公貴族倒有幾個,卻都沒有聽說納妾。
那有可能是在外被人養着,可大吳律法森嚴,是不允許在朝官員有外室。那若只是公子哥,便定不願涉這個險。若是,也只能是位高權重者,糟老頭子的嫌疑尤甚。可當年的這種人,大多都已告老還鄉。孫可心的性子,定然舍不得富庶地,她倒未必肯跟着了。
這便得在京城郊邊去找,再多不過是方圓幾裏。那些不知名的深宅大院,就看這幾年間,有沒有人新搬進去的。可等原顧去問時候,竟然沒有對得上號的。倒是在再遠些卧虎寨,有個京裏出來的女人,在街坊鄰裏的傳言中,和孫可心是極其相近的。
只查到這裏,原顧便回去,告知了燕随之。
燕随之若有所思:“那便跑去一趟吧。”
紀息即刻續聲道:“不才跟着三王爺。”
卧虎寨多有流寇賊首,卻只算蝦兵蟹将,軍中也不好整治它。若是不犯大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随它自己折騰而已。
可燕随之此番,不能打着三王爺旗號。于是便和紀息,佯裝進城的路商,在卧虎寨歇上一夜。燕随之本還有所擔憂,卻不料卧虎寨竟民風淳樸,對外來客皆是熱情豪放。只要留下賣路錢,便不會惹禍上身。
夏夜的風讓人微醺,紀息側頭,光影明滅搖曳間,燕随之就在其中。星辰跌碎入他眼,映出了人間紅塵。再遠處是竄起的篝火,滋爛的烤肉味撲鼻,男人們赤/裸着肩背,時有壺碗相擊之聲。
紀息突地想起,他剛中媚骨丹。紀風堂內憂外患,姐姐也身死客鄉,如墜阿鼻地獄般。他夜裏汗涔涔地醒來,覺得沒有什麽活頭了。不如就死了算了,這破天敗地,又有什麽能留住他。
他在床榻之上,弓身捂面,月光太渺茫了,根本照不亮他。天太熱了,要把他烤焦,他直想犯病。他發瘋似的去撕扯自己,身上幾乎遍布着紅痕淤青。他大口地喘氣,像條瀕死的怪魚。或是動作幅度過大,他頸上的玉佩突地就斷了。
玉佩上有裂紋蔓延開,他手都是顫的,爬過去将其捧起來。他唯一被人放在心上,便是在三王府中,燕随之對他太好了,好到他幾乎要自覺不配。他當時懵懂,不知何為心動,到萬水千帆過,才看透年少慕艾之情。
燕随之離他很近,只咫尺之距,是眼前這個人,撐着他活了下來。紀息突地鬼迷心竅,挑起燕随之的發梢,就低頭偷摸輕輕垂吻了一下。燕随之恰好錯過頭,便被這場景怔住,于是一臉錯愕的樣子。紀息不知作何解釋,只沉默着不說話了。
“天人永隔,求而不得。”燕随之只看篝火,“這種苦楚我已然經了一遭,便不願你也來受這一趟。”
紀息見燕随之此般反應,心下倒覺只是虛驚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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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而不得?”紀息心下好笑,存了逗弄的心思,“他是個怎樣的人?”
燕随之音色冷冽:“這你倒不必知道了。”
紀息既知理虧,便不上趕着找沒趣了。眼前只有篝火在燃,明明周身在喧鬧之中,紀息卻覺着它燃地很靜。直到有議論聲傳來,燕随之先扯了他衣袂,示意他仔細着去聽。
有壯漢問道:“二幫主呢?怎得不見他出來,跟弟兄們同樂啊。”
旁邊人說着:“在房裏陪他那小嬌妻了吧。”
“什麽小嬌妻?京城來的,就了不起嗎?”壯漢不以為然,“嫁過來時候,還帶個拖油瓶。”
“那個小不點?”旁邊人疑惑,“不是她妹妹嗎?”
“什麽妹妹?你動腦子想想!”壯漢不屑,“那怕是她小女兒吧!”
燕随之上了心,出聲去套話:“仁兄,說話要講理,怎能平白無辜,去污蔑女兒家清白!”
“我怎會做這種事!”壯漢急了,“剛進寨時,我可是親耳聽見,喊那拖油瓶叫‘王’……”
壯漢突覺說錯了話,心裏卻依舊很是不忿:這二幫主的小嬌妻,明明和那拖油瓶,連姓氏都不一樣。是在被二幫主看上後,才對外統一說法,硬是給說成妹妹了的。
王?燕随之心底轉了彎:京城大戶裏的王家,便只有前宰輔王致。可王致……
還未思量清楚,便有了哄鬧聲。燕随之擡頭,距離這裏很遠,從閣樓木梯處,一女子煙視媚行,被一男子摟着下來了。這女子離得還遠,就能看出婀娜多姿來。
紀息眯着眼,想去看清些。打剛開始,見這女子儀态,他就有了幾分數。紅袖招裏的姑娘,一步一睇,都是共同/教/化出來的。
紀息的眼裏摻着狠勁,燕随之低聲問他:“怎麽了?”
紀息咬牙切齒:“是孫可心。”
燕随之思量後,想先安撫紀息:“忍而不發,是為上策。”
紀息逐漸緩和了些,卧虎寨幾個幫主,接連下場子,說了幾番客套話,也就到夜深該散了。
此番來卧虎寨,倆人協同相伴,便只得了一間房,所幸裏面是倆處榻。
“你若不舒服,可取下鐵皮面具。”燕随之垂眸,“你盡可放下心來,我不會去偷看你的。”
“不必了。”紀息笑,“習慣了。”
夜裏紀息睡得安詳穩當,或許是知道燕随之在,這是很久沒有過的了。那些夢魇離他而去,竟是一夜就到了天明。
倆人趕馬車進了京,先回到了三王府。品裕室有人清掃,現下還是幹淨如前。
“你怎知?”燕随之斂眉,“那便是孫可心?”
“原些年跟人到京城玩過。”紀息也覺得站不住腳,“見了孫可心有好幾面的。”
燕随之心下狐疑,卻不好再去逼問。他想起紀息眼裏瘆人殺意,不由得去出聲告誡提醒下。
“孫可心還不能動。”燕随之垂眸,“等揪出來幕後人,她還很有用的。”
“幕後人?”紀息冷笑,“哪一個是無辜的?”
“她帶的小孩兒。應該就是王家的。”燕随之沉聲,“幕後人……現在還不好說。”
王致身為前宰輔,也曾歷先師一職。燕随之曾拜其門下,還與其女王胭交好。王致只得了一子,單名叫責,乃是自承責之意。卻是個不争氣的,只讓王致常嘆,恨王胭不為男兒身。
前幾年王致将到辭官年紀,卻遲遲在拖延致仕之事。最後還是腆着個老臉,給王責求了個官當。想這宰輔,一輩子抨擊賣官鬻爵,說要為寒門子弟開路,到最後為這不肖子孫,給清廉官添了個污點。
“你覺着是哪個?”紀息皺眉,“王致還是王責?”
燕随之對這位夫子,還有點敬重在裏頭。可他不敢全然作擔保,要只是王責,恐怕沒這個通天本事。
“王責只有一子。”燕随之不回答,“過幾日就生辰,我們去拜訪一下。”
紀息了然,便不再追問。
王責此番生辰宴很是鋪張。
紀息見了便低嗤:“這大吳的官員,倒是慣會假把式。”
這本是實話而已,燕随之無可反駁。紀息随着他,進了朱門,才是又一番光景。
竟是快大半個朝的官員!燕随之皺眉。但是單單只王責而言,遠不會有那麽多賞光捧場的。王致告老還鄉不久,王責就光明正大地,投靠了軍事太尉唐勒。對于寡廉鮮恥的人來說,骨氣是最要不得的。自己親爹還沒去呢,就管唐勒認了幹爹。
說奢靡倒不是假把式,請了紅袖招當下的名角來。衆人看戲聽曲,間有觥籌交錯。等到了重頭戲,領上來個娃娃,粉雕玉琢的,倒是有些可愛。這便是生辰宴的主角了,只跟大家作揖稱禮,便贏來了一片喝彩聲。
燕随之本心不在此地,卻偏有人将話頭擲向他。
“三王爺當年,周歲就識文斷字,三歲能習讀六甲,八歲能解聖賢書。”一老客突然提及,“老朽看貴公子,頗有三王爺當年氣度,這乃是與三王爺緣分啊。”
燕随之只冷着臉,是沁江凝霜雪的寒意。
老客縮脖子,見王責瞪他,急忙又說道:“當年前宰輔,還有幸教過三王爺。如今這貴公子,倒也算三王爺晚輩了。”
“晚輩什麽?”紀息打着哈欠,“這也算的話,您服侍過先皇,那三王爺,也算是您晚輩了?”
此話的帽子蓋太大了,老客立馬腿腳發軟:“不敢!不敢!老朽豈配與三王爺相提并論。”
“公子乖巧懂事。”燕随之圓場,“來日定是可造之才。”
這才又熱絡起來,不一會就日頭西沉。白日先有炮竹騰躍而起,晚上便炸然綻開的煙花。此番過後,衆人一一告辭,便漸漸地都散了。
仍是一輛馬車,在黑夜裏疾奔。
“記住路了嗎?”燕随之問,“可有古怪之處?”
“已然都記下了。”紀息答,“但是客能訪的不多,有幾處還是沒去到。”
月光漏進來一隅,映了燕随之側臉。
“大廈将傾,狂瀾要倒,這大吳啊。”燕随之看向窗外,“也快叫蟲蟻給啃空骨子裏了。”
“将您送回三王府。”紀息沉聲,“我再趁夜裏去探探。”
“嗯。你自己……”燕随之垂眸,“就多加小心吧。”
紀息覺着:他看不得燕随之垂眸,他要燕随之直視自己。有什麽不可以的?這本就該看向他的。
“區區一個宅邸,紀風堂副閣主,怎會被難為了?”紀息笑,“不過三王爺,不才有個請求,想聽您講講他。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燕随之低聲:“那時是泰元十九年,他……”
作者有話要說:
莫要蹭燕三熱度!讓我們燕三獨自美麗!
紀息:“獨自?”
小茉莉:“不敢,您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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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