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冷戰】
昏睡了一夜的人終于在第二天早上九點多醒了,芮安睜開眼睛的第一感覺就是渾身發飄,第二感覺就是熱。
大腦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五分鐘之後的事了,芮安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腦門,心裏深深呼了一口氣,看來燒是退了,安心下來之後芮安才發覺身上很粘膩也很重,粘膩是因為他出了一身的汗,兩條腿都感覺被水泡過,估計被窩裏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而這莫名的重量是……
“我的天!”
不看還好,這一看差點兒把他吓死,他蓋得棉被已經挺厚了,沒想到身上還堆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為什麽說亂七八糟呢?就好比,明明應該被芮安整齊的疊在櫃子裏的衣服,什麽短袖啊、大衣啊、襪子啊什麽的;比如,被芮安拽下皮囊,此時看起來有些可憐的巨大沙發墊兒;再比如,芮安床頭上用來自娛自樂的笑話大全和看了沒幾頁就失去新鮮感的日常烹饪,還有一本翻得卷邊了的心理解讀。
真是謝天謝地,沒被壓死都是他命大。
芮安拼命的爬出汗濕的被窩,随手抓了件薄毛衣套上,又在被子上翻出一條內褲穿上,然後就坐在床上看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發呆,他的腦子裏已經連氣都生不起來了,只想着如何把這些東西放回原位。
正想着呢,一手造成這個局面的當事人出現了,那人依然沒有敲門的習慣,随便就把門踢開,然後端着一個碗就走了進來。
芮安近乎冷漠的盯着男人,想着大病初愈就要整理屋子他就頭疼,但總感覺他一生氣,溫度就又會上來了,那種渾身無力的眩暈感真是不想再次嘗試。
男人把煮好的菜粥放到床頭櫃上,然後又拿了一杯水和藥/片進來。
一切都準備完了,男人竟一屁股坐到了床邊,還把礙着他事兒的書往裏一扔,非常安穩的坐定,然後直勾勾的盯着發呆的芮安。
許久,芮安捂住臉無奈一笑,終是端起菜粥一點點的喝起來,暖粥下胃,确實是舒服不少。
芮安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男人,心裏什麽滋味都有。
看樣子這大概是男人第一次照顧別人,至少清楚發燒的人要出汗才行,所以把能蓋在他身上的東西都掏了出來,也清楚生病的人應該喝粥吃藥,這明顯的進步和不完全的常識,實在讓芮安生不起來氣。
畢竟,生病時候有人照顧,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雖然……”芮安聳了聳肩,眼睛掃了一圈自己亂七八糟的屋子,顯然對此并不是很滿意,不過,“謝了。”
似乎就等着這聲感謝,男人的嘴角微妙的揚起,有種說不上的驕傲。
看着男人偶爾流露出來的稚氣,芮安移開視線,低聲說:“還有幫我捉到小偷的事兒,也記你一次功勞。”
琥珀色的眸子一亮,“有什麽獎勵?”
得,這純粹就是做了好事要大人獎賞的孩子了,芮安扒拉兩下并不長的劉海,把剩下的粥都扒進胃裏,說:“比如你想吃什麽?”
“……”男人頓時擺出一副類似失望的表情。
“那你要什麽?我可是個窮光蛋啊。別以為你幫了我兩次我就得把整個房子都讓給你。”
盯着一臉不滿還不忘喝水吃藥的芮安,男人沉默了很久之後開口:“有個問題。”
“好,就這個了。”
“……”并沒有覺得芮安這麽敷衍獎勵有什麽不對,男人沉思一會兒。
芮安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以為男人不滿意,撇着嘴嘟囔:“你可別忘了,我可是不圖任何回報讓你住在這裏的啊,差不多就行了。”
男人莫名其妙的看着芮安,并沒有理解芮安為什麽突然冒出這句話,但也僅僅是疑惑了一下,随後薄唇開合:“你之前說過的,單戀的人,是什麽苗正?”
“啥?”
“你單戀的那個人是不是苗……”
‘噗!’
不等男人說完,芮安這口水就毫無預兆的噴了出來,那水珠飛的簡直都能看到彩虹了,然後又猛咳嗽起來,終于緩解不少的時候芮安擺擺手:“拜托你饒了我吧。”
“……”
“你到底是沒腦子還是想象力太豐富了?這麽低俗的玩笑就不要……”芮安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眼前的男人臉色非常難看。
仿佛定格的男人許久沒有動靜,直到水滴都聚在一起,順着他的鼻翼流了下來,他才緩緩動了動手指。
“那個大黃……”芮安一見不好,他剛才噴出來的水竟然飚到了男人的臉上,他有些尴尬的笑笑,“不,不好意思哈。”
男人顯然并不接受道歉,眸子微妙的看了芮安一眼,之後突然起身把臉埋進芮安的薄毛衣上深深蹭了幾下。
“額啊啊!”芮安被吓到,手忙腳亂的抓住男人貼在胸口的腦袋。
感覺臉上的水被擦幹淨了,男人滿意的回到了原位,還扒拉兩下被芮安揪亂的頭發。
那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讓芮安都開始懷疑人生了。
“你,你做什麽啊!”
“做什麽?”男人挑高一側眉毛,理所當然的說,“擦臉啊。”
“你!”芮安指着男人,氣的手抖。
不喜歡被人指着的人握上芮安顫抖的食指,幹脆的結束了這個話題,嘗試着又開口問了句:“那個什麽苗正,真的不是……”
“當然不是!”芮安抽回手,扯着嗓子打斷男人,“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就算我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就算我馬上就要死了,我也不會喜歡上他!”
芮安用排比句深刻的表達着自己的意志,那樣子比什麽都來得堅定。
面對芮安的激動粗喘,男人僅僅是将手拄向松軟的床,了然道:“你果然喜歡男人。”
“!”芮安一僵,眼睛微眯,“你憑什麽這麽說?”
“憑你剛才說的話。”
面對男人過分的敏感,芮安漸漸有些煩躁,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嚴肅了臉:“別一副試探的語氣跟我說話,我是順着你話的意思來說的,不要給我亂定義。”
男人眸色一暗,緩慢道:“那你為什麽發火?”
“……”芮安臉色一定不好,他自己都知道,他一生氣就是這個樣子,和平時的開玩笑似的吼叫完全不一樣。
琥珀色的眸子始終盯着芮安,似乎要将芮安引以為傲的掩飾都給打的無以遁形。
許久,芮安才收斂了眼中的氣焰,他轉開視線走下床,低聲道:“随便你怎麽說,我現在要收拾一下,你出去吧。”
隐忍,是作為一名警察最基本的技能,芮安曾以為他學的很透徹了,畢竟每天麻煩事兒一大堆,他都能一如既往的保持心态,但是,一旦面對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時,芮安覺得他強行搭建起來的防護牆,全都不好用了。
——————
以連續值班換來的休假,就這麽在病痛中消逝了,芮安連續發了兩個晚上的燒,第三天早上的時候才徹底好轉。
今天是白班,芮安早早就起來了,在床上躺了足足兩天,慵懶如他也有些膩了,不過,對于大黃的‘悉心照料’依然是心安理得的接受着。
早上芮安出門的時候,男人也跟着出去了,兩人什麽都沒說,氣氛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看着在路口分開的修長背影,芮安皺了皺眉頭,心裏說不上堵。
不過,這也不能怪芮安,誰讓男人這麽定義他,不然他也不會生氣。現在好了,兩個關系剛剛有點兒起色的人,此時又跟個陌生人一樣,直到今天早上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不把自己的情緒帶入工作是一種職業素養,芮安做的就很好,一個沒有什麽牽挂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麽大喜大悲,所以他的工作狀态在隊裏算出類拔萃的。然而,從什麽時候開始,芮安也學會了愁眉不展。
不過,當他發現自己狀态不好的時候,已經是兩人冷戰三天之後的事了。
眼看就年底了,每次值班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忙到連芮安都沒時間考慮別的,但是,一旦閑下來,愁容就會不自覺的爬上他的臉,苗正對此很是不解,可要從一向嘴巴很嚴的芮安那裏問出點兒門道來,實在是有點兒強人所難了,索性苗正也不問了,倒是開始旁敲側擊的找話題,這話題一找,就找到了大黃。
在這種冷戰的特殊時期,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芮安就沒了表情,每每都是轉移話題或者直接走開。苗正納悶兒啊,任他再敏銳,也猜不透芮安的心事了,也只能乖乖等着這位芮哥什麽時候心情好了能跟他說說,不然他感覺自己随時都可能小命不保。
要說苗正就瞎操心,沒聽說嗎?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過,這個橋頭來的慢了點兒。一個多星期之後的晚上,芮安下班了就拐進了小區門口的超市,東挑西揀的買了不少菜。結果等他一到家,就聞到了撲鼻的香味兒。
這味道太熟悉了,芮安其實是個素食主義者,一向不喜歡吃肉的芮安唯獨喜歡吃火鍋裏剛涮出來的嫩肉,而這滿屋子的飄香就是他最喜歡的火鍋味道。
芮安呆呆的走到桌子前,看着咕嘟咕嘟開始翻滾的肉丸子,又看看兩盤子瘦多肥少的鮮肉,頓時就懵了。
為什麽懵?因為他手裏拎着的,正是準備涮火鍋的材料。說來也是巧合了,他尋思着也不能這麽老冷戰下去,如果作為年長者的他不放低身段,這日子過的就太壓抑了。
看了眼在廚房洗菜的高大身影,芮安輕手輕腳的把買來的重複食物放進了冰箱,尋思着找點兒什麽話題,一擡頭就看到冰箱上的書,那是本被他三分鐘熱度之後抛棄的日常烹饪,此時被水杯壓住的那頁正是如何自制火鍋底料。
芮安心頭一緊,想要說點兒什麽的念想一下就沒了,他幹脆就拐進洗手間,準備洗漱一下,結果又看到之前被他仍在洗衣機裏一直沒洗的警服,此時已經被洗幹淨挂在那裏了。
心口已經不能用‘緊’來形容了,芮安拖着步子,蹭到廚房,有些支支吾吾的開口:“那個,都準備完了?”
“嗯。”大黃随口一應,把菜都瀝好水放到籃子裏上了桌,“過來吃飯。”
一如既往的語氣,沒有任何不對勁兒,芮安又有些尴尬的走過去,不自然的撓了撓頭發,“那個,之前……”
已經開始吃的人挑起一側眉毛,用非常不解的眼神看着欲言又止的芮安:“什麽?”
“……不,沒什麽。”面對男人的疑問,芮安僅僅是紅着臉抓起了筷子,心裏開始痛罵自己又多此一舉了,他忘了,這個男人是沒心的!
對了,其實這全都是芮安的自導自演,人家大黃從頭到尾也沒多想什麽,該說話的時候會主動說話,該做飯的時候做飯,就是很平常的過日子,每天做的事情也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但是不一樣的是芮安,他生氣了,就把別人少言寡語的性格也想成是生氣,所以這就形成了芮安單方面的冷戰了。
本來就是沒什麽深厚交情的人,芮安實在不知道為什麽會讓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其實無非就是他那莫名其妙的男人自尊,不過就是沒用到正地方罷了。
持續了一個多星期的冷戰在芮安放下的同時就悄然結束了,即便如此,芮安也從來沒想過要趕大黃走,這大概是他自己都沒發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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