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方鬼神
老太看着下面寥寥幾個空位,皺眉間心下已然起了思量:此次議事對紀風堂至關重要,各個分部卻竟是有的頭子現下還未到主樓,如若是他們已然敢作晚來遲到的姿态,怕是跟那位“慈悲孝敬”的小叔脫不了幹系。
這般衆人又等了好一會兒,幾乎是就快要到時候了,才見一行人踏着點走進來。領頭的是個中年人,倒還是不及顯老的年紀,身量中等就是略微有些發福。耳朵稍微大了一些,跟個招風耳似的。
眼珠子很小像一粒米似的嵌在眼眶裏,也許是視力不太好看人快眯縫成一條線,總讓紀息覺着他反正是不那麽舒服的。紀息向來不是個能委屈自己的,也不想再去往中年人那邊看去了。誰知這中年人偏偏要昭顯存在似的,進了主樓這第一句話就直直對向了他。
“這位小弟是打哪裏來的,我竟是從未在紀風堂見過?”
中年人聲音渾厚,底氣十足,一聽便是個練家子。他竟是沒有先去問候一下老太,也根本不去搭理主位上的紀餘。竟是像對紀息很好奇似的,先對他抛出了橄榄枝過去。紀息倒也不算傻,看了看他這般拿姿作态,把自己當成紀風堂的主,便将他的身份猜出了個七八分。
“向小叔問好。”紀息強壓下泛上心頭的惡寒,故意着上揚起音調假作玩笑,“我其實啊是打天上來的,是來渡劫再回去做神仙的。”
衆人本是不敢打量紀息的,他甫一進紀風堂,就被老太委以如此重任,生生壓了多少老人舊幹一頭。可這一番話出來,竟是親切了有許多了。即避開了問話裏頭的鋒芒,也拉近了與衆人的距離。
中年人笑道:“這小弟實在有趣,那不知何時回去呢?”
紀息在心底暗笑,問的是何時回去,其實想的是何時出紀風堂吧。
“那得看我能不能功德圓滿。”紀息假作惆悵,“實則我也想回到天上去呢。”
“莫要再說笑了。”老太出了聲,“今個兒是有大事。右副閣主,請上座吧。”
紀龐心下一凜,這老太已然不喚他名姓了。右副閣主?單聽起來就分外刺耳。紀龐上去落座後,竟然對紀息伸出了手。
紀龐笑道:“以後我們可是閣主的左膀右臂呢。”
紀息不想碰他,他真的很讨厭髒東西。
于是紀息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初來乍到,請多指教。”
紀龐有些尴尬,放下來後搓了搓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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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餘自打見着紀龐,就從後脊處竄上一股冷意,他覺得眼前恍然似有漫天的血,可再多的他也實在想不起來了。紀龐表現得實在太尋常了,讓紀餘覺着,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到底着聽說這還是血親的小叔呢。
紀餘覺着自己該說些什麽,可紀龐坐了過來後,他幾乎忍不住渾身戰栗。紀息似是有所感覺,略微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頗有些撫慰的意味在裏頭。紀餘這才稍微放松了些,不由得細細思量起紀龐了。
還未及他将思緒理清,主樓竟是又進來一人。這時衆人才發覺,原來客座第一位,竟是仍然空着呢。這人明明生得可以,卻總給人沉郁陰鸷之感,着黑底繡金滾邊長袍,周身竟是一片肅殺之氣。
紀息見到這人時,不由得低下了頭去。實則不算是被逼人氣勢所迫,而是這位竟然是見過面的。春獵時候夥同燕随之,是一起去圍場赴宴的。當時燕家兒郎們,便都坐得比較靠近。如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這人該就是一方鬼神燕季。
紀息心下便開始轉彎了:燕季按理說是不能離開封地,要麽是他與紀風堂私下勾結,江湖廟堂聯手再合适不過。可這老閣主卻是個正經人作風,紀風堂在他的管治下也是行俠仗義,該是不會做什麽謀逆造反之事。
這時老太出聲了:“四王爺來了。”
紀息心下哀嘆,果然是燕季。只能祈禱着燕季記性不好,時候太長了對他沒印象。可是這又怎麽可能呢?且不說春獵赴宴時候,他與燕随之做戲多張揚。單論現下他坐的這個位置,便真的已是足夠引人注意了。
完了,這下可完了。燕季卻是像不認得他似的,壓根沒給他多一個眼色。紀息一時搞不懂燕季,但是不搭理他卻是個好事。總比在主樓喊出他名字,讓大家都知道,梁似燭原來沒死,真的要去好上太多了。
燕季看向老太:“主母久等了。”
老太笑着:“紀風堂本就是四王爺管轄之地,四王爺公務本就繁忙冗雜,只讓我們等這一小會兒不算什麽。”
紀息這才聽明白一些:這紀風堂,一屆江湖武林的盟主門派,竟是在如此的偏遠之地。雖然初聽頗為驚異,卻并不是難以理解,紀風堂雖都為人正派,可這江湖上漂泊厮殺,哪能不得罪幾個仇家。
鄰裏街坊間傳言的紀風堂,那個盛市集會一般的存在,可能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實則啊真正的紀風堂,卻是落座在着這種地方。紀息不由得慨嘆,就算出了紅袖招,接着又離了三王府,這紀風堂啊也不是好過的。
燕季略略微颔首,就往客座第一位,掀起袍子就落座了。這便稍微一側目,就撞見紀息了。燕季的目光只滞留了一會兒,便就移開去看向別處去了。紀息這般便心下了然,這燕季啊,該是也不想認出他的。正好,各取所需罷了。
“既然人都來齊全了。”老太将竹杖往地上一敲,“那我這個老太婆便開始說了。”
“老閣主,也就是我的兒子,前不久剛下葬,大家也都去送他了。”
老太頓了頓,似是有些嗚咽,衆人也不出聲,皆是悲凄傷感之态。
待等緩和了一會兒後,老太又接着說了下去:“我兒子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到頭來竟是遭奸人構陷!”
底下皆是一片默然。
老太慘笑道:“我知道你們之中,定然有人在想,還不是為了媚骨丹嗎?”
紀龐出了聲:“這主母也不能怪罪,畢竟道理我們都清楚。”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話音未落,底下傳來一聲嗤笑。
紀龐有些懊惱,往下瞪了回去,待看清是誰後,又收斂了神色。
燕季勾唇,一派不屑:“媚骨丹是什麽?都流傳了那麽久了,你們有誰真的見過?這種東西也能信的人,不如去求求天譴慢些來吧。”
媚骨丹,明明是最惡毒的藥,偏被最正直的門派把守。
傳說這媚骨丹,是數十年前,震懾武林的大魔頭,取了天下八豔的心頭血,摻之其所殺之人的頭骨,兼之北嶺南疆的毒蛇,加上稀奇古怪的蠱蟲,和自己死前一滴的有情淚,耗盡了一生才給制成的。這大魔頭,也是一生敗給情,可恨亦然可嘆啊。
聽聞這媚骨丹,若是得以食之,怕是能達當年魔頭鼎盛時。這魔頭活着的時候,謾罵聲簡直沸天。待到他身消形散之後了,便是都想去分一杯羹了。這□□人性啊,倒也莫過如此了。
燕季說話,便是無人反駁。就連紀龐,也沉默着不再出聲。
老太拿巾帕掩了渾濁的淚:“我活了這麽老,也未曾見過媚骨丹。就算當年,真的是落我紀風堂之手,這都流亂颠覆多久了,早不知在天下哪裏了!”
衆人皆思忖着:這老太的話倒也有道理,可還不足将人的貪婪之心壓下去。欲望是無止境的,它會喚起人性中的惡,将其生根蔓延出來之後,便是自己也掌控不了的。
老太緩了緩氣:“今日本不是來說這些的。想必大家也已經聽聞了,托我兒在天之靈的福,紀餘竟是給找回來了!大家原些日子說得對,紀風堂不能沒個當家主事的,老太婆我啊年紀也真的太老了。所以我就想着,将紀餘先試煉着,看看他慢慢地,能不能着手紀風堂。”
這老太雖把衆人招過來,實則已然讓紀餘坐主位,明擺着是不容他人置喙的了。這但凡有一點眼色的,就算不是機靈勁的,也都懂老太話音裏頭的意思了。
可偏偏竟是真有人起哄,竟是從座位站了起來:“右閣主這麽多年,為紀風堂東西奔波,紀小公子尚且年輕,想來堂中事宜啊,他處理着更合适吧。”
紀息掀了眼皮子去看,果不其然是跟着紀龐,在主樓幾乎要晚到的那批人。老太也擡眼,像是刀剮一般。只一眼,那人便悻悻地軟了骨頭,幾乎就癱軟在了座位上。
老太又敲了竹杖,篤篤篤竟是三下,中間沒有停歇間頓。老太像是極其用力,壓下去了堂中人的議論,不由得一時之間竟是都噤若寒蟬了。
老太音量陡然高了起來:“我這老太婆雖老,卻并不是不中用了!我提攜着我自個兒的孫子,你們難道怕我照看着還出事的嗎?”
立馬有人賠笑:“主母,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燕季續聲道:“那是幾個意思?我是來看紀餘登位的,不是來看跳梁小醜內讧的。”
作者有話要說:
紀息:“我不認識你。”
燕季:“我也不認識你。”
啊,我家裏種的紅玫瑰開花了,雖然現在只有仨朵,但是還是很闊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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