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堂中內亂
隔日紀風堂議事的時候,紀龐便問起前夜的守歲。
“聽說有些動靜,像是碎了東西。”紀龐笑着問,“主母可不要傷着了自己。”
老太眼迷成縫:“啊,人老了,腿腳也不爽利。不過側身就給碰翻了,也算承了碎碎平安了。”
泰元二十一年,紀息每每想起這一年,就覺得翻天覆地地變了。老太死了,死在這年的初春。老太死的那個夜裏,就有人圍住了品裕室。火把很亮,要照透夜似的。裏一層外一層,紀息只着單衣,看見了密麻人群。
領頭的很眼熟,應是分部的部長,和紀龐頗為交好。他有種小人似的得意,火光映照得他更嚣張。他手上的火把張牙舞爪的,他自己也算是張牙舞爪的,頗有一種相互映襯的好笑來。
紀息這樣想着,于是便笑起來。夜色深且濃,他在一片夜裏,看着這群烏合之衆,縱然功法敵不過,卻還是輕巧地笑了。紀息的臉隐藏在面具之後,卻傳出了漫不經心的笑聲。這笑卻惹怒了衆人,他怎麽能笑得出來?
“紀風堂左副閣主,怎會輕易交付一個外人!定是他脅迫蠱惑主母!”有人吼,“主母今日不幸身死,說不定就是他搞的鬼呢!”
“殺了他!殺了他!”衆人跟着喊,“為主母報仇!給紀風堂正名!”
紀息覺着好笑:為主母報仇?主母憐他護他,這幫人打着主母旗號,卻是要趕來取他性命。
“大祖母年歲已到,生死都是世間常理。”紀息厲聲,“你們懷揣何種心思,我又怎會不知曉?我敬重大祖母,死者為大逝魂安息,何必拿這個污蔑?!!”
衆人逼近品裕室,先是大肆砸東西,桌案圈椅被踢翻了,碎瓷鋪陳着裂了一地,往牆上潑了穢水過去。
紀息只冷眼看着:這些人是傻子嗎?這難道不是紀風堂的嗎?這些東西最後還不得他們清理?
衆人以身子圍成圓,将紀息困在這裏頭。衆人很是小心,只敢一步步地逼近。紀息卻是懂得的:平日裏練功習武,都是老太親自指導,紀餘在旁邊對看。這紀風堂裏的人啊,未必知道他幾分斤量。紀息手裏并無趁手武器,卻還得作一副若無其事般。
有人攜了劍沖上來,他只赤手空拳格擋,這人卻也有勇無謀,紀息只就幾番錯手,就将劍奪了過來。紀息拿着劍,眼神愈發狠厲。他分析琢磨了幾個弱些的人,便先取了他們的項上人頭。
可畢竟紀息只是虛張聲勢,漸漸敵不過他們人多。紀息身上染了好幾處血跡,體力也慢慢地不支起來。紀息覺着死也不能這樣死,實在是太過于荒唐丢人了些。紀息撐着一口氣,打出了一條路,飄到了屋檐上去了。
這下便有幾人也跟着他,一同上了品裕室房頂。品裕室并算不得低,紀息起初是打算着,借着腳程速度先遠一些,等躲過了這人多的地兒再說。現下紀息算是腸子悔青了,這人少了是真的,可這地盤也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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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息是真招架不住了,畢竟着也只是短時候,就算再怎麽有天資,這些人都來勢洶洶,他也并不能打得過的啊。這不過是刀光劍影間,檐上已經躺了幾個橫屍,紀息衣裳也裂開了口子。
紀息被逼到了檐角,幾人攔截了所有路。突地一把劍直直地刺向心口,紀息側身一閃雖然是躲過去了,卻不慎跌落屋檐就往地上栽了去。紀息報複心起,将劍往上一送,順勢解決那人。
從屋檐到地上,不過是短短一瞬,紀息已然往上送劍,便不好再穩住形體了。紀息心下嘆氣:君子報仇,本是十年不晚。可他着實是個小人,這便遭了現世報來了。紀息覺得此番死相難看,便去掩住袖子遮着臉了。
意料之中的撞擊并未出現,反而被人裹挾住臂膀。紀息放下袖子睜眼,原來是紀餘趕來了。紀餘看上去也形容狼狽,像是難以自保的樣子似的。紀息覺着不應該:好歹這是紀風堂正兒八經的接班人。
待紀息向再遠一點望去時候,紀息可算是全明白完了。紀龐站在那堆人中間,依舊是和藹可親般模樣。衆人看向紀餘的神色,竟是十分的古怪稀奇。紀龐依舊是個證道的好人,他們當下才是十惡不赦了。
紀息問道:“你怎的會下水了?”
“紀龐誣陷于我了。”紀餘言簡意赅,“他們不信我是我。”
“現在怎麽辦?”紀息落地站穩,“我們該如何做呢?”
“逃出去!有條暗道!”紀餘雙目猩紅,“我們到中原去!”
紀龐的臉隐在夜色中,他似乎有點亢奮,止不住地在手抖着。
旁邊人圍上來:“右副閣主……”
紀龐瞪了一眼,像是刀剮一般。
那人立刻就改口了:“閣主!那個冒牌貨和外人,我們要去活捉他們嗎”
紀龐笑了,這笑不像他平時,竟有些扭曲模樣了。
“讓他們走!”紀龐很高興,“只管跟緊!”
紀龐心想道:這媚骨丹,終究還是要出世了!我紀龐!才是紀風堂,哦,不,是整個江湖武林的主人!
紀餘用氣力推翻了品裕室的牆,在紀風堂的這些日子功力又漲。可到底此番用勁過度,他手掌裂看便迸了血了。這血直往下滴去留在地上,紀餘唯恐因此會暴露蹤跡了,撕扯下衣角邊跑邊包紮。
紀息于是跟着紀餘跑,倆人來到了老太寝卧處。紀餘招呼着,讓紀息過來。倆人鑽進了那床榻下,将地板摳開赫然有個機關。這機關難弄,紀息倒也看不懂,只見紀餘來回翻扯,倆人便跌落在底下暗道了。
紀息擡頭,這暗道口已然關了。前方燃起了幽火,長地看不到盡頭。紀餘癱軟在地,竟是像洩力般。紀息也多處受傷,于是也坐下來,和紀餘并排着,來調養聲息了。紀息皺眉想:這老太精明能幹,房裏竟機關重重。
紀息先問道:“今個兒圍剿的人雖多,但比上紀風堂還是少的。”
“你還嫌不夠多嗎?”紀餘有氣無力,“大祖母病重時候,咱倆接管紀風堂。原先攢的一點人,走的走調的調,全都給分派出去了。”
“紀龐好手段,我竟是都不意。”紀息可惜,“若是能早些發現……”
“早些什麽?你也不會上心。”紀餘深知他這懶散勁,“就算再早上一些,我們也鬥不過的。”
“這倒也是。”紀息也知此理,“這暗道通向哪裏?”
紀餘回答:“是四王府不遠的一個村莊溪流處。”
紀息笑:“不算太慘,還有靠山。”
“我們還是得到中原去。”紀餘皺眉,“紀風堂落入紀龐手,媚骨丹定然不會安全。”
“媚骨丹……”紀息重複,“到底是什麽玩意兒,竟然值得都為此瘋魔?”
紀餘問:“你不想要嗎?”
“想要什麽?媚骨丹嗎?我什麽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紀息笑道,“我要它何用呢?你呢?你想要嗎?”
“我不知道,從來沒想過。”紀餘嘆氣,“若是說實話,我該是恨它的。這樣一個東西,要我世代以命相護,未免想向上天問一句,為什麽?憑什麽?可到底還是自己放不下了。這仿佛生來,就該是我紀家人的責任。”
“我遇見什麽事情,想不通就不去想了。”紀息笑着,“這樣不僅省腦子,同樣也省心思。若是非得探究活的意義,到最後會覺得和死也沒差別。”
“你向來心大。”紀餘站起,“我們得趕路了,暗道裏未必有幹糧。”
“啊,我好累。”紀息不肯,“我想睡會兒了。”
“睡什麽睡?”紀餘拉起他,“你不怕醒不過來了!”
紀息這才起身,倆人扶着磚牆,一齊向前踱去了。
“你不怕他們會找過來嗎?”紀息問着,“若是發現機關了怎麽辦?”
“紀龐是個僞君子,他想要名正言順,便不會動大祖母寝卧。”紀餘回答,“故而他設套下局,讓我暴露不知從前諸般事,從而污蔑于我不是真的紀餘。”
“你這般臉和身段?”紀息疑惑,“不是紀餘還能有誰?”
“江湖之大,無奇不有。改頭換面的法子,還是從來都不缺的。”紀餘回答,“他們不會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的。這機關太難了,就是我刻意記過,也費了好大勁的。還輸錯了倆回,這才給打開了。”
“怪不得你磨蹭那麽久?”紀息笑着,“我還以為你就是天生磨叽呢?”
紀息覺得恍惚,想要滑地上去了。
“不能睡!撐住!”紀餘吼着,“一睡着就完了!”
“我們走了多久了?”紀息問,“這路怎麽那麽長啊?”
“應該是有個一半腳程了。”紀餘揪緊他,“馬上,馬上就會有水喝了。”
“我信你。”紀息笑得虛弱,“我們走快些吧。”
紀餘心一橫,将紀息背起來:“你給我撐住了!要不然對不起我!”
紀餘手上血幹涸,腳步緩慢沉重。
“就一會兒。”紀息化掌為風,向自己小臂劈去,立馬就皮肉外綻,“這樣太慢了,一會兒我們扶着走。”
作者有話要說: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慘,紀風堂真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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